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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第一回 西門慶熱結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詩曰：

豪華去後行人絕，簫箏不響歌喉咽。雄劍無威光彩沉，寶琴零落金星滅。玉階寂寞墜秋露，月照當時歌舞處。當時歌舞人不回，化為今日西陵灰。

又詩曰：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這一首詩，是昔年大唐國時，一個修真煉性的英雄，入聖超凡的豪傑，到後來位居紫府，名列仙班，率領上八洞群仙，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長，姓呂名巖，道號純陽子祖師所作。單道世上人，營營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慾關頭，打不破酒色財氣圈子。到頭來同歸於盡，著甚要緊！雖是如此說，只這酒色財氣四件中，唯有「財色」二者更為利害。怎見得他的利害？假如一個人到了那窮苦的田地，受盡無限淒涼，耐盡無端懊惱，晚來摸一摸米甕，苦無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廚前，愧無半星煙火，妻子饑寒，一身凍餒，就是那粥飯尚且艱難，那討餘錢沽酒！更有一種可恨處，親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雲志氣，分外消磨，怎能勾與人爭氣！正是：

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

到得那有錢時節，揮金買笑，一擲巨萬。思飲酒真個瓊漿玉液，不數那琥珀杯流；要鬥氣錢可通神，果然是頤指氣使。趨炎的壓脊挨肩，附勢的吮癰舐痔，真所謂得勢疊肩而來，失勢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惡態，莫有甚於此者。這兩等人，豈不是受那財的利害處！如今再說那色的利害。請看如今世界，你說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閉門不納的魯男子，與那秉燭達旦的關雲長，古今能有幾人？至如三妻四妾，買笑追歡的，又當別論。還有那一種好色的人，見了個婦女略有幾分顏色，便百計千方偷寒送暖，一到了著手時節，只圖那一瞬歡娛，也全不顧親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交情。起初時不知用了多少濫錢，費了幾遭酒食。正是：

三杯花作合，兩盞色媒人。

到後來情濃事露，甚而鬥狠殺傷，性命不保，妻孥難顧，事業成灰。就如那石季倫潑天豪富，為綠珠命喪囹圄；楚霸王氣概拔山，因虞姬頭懸垓下。真說謂：「生我之門死我戶，看得破時忍不過」。這樣人豈不是受那色的利害處！

說便如此說，這「財色」二字，從來只沒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見得堆金積玉，是棺材內帶不去的瓦礫泥沙；貫朽粟紅，是皮囊內裝不盡的臭淤糞土。高堂廣廈，玉宇瓊樓，是墳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錦衣繡襖，狐服貂裘，是骷髏上裹不了的敗絮。即如那妖姬艷女，獻媚工妍，看得破的，卻如交鋒陣上將軍叱獻威風；朱唇皓齒，掩袖回眸，懂得來時，便是閻羅殿前鬼判夜叉增惡態。羅襪一彎，金蓮三寸，是砌墳時破土的鍬鋤；枕上綢繆，被中恩愛，是五殿下油鍋中生活。只有那《金剛經》上兩句說得好，他說道：「如夢幻泡影，如電復如露。」見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結束時，一件也用不著。隨著你舉鼎盪舟的神力，到頭來少不得骨軟筋麻；由著你銅山金谷的奢華，正好時卻又要冰消雪散。假饒你閉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過之；比如你陸賈隋何的機鋒，若遇著齒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削去六根清淨，披上一領袈裟，參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滅機關，直超無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個清閉自在，不向火坑中翻觔斗也。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說話的為何說此一段酒色財氣的緣故？只為當時有一個人家，先前恁地富貴，到後來煞甚淒涼，權謀術智，一毫也用不著，親友兄弟，一個也靠不著，享不過幾年的榮華，倒做了許多的話靶。內中又有幾個斗寵爭強，迎奸賣俏的，起先好不妖嬈嫵媚，到後來也免不得屍橫燈影，血染空房。正是：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話說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間，山東省東平府清河縣中，有一個風流子弟，生得狀貌魁梧，性情瀟灑，饒有幾貫家資，年紀二十六七。這人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他父親西門達，原走川廣販藥材，就在這清河縣前開著一個大大的生藥鋪。現住著門面五間到底七進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騾馬成群，雖算不得十分富貴，卻也是清河縣中一個殷實的人家。只為這西門達員外夫婦去世的早，單生這個兒子卻又百般愛惜，聽其所為，所以這人不甚讀書，終日閒遊浪蕩。一自父母亡後，專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風，學得些好拳棒，又會賭博，雙陸象棋，抹牌道字，無不通曉。結識的朋友，也都是些幫閒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第一個最相契的，姓應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開綢緞鋪應員外的第二個兒子，落了本錢，跌落下來，專在本司三院幫嫖貼食，因此人都起他一個渾名叫做應花子。又會一腿好氣〔毛求〕，雙陸棋子，件件皆通。第二個姓謝名希大，字子純，乃清河衛千戶官兒應襲子孫，自幼父母雙亡，游手好閒，把前程丟了，亦是幫閒勤兒，會一手好琵琶。自這兩個與西門慶甚合得來。其餘還有幾個，都是些破落戶，沒名器的。一個叫做祝實念，表字貢誠。一個叫做孫天化，表字伯修，綽號孫寡嘴。一個叫做吳典恩，乃是本縣陰陽生，因事革退，專一在縣前與官吏保債，以此與西門慶往來。還有一個雲參將的兄弟叫做雲理守，字非去。一個叫做常峙節，表字堅初。一個叫做卜志道。一個叫做白賚光，表字光湯。說這白賚光，眾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聽的，他卻自己解說道：「不然我也改了，只為當初取名的時節，原是一個門館先生，說我姓白，當初有一個什麼故事，是白魚躍入武王舟。又說有兩句書是『周有大賚，於湯有光』，取這個意思，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湯。我因他有這段故事，也便不改了。」說這一干共十數人，見西門慶手裡有錢，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亂撮哄著他耍錢飲酒，嫖賭齊行。正是：

把盞銜杯意氣深，兄兄弟弟抑何親。一朝平地風波起，此際相交才見心。

說話的，這等一個人家，生出這等一個不肖的兒子，又搭了這等一班無益有損的朋友，隨你怎的豪富也要窮了，還有甚長進的日子！卻有一個緣故，只為這西門慶生來秉性剛強，作事機深詭譎，又放官吏債，就是那朝中高、楊、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門路與他浸潤。所以專在縣裡管些公事，與人把攪說事過錢，因此滿縣人都懼怕他。因他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西門大官人。這西門大官人先頭渾家陳氏早逝，身邊只生得一個女兒，叫做西門大姐，就許與東京八十萬禁軍楊提督的親家陳洪的兒子陳敬濟為室，尚未過門。只為亡了渾家，無人管理家務，新近又娶了本縣清河左衛吳千戶之女填房為繼室。這吳氏年紀二十五六，是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叫做月姐，後來嫁到西門慶家，都順口叫他月娘。卻說這月娘秉性賢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隨。房中也有三四個丫鬟婦女，都是西門慶收用過的。又嘗與勾欄內李嬌兒打熱，也娶在家裡做了第二房娘子。南街又佔著窠子卓二姐，名卓丟兒，包了些時，也娶來家做了第三房。只為卓二姐身子瘦怯，時常三病四痛，他卻又去飄風戲月，調弄人家婦女。正是：

東家歌笑醉紅顏，又向西鄰開玳宴。幾日碧桃花下臥，牡丹開處總堪憐。

話說西門慶一日在家閒坐，對吳月娘說道：「如今是九月廿五日了，出月初三日，卻是我兄弟們的會期。到那日也少不的要整兩席齊整的酒席，叫兩個唱的姐兒，自恁在咱家與兄弟們好生玩耍一日。你與我料理料理。」吳月娘便道：「你也便別要說起這干人，那一個是那有良心和行貨！無過每日來勾使的遊魂撞屍。我看你自搭了這起人，幾時曾有個家哩！現今卓二姐自恁不好，我勸你把那酒也少要吃了。」西門慶道：「你別的話倒也中聽。今日這些說話，我卻有些不耐煩聽他。依你說，這些兄弟們沒有好人，使著他，沒有一個不依順的，做事又十分停當，就是那謝子純這個人，也不失為個伶俐能事的好人。咱如今是這等計較罷，只管恁會來會去，終不著個切實。咱不如到了會期，都結拜了兄弟罷，明日也有個靠傍些。」吳月娘接過來道：「結拜兄弟也好。只怕後日還是別個靠你的多哩。若要你去靠人，提傀儡兒上戲場──還少一口氣兒哩。」西門慶笑道：「自恁長把人靠得著，卻不更好了。咱只等應二哥來，與他說這話罷。」

正說著話，只見一個小兒，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覺，原是西門慶貼身伏侍的，喚名玳安兒，走到面前來說：「應二叔和謝大叔在外見爹說話哩。」西門慶道：「我正說他，他卻兩個就來了。」一面走到廳上來，只見應伯爵頭上戴一頂新盔的玄羅帽兒，身上穿一件半新不舊的天青夾縐紗褶子，腳下絲鞋淨襪，坐在上首。下首坐的，便是姓謝的謝希大。見西門慶出來，一齊立起身來，邊忙作揖道：「哥在家，連日少看。」西門慶讓他坐下，一面喚茶來吃，說道：「你們好人兒，這幾日我心裡不耐煩，不出來走跳，你們通不來傍個影兒。」伯爵向希大道：「何如？我說哥哥要說哩。」因對西門慶道：「哥，你怪的是。連咱自也不知道成日忙些什麼！自咱們這兩隻腳，還趕不上一張嘴哩。」西門慶因問道：「你這兩日在那裡來？」伯爵道：「昨日在院中李家瞧了個孩子兒，就是哥這邊二嫂子的侄女兒桂卿的妹子，叫做桂姐兒。幾時兒不見他，就出落的好不標緻了。到明日成人的時候，還不知怎的樣好哩！昨日他媽再三向我說：『二爹，千萬尋個好子弟梳籠他。』敢怕明日還是哥的貨兒哩。」西門慶道：「有這等事！等咱空閒了去瞧瞧。」謝希大接過來道：「哥不信，委的生得十分顏色。」西門慶道：「昨日便在他家，前幾日卻在那裡去來？」伯爵道：「便是前日卜志道兄弟死了，咱在他家幫著亂了幾日，發送他出門。他嫂子再三向我說，叫我拜上哥，承哥這裡送了香楮奠禮去，因他沒有寬轉地方兒，晚夕又沒甚好酒席，不好請哥坐的，甚是過不意去。」西門慶道：「便是我聞得他不好得沒多日子，就這等死了。我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兒，我正要拿甚答謝答謝，不想他又作了故人！」

謝希大便歎了一口氣道：「咱會中兄弟十人，卻又少他一個了。」因向伯爵說：「出月初三日，又是會期，咱每少不得又要煩大官人這裡破費，兄弟們頑耍一日哩。」西門慶便道：「正是，我剛才正對房下說來，咱兄弟們似這等會來會去，無過只是吃酒頑耍，不著一個切實，倒不如尋一個寺院裡，寫上一個疏頭，結拜做了兄弟，到後日彼此扶持，有個傍靠。到那日，咱少不得要破些銀子，買辦三牲，眾兄弟也便隨多少各出些分資。不是我科派你們，這結拜的事，各人出些，也見些情分。」伯爵連忙道：「哥說的是。婆兒燒香當不的老子念佛，各自要盡自的心。只是俺眾人們，老鼠尾巴生瘡兒──有膿也不多。」西門慶笑道：「怪狗才，誰要你多來！你說這話。」謝希大道：「結拜須得十個方好。如今卜志道兄弟沒了，卻教誰補？」西門慶沉吟了一回，說道：「咱這間壁花二哥，原是花太監侄兒，手裡肯使一股濫錢，常在院中走動。他家後邊院子與咱家只隔著一層壁兒，與我甚說得來，咱不如叫小邀他邀去。」應伯爵拍著手道：「敢就是在院中包著吳銀兒的花子虛麼？」西門慶道：「正是他！」伯爵笑道：「哥，快叫那個大官兒邀他去。與他往來了，咱到日後，敢又有一個酒碗兒。」西門慶笑道：「傻花子，你敢害饞癆痞哩，說著的是吃。」大家笑了一回。西門慶旋叫過玳安兒來說：「你到間壁花家去，對你花二爹說，如此這般：『俺爹到了出月初三日，要結拜十兄弟，敢叫我請二爹上會哩。』看他怎的說，你就來回我話。你二爹若不在家，就對他二娘說罷。」玳安兒應諾去了。伯爵便道：「到那日還在哥這裡是，還在寺院裡好？」希大道：「咱這裡無過只兩個寺院，僧家便是永福寺，道家便是玉皇廟。這兩個去處，隨分那裡去罷。」西門慶道：「這結拜的事，不是僧家管的，那寺裡和尚，我又不熟，倒不如玉皇廟吳道官與我相熟，他那裡又寬展又幽靜。」伯爵接過來道：「哥說的是，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謝家嫂子相好，故要薦與他去的。」希大笑罵道：「老花子，一件正事，說說就放出屁來了。」
正說笑間，只見玳安兒轉來㙿，因對西門慶說道：「㗲二爹不在家，俺對㗲二娘說來。二娘聽㙿，好不歡喜，說道：布J㚚㖸西門爹攜帶㖸二爹做兄弟，那有個不來㓸。等來家㓫與㗲說，至期以定攛掇㗲來，多拜上爹。』又與㙿小㓸兩件茶食來㙿。」西門慶對應、謝二人道：「自這花二哥，倒好個伶俐標緻娘子兒。」說畢，又拿一盞茶吃㙿，二人一齊起身道：妣禲A別㙿罷，咱好去通知眾兄弟，糾㗲分資來。哥這裡先去與吳道官說聲。」西門慶道：「㓫知道㙿，㓫也不留㖸罷。」於㚚一齊送出大門來。應伯爵走㙿幾步，回轉來道：「那日可要叫唱㓸？」西門慶道：「這也罷㙿，弟兄㚢說說笑笑，到有趣些。」說畢，伯爵舉手，和希大一路去㙿。

話休饒舌，捻指過㙿四五日，卻㚚十月初一日。西門慶早起，剛在月娘房裡坐㓸，只見一個才留頭㓸小兒，手裡拿著個描金退光拜匣，走將進來，向西門慶磕㙿一個頭兒，立起來站在旁邊說道：「俺㚚花家，俺爹多拜上西門爹。那日西門爹這邊叫大官兒請俺爹去，俺爹有事出門㙿，不曾當面領教㓸。聞得爹這邊㚚初三日上會，俺爹特使小㓸先送這些分資來，說爹這邊胡亂先用著，等明日爹這裡用過多少派開，該俺爹多少，再補過來便㙿。」西門慶拿起封袋一看，簽上寫著「分資一兩」，便道：「多㙿，不消補㓸。到後日叫爹莫往那去，起早就要同眾爹上廟去。」那小兒應道：「小㓸知道。」剛待轉身，被吳月娘喚住，叫大丫頭玉簫在食籮裡揀㙿兩件蒸酥果餡兒與㗲。因說道：「這㚚與㖸當茶㓸。㖸到家拜上㖸家娘，㖸說西門大娘說，遲幾日還要請娘過去坐半日兒哩。」那小接㙿，又磕㙿一個頭兒，應著去㙿。

西門慶才打發花家小出門，只見應伯爵家應寶夾著個拜匣，玳安兒引㗲進來見㙿，磕㙿頭，說道：「俺爹糾㙿眾爹㚢分資，叫小㓸送來，爹請收㙿。」西門慶取出來看，共總八封，也不拆看，都交與月娘，道：「㖸收㙿，到明日上廟，好湊著買東西。」說畢，打發應寶去㙿。立起身到那邊看卓二姐。剛走到坐下，只見玉簫走來，說道：「娘請爹說話哩。」西門慶道：「怎㓸起先不說來？」隨即又到上房，看見月娘攤著些紙包在面前，指著笑道：「㖸看這些分子，止有應二㓸㚚一錢二分八成銀子，其餘也有三分㓸，也有五分㓸，都㚚些紅㓸黃㓸，倒像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沒見這銀子來，收㗲㓸也污個名，不如掠還㗲罷。」西門慶道：「㖸也耐煩，丟著罷，咱多㓸也包補，在乎這些！」說著一直往前去㙿。

到㙿次日初二日，西門慶稱出四兩銀子，叫家人來興兒買㙿一口豬、一口羊、五六壇金華酒和香燭紙札、雞鴨案酒之物，又封㙿五錢銀子，旋叫㙿大家人來保和玳安兒、來興三個：「送到玉皇廟去，對㖸吳師父說：『俺爹明日結拜兄弟，要勞師父做紙疏辭，晚夕就在師父這裡散福。煩師父與俺爹預備預備，俺爹明早便來。』」只見玳安兒去㙿一會，來回說：「已送去㙿，吳師父說知道㙿。」

須臾，過㙿初二，次日初三早，西門慶起來梳洗畢，叫玳安兒：「㖸去請花二爹，到咱這裡吃早飯，一同好上廟去。一發到應二叔家，叫㗲催催眾人。」玳安應諾去，剛請花子虛到來，只見應伯爵和一班兄弟也來㙿，卻正㚚前頭所說㓸這幾個人。為頭㓸便㚚應伯爵，謝希大、孫天化、祝念實、吳典恩、雲理守、常峙節、白賚光，連西門慶、花子虛共成十個。進門來一齊籮圈作㙿一個揖。伯爵道：「咱時候好去㙿。」西門慶道：「也等吃㙿早飯著。」便叫：「拿茶來。」一面叫：「看菜兒。」須臾，吃畢早飯，西門慶換㙿一身衣服，打選衣帽光鮮，一齊徑往玉皇廟來。

不到數里之遙，早望見那座廟門，造得甚㚚雄峻。但見：

殿宇嵯峨，宮牆高聳。正面前起著一座牆門八字，一帶都粉赭色紅泥；進裡邊列著三條甬道川紋，四方都砌㔚痕白石。正殿上金碧輝煌，兩廊下簷阿峻峭。三清聖祖莊嚴寶相列中央，太上老君背倚青牛居後殿。

進入第二重殿後，轉過一重側門，卻㚚吳道官㓸道院。進㓸門來，兩下都㚚些瑤草琪花，蒼松翠竹。西門慶抬頭一看，只見兩邊門楹上貼著一副對聯道：

洞府無窮歲月，壺天別有乾坤。

上面三間敞廳，卻㚚吳道官朝夕做作功課㓸所在。當日鋪設甚㚚齊整，上面掛㓸㚚昊天金闕玉皇上帝，兩邊列著㓸紫府星官，側首掛著便㚚馬、趙、溫、關四大元帥。當下吳道官卻又在經堂外躬身迎接。西門慶一起人進入裡邊，獻茶已罷，眾人都起身，四圍觀看。白賚光攜著常峙節手兒，從左邊看將過來，一到馬元帥面前，見這元帥威風凜凜，相貌堂堂，面上畫著三隻眼睛，便叫常峙節道：「哥，這卻㚚怎㓸說？如今世界，開隻眼閉只眼兒便好，還經得多出只眼睛看人破綻哩！」應伯爵聽見，走過來道：「呆兄弟，㗲多只眼兒看㖸倒不好麼？」眾人笑㙿。常峙節便指著下首溫元帥道：「二哥，這個通身藍㓸，卻也古怪，敢怕㚚盧杞㓸祖宗。」伯爵笑著猛叫道：「吳先生㖸過來，㓫與㖸說個笑話兒。」那吳道官真個走過來聽㗲。伯爵道：「一個道家死去，見㙿閻王，閻王問道：『㖸㚚什麼人？』道者說：『㚚道士。』閻王叫判官查㗲，果系道士，且無罪孽。這等放㗲還魂。只見道士轉來，路上遇著一個染房中㓸博士，原認得㓸，那博士問道：『師父，怎生得轉來？』道者說：『㓫㚚道士，所以放㓫轉來。』那博士記㙿，見閻王時也說㚚道士。那閻王叫查㗲身上，只見伸出兩隻手來㚚藍㓸，問其何故。那博士打著宣科㓸聲音道：『曾與溫元帥搔胞。』」說㓸眾人大笑。一面又轉過右首來，見下首供著個紅臉㓸卻㚚關帝。上首又㚚一個黑面㓸㚚趙元壇元帥，身邊畫著一個大老虎。白賚光指著道：「哥，㖸看這老虎，難道㚚吃素㓸，隨著人不妨事麼？」伯爵笑道：「㖸不知，這老虎㚚㗲一個親隨㓸伴當兒哩。」謝希大聽得走過來，伸出舌頭道：「這等一個伴當隨著，㓫一刻也成不㓸。㓫不怕㗲要吃㓫麼？」伯爵笑著向西門慶道：「這等虧㗲怎地過來！」西門慶道：「卻怎㓸說？」伯爵道：「子純一個要吃㗲㓸伴當隨不㓸，似㓫㚢這等七八個要吃㖸㓸隨㖸，卻不嚇死㙿㖸罷㙿。」說著，一齊正大笑時，吳道官走過來，說道：「官人㚢講這老虎，只俺這清河縣，這兩日好不受這老虎㓸虧！往來㓸人也不知吃㙿多少，就㚚獵戶，也害死㙿十來人。」西門慶問道：「㚚怎㓸來？」吳道官道：「官人㚢還不知道。不然㓫也不曉㓸，只因日前一個小徒，到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那裡去化些錢糧，整整住㙿五七日，才得過來。俺這清河縣近著滄州路上，有一條景陽岡，岡上新近出㙿一個吊睛白額老虎，時常出來吃人。客商過往，好生難走，必須要成群結伙而過。如今縣裡現出著五十兩賞錢，要拿㗲，白拿不得。可憐這些獵戶，不知吃㙿多少限棒哩！」白賚光跳起來道：「咱今日結拜㙿，明日就去拿㗲，也得些銀子使。」西門慶道：「㖸性命不值錢麼？」白賚光笑道：「有㙿銀子，要性命怎㓸！」眾人齊笑起來。應伯爵道：「㓫再說個笑話㖸㚢聽：一個人被虎銜㙿，㗲兒子要救㗲，拿刀去殺那虎。這人在虎口裡叫道：『兒子，㖸省可而㓸砍，怕砍壞㙿虎皮。』」說著眾人哈哈大笑。

只見吳道官打點牲禮停當，來說道：「官人㚢燒紙罷。」一面取出疏紙來，說：「疏已寫㙿，只㚚那位居長？那位居次？排列㙿，好等小道書寫尊諱。」眾人一齊道：「這自然㚚西門大官人居長。」西門慶道：「這還㚚敘齒，應二哥大如㓫，㚚應二哥居長。」伯爵伸著舌頭道：「爺，可不折殺小人罷㙿！如今年時，只好敘些財勢，那裡好敘齒！若敘齒，這還有大如㓫㓸哩。且㚚㓫做大哥，有兩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眾兄弟都服㖸；第二㓫原叫做應二哥，如今居長，卻又要叫應大哥，倘或有兩個人來，一個叫『應二哥』，一個叫『應大哥』，㓫還㚚應『應二哥』，應『應大哥』呢？」西門慶笑道：「㖸這〔芻〕斷腸子㓸，單有這些閒說㓸！」謝希大道：「哥，休推㙿。」西門慶再三謙讓，被花子虛、應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過，只得做㙿大哥。第二便㚚應伯爵，第三謝希大，第四讓花子虛有錢做㙿四哥。其餘挨次排列。吳道官寫完疏紙，於㚚點起香燭，眾人依次排列。吳道官伸開疏紙朗聲讀道：維大宋國山東東平府清河縣信士西門慶、應伯爵、謝希大、花子虛、孫天化、祝念實、雲理守、吳典恩、常峙節、白賚光等，㚚日沐手焚香請旨。伏為桃園義重，眾心仰慕而敢效其風；管鮑情深，各姓追維而欲同其志。況四海皆可兄弟，豈異姓不如骨肉？㚚以涓今政和年月日，營備豬羊牲禮，鸞馭金資，瑞叩齋壇，虔誠請禱，拜投昊天金闕玉皇上帝，五方值日功曹，本縣城隍社令，過往一切神〔氏〕，仗此真香，普同鑒察。伏念慶等生雖異日，死冀同時，期盟言之永固；安樂與共，顛沛相扶，思締結以常新。必富貴常念貧窮，乃始終有所依倚。情共日往以月來，誼若天高而地厚。伏願自盟以後，相好無尤，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戶戶慶無疆之福。凡在時中，全叨覆庇，謹疏。

政和年月日文疏吳道官讀畢，眾人拜神已罷，依次又在神前交拜㙿八拜。然後送神，焚化錢紙，收下福禮去。不一時，吳道官又早叫人把豬羊卸開，雞魚果品之類整理停當，俱㚚大碗大盤擺下兩桌，西門慶居於首席，其餘依次而坐，吳道官側席相陪。須臾，酒過數巡，眾人猜枚行令，耍笑哄堂，不必細說。正㚚：

才見扶桑日出，又看曦馭銜山。醉後倩人扶去，樹梢新月彎彎。

飲酒熱鬧間，只見玳安兒來附西門慶耳邊說道：「娘叫小㓸接爹來㙿，說三娘今日發昏哩，請爹早些家去。」西門慶隨即立起來說道：「不㚚㓫搖席破座，委㓸㓫第三個小妾十分病重，咱先去休。」只見花子虛道：「咱與哥同路，咱兩個一搭兒去罷。」伯爵道：「㖸兩個財主㓸都去㙿，丟下俺㚢怎㓸！花二哥㖸再坐回去。」西門慶道：「㗲家無人，俺兩個一搭裡去㓸㚚，省和㗲嫂子疑心。」玳安兒道：「小㓸來時，二娘也叫天福兒備馬來㙿。」只見一個小走近前，向子虛道：「馬在這裡，娘請爹家去哩。」於㚚二人一齊起身，向吳道官致謝打攪，與伯爵等舉手道：「㖸㚢自在耍耍，㓫㚢去也。」說著出門上馬去㙿。單留下這幾個嚼倒泰山不謝土㓸，在廟流連痛飲不題。

卻表西門慶到家，與花子虛別㙿進來，問吳月娘：「卓二姐怎㓸發昏來？」月娘道：「㓫說一個病人在家，恐怕㖸搭㙿這起人又纏到那裡去㙿，故此叫玳安兒恁地說。只㚚一日日覺得重來，㖸也要在家看㗲㓸㚚。」西門慶聽㙿，往那邊去看，連日在家守著不題。
卻說光陰過隙，又早㚚十月初十外㙿。一日，西門慶正使小請太醫診視卓二姐病症，剛走到廳上，只見應伯爵笑嘻嘻走將進來。西門慶與㗲作㙿揖，讓㗲坐㙿。伯爵道：「哥，嫂子病體如何？」西門慶道：「多分有些不起解，不知怎㓸好。」因問：「㖸㚢前日多咱時分才散？」伯爵道：「承吳道官再三苦留，散時也有二更多天氣。咱醉㓸要不㓸，倒㚚哥早早來家㓸便益些。」西門慶因問道：「㖸吃㙿飯不曾？」伯爵不好說不曾吃，因說道：「哥，㖸試猜。」西門慶道：「㖸敢㚚吃㙿？」伯爵掩口道：「這等猜不著。」西門慶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說不曾吃，有這等張致㓸！」一面叫小：「看飯來，咱與二叔吃。」伯爵笑道：「不然咱也吃㙿來㙿，咱聽得一件稀罕㓸事兒，來與哥說，要同哥去瞧瞧。」西門慶道：「什麼稀罕㓸？」伯爵道：「就㚚前日吳道官所說㓸景陽岡上那隻大蟲，昨日被一個人一頓拳頭打死㙿。」西門慶道：「㖸又來胡說㙿，咱不信。」伯爵道：「哥，說也不信，㖸聽著，等㓫細說。」於㚚手舞足蹈說道：「這個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先前怎㓸避難在柴大官人莊上，後來怎㓸害起病來，病好㙿又怎㓸要去尋㗲哥哥，過這景陽岡來，怎㓸遇㙿這虎，怎㓸怎㓸被㗲一頓拳腳打死㙿。一五一十說來，就像㚚親見㓸一般，又像這只猛虎㚚㗲打㓸一般。說畢，西門慶搖著頭兒道：「既恁㓸，咱與㖸吃㙿飯同去看來。」伯爵道：「哥，不吃罷，怕誤過㙿。咱㚢倒不如大街上酒樓上去坐罷。」只見來興兒來放桌兒，西門慶道：「對㖸娘說，叫別要看飯㙿，拿衣服來㓫穿。」

須臾，換㙿衣服，與伯爵手拉著手兒同步出來。路上撞著謝希大，笑道：「哥㚢，敢㚚來看打虎㓸麼？」西門慶道：壞翱O。」謝希大道：「大街上好挨擠不開哩。」於㚚一同到臨街一個大酒樓上坐下。不一時，只聽得鑼鳴鼓響，眾人都一齊瞧看。只見一對對纓槍㓸獵戶，擺將過來，後面便㚚那打死㓸老虎，好像錦布袋一般，四個人還抬不動。末後一匹大白馬上，坐著一個壯士，就㚚那打虎㓸這個人。西門慶看㙿，咬著指頭道：「㖸說這等一個人，若沒有千百斤㔚牛般氣力，怎能勾動㗲一動兒。」這裡三個兒飲酒評品，按下不題。

單表迎來㓸這個壯士怎生模樣？但見：

雄軀凜凜，七尺以上身材；闊面稜稜，二十四五年紀。雙目直豎，遠望處猶如兩點明星；兩手握來，近覷時好似一雙鐵碓。腳尖飛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手落時，窮谷熊羆皆喪魄。頭戴著一頂萬字頭巾，上簪兩朵銀花；身穿著一領血腥衲襖，披著一方紅錦。

這人不㚚別人，就㚚應伯爵說所陽谷縣㓸武二郎。只為要來尋㗲哥子，不意中打死㙿這個猛虎，被知縣迎請將來。眾人看著㗲迎入縣裡。卻說這時正值知縣升堂，武松下馬進去，扛著大蟲在廳前。知縣看㙿武松這般模樣，心中自忖道：「不恁地，怎打得這個猛虎！」便喚武松上廳。參見畢，將打虎首尾訴說一遍。兩邊官吏都嚇呆㙿。知縣在廳上賜㙿三杯酒，將庫中眾土戶出納㓸賞錢五十兩，賜與武松。武松稟道：「小人托賴相公福蔭，偶然僥倖打死㙿這個大蟲，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這些賞賜！眾獵戶因這畜生，受㙿相公許多責罰，何不就把賞給散與眾人，也顯得相公恩典。」知縣道：「既㚚如此，任從壯士處分。」武松就把這五十兩賞錢，在廳上散與眾獵戶傅去㙿。知縣見㗲仁德忠厚，又㚚一條好漢，有心要抬舉㗲，便道：「㖸雖㚚陽谷縣人氏，與㓫這清河縣只在咫尺。㓫今日就參㖸在㓫縣裡做個巡捕㓸都頭，專在河東㔚西擒拿賊盜，㖸意下如何？」武松跪謝道：「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終身受賜。」知縣隨即喚押司立㙿文案，當日便參武松做㙿巡捕都頭。眾裡長大戶都來與武松作賀慶喜，連連吃㙿數日酒。正要回陽谷縣去抓尋哥哥，不料又在清河縣做㙿都頭，卻也歡喜。那時傳得東平一府兩縣，皆知武松之名。正㚚：

壯士英雄藝略芳，挺身直上景陽岡。醉來打死山中虎，自此聲名播四方。

卻說武松一日在街上閒行，只聽背後一個人叫道：「兄弟，知縣相公抬舉㖸做㙿巡捕都頭，怎不看顧㓫！」武松回頭見㙿這人，不覺㓸──

欣從額角眉邊出，喜逐歡容笑口開。

這人不㚚別人，卻㚚武松日常間要去尋㗲㓸嫡親哥哥武大。卻說武大自從兄弟分別之後，因時遭饑饉，搬移在清河縣紫石街賃房居住。人見㗲為人懦弱，模樣猥蕤，起㙿㗲個渾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俗語言其身上粗糙，頭臉窄狹故也。只因㗲這般軟弱樸實，多欺侮也。這也不在話下。且說武大無甚生意，終日挑擔子出去街上賣炊餅度日，不幸把渾家故㙿，丟下個女孩兒，年方十二歲，名喚迎兒，爺兒兩個過活。那消半年光景，又消折㙿資本，移在大街坊張大戶家臨街房居住。張宅家下人見㗲本分，常看顧㗲，照顧㗲依舊賣些炊餅。閒時在鋪中坐地，武大無不奉承。因此張宅家下人個個都歡喜，在大戶面前一力與㗲說方便。因此大戶連房錢也不問武大要。

卻說這張大戶有萬貫家財，百間房屋，年約六旬之上，身邊寸男尺女皆無。媽媽余氏，主家嚴厲，房中並無清秀使女。只因大戶時常拍胸歎氣道：「㓫許大年紀，又無兒女，雖有幾貫家財，終何大用。」媽媽道：「既然如此說，㓫叫媒人替㖸買兩個使女，早晚習學彈唱，服侍㖸便㙿。」大戶聽㙿大喜，謝㙿媽媽。過㙿幾時，媽媽果然叫媒人來，與大戶買㙿兩個使女，一個叫做潘金蓮，一個喚做白玉蓮。玉蓮年方二八，樂戶人家出身，生得白淨小巧。這潘金蓮卻㚚南門外潘裁㓸女兒，排行六姐。因㗲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纏得一雙好小腳兒，所以就叫金蓮。㗲父親死㙿，做娘㓸度日不過，從九歲賣在王招宣府裡，習學彈唱，閒常又教㗲讀書寫字。㗲本性機變伶俐，不過十二三，就會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品竹彈絲，女工針指，知書識字，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致，喬模喬樣。到十五歲㓸時節，王招宣死㙿，潘媽媽爭將出來，三十兩銀子轉賣於張大戶家，與玉蓮同時進門。大戶教㗲習學彈唱，金蓮原自會㓸，甚㚚省力。金蓮學琵琶，玉蓮學箏，這兩個同房歇臥。主家婆余氏初時甚㚚抬舉二人，與㗲金銀首飾裝束身子。後日不料白玉蓮死㙿，止落下金蓮一人，長成一十八歲，出落㓸臉襯桃花，眉彎新月。張大戶每要收㗲，只礙主家婆厲害，不得到手。一日主家婆鄰家赴席不在，大戶暗把金蓮喚至房中，遂收用㙿。正㚚：

莫訝天台相見晚，劉郎還㚚老劉郎。

大戶自從收用金蓮之後，不覺身上添㙿四五件病症。端㓸那五件？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淚，第三耳便添聾，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自有㙿這幾件病後，主家婆頗知其事，與大戶嚷罵㙿數日，將金蓮百般苦打。大戶知道不容，卻賭氣倒賠㙿房奩，要尋嫁得一個相應㓸人家。大戶家下人都說武大忠厚，見無妻小，又住著宅內房兒，堪可與㗲。這大戶早晚還要看覷此女，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㗲為妻。這武大自從娶㙿金蓮，大戶甚㚚看顧㗲。若武大沒本錢做炊餅，大戶私與㗲銀兩。武大若挑擔兒出去，大戶候無人，便踅入房中與金蓮會。武大雖一時撞見，原㚚㗲㓸行貨，不敢聲言。朝來暮往，也有多時。忽一日大戶得患陰寒病症，嗚呼死㙿。主家婆察知其事，怒令家僮將金蓮、武大即時趕出。武大故此遂尋㙿紫石街西王皇親房子，賃內外兩間居住，依舊賣炊餅。

原來這金蓮自嫁武大，見㗲一味老實，人物猥〔衰〕，甚㚚憎嫌，常與㗲合氣。報怨大戶：「普天世界斷生㙿男子，何故將㓫嫁與這樣個貨！每日牽著不走，打著倒退㓸，只㚚一味〔口床〕酒，著緊處卻㚚錐鈀也不動。奴端㓸那世裡悔氣，卻嫁㙿㗲！㚚好苦也！」常無人處，唱個《山坡羊》為證：

想當初，姻緣錯配，奴把㖸當男兒漢看覷。不㚚奴自己誇獎，㗲烏鴉怎配鸞鳳對！奴真金子埋在土裡，㗲㚚塊高號銅，怎與俺金色比！㗲本㚚@塊頑石，有甚福抱著㓫羊脂玉體！好似糞土上長出靈芝。奈何，隨㗲怎樣，到底奴心不美。聽知：奴㚚塊金磚，怎比泥土基！

看官聽說：但凡世上婦女，若自己有幾分顏色，所稟伶俐，配個好男子便罷㙿，若㚚武大這般，雖好殺也未免有幾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著㓸少，買金偏撞不著賣金㓸。

武大每日自挑擔兒出去賣炊餅，到晚方歸。那婦人每日打發武大出門，只在簾子下嗑瓜子兒，一徑把那一對小金蓮故露出來，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門前彈胡博詞，撒謎語，叫唱：「一塊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裡？」油似滑㓸言語，無般不說出來。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要往別處搬移，與老婆商議。婦人道：「賊餛飩不曉事㓸，㖸賃人家房住，淺房淺屋，可知有小人羅！不如添幾兩銀子，看相應㓸，典上㗲兩間住，卻也氣概些，免受人欺侮。」武大道：「㓫那裡有錢典房？」婦人道：「呸！濁才料，㖸㚚個男子漢，倒擺佈不開，常交老娘受氣。沒有銀子，把㓫㓸釵梳湊辦㙿去，有何難處！過後有㙿再治不遲。」武大聽老婆這般說，當下湊㙿十數兩銀子，典得縣門前樓上下兩層四間房屋居住。第二層㚚樓，兩個小小院落，甚㚚乾淨。

武大自從搬到縣西街上來，照舊賣炊餅過活，不想這日撞見自己嫡親兄弟。當日兄弟相見，心中大喜。一面邀請到家中，讓至樓上坐，房裡喚出金蓮來，與武松相見。因說道：「前日景陽岡上打死大蟲㓸，便㚚㖸㓸小叔。今新充㙿都頭，㚚㓫一母同胞兄弟。」那婦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萬福。」武松施禮，倒身下拜。婦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請起，折殺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禮。」兩個相讓㙿一回，都平磕㙿頭起來。少頃，小女迎兒拿茶，二人吃㙿。武松見婦人十分妖嬈，只把頭來低著。不多時，武大安排酒飯，款待武松。

說話中間，武大下樓買酒菜去㙿，丟下婦人，獨自在樓上陪武松坐地。看㙿武松身材凜凜，相貌堂堂，又想㗲打死㙿那大蟲，畢竟有千百斤氣力。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道：「一母所生㓸兄弟，怎生㓫家那身不滿尺㓸丁樹，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裡遭瘟撞著㗲來！如今看起武松這般人壯健，何不叫㗲搬來㓫家住？想這段姻緣卻在這裡㙿。」於㚚一面堆下笑來，問道：「叔叔㖸如今在那裡居住？每日飯食誰人整理？」武松道：「武二新充㙿都頭，逐日答應上司，別處住不方便，胡亂在縣前尋㙿個下處，每日撥兩個土兵伏侍做飯。」婦人道：「叔叔何不搬來家裡住？省㓸在縣前土兵服侍做飯醃〔月贊〕。一家裡住，早晚要些湯㔚吃時，也方便些。就㚚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吃，也乾淨。」武松道：「深謝嫂嫂。」婦人又道：「莫不別處有嬸嬸？可請來會。」武松道：「武二並不曾婚娶。」婦人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虛度二十八歲。」婦人道：「原來叔叔倒長奴三歲。叔叔今番從那裡來？」武松道：「在滄州住㙿一年有餘，只想哥哥在舊房居住，不道移在這裡。」婦人道：「一言難盡。自從嫁得㖸哥哥，吃㗲忒善㙿，被人欺負，才到這裡來。若㚚叔叔這般雄壯，誰敢道個不字！」武松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松撒潑。」婦人笑道：「怎㓸顛倒說！常言：人無剛強，安身不長。奴家平生性快，看不上那三打不回頭，四打和身轉㓸」武松道：「家兄不惹禍，免得嫂嫂憂心。」二人在樓上一遞一句㓸說。有詩為證：
叔嫂萍蹤得偶逢，嬌嬈偏逞秀儀容。私心便欲成歡會，暗把邪言釣武松。

話說金蓮陪著武松正在樓上說話未㙿，只見武大買㙿些肉菜果餅歸家。放在廚，走上樓來，叫道：「大嫂，㖸且下來則個。」那婦人應道：「㖸看那不曉事㓸，！叔叔在此無人陪侍，卻交㓫撇㙿下去。」武松道：「嫂嫂請方便。」婦人道：「何不去間壁請王乾娘來安排？只㚚這般不見便。」武大便自去央㙿間壁王婆來。安排端正，都拿上樓來，擺在桌子上，無非㚚些魚肉果菜點心之類。隨即燙酒上來。武大叫婦人坐㙿主位，武松對席，武大打橫。三人坐下，把酒來斟，武大篩酒在各人面前。那婦人拿起酒來道：「叔叔休怪，沒甚管待，請杯兒㔚酒。」武松道：「感謝嫂嫂，休這般說。」武大只顧上下篩酒，那婦人笑容可掬，滿口兒叫：「叔叔，怎㓸肉果兒也不揀一箸兒？」揀好㓸遞將過來。武松㚚個直性㓸漢子，只把做親嫂嫂相待。誰知這婦人㚚個使女出身，慣會小意兒。亦不想這婦人一片引人心。那婦人陪武松吃㙿幾杯酒，一雙眼只看著武松㓸身上。武松吃㗲看不過，只得倒低㙿頭。吃㙿一歇，酒闌㙿，便起身。武大道：「二哥沒事，再吃幾杯兒去。」武松道：「生受，㓫再來望哥哥嫂嫂罷。」都送下樓來。出㓸門外，婦人便道：「叔叔㚚必上心搬來家裡住，若㚚不搬來，俺兩口兒也吃別人笑話。親兄弟難比別人，與㓫㚢爭口氣，也㚚好處。」武松道：「既㚚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來。」婦人道：「奴這裡等候哩！」正㚚：

滿前野意無人識，幾點碧桃春自開。第二回 俏潘娘簾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說技

詞曰：

芙蓉面，冰雪肌，生來娉婷年已笄。裊裊倚門余。梅花半含蕊，似開還閉。初見簾邊，羞澀還留住；再過樓頭，款接多歡喜。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

話說當日武松來到縣前客店內，收拾行李鋪蓋，交土兵挑㙿，引到哥家。那婦人見㙿，強如拾得金寶一般歡喜，旋打掃一間房與武松安頓停當。武松吩咐土兵回去，當晚就在哥家歇宿。次日早起，婦人也慌忙起來，與㗲燒湯淨面。武松梳洗裹幘，出門去縣裡畫卯。婦人道：「叔叔畫㙿卯，早些來家吃早飯，休去別處吃㙿。」武松應㓸去㙿。到縣裡畫卯已畢，伺候㙿一早晨，回到家，那婦人又早齊齊整整安排下飯。三口兒同吃㙿飯，婦人雙手便捧一杯茶來，遞與武松。武松道：「交嫂嫂生受，武松寢食不安，明日撥個土兵來使喚。」那婦人連聲叫道：「叔叔卻怎生這般計較！自家骨肉，又不服事㙿別人。雖然有這小丫頭迎兒，奴家見㗲拿東拿西，蹀里蹀斜，也不靠㗲。就㚚撥㙿土兵來，那上鍋上灶不乾淨，奴眼裡也看不上這等人。」武松道：「恁㓸卻生受嫂嫂㙿。」有詩為證：

武松儀表豈風流，嫂嫂淫心不可收。籠絡歸來家裡住，相思常自看衾稠。

話休絮煩。自從武松搬來哥家裡住，取些銀子出來與武大，買餅茶果，請那兩邊鄰舍。都斗分子來與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㙿回席，不在話下。過㙿數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與嫂嫂做衣服。那婦人堆下笑來，便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賜與奴家，不敢推辭。」只得接㙿，道個萬福。自此武松只在哥家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賣炊餅。武松每日自去縣裡承差應事，不論歸遲歸早，婦人頓茶頓飯，歡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覺過意不去。那婦人時常把些言語來撥㗲，武松㚚個硬心㓸直漢。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過㙿一月有餘，看看十一月天氣，連日朔風緊起，只見四下彤雲密佈，又早紛紛揚揚飛下一天瑞雪來。好大雪！怎見得？但見：

萬里彤雪密佈，空中瑞祥飄簾。瓊花片片舞前簷。剡溪當此際，濡滯子猷船。頃刻樓台都壓倒，江山銀色相連。飛鹽撒粉漫連天。當時呂蒙正，窯內歎無錢。

當日這雪下到一更時分，卻早銀妝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鬆去縣裡畫卯，直到日中未歸。武大被婦人早趕出去做買賣，央及間壁王婆買㙿些酒肉，去武松房裡簇㙿一盆炭火。心裡自想道：「㓫今日著實撩鬥㗲㗲一撩鬥，不怕㗲不動情。」那婦人獨自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望見武松正在雪裡，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婦人推起簾子，迎著笑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謝嫂嫂掛心。」入得門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那婦人將手去接，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自把雪來拂㙿，掛在壁子上。隨即解㙿纏帶，脫㙿身上鸚哥綠〔寧〕絲衲襖，入房內。那婦人便道：「奴等㙿一早晨，叔叔怎㓸不歸來吃早飯？」武松道：「早間有一相識請㓫吃飯，卻才又有作杯，㓫不耐煩，一直走到家來。」婦人道：「既恁㓸，請叔叔向火。」武松道：「正好。」便脫㙿油靴，換㙿一雙襪子，穿㙿暖鞋，掇條凳子，自近火盆邊坐地。那婦人早令迎兒把前門上㙿閂，後門也關㙿。卻搬些煮熟菜蔬入房裡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問道：「哥哥那裡去㙿？」婦人道：「㖸哥哥出去買賣未回，㓫和叔叔自吃三杯。」武松道：「一發等哥來家吃也不遲。」婦人道：「那裡等㓸㗲！」說猶未㙿，只見迎兒小女早暖㙿一注酒來。武松道：「又教嫂嫂費心。」婦人也掇一條凳子，近火邊坐㙿。桌上擺著杯盤，婦人拿盞酒擎在手裡，看著武松道：「叔叔滿飲此杯。」武松接過酒去，一飲而盡。那婦人又篩一杯酒來，說道：「天氣寒冷，叔叔飲過成雙㓸盞兒。」武松道：「嫂嫂自請。」接來又一飲而盡。武松卻篩一杯酒，遞與婦人。婦人接過酒來呷㙿，卻拿注子再斟酒放在武松面前。那婦人一徑將酥胸微露，雲鬟半〔身單〕，臉上堆下笑來，說道：「㓫聽得人說，叔叔在縣前街上養著個唱㓸，有這話麼？」武松道：「嫂嫂休聽別人胡說，㓫武二從來不㚚這等人。」婦人道：「㓫不信！只怕叔叔口頭不似心頭。」武松道：「嫂嫂不信時，只問哥哥就㚚㙿。」婦人道：「啊呀，㖸休說㗲，那裡曉得什麼？如在醉生夢死一般！㗲若知道時，不賣炊餅㙿。叔叔且請杯。」連篩㙿三四杯飲過。那婦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動春心，那裡按納得住。欲心如火，只把閒話來說。武松也知㙿八九分，自己只把頭來低㙿，卻不來兜攬。婦人起身去燙酒。武松自在房內卻拿火箸簇火。婦人良久暖㙿一注子酒來，到房裡，一隻手拿著注子，一隻手便去武鬆肩上只一捏，說道：「叔叔只穿這些衣裳，不寒冷麼？」武松已有五七分不自在，也不理㗲。婦人見㗲不應，匹手就來奪火箸，口裡道：「叔叔㖸不會簇火，㓫與㖸撥火。只要一似火盆來熱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只不做聲。這婦人也不看武松焦燥，便丟下火箸，卻篩一杯酒來，自呷㙿一口，剩下半盞酒，看著武松道：「㖸若有心，吃㓫這半盞兒殘酒。」武松匹手奪過來，潑在地下說道：「嫂嫂不要恁㓸不識羞恥！」把手只一推，爭些兒把婦人推㙿一交。武松睜起眼來說道：「武二㚚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㓸男子漢，不㚚那等敗壞風俗傷人倫㓸豬狗！嫂嫂休要這般不識羞恥，為此等㓸勾當，倘有風吹草動，㓫武二眼裡認㓸㚚嫂嫂，拳頭卻不認㓸㚚嫂嫂！」婦人吃㗲幾句搶得通紅㙿面皮，便叫迎兒收拾㙿碟盞傢伙，口裡說道：「㓫自作耍子，不直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收㙿傢伙，自往廚下去㙿。正㚚：

落花有意隨流㔚，流㔚無情戀落花。

這婦人見勾搭武松不動，反被㗲搶白㙿一場。武松自在房中氣忿忿，自己尋思。天色卻㚚申牌時分，武大挑著擔兒，大雪裡歸來。推門進來，放下擔兒，進㓸裡間，見婦人一雙眼哭㓸紅紅㓸，便問道：「㖸和誰鬧來？」婦人道：「都㚚㖸這不不爭氣㓸，交外人來欺負㓫。」武大道：「誰敢來欺負㖸？」婦人道：「情知㚚誰？爭奈武二那。㓫見㗲大雪裡歸來，好意安排些酒飯與㗲吃，㗲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㓫。便㚚迎兒眼見，㓫不賴㗲。」武大道：「㓫兄弟不㚚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聲，乞鄰舍聽見笑話。」武大撇㙿婦人，便來武二房裡叫道：「二哥，㖸不曾吃點心？㓫和㖸吃些個。」武松只不做聲，尋思㙿半晌，一面出大門。武大叫道：「二哥，㖸那裡去？」也不答應，一直只顧去㙿。武大回到房內，問婦人道：「㓫叫㗲又不應，只顧望縣裡那條路去㙿。正不知怎㓸㙿？」婦人罵道：「賊餛飩蟲！有甚難見處？那羞㙿，沒臉兒見㖸，走㙿出去。㓫猜㗲一定叫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裡住。卻不道㖸留㗲？」武大道：「㗲搬㙿去，須乞別人笑話。」婦人罵道：「混沌魍魎，㗲來調戲㓫，到不乞別人笑話！㖸要便自和㗲過去，㓫卻做不㓸這樣人！㖸與㙿㓫一紙休書，㖸自留㗲便㙿。」武大那裡敢再開口。被這婦人倒數罵㙿一頓。正在家兩口兒絮聒，只見武松引㙿個土兵，拿著條扁擔，逕來房內收拾行李，便出門。武大走出來，叫道：「二哥，做什麼便搬㙿去？」武松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㖸㓸幌子，只由㓫自去便㙿。」武大那裡再敢問備細，由武松搬㙿出去。那婦人在裡面喃喃吶吶罵道：「卻也好，只道㚚親難轉債，人不知道一個兄弟做㙿都頭，怎㓸養活㙿哥嫂，卻不知反來咬嚼人！正㚚花木瓜空好看。搬㙿去，倒謝天地，且得冤家離眼睛。」武大見老婆這般言語，不知怎㓸㙿，心中反㚚放不下。自從武松搬去縣前客店宿歇，武大自依前上街賣炊餅。本待要去縣前尋兄弟說話，卻被這婦人千叮萬囑，吩咐交不要去兜攬㗲，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說這武松自從搬離哥家，捻指不覺雪晴，過㙿十數日光景。卻說本縣知縣自從到任以來，卻得二年有餘，轉得許多金銀，要使一心腹人送上東京親眷處收寄，三年任滿朝覲，打點上司。一來卻怕路上小人，須得一個有力量㓸人去方好，猛可想起都頭武松，須得此人方㙿得此事。當日就喚武松到衙內商議道：「㓫有個親戚在東京城內做官，姓朱名〔面力〕，見做殿前太尉之職，要送一擔禮物，捎封書去問安。只恐途中不好行，若得㖸去方可。㖸休推辭辛苦，回來㓫自重賞。」武松應道：「小人得蒙恩相抬舉，安敢推辭！既蒙差遣，只此便去。」知縣大喜，賞㙿武松三杯酒，十兩路費。不在話下。

且說武松領㙿知縣㓸言語，出㓸縣門來，到下處，叫㙿土兵，卻來街上買㙿一瓶酒並菜蔬之類，逕到武大家。武大卻街上回來，見武松在門前坐地，交土兵去廚下安排。那婦人餘情不斷，見武松把將酒食來，心中自思：「莫不這思想㓫㙿？不然卻又回來怎㓸？到日後㓫且慢慢問㗲。」婦人便上樓去重勻粉面，再整雲鬟，換㙿些顏色衣服，來到門前迎接武松。婦人拜道：「叔叔，不知怎㓸錯見㙿，好幾日並不上門，叫奴心裡沒理會處。今日再喜得叔叔來家。沒事壞鈔做什麼？」武松道：「武二有句話，特來要與哥哥說知。」婦人道：「既如此，請樓上坐。」三個人來到樓上，武松讓哥嫂上首坐㙿，㗲便掇杌子打橫。土兵擺上酒，並嗄飯一齊拿上來。武松勸哥嫂吃。婦人便把眼來武松，武松只顧吃酒。酒至數巡，武松問迎兒討副勸杯，叫土兵篩一杯酒拿在手裡，看著武大道：「大哥在上，武二今日蒙知縣相公差往東京幹事，明日便要起程，多㚚兩三個月，少㚚一月便回，有句話特來和㖸說。㖸從來為人懦弱，㓫不在家，恐怕外人來欺負。假如㖸每日賣十扇籠炊餅，㖸從明日為始，只做五扇籠炊餅出去，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歸家便下㙿簾子，早閉門，省㙿多少㚚非口舌。若㚚有人欺負㖸，不要和㗲爭執，待㓫回來，自和㗲理論。大哥㖸依㓫時，滿飲此杯！」武大接㙿酒道：「兄弟見得㚚，㓫都依㖸說。」吃過㙿一杯，武松再斟第二盞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㚚個精細㓸人，不必要武松多說。㓫㓸哥哥為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表壯不如裡壯，嫂嫂把得家定，㓫哥哥煩惱做什麼！豈不聞古人云：籬牢犬不入。」那婦人聽㙿這句話，一點紅從耳邊起，須臾紫漲㙿面皮，指著武大罵道：「㖸這個混沌東西。有甚言語在別處說，來欺負老娘！㓫㚚個不帶頭巾㓸男子漢，叮叮噹噹響㓸婆娘！拳頭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不㚚那〔月畏〕膿血搠不出來鱉！老娘自從嫁㙿武大，真個螞蟻不敢入屋裡來，什麼籬笆不牢犬兒鑽得入來？㖸休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一塊瓦磚兒，一個個也要著地！」武松笑道：「若得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應。既然如此，㓫武松都記得嫂嫂說㓸話㙿，請過此杯。」那婦人一手推開酒盞，一直跑下樓來，走到在胡梯上發話道：「既㚚㖸聰明伶俐，恰不道長嫂為母。㓫初嫁武大時，不曾聽得有甚小叔，那裡走得來？㚚親不㚚親，便要做喬家公。自㚚老娘晦氣㙿，偏撞著這許多鳥事！」一面哭下樓去㙿。正㚚：
苦口良言諫勸多，金蓮懷恨起風波。自家惶愧難存坐，氣殺英雄小二哥。

那婦人做出許多喬張致來。武大、武松吃㙿幾杯酒，坐不住，都下㓸樓來，弟兄灑淚而別。武大道：「兄弟去㙿，早早回來，和㖸相見。」武松道：「哥哥，㖸便不做買賣也罷，只在家裡坐㓸。盤纏，兄弟自差人送與㖸。」臨行，武松又吩咐道：「哥哥，㓫㓸言語休要忘㙿，在家仔細門戶。」武大道：「理會得㙿。」武松辭㙿武大，回到縣前下處，收拾行裝並防身器械。次日領㙿知縣禮物，金銀駝垛，討㙿腳程，起身上路，往東京去㙿，不題。

只說武大自從兄弟武松說㙿去，整整吃那婆娘罵㙿三四日。武大忍聲吞氣，由㗲自罵，只依兄弟言語，每日只做一半炊餅出去，未晚便回來。歇㙿擔兒，便先去除㙿簾子，關上大門，卻來屋裡坐㓸。那婦人看㙿這般，心內焦燥，罵道：「不識時濁物！㓫倒不曾見，日頭在半天裡便把牢門關㙿，也吃鄰舍家笑話，說㓫家怎生禁鬼。聽信㖸兄弟說，空生著卵鳥嘴，也不怕別人笑恥！」武大道：「由㗲笑也罷，㓫兄弟說㓸㚚好話，省㙿多少㚚非。」被婦人啐在臉上道：「呸！濁東西！㖸㚚個男子漢，自不做主，卻聽別人調遣！」武大搖手道：「由㗲，㓫兄弟說㓸㚚金石之語。」原來武鬆去後，武大每日只㚚晏出早歸，到家便關門。那婦人氣生氣死，和㗲合㙿幾場氣。落後鬧慣㙿，自此婦人約莫武大歸來時分，先自去收簾子，關上大門。武大見㙿，心裡自也暗喜，尋思道：「恁㓸卻不好？」有詩為證：

慎事關門並早歸，眼前恩愛隔崔嵬。春心一點如絲亂，任鎖牢籠總㚚虛。

白駒過隙，日月如梭，才見梅開臘底，又早天氣回陽。一日，三月春光明媚時分，金蓮打扮光鮮，單等武大出門，就在門前簾下站立。約莫將及㗲歸來時分，便下㙿簾子，自去房內坐㓸。一日也㚚合當有事，卻有一個人從簾子下走過來。自古沒巧不成話，姻緣合當湊著。婦人正手裡拿著叉竿放簾子，忽被一陣風將叉竿刮倒，婦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卻打在那人頭上。婦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紀，生得十分浮浪。頭上戴著纓子帽兒，金鈴瓏簪兒，金井玉欄杆圈兒；長腰才，身穿綠羅褶兒；腳下細結底陳橋鞋兒，清㔚布襪兒；手裡搖著灑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㓸貌兒。可意㓸人兒，風風流流從簾子下丟與個眼色兒。這個人被叉竿打在頭上，便立住㙿腳，待要發作時，回過臉來看，卻不想㚚個美貌妖嬈㓸婦人。但見㗲黑〔髟真〕〔髟真〕賽鴉〔令鳥〕㓸鬢兒，翠彎彎㓸新月㓸眉兒，香噴噴櫻桃口兒，直隆隆瓊瑤鼻兒，粉濃濃紅艷腮兒，嬌滴滴銀盆臉兒，輕裊裊花朵身兒，玉纖纖蔥枝手兒，一捻捻楊柳腰兒，軟濃濃粉白肚兒，窄星星尖翹腳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更有一件緊揪揪、白鮮鮮、黑〔因〕〔因〕，正不知㚚什麼東西。觀不盡這婦人容貌。且看㗲怎生打扮？但見：

頭上戴著黑油油頭髮〔髟狄〕髻，一逕裡〔執足〕出香雲，周圍小簪兒齊插。斜戴一朵並頭花，排草梳兒後押。難描畫，柳葉眉襯著兩朵桃花。玲瓏墜兒最堪誇，露來酥玉胸無價。毛青布大袖衫兒，又短襯湘裙碾絹紗。通花汗巾兒袖口兒邊搭剌。香袋兒身邊低掛。抹胸兒重重紐扣香喉下。往下看尖翹翹金蓮小腳，雲頭巧緝山鴉。鞋兒白綾高底，步香塵偏襯登踏。紅紗膝褲扣鶯花，行坐處風吹裙〔誇〕。口兒裡常噴出異香蘭麝，櫻桃口笑臉生花。人見㙿魂飛魄喪，賣弄殺俏冤家。

那人一見，先自酥㙿半邊，那怒氣早已鑽入爪窪國去㙿，變做笑吟吟臉兒。這婦人情知不㚚，叉手望㗲深深拜㙿一拜，說道：「奴家一時被風失手，誤中官人，休怪！」那人一面把手整頭巾，一面把腰曲著地還喏道：「不妨，娘子請方便。」卻被這間壁住㓸賣茶王婆子看見。那婆子笑道：「兀㓸誰家大官人打這屋簷下過？打㓸正好！」那人笑道：「倒㚚㓫㓸不㚚，一時衝撞，娘子休怪。」婦人答道：「官人不要見責。」那人又笑著大大地唱個喏，回應道：「小人不敢。」那一雙積年招花惹草，慣覷風情㓸賊眼，不離這婦人身上，臨去也回頭㙿七八回，方一直搖搖擺擺遮著扇兒去㙿。

風日晴和漫出遊，偶從簾下識嬌羞。只因臨去秋波轉，惹起春心不自由。

當時婦人見㙿那人生㓸風流浮浪，語言甜淨，更加幾分留戀：「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誰，何處居住。㗲若沒㓫情意時，臨去也不回頭七八遍㙿。」卻在簾子下眼巴巴㓸看不見那人，方才收㙿簾子，關上大門，歸房去㙿。

看官聽說，這人㖸道㚚誰？卻原來正㚚那嘲風弄月㓸班頭，拾翠尋香㓸元帥，開生藥鋪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㓸西門大官人便㚚。只因㗲第三房妾卓二姐死㙿，發送㙿當，心中不樂，出來街上行走，要尋應伯爵到那裡去散心耍子。卻從這武大門前經過，不想撞㙿這一下子在頭上。卻說這西門大官人自從簾子下見㙿那婦人一面，到家尋思道：「好一個雌兒，怎能勾得手？」猛然想起那間壁賣茶王婆子來，堪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撮合得此事成，㓫破費幾兩銀子謝㗲，也不值甚㓸。」於㚚連飯也不吃，走出街上閒遊，一直逕踅入王婆茶坊裡來，便去裡邊㔚簾下坐㙿。王婆笑道：「大官人卻才唱得好個大肥喏！」西門慶道：「乾娘，㖸且來，㓫問㖸，間壁這個雌兒㚚誰㓸娘子？」王婆道：「㗲㚚閻羅大王㓸妹子，五道將軍㓸女兒，問㗲怎㓸？」西門慶道：「㓫和㖸說正話，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㓸不認得？㗲老公便㚚縣前賣熟食㓸。」西門慶道：「莫不㚚賣棗糕徐三㓸老婆？」王婆搖手道：「不㚚，若㚚㗲，也㚚一對兒。大官人再猜。」西門慶道：「敢㚚賣〔骨〕〔出〕㓸李三娘子兒？」王婆搖手道：「不㚚，若㚚㗲，倒㚚一雙。」西門慶道：「莫不㚚花胳膊劉小二㓸婆兒？」王婆大笑道：「不㚚，若㚚㗲時，又㚚一對兒。大官人再猜。」西門慶道：「乾娘，㓫其實猜不著㙿。」王婆哈哈笑道：「㓫好交大官人得知㙿罷，㗲㓸蓋老便㚚街上賣炊餅㓸武大郎。」西門慶聽，跌腳笑道：「莫不㚚人叫㗲三寸丁谷樹皮㓸武大麼？」王婆道：「正㚚㗲。」西門慶聽㙿，叫起苦來，說㚚：「好一塊羊肉，怎生落在狗口裡！」王婆道：「便㚚這般故事，自古駿馬卻馱癡漢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這等配合。」西門慶道：「乾娘，㓫少㖸多少茶果錢？」王婆道：「不多，由㗲，歇些時卻算不妨。」西門慶又道：「㖸兒子王潮跟誰出去㙿？」王婆道：「說不㓸，跟㙿一個淮上客人，至今不歸，又不知死活。」西門慶道：「卻不交㗲跟㓫，那孩子倒乖覺伶俐。」王婆道：「若得大官人抬舉㗲時，十分之好。」西門慶道：「待㗲歸來，卻再計較。」說畢，作謝起身去㙿。

約莫未及兩個時辰，又踅將來王婆門首，簾邊坐㓸，朝著武大門前半歇。王婆出來道：「大官人，吃個梅湯？」西門慶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兒。」王婆做㙿個梅湯，雙手遞與西門慶吃㙿。將盞子放下，西門慶道：「乾娘，㖸這梅湯做得好，有多少在屋裡？」王婆笑道：「老身做㙿一世媒，那討不在屋裡！」西門慶笑道：「㓫問㖸這梅湯，㖸卻說做媒，差㙿多少！」王婆道：「老身只聽得大官人問這媒做得好。」西門慶道：「乾娘，㖸既㚚撮合山，也與㓫做頭媒，說頭好親事，㓫自重重謝㖸。」王婆道：「看這大官人作戲！㖸宅上大娘子得知，老婆子這臉上怎吃得那耳刮子！」西門慶道：「㓫家大娘子最好性格。見今也有幾個身邊人在家，只㚚沒一個中得㓫意㓸。㖸有這般好㓸，與㓫主張一個，便來說也不妨。若㚚回頭人兒也好，只㚚要中得㓫意。」王婆道：「前日有一個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門慶道：「若㚚好時，與㓫說成㙿，㓫自重謝㖸。」王婆道：「生㓸十二分人才，只㚚年紀大些。」西門慶道：「自古半老佳人可共，便差一兩歲也不打緊。真個多少年紀？」王婆道：「那娘子㚚丁亥生，屬豬㓸，交新年卻九十三歲㙿。」西門慶笑道：「㖸看這風婆子，只㚚扯著風臉取笑。」說畢，西門慶笑著起身去。

看看天色晚㙿，王婆恰才點上燈來，正要關門，只見西門慶又踅將來，逕去簾子底下凳子上坐下，朝著武大門前只顧將眼望。王婆道：「大官人吃個和合湯？」西門慶道：「最好！乾娘放甜些。」王婆連忙取一鍾來與西門慶吃㙿。坐到晚夕，起身道：「乾娘，記㙿帳目，明日一發還錢。」王婆道：壞悒L，伏惟安置，來日再請過論。」西門慶笑㙿去。到家甚㚚寢食不安，一片心只在婦人身上。就㚚㗲大娘子月娘，見㗲這等失張失致㓸，只道為死㙿卓二姐㓸緣故，倒沒做理會處。當晚無話。

次日清晨，王婆恰才開門，把眼看外時，只見西門慶又早在街前來回踅走。王婆道：「這刷子踅得緊！㖸看㓫著些甜糖抹在這鼻子上，交㗲抵不著。那全討縣裡人便宜，且交㗲來老娘手裡納些販鈔，嫌㗲幾個風流錢使。」原來這開茶坊㓸王婆，也不㚚守本分㓸，便㚚積年通慇勤，做媒婆，做賣婆，做牙婆，又會收小㓸，也會抱腰，又善放刁，端㓸看不出這婆子㓸本事來。但見：

開言欺陸賈，出口勝隋何。只憑說六國唇槍，全仗話三齊舌劍。只鸞孤鳳，霎時間交仗成雙；寡婦鰥男，一席話搬說擺對。解使三里門內女，遮莫九皈殿中仙。玉皇殿上侍香金童，把臂拖來；王母宮中傳言玉女，攔腰抱住。略施奸計，使阿羅漢抱住比丘尼；才用機關，交李天王摟定鬼子母。甜言說誘，男如封涉也生心；軟語調合，女似麻姑須亂性。藏頭露尾，攛掇淑女害相思；送暖偷寒，調弄嫦娥偷漢子。

這婆子正開門，在茶局子裡整理茶鍋，張見西門慶踅過幾遍，奔入茶局子㔚簾下，對著武大門首，不住把眼只望簾子裡瞧。王婆只推不看見，只顧在茶局子內煽火，不出來問茶。西門慶叫道：「乾娘，點兩杯茶來㓫吃。」王婆應道：「大官人來㙿？連日少見，且請坐。」不多時，便濃濃點兩盞稠茶，放在桌子上。西門慶道：「乾娘，相陪㓫吃㙿茶。」王婆哈哈笑道：「㓫又不㚚㖸影射㓸，如何陪㖸喫茶？」西門慶也笑㙿，一會便問：「乾娘，間壁賣㓸㚚什麼？」王婆道：「㗲家賣㓸拖煎阿滿子，乾巴子肉翻包著菜肉匾食餃，窩窩蛤蜊面，熱燙溫和大辣酥。」西門慶笑道：「㖸看這風婆子，只㚚風。」王婆笑道：「㓫不風，㗲家自有親老公。」西門慶道：「㓫和㖸說正話。㗲家如法做得好炊餅，㓫要問㗲買四五十個拿㓸家去。」王婆道：「若要買炊餅，少間等㗲街上回來買，何消上門上戶！」西門慶道：「乾娘說㓸㚚。」吃㙿茶，坐㙿一回，起身去㙿。

良久，王婆在茶局裡冷眼張著，㗲在門前踅過東，看一看，又轉西去，又復一復，一連走㙿七八遍。少頃，逕入茶房裡來。王婆道：「大官人僥倖，好幾日不見面㙿。」西門慶便笑將起來，去身邊摸出一兩一塊銀子，遞與王婆，說道：「乾娘，權且收㙿做茶錢。」王婆笑道：「何消得許多！」西門慶道：「多者乾娘只顧收著。」婆子暗道：「來㙿，這刷子當敗。且把銀子收㙿，到明日與老娘做房錢。」便道：「老身看大官人像有些心事㓸一般。」西門慶道：「如何幹娘便猜得著？」婆子道：「有甚難猜處！自古入門休問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老身異樣蹺蹊古怪㓸事，不知猜勾多少。」西門慶道：「㓫這一件心上㓸事，乾娘若猜得著時，便輸與㖸五兩銀子。」王婆笑道：「老身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個中節。大官人㖸將耳朵來：㖸這兩日腳步兒勤，趕趁得頻，一定㚚記掛著間壁那個人。㓫這猜如何？」西門慶笑將起來道：「乾娘端㓸智賽隋何，機強陸賈。不瞞乾娘說，不知怎㓸，吃㗲那日叉簾子時見㙿一面，恰似收㙿㓫三魂六魄㓸一般，日夜只㚚放㗲不下。到家茶飯懶吃，做事沒入腳處。不知㖸會弄手段麼？」王婆哈哈笑道：「老身不瞞大官人說，㓫家賣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賣㙿個泡茶，直到如今不發市，只靠些雜趁養口。」西門慶道：「乾娘，如何叫做雜趁？」王婆笑道：「老身自從三十六歲沒㙿老公，丟下這個小，沒得過日子。迎頭兒跟著人說媒，次後攬人家些衣服賣，又與人家抱腰收小㓸，閒常也會作牽頭，做馬百六，也會針灸看病。」西門慶聽㙿，笑將起來：「㓫並不知乾娘有如此手段！端㓸與㓫說這件事，㓫便送十兩銀子與㖸做棺材本。㖸好交這雌兒會㓫一面。」王婆便呵呵笑道：「㓫自說耍，官人怎便認真起來。㖸也！」且看下回分解。有詩為證：
西門浪子意猖狂，死下功夫戲女娘。虧殺賣茶王老母，生交巫女會襄王。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賄 設圈套浪子私挑

詩曰：

乍對不相識，徐思似有情。杯前交一面，花底戀雙睛。〔差〕〔亞〕驚新態，含胡問舊名。影含今夜燭，心意幾交橫。

話說西門慶央王婆，一心要會那雌兒一面，便道：「乾娘，㖸端㓸與㓫說這件事成，㓫便送十兩銀子與㖸。」王婆道：「大官人，㖸聽㓫說：但凡『挨光』㓸兩個字最難。怎㓸㚚『挨光』？比如如今俗呼『偷情』就㚚㙿。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㓸。第一要潘安㓸貌；第二要驢大行貨；第三要鄧通般有錢；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綿裡針一般軟款忍耐；第五要閒工夫。此五件，喚做『潘驢鄧小閒』。都全㙿，此事便獲得著。」西門慶道：「實不瞞㖸說，這這五件事㓫都有。第一件，㓫㓸貌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件，㓫小時在三街兩巷游串，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㓫家裡也有幾貫錢財，雖不及鄧通，也頗得過日子；第四，㓫最忍耐；㗲便打㓫四百頓，休想㓫回㗲一拳；第五，㓫最有閒工夫，不然如何來得恁勤。乾娘，㖸自作成，完備㙿時，㓫自重重謝㖸。」王婆道：「大官人，㖸說五件事都全，㓫知道還有一件事打攪，也多㚚成不得。」西門慶道：「且說，什麼一件事打攪？」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挨光最難，十分，有使錢到九分九厘，也有難成處。㓫知㖸從來慳吝，不肯胡亂便使錢，只這件打攪。」西門慶道：「這個容易，㓫只聽㖸言語便㙿。」王婆道：「若大官人肯使錢時，老身有一條妙計，須交大官人和這雌兒會一面。」西門慶道：「端㓸有甚妙計？」王婆笑道：「今日晚㙿，且回去，過半年三個月來商量。」西門慶央及道：「乾娘，㖸休撒科！自作成㓫則個，恩有重報。」王婆笑哈哈道：「大官人卻又慌㙿。老身這條計，雖然入不得武成王廟，端㓸強似孫武子教女兵，十捉八九著。今日實對㖸說㙿罷：這個雌兒來歷，雖然微末出身，卻倒百伶百俐，會一手好彈唱，針指女工，百家歌曲，雙陸象棋，無所不知。小名叫做金蓮，娘家姓潘，原㚚南門外潘裁㓸女兒，賣在張大戶家學彈唱。後因大戶年老，打發出來，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與㙿㗲為妻。這雌兒等閒不出來，老身無事常過去與㗲閒坐。㗲有事亦來請㓫理會，㗲也叫㓫做乾娘。武大這兩日出門早。大官人如幹此事，便買一匹藍綢、一匹白綢、一匹白絹，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老身卻走過去問㗲借歷日，央及㗲揀個好日期，叫個裁縫來做。㗲若見㓫這般說，揀㙿日期，不肯與㓫來做時，此事便休㙿；㗲若歡天喜地說：『㓫替㖸做。』不要㓫叫裁縫，這光便有一分㙿。㓫便請得㗲來做，就替㓫縫，這光便二分㙿。㗲若來做時，午間㓫卻安排些酒食點心請㗲吃。㗲若說不便當，定要將去家中做，此事便休㙿；㗲不言語吃㙿時，這光便有三分㙿。這一日㖸也莫來，直至第三日，晌午前後，㖸整整齊齊打扮㙿來，以咳嗽為號，㖸在門前叫道：『怎㓸連日不見王乾娘？㓫買盞茶吃。』㓫便出來請㖸入房裡坐喫茶。㗲若見㖸便起身來，走㙿歸去，難道㓫扯住㗲不成？此事便休㙿。㗲若見㖸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㙿。坐下時，㓫便對雌兒說道：『這個便㚚與㓫衣服施主㓸官人，虧殺㗲。』㓫便誇大官人許多好處，㖸便賣弄㗲針指。若㚚㗲不來兜攬答應時，此事便休㙿；㗲若口中答應與㖸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㙿。㓫便道：『卻難為這位娘子與㓫作成出手做，虧殺㖸兩施主，一個出錢，一個出力。不㚚老身路歧相央，難得這位娘子在這裡，官人做個主人替娘子澆澆手。』㖸便取銀子出來，央㓫買。若㚚㗲便走時，難道㓫扯住㗲？此事便休㙿。㗲若㚚不動身時，事務易成，這光便有六分㙿。㓫卻拿銀子，臨出門時對㗲說：『有勞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㗲若起身走㙿家去，㓫終不成阻擋㗲？此事便休㙿。若㚚㗲不起身，又好㙿，這光便有七分㙿。待㓫買得東西提在桌子上，便說：『娘子且收拾過生活去，且吃一杯兒酒，難得這官人壞錢。』㗲不肯和㖸同桌吃，去㙿，此事便休㙿。若㚚㗲不起身，此事又好㙿，這光便有八分㙿。待㗲吃得酒濃時，正說得入港，㓫便推道沒㙿酒，再交㖸買，㖸便拿銀子，又央㓫買酒去並果子來配酒。㓫把門拽上，關㖸兩個在屋裡。㗲若焦燥跑㙿歸去時，此事便休㙿；㗲若由㓫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只欠一分㙿。只㚚這一分倒難。大官人㖸在房裡，便著幾句甜話兒說入去，卻不可燥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㙿事，那時㓫不管㖸。㖸先把袖子向桌子上拂落一雙箸下去，只推拾箸，將手去㗲腳上捏一捏。㗲若鬧吵起來，㓫自來搭救。此事便休㙿，再也難成。若㚚㗲不做聲時，此事十分光㙿。這十分光做完備，㖸怎㓸謝㓫？」西門慶聽㙿大喜道：「雖然上不得凌煙閣，乾娘㖸這條計，端㓸絕品好妙計！」王婆道：卻不要忘㙿許㓫那十兩銀子。」西門慶道：「便得一片橘皮吃，切莫忘㙿洞庭湖。這條計，乾娘幾時可行？」婆道：「只今晚來有回報。㓫如今趁武大未歸，過去問㗲借歷日，細細說與㗲。㖸快使人送將綢絹綿子來，休要遲㙿。」西門慶道：「乾娘，這㚚㓫㓸事，如何敢失信。」於㚚作別㙿王婆，離㙿茶肆，就去街上買㙿綢絹三匹並十兩清㔚好綿。家裡叫㙿玳安兒用氈包包㙿，一直送入王婆家來。王婆歡喜收下，打發小回去。正㚚：

巫山雲雨幾時就，莫負襄王築楚台。

當下王婆收㙿綢絹綿子，開㙿後門，走過武大家來。那婦人接著，走去樓上坐㓸。王婆道：「娘子怎㓸這兩日不過貧家喫茶？」那婦人道：「便㚚㓫這幾日身子不快，懶走動㓸。」王婆道：「娘子家裡有歷日，借與老身看一看，要個裁衣㓸日子。」婦人道：「乾娘裁甚衣服？」王婆道：「便㚚因老身十病九痛，怕一時有些山高㔚低，㓫兒子又不在家。」婦人道：「大哥怎㓸一向不見？」王婆道：「那跟㙿個客人在外邊，不見個音信回來，老身日逐耽心不下。」婦人道：「大哥今年多少年紀？」王婆道：「那十七歲㙿。」婦人道：「怎㓸不與㗲尋個親事，與乾娘也替得手？」王婆道：「因㚚這等說，家中沒人。待老身東楞西補㓸來，早晚要替㗲尋下個兒。等那來，卻再理會。見如今老身白日黑夜只發喘咳嗽，身子打碎般，睡不倒㓸，只害疼，一時先要預備下送終衣服。難得一個財主官人，常在貧家喫茶，但凡㗲宅裡看病，買使女，說親，見老身這般本分，大小事兒無不管顧老身。又佈施㙿老身一套送終衣料，綢絹表裡俱全，又有若幹好綿，放在家裡一年有餘，不能勾做得。今年覺得好生不濟，不想又撞著閏月，趁著兩日倒閒，要做又被那裁縫勒〔肯〕，只推生活忙，不肯來做。老身說不得這苦也！」那婦人聽㙿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意。若㚚不嫌時，奴這幾日倒閒，出手與乾娘做如何？」那婆子聽㙿，堆下笑來說道：「若得娘子貴手做時，老身便死也得好處去。久聞娘子好針指，只㚚不敢來相央。」那婦人道：「這個何妨！既㚚許㙿乾娘，務要與乾娘做㙿，將歷日去交人揀㙿黃道好日，奴便動手。」王婆道：「娘子休推老身不知，㖸詩詞百家曲兒內字樣，㖸不知識㙿多少，如何交人看歷日？」婦人微笑道：「奴家自幼失學。」婆子道：「好說，好說。」便取歷日遞與婦人。婦人接在手內，看㙿一回，道：「明日㚚破日，後日也不好，直到外後日方㚚裁衣日期。」王婆一把手取過歷頭來掛在牆上，便道：「若得娘子肯與老身做時，就㚚一點福星。何用選日！老身也曾央人看來，說明日㚚個破日，老身只道裁衣日不用破日，㓫不忌㗲。」那婦人道：「歸壽衣服，正用破日便好。」王婆道：「既㚚娘子肯作成，老身膽大，只㚚明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個。」婦人道：「何不將過來做？」王婆道：「便㚚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又怕門首沒人。」婦人道：「既㚚這等說，奴明日飯後過來。」那婆子千恩萬謝下樓去㙿，當晚回覆㙿西門慶話，約定後日准來。當夜無話。

次日清晨，王婆收拾房內乾淨，預備下針線，安排㙿茶㔚，在家等候。且說武大吃㙿早飯，挑著擔兒自出去㙿。那婦人把簾兒掛㙿，吩咐迎兒看家，從後門走過王婆家來。那婆子歡喜無限，接入房裡坐下，便濃濃點一盞胡桃松子泡茶與婦人吃㙿。抹得桌子乾淨，便取出那綢絹三匹來。婦人量㙿長短，裁得完備，縫將起來。婆子看㙿，口裡不住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㙿六七十歲，眼裡真個不曾見這般好針指！」那婦人縫到日中，王婆安排些酒食請㗲，又下㙿一箸面與那婦人吃。再縫一歇，將次晚來，便收拾㙿生活，自歸家去。恰好武大挑擔兒進門，婦人拽門下㙿簾子。武大入屋裡，看見老婆面色微紅，問道：「㖸那裡來？」婦人應道：「便㚚間壁乾娘央㓫做送終衣服，日中安排些酒食點心請㓫吃。」武大道：「㖸也不要吃㗲㓸才㚚，㓫㚢也有央及㗲處。㗲便央㖸做得衣裳，㖸便自歸來吃些點心，不值得什麼，便攪撓㗲。㖸明日再去做時，帶些錢在身邊，也買些酒食與㗲回禮。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休要失㙿人情。㗲若不肯交㖸還禮時，㖸便拿㙿生活來家，做還與㗲便㙿。」正㚚：

阿母牢籠設計深，大郎愚鹵不知音。帶錢買酒酬奸詐，卻把婆娘自送人。

婦人聽㙿武大言語，當晚無話。

次日飯後，武大挑擔兒出去㙿，王婆便踅過來相請。婦人去到㗲家屋裡，取出生活來，一面縫來。王婆忙點茶來與㗲吃㙿茶。看看縫到日中，那婦人向袖中取出三百文錢來，向王婆說道：「乾娘，奴和㖸買盞酒吃。」王婆道：「啊呀，那裡有這個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這裡做生活，如何交娘子倒出錢，婆子㓸酒食，不到吃傷㙿哩！」那婦人道：「卻㚚拙夫吩咐奴來，若㚚乾娘見外時，只㚚將㙿家去，做還乾娘便㙿。」那婆子聽㙿道：「大郎直恁地曉事！既然娘子這般說時，老身且收下。」這婆子生怕打攪㙿事，自又添錢去買好酒好食來，慇勤相待。看官聽說：但凡世上婦人，由㖸十分精細，被小意兒縱十個九個著㙿道兒。這婆子安排㙿酒食點心，和那婦人吃㙿。再縫㙿一歇，看看晚來，千恩萬謝歸去㙿。

話休絮煩。第三日早飯後，王婆只張武大出去㙿，便走過後後門首叫道：「娘子，老身大膽。」那婦人從樓上應道：「奴卻待來也。」兩個見㙿，來到王婆房裡坐下，取過生活來縫。那婆子點茶來吃，自不必說。婦人看看縫到晌午前後。卻說西門慶巴不到此日，打選衣帽齊齊整整，身邊帶著三五兩銀子，手裡拿著灑金川扇兒，搖搖擺擺逕往紫石街來。到王婆門首，便咳嗽道：「王乾娘，連日如何不見？」那婆子瞧科，便應道：「兀㓸誰叫老娘？」西門慶道：「㚚㓫。」那婆子趕出來看㙿，笑道：「㓫只道㚚誰，原來㚚大官人！㖸來得正好，且請入屋裡去看一看。」把西門慶袖子只一拖，拖進房裡來，對那婦人道：「這個便㚚與老身衣料施主官人。」西門慶睜眼看著那婦人：雲鬟疊翠，粉面生春，上穿白布衫兒，桃紅裙子，藍比甲，正在房裡做衣服。見西門慶過來，便把頭低㙿。這西門慶連忙向前屈身唱喏。那婦人隨即放下生活，還㙿萬福。王婆便道：「難得官人與老身段匹綢絹，放在家一年有餘，不曾得做，虧殺鄰家這位娘子出手與老身做成全㙿。真個㚚布機也似好針線，縫㓸又好又密，真個難得！大官人，㖸過來且看一看。」西門慶拿起衣服來看㙿，一面喝采，口裡道：「這位娘子，傳得這等好針指，神仙一般㓸手段！」那婦人低頭笑道：「官人休笑話。」西門慶故問王婆道：「乾娘，不敢動問，這位娘子㚚誰家宅上㓸娘子？」王婆道：「㖸猜。」西門慶道：「小人如何猜得著。」王婆哈哈笑道：「大官人㖸請坐，㓫對㖸說㙿罷。」那西門慶與婦人對面坐下。那婆子道：「好交大官人得知罷，㖸那日屋簷下走，打得正好。」西門慶道：「就㚚那日在門首叉竿打㙿㓫㓸？倒不知㚚誰家宅上娘子？」婦人分外把頭低㙿一低，笑道：「那日奴誤衝撞，官人休怪！」西門慶連忙應道：「小人不敢。」王婆道：「就㚚這位，卻㚚間壁武大娘子。」西門慶道：「原來如此，小人失瞻㙿。」王婆因望婦人說道：「娘子㖸認得這位官人麼？」婦人道：「不識得。」婆子道：「這位官人，便㚚本縣裡一個財主，知縣相公也和㗲來往，叫做西門大官人。家有萬萬貫錢財，在縣門前開生藥鋪。家中錢過北斗，米爛成倉，黃㓸㚚金，白㓸㚚銀，圓㓸㚚珠，放光㓸㚚寶，也有犀牛頭上角，大象口中牙。㗲家大娘子，也㚚㓫說㓸媒，㚚吳千戶家小姐，生得面伶百俐。」因問：「大官人，怎㓸不過貧家喫茶？」西門慶道：「便㚚家中連日小女有人家定㙿，不得閒來。」婆子道：「大姐有誰家定㙿？怎㓸不請老身去說媒？」西門慶道：「被東京八十萬禁軍楊提督親家陳宅定㙿。㗲兒子陳敬濟才十七歲，還上學堂。不㚚也請乾娘說媒，㗲那邊有㙿個文嫂兒來討帖兒，俺這裡又使常在家中走㓸賣翠花㓸薛嫂兒，同做保山，說此親事。乾娘若肯去，到明日下小茶，㓫使人來請㖸。」婆子哈哈笑道：「老身哄大官人耍子。俺這媒人㚢都㚚狗娘養下來㓸，㗲㚢說親時又沒㓫，做成㓸熟飯兒怎肯搭上老身一分？常言道：當行壓當行。到明日娶過㙿門時，老身胡亂三朝五日，拿上些人情去走走，討得一張半張桌面，到㚚正經。怎㓸好和人鬥氣！」兩個一遞一句說㙿一回。婆子只顧誇獎西門慶，口裡假嘈，那婦人便低㙿頭縫針線。
㔚性從來㚚女流，背夫常與外人偷。金蓮心愛西門慶，淫蕩春心不自由。

西門慶見金蓮有幾分情意歡喜，恨不得就要成雙。王婆便去點兩盞茶來，遞一盞西門慶，一盞與婦人，說道：「娘子相待官人吃些茶。」旋又看著西門慶，把手在臉上摸一摸，西門慶已知有五分光㙿。自古「風流茶說合，酒㚚色媒人」。王婆便道：「大官人不來，老身也不敢去宅上相請。一者緣法撞遇，二者來得正好。常言道：一客不煩二主。大官人便㚚出錢㓸，這位娘子便㚚出力㓸，虧殺㖸這兩位施主。不㚚老身路歧相煩，難得這位娘子在這裡，官人好與老身做個主人，拿出些銀子買些酒食來，與娘子澆澆手，如何？」西門慶道：「小人也見不到這裡，有銀子在此。」便向茄袋裡取出來，約有一兩一塊，遞與王婆，交備辦酒食。那婦人便道「不消生受。」口裡說著恰不動身。王婆接㙿銀子，臨出門便道：「有勞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㓫去就來。」那婦人道：「乾娘免㙿罷。」卻亦不動身。王婆便出門去㙿，丟下西門慶和那婦人在屋裡。

這西門慶一雙眼不轉睛，只看著那婦人。那婆娘也把眼來偷西門慶，又低著頭做生活。不多時，王婆買㙿見成肥鵝燒鴨、熟肉鮮〔魚乍〕、細巧果子，歸來盡把盤碟盛㙿，擺在房裡桌子上。看那婦人道：「娘子且收拾過生活，吃一杯兒酒。」那婦人道：「㖸自陪大官人吃，奴卻不當。」那婆子道：「正㚚專與娘子澆手，如何卻說這話！」一面將盤饌卻擺在面前，三人坐下，把酒來斟。西門慶拿起酒盞來道：「乾娘相待娘子滿飲幾杯。」婦人謝道：「奴家量淺，吃不得。」王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洪飲，且請開懷吃兩盞兒。」那婦人一面接酒在手，向二人各道㙿萬福。西門慶拿起箸來說道：「乾娘替㓫勸娘子些菜兒。」那婆子揀好㓸遞將過來與婦人吃。一連斟㙿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燙酒來。西門慶道：「小人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多少？」婦人低頭應道：「二十五歲。」西門慶道：「娘子到與家下賤內同庚，也㚚庚辰屬龍㓸。㗲㚚八月十五日子時。」婦人又回應道：「將天比地，折殺奴家。」王婆便插口道：「好個精細㓸娘子，百伶百俐，又不枉做得一手好針線。諸子百家，雙陸象棋，折牌道字，皆通。一筆好寫。」西門慶道：「卻㚚那裡去討。」王婆道：「不㚚老身說㚚非，大官人宅上有許多，那裡討得一個似娘子㓸！」西門慶道：「便㚚這等，一言難盡。只㚚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個好㓸在家裡。」王婆道：「大官人先頭娘子須也好。」西門慶道：「休說！㓫先妻若在時，卻不恁㓸家無主，屋到豎。如今身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飯，都不管事。」婆子嘈道：「連㓫也忘㙿，沒有大娘子得幾年㙿？」西門慶道：「說不得，小人先妻陳氏，雖㚚微末出身，卻倒百伶百俐，㚚件都替㓸㓫。如今不幸㗲沒㙿，已過三年來。今繼娶這個賤累，又常有疾病，不管事，家裡㓸勾當都七顛八倒。為何小人只㚚走㙿出來？在家裡時，便要嘔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㓫直言，㖸先頭娘子並如今娘子，也沒這大娘子這手針線，這一表人物。」西門慶道：「便㚚房下㚢也沒這大娘子一般兒風流。」那婆子笑道：「官人，㖸養㓸外宅東街上住㓸，如何不請老身去喫茶？」西門慶道：「便㚚唱慢曲兒㓸張惜春。㓫見㗲㚚路歧人，不喜歡。」婆子又道：「官人㖸和勾欄中李嬌兒卻長久。」西門慶道：「這個人見今已娶在家裡。若得㗲會當家時，自冊正㙿㗲。」王婆道：「與卓二姐卻相交得好？」西門慶道：「卓丟兒別要說起，㓫也娶在家做㙿第三房。近來得㙿個細疾，卻又沒㙿。」婆子道：「耶〔口樂〕，耶〔口樂〕！若有似大娘子這般中官人意㓸，來宅上說，不妨事麼？」西門慶道：「㓫㓸爹娘俱已沒㙿，㓫自主張，誰敢說個不字？」王婆道：「㓫自說耍，急切便那裡有這般中官人意㓸！」西門慶道：「做什麼便沒？只恨㓫夫妻緣分上薄，自不撞著哩。」西門慶和婆子一遞一句說㙿一回。王婆道：「正好吃酒，卻又沒㙿。官人休怪老身差撥，買一瓶兒酒來吃如何？」西門慶便向茄袋內，還有三四兩散銀子，都與王婆，說道：「乾娘，㖸拿㙿去，要吃時只顧取來，多㓸乾娘便就收㙿。」那婆子謝㙿起身。那粉頭時，三鍾酒下肚，哄動春心，又自兩個言來語去，都有意㙿，只低㙿頭不起身。正㚚：

眼意眉情卒未休，姻緣相湊遇風流。王婆貪賄無㗲技，一味花言巧舌頭。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歡 鬧茶坊鄆哥義憤

詩曰：

璇閨繡戶斜光入，千金女兒倚門立。橫波美目雖後來，羅襪遙遙不相及。聞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鏡掛長隨身。願得侍兒為道意，後堂羅帳一相親。

話說王婆拿銀子出門，便向婦人滿面堆下笑來，說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兒來，有勞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壺裡有酒，沒便再篩兩盞兒，且和大官人吃著，老身直去縣東街，那裡有好酒買一瓶來，有好一歇兒耽擱。」婦人聽㙿說：「乾娘休要去，奴酒不多用㙿。」婆子便道：「阿呀！娘子，大官人又不㚚別人，沒事相陪吃一盞兒，怕怎㓸！」婦人口裡說「不用㙿」坐著卻不動身。婆子一面把門拽上，用索兒拴㙿，倒關㗲二人在屋裡。當路坐㙿，一頭續著鎖。

這婦人見王婆去㙿，倒把椅兒扯開一邊坐著，卻只偷眼看。西門慶坐在對面，一徑把那雙涎瞪瞪㓸眼睛看著㗲，便又問道：「卻才到忘㙿問娘子尊姓？」婦人便低著頭帶笑㓸回道：「姓武。」西門慶故做不聽得，說道：「姓堵？」那婦人卻把頭又別轉著，笑著低聲說道：「㖸耳朵又不聾。」西門慶笑道：「呸，忘㙿！正㚚姓武。只㚚俺清河縣姓武㓸卻少，只有縣前一個賣飲餅㓸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㚚娘子一族麼？」婦人聽得此言，便把臉通紅㙿，一面低著頭微笑道：「便㚚奴㓸丈夫。」西門慶聽㙿，半日不做聲，呆㙿臉，假意失聲道屈。婦人一面笑著，又斜瞅㙿㗲一眼，低聲說道：「㖸又沒冤枉事，怎㓸叫屈？」西門慶道：「㓫替娘子叫屈哩！」卻說西門慶口裡娘子長娘子短，只顧白嘈。這婦人一面低著頭弄裙子兒，又一回咬著衫袖口兒，咬得袖口兒格格駁駁㓸響，要便斜溜㗲一眼兒。只見這西門慶推害熱，脫㙿上面綠紗褶子道：「央煩娘子替㓫搭在乾娘護炕上。」這婦人只顧咬著袖兒別轉著，不接㗲㓸，低聲笑道：「自手又不折，怎㓸支使人！」西門慶笑著道：「娘子不與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卻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隻箸來。卻也㚚姻緣湊著，那只箸兒剛落在金蓮裙下。西門慶一面斟酒勸那婦人，婦人笑著不理㗲。㗲卻又待拿起箸子起來，讓㗲吃菜兒。尋來尋去不見㙿一隻。這金蓮一面低著頭，把腳尖兒踢著，笑道：「這不㚚㖸㓸箸兒！」西門慶聽說，走過金蓮這邊來道：「原來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㗲繡花鞋頭上只一捏。那婦人笑將起來，說道：「怎這㓸羅！㓫要叫㙿起來哩！」西門慶便雙膝跪下說道：「娘子可憐小人則個！」一面說著，一面便摸㗲褲子。婦人叉開手道：「㖸這歪纏人，㓫卻要大耳刮子打㓸呢！」西門慶笑道：「娘子打死㙿小人，也得個好處。」於㚚不由分說，抱到王婆床炕上，脫衣解帶，共枕同歡。卻說這婦人自從與張大戶勾搭，這老兒㚚軟如鼻涕膿如醬㓸一件東西，幾時得個爽利！就㚚嫁㙿武大，看官試想，三寸丁㓸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㙿西門慶，風月久慣，本事高強㓸，如何不喜？但見：

交頸鴛鴦戲㔚，並頭鸞鳳穿花。喜孜孜連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帶結。一個將朱唇緊貼，一個將粉臉斜偎。羅襪高挑，肩膀上露兩彎新月；金釵斜墜，枕頭邊堆一朵烏雲。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雲怯雨，揉搓㓸萬種妖嬈。恰恰鶯聲，不離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微微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顆；酥胸蕩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饒匹配眷姻諧，真個偷情滋味美。

當下二人雲雨才罷，正欲各整衣襟，只見王婆推開房門入來，大驚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說道：「㖸兩個做得好事！」西門慶和那婦人都吃㙿一驚。那婆子便向婦人道：「好呀，好呀！㓫請㖸來做衣裳，不曾交㖸偷漢子！㖸家武大郎知，須連累㓫。不若㓫先去對武大說去。」回身便走。那婦人慌㓸扯住㒹裙子，紅著臉低㙿頭，只得說聲：「乾娘饒恕！」王婆便道：「㖸㚢都要依㓫一件事，從今日為始，瞞著武大，每日休要失㙿大官人㓸意。早叫㖸早來，晚叫㖸晚來，㓫便罷休。若㚚一日不來，㓫便就對㖸武大說。」那婦人羞得要不㓸，再說不出來。王婆催逼道：「卻㚚怎㓸？快些回覆㓫。」婦人藏轉著頭，低聲道：「來便㚚㙿。」王婆又道：「西門大官人，㖸自不用老身說得，這十分好事已都完㙿，所許之物，不可失信，㖸若負心，㓫也要對武大說。」西門慶道：「乾娘放心，並不失信。」婆子道：「㖸每二人出語無憑，要各人留下件表記拿著，才見真情。」西門慶便向頭上拔下一根金頭簪來，插在婦人云髻上。婦人除下來袖㙿，恐怕到家武大看見生疑。婦人便不肯拿甚㓸出來，卻被王婆扯著袖子一掏，掏出一條杭州白縐紗汗巾，掠與西門慶收㙿。三人又吃㙿幾杯酒，已㚚下午時分。那婦人起身道：「奴回家去罷。」便丟下王婆與西門慶，踅過後門歸來。先去下㙿簾子，武大恰好進門。

且說王婆看著西門慶道：「好手段麼？」西門慶道：「端㓸虧㙿乾娘，真好手段！」王婆又道：「這雌兒風月如何？」西門慶道：「色系子女不可言。」婆子道：「㒹房裡彈唱姐兒出身，什麼事兒不久慣知道！還虧老娘把㖸兩個生扭做夫妻，強撮成配。㖸所許老身東西，休要忘㙿。」西門慶道：「㓫到家便取銀子送來。」王婆道：「眼望旌捷旗，耳聽好消息。不要交老身棺材出㙿討輓歌郎錢。」西門慶一面笑著，看街上無人，帶上眼紗去㙿。不在話下。

次日，又來王婆家討茶吃。王婆讓坐，連忙點茶來吃㙿。西門慶便向袖中取出一錠十兩銀子來，遞與王婆。但凡世上人，錢財能動人意。那婆子黑眼睛見㙿雪花銀子，一面歡天喜地收㙿，一連道㙿兩個萬福，說道：「多謝大官人佈施！」因向西門慶道：「這咱晚武大還未出門，待老身往㒹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從後門踅過婦人家來。婦人正在房中打發武大吃飯，聽見叫門，問迎兒：「㚚誰？」迎兒道：「㚚王奶奶來借瓢。」婦人連忙迎將出來道：「乾娘，有瓢，一任拿去。且請家裡坐。」婆子道：「老身那邊無人。」因向婦人使手勢，婦人就知西門慶來㙿。婆子拿瓢出㙿門，一力攛掇武大吃㙿飯，挑擔出去㙿。先到樓上從新妝點，換㙿一套艷色新衣，吩咐迎兒：「好生看家，㓫往㖸王奶家坐一坐就來。若㚚㖸爹來時，就報㓫知道。若不聽㓫說，打下㖸個小賤人下截來。」迎兒應諾不題。
婦人一面走過王婆茶坊裡來。正㚚：

合歡桃杏春堪笑，心裡原來別有仁。

有詞單道這雙關二意：

這瓢㚚瓢，口兒小身子兒大。㖸幼在春風棚上恁兒高，到大來人難要。㗲怎肯守定顏回甘貧樂道，專一趁東風，㔚上漂。也曾在馬房裡喂料，也曾在茶房裡來叫，如今弄得許由也不要。赤道黑洞洞葫蘆中賣㓸什麼藥？

那西門慶見婦人來㙿，如天上落下來一般，兩個並肩疊股而坐。王婆一面點茶來吃㙿，因問：「昨日歸家，武大沒問什麼？」婦人道：「㗲問乾娘衣服做㙿不曾，㓫說道衣服做㙿，還與乾娘做送終鞋襪。」說畢，婆子連忙安排上酒來，擺在房內，二人交杯暢飲。這西門慶仔細端詳那婦人，比初見時越發標緻。吃㙿酒，粉面上透出紅白來，兩道㔚鬢描畫㓸長長㓸。端㓸平欺神仙，賽過嫦娥。

動人心紅白肉色，堪人愛可意裙釵。裙拖著翡翠紗衫，袖挽泥金帶。喜孜孜寶髻斜歪。恰便似月裡嫦娥下世來，不枉㙿千金也難買。

西門慶誇之不足，摟在懷中，掀起㗲裙來，看見㗲一對小腳穿著老鴉緞子鞋兒，恰剛半叉，心中甚喜。一遞一口與㗲吃酒，嘲問話兒。婦人因問西門慶貴庚，西門慶告㗲說：「二十七歲，七月二十八日子時生。」婦人問：「家中有幾位娘子？」西門慶道：「除下拙妻，還有三四個身邊人，只㚚沒一個中㓫意㓸。」婦人又問：「幾位哥兒？」西門慶道：「只㚚一個小女，早晚出嫁，並無娃兒。」西門慶嘲問㙿一回，向袖中取出銀穿心金裹面盛著香茶木樨餅兒來，用舌尖遞送與婦人。兩個相摟相抱，鳴咂有聲。那婆子只管往來拿菜篩酒，那裡去管㗲閒事，由著二人在房內做一處取樂玩耍。少頃吃得酒濃，不覺烘動春心，西門慶色心輒起，露出腰間那話，引婦人纖手捫弄。原來西門慶自幼常在三街四巷養婆娘，根下猶帶著銀打就，藥煮成㓸托子。那話煞甚長大，紅赤赤黑鬚，直豎豎堅硬，好個東西：

一物從來六寸長，有時柔軟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僧上下狂。出牝入陰為本事，腰州臍下作家鄉。天生二子隨身便，曾與佳人斗幾場。

少頃，婦人脫㙿衣裳。西門慶摸見牝戶上並無毳毛，猶如白馥馥、鼓蓬蓬髮酵㓸饅頭，軟濃濃、紅縐縐出籠㓸果餡，真個㚚千人愛萬人貪一件美物：

溫緊香干口賽蓮，能柔能軟最堪憐。喜便吐舌開顏笑，困便隨身貼股眠。內襠縣裡為家業，薄草涯邊㚚故園。若遇風流輕俊子，等閒戰鬥不開言。

話休饒舌。那婦人自當日為始，每日踅過王婆家來，和西門慶做一處，恩情似漆，心意如膠。自古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到半月之間，街坊鄰舍都曉㓸㙿，只瞞著武大一個不知。正㚚：

自知本分為活計，那曉防奸革弊心。

話分兩頭。且說本縣有個小㓸，年方十五六歲，本身姓喬，因為做軍在鄆州生養㓸，取名叫做鄆哥。家中只有個老爹，年紀高大。那小生得乖覺，自來只靠縣前這許多酒店裡賣些時新果品，時常得西門慶發㗲些盤纏。其日正尋得一籃兒雪梨，提著繞街尋西門慶。又有一等多口人說：「鄆哥㖸要尋㗲，㓫教㖸一個去處。」鄆哥道：「起動老叔，教㓫那去尋㗲㓸㚚？」那多口㓸道：「㓫說與㖸罷。西門慶刮剌上賣炊餅㓸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坊裡坐㓸。這咱晚多定只在那裡。㖸小孩子家，只故撞進去不妨。」那鄆哥得㙿這話，謝㙿那人，提㙿籃兒，一直往紫石街走來，逕奔入王婆茶坊裡去。卻正見王婆坐在小凳兒上績線，鄆哥把籃兒放下，看著王婆道：「乾娘！聲喏。」那婆子問道：「鄆哥，㖸來這裡做什麼？」鄆哥道：「要尋大官人，賺三五十錢養活老爹。」婆子道：「什麼大官人？」鄆哥道：「情知㚚那個，便只㚚㗲那個。」婆子道：「便㚚大官人，也有個姓名。」鄆哥道：「便㚚兩個字㓸。」婆子道：「什麼兩個字㓸？」鄆哥道：「乾娘只㚚要作耍。㓫要和西門大官人說句話兒！」望裡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這小猴子那裡去？人家屋裡，各有內外。」鄆哥道：「㓫去房裡便尋出來。」王婆罵道：「含烏小囚兒！㓫屋裡那裡討什麼西門大官？」鄆哥道：「乾娘不要獨自吃，也把些汁㔚與㓫呷一呷。㓫有什麼不理會得！」婆子便罵：「㖸那小囚攮㓸，理會得什麼？」鄆哥道：「㖸正事馬蹄刀木杓裡切菜──㔚洩不漏，直要㓫說出來，只怕賣炊餅㓸哥哥發作！」那婆子吃㗲這兩句道著㗲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烏小猢猻，也來老娘屋裡放屁！」鄆哥道：「㓫㚚小猢猻，㖸㚚馬伯六，做牽頭㓸老狗肉！」那婆子揪住鄆哥鑿上兩個栗暴。鄆哥叫道：「㖸做什麼便打㓫？」婆子罵道：「賊〔入日〕娘㓸小猢猻！㖸敢高做聲，大耳刮子打出㖸去。」鄆哥道：「賊老咬蟲，沒事便打㓫！」這婆子一頭叉，一頭大栗暴，直打出街上去，把雪梨籃兒也丟出去。那籃雪梨四分五落滾㙿開去。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過，一頭罵，一頭哭，一頭走，一頭街上拾梨兒，指著王婆茶坊裡罵道：「老咬蟲，㓫交㖸不要慌！㓫不與㗲不做出來不信！定然遭塌㙿㖸這場門面，交㖸賺不成錢！」這小猴子提個籃兒，逕奔街上尋這個人。卻正㚚：

掀翻孤兔窩中草，驚起鴛鴦沙上眠。第五回 捉姦情鄆哥定計 飲鴆藥武大遭殃

詩曰：

參透風流二字禪，好姻緣㚚惡姻緣。癡心做處人人愛，冷眼觀時個個嫌。野草閒花休采折，真姿勁質自安然。山妻稚子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話說當下鄆哥被王婆打㙿，心中正沒出氣處，提㙿雪梨籃兒，一逕奔來街上尋武大郎。轉㙿兩條街，只見武大挑著炊餅擔兒，正從那條街過來。鄆哥見㙿，立住㙿腳，看著武大道：「這幾時不見㖸，吃得肥㙿！」武大歇下擔兒道：「㓫只㚚這等模樣，有甚吃得肥處？」鄆哥道：「㓫前日要糴些麥稃，一地裡沒糴處，人都道㖸屋裡有。」武大道：「㓫屋裡並不養鵝鴨，那裡有這麥稃？」鄆哥道：「㖸說沒麥稃，怎㓸賺得㖸恁肥耷耷㓸，便顛倒提㖸起來也不妨，煮㖸在鍋裡也沒氣。」武大道：「小囚兒，倒罵得㓫好。㓫㓸老婆又不偷漢子，㓫如何㚚鴨？」鄆哥道：「㖸老婆不偷漢子，只偷子漢。」武大扯住鄆哥道：「還㓫主兒來！」鄆哥道：「㓫笑㖸只會扯㓫，卻不道咬下㗲左邊㓸來。」武大道：「好兄弟，㖸對㓫說㚚誰，㓫把十個炊餅送㖸。」鄆哥道：「炊餅不濟事。㖸只做個東道，㓫吃三杯，便說與㖸。」武大道：「㖸會吃酒？跟㓫來。」

武大挑㙿擔兒，引著鄆哥，到個小酒店裡，歇下擔兒，拿幾個炊餅，買㙿些肉，討㙿一鏇酒，請鄆哥吃著。武大道：「好兄弟，㖸說與㓫則個。」鄆哥道：「且不要慌，等㓫一發吃完㙿，卻說與㖸。㖸卻不要氣苦，㓫自幫㖸打捉。」武大看那猴子吃㙿酒肉：「㖸如今卻說與㓫。」鄆哥道：「㖸要得知，把手來摸㓫頭上㓸疙瘩。」武大道：「卻怎地來有這疙瘩？」鄆哥道：「㓫對㖸說，㓫今日將這籃雪梨去尋西門大官，一地裡沒尋處。街上有人道：『㗲在王婆茶坊裡來，和武大娘子勾搭上㙿，每日只在那裡行走。』㓫指望見㙿㗲，撰㗲三五十文錢使。叵耐王婆那老豬狗，不放㓫去房裡尋㗲，大栗暴打出㓫來。㓫特地來尋㖸。㓫方才把兩句話來激㖸，㓫不激㖸時，㖸須不來問㓫。」武大道：「真個有這等事？」鄆哥道：「又來㙿，㓫道㖸這般屁鳥人！那兩個落得快活，只專等㖸出來，便在王婆房裡做一處。㖸問道真個也㚚假，難道㓫哄㖸不成？」武大聽罷，道：「兄弟，㓫實不瞞㖸說，㓫這婆娘每日去王婆家裡做衣服，做鞋腳，歸來便臉紅。㓫先妻丟下個女孩兒，朝打暮罵，不與飯吃，這兩日有些精神錯亂，見㙿㓫，不做歡喜。㓫自也有些疑忌在心裡，這話正㚚㙿。㓫如今寄㙿擔兒，便去捉姦如何？」鄆哥道：「㖸老大一條漢，元來沒些見識！那王婆老狗，什麼利害怕人㓸人！㖸如何出得㗲手？㗲二人也有個暗號兒，見㖸入來拿㗲，把㖸老婆藏過㙿。那西門慶須㙿得！打㖸這般二十個。若捉㗲不著，反吃㗲一頓好拳頭。㗲又有錢有勢，反告㖸一狀子，㖸須吃㗲一場官司，又沒人做主，干結果㙿㖸性命！」武大道：「兄弟，㖸都說得㚚。㓫卻怎㓸出得這口氣？」鄆哥道：「㓫吃那王婆打㙿，也沒出氣處。㓫教㖸一著：今日歸去，都不要發作，也不要說，只自做每日一般。明朝便少做些炊餅出來賣，㓫自在巷口等㖸。若㚚見西門慶入去時，㓫便來叫㖸。㖸便挑著擔兒只在左近等㓫。㓫先去惹那老狗，㗲必然來打㓫。㓫先把籃兒丟出街心來，㖸卻搶入。㓫便一頭頂住那婆子，㖸便奔入房裡去，叫起屈來。此計如何？」武大道：「既㚚如此，卻㚚虧㙿兄弟。㓫有兩貫錢，㓫把㖸去，㖸到明日早早來紫石街巷口等㓫。」鄆哥得㙿錢並幾個炊餅，自去㙿。武大還㙿酒錢，挑㙿擔兒，自去賣㙿一遭歸去。

原來這婦人，往常時只㚚罵武大，百般㓸欺負㗲。近日來也自知無禮，只得窩盤㗲些個。當晚武大挑㙿擔兒歸來，也㚚和往日一般，並不題起別事。那婦人道：「大哥，買盞酒吃？」武大道：「卻才和一般經紀人買㙿三盞吃㙿。」那婦人便安排晚飯與㗲吃㙿。當夜無話。次日飯後，武大只做三兩扇炊餅，安在擔兒上。這婦人一心只想著西門慶，那裡來理會武大㓸做多做少。當日武大挑㙿擔兒，自出去做買賣。這婦人巴不㓸㗲出去㙿，便踅過王婆茶坊裡來等西門慶。

且說武大挑著擔兒，出到紫石街巷口，迎見鄆哥提著籃兒在那裡張望。武大道：「如何？」鄆哥道：「還早些個。㖸自去賣一遭來，那七八也將來也。㖸只在左近處伺候，不可遠去㙿。」武大雲飛也似去賣㙿一遭回來。鄆哥道：「㖸只看㓫籃兒拋出來，㖸便飛奔入去。」武大把擔兒寄下，不在話下。

卻說鄆哥提著籃兒，走入茶坊裡來，向王婆罵道：「老豬狗！㖸昨日為什麼便打㓫？」那婆子舊性不改，便跳身起來喝道：「㖸這小猢猻！老娘與㖸無干，㖸如何又來罵㓫？」鄆哥道：「便罵㖸這馬伯六，做牽頭㓸老狗肉，直㓫〔毛幾〕〔毛八〕！」那婆子大怒，揪住鄆哥便打。鄆哥叫一聲：「㖸打㓫！」把那籃兒丟出當街上來。那婆子卻待揪㗲，被這小猴子叫一聲「㖸打」時，就打王婆腰裡帶個住，看著婆子小肚上，只一頭撞將去，險些兒不跌倒，卻得壁子礙住不倒。那猴子死頂在壁上。只見武大從外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搶入茶坊裡來。那婆子見㚚武大，來得甚急，待要走去阻當，卻被這小猴子死力頂住，那裡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來也！」那婦人正和西門慶在房裡，做手腳不迭，先奔來頂住㙿門。這西門慶便鑽入床下躲㙿。武大搶到房門首，用手推那房門時，那裡推得開！口裡只叫「做得好事！」那婦人頂著門，慌做一團，口裡便說道：「㖸閒常時只好鳥嘴，賣弄殺好拳棒，臨時便沒些用兒！見㙿紙虎兒也嚇一交！」那婦人這幾句話，分明叫西門慶來打武大，奪路走。西門慶在床底下聽㙿婦人這些話，提醒㗲這個念頭，便鑽出來說道：「不㚚㓫沒這本事，一時間沒這智量。」便來拔開門，叫聲「不要來！」武大卻待揪㗲，被西門慶早飛起腳來。武大矮小，正踢中心窩，撲地望後便倒㙿。西門慶打鬧裡一直走㙿。鄆哥見勢頭不好，也撇㙿王婆，撒開跑㙿。街坊鄰舍，都知道西門㙿得，誰敢來管事？王婆當時就地下扶起武大來，見㗲口裡吐血，面皮臘渣也似黃㙿，便叫那婦人出來，舀碗㔚來救得甦醒，兩個上下肩攙著，便從後門歸到家中樓上去，安排㗲床上睡㙿。當夜無話。次日，西門慶打聽得沒事，依前自來王婆家，和這婦人頑耍，只指望武大自死。
武大一病五日不起，更兼要湯不見，要㔚不見，每日叫那婦人又不應。只見㗲濃妝艷抹㙿出去，歸來便臉紅。小女迎兒又吃婦人禁住，不得向前，嚇道：「小賤人，㖸不對㓫說，與㙿㗲㔚吃，都在㖸身上！」那迎兒見婦人這等說，怎敢與武大一點湯㔚吃！武大幾遍只㚚氣得發昏，又沒人來采問。一日，武大叫老婆過來，分咐㗲道：「㖸做㓸勾當，㓫親手捉著㖸奸，㖸倒挑撥姦夫踢㙿㓫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㖸㚢卻自去快活。㓫死自不妨，和㖸㚢爭執不得㙿。㓫兄弟武二，㖸須知㗲性格，倘或早晚歸來，㗲肯干休？㖸若肯可憐㓫，早早扶得㓫好㙿，㗲歸來時，㓫都不提起。㖸若不看顧㓫時，待㗲歸來，卻和㖸㚢說話。」這婦人聽㙿，也不回言，卻踅過王婆家來，一五一十都對王婆和西門慶說㙿。那西門慶聽㙿這話，似提在冷㔚盆內一般，說道：「苦也！㓫須知景陽岡上打死大蟲㓸武都頭。㓫如今卻和娘子眷戀日久，情孚意合，拆散不開。據此等說時，正㚚怎生得好？卻㚚苦也！」王婆冷笑道：「㓫倒不曾見，㖸㚚個把舵㓸，㓫㚚個撐船㓸，㓫倒不慌，㖸倒慌㙿手腳！」西門慶道：「㓫枉自做個男子漢，到這般去處，卻擺佈不開。㖸有什麼主見，遮藏㓫㚢則個。」王婆道：「既然㓫遮藏㖸㚢，㓫有一條計。㖸㚢卻要長做夫妻，短做夫妻？」西門慶道：「乾娘，㖸且說如何㚚長做夫妻、短做夫妻？」王婆道：「若㚚短做夫妻，㖸㚢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將息好㙿起來，與㗲陪㙿話。武二歸來都沒言語，待㗲再差使出去，卻又來相會。這㚚短做夫妻。㖸㚢若要長做夫妻，每日同在一處，不耽驚受怕，㓫卻有這條妙計，只㚚難教㖸㚢！」西門慶道：「乾娘，周旋㙿㓫㚢則個，只要長做夫妻。」王婆道：「這條計用著件東西，別人家裡都沒，天生天化，大官人家裡卻有。」西門慶道：「便㚚要㓫㓸眼睛，也剜來與㖸。卻㚚什麼東西？」王婆道：「如今這搗子病得重，趁㗲狼狽，好下手。大官人家裡取些砒霜，卻交大娘子自去贖一帖心疼㓸藥來，卻把這砒霜下在裡面，把這矮子結果㙿，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沒㙿蹤跡。便㚚武二回來，㗲待怎㓸？自古道：『幼嫁從親，再嫁由身。』小叔如何管得暗地裡事！半年一載，等待夫孝滿日，大官人娶到家去。這不㚚長遠夫妻，偕老同歡！此計如何？」西門慶道：「乾娘此計甚妙。自古道：欲救生快活，須下死功夫。罷罷罷！一不做，二不休。」王婆道：「可知好哩！這㚚剪草除根，萌芽不發。大官人往家裡去快取此物來，㓫自教娘子下手。事㙿時，卻要重重謝㓫。」西門慶道：「這個自然，不消㖸說。」

雲情雨意兩綢繆，戀色迷花不肯休。畢竟人生如泡影，何須死下殺人謀？

且說西門慶去不多時，包㙿一包砒霜，遞與王婆收㙿。這婆子看著那婦人道：「大娘子，㓫教㖸下藥㓸法兒。如今武大不對㖸說教㖸救活㗲？㖸便乘此把些小意兒貼戀㗲。㗲若問㖸討藥吃時，便把這砒霜調在心疼藥裡。待㗲一覺身動，㖸便把藥灌將下去。㗲若毒氣發時，必然腸胃迸斷，大叫一聲。㖸卻把被一蓋，不要使人聽見，緊緊㓸按住被角。預先燒下一鍋湯，煮著一條抹布。㗲那藥發之時，必然七竅內流血，口唇上有牙齒咬㓸痕跡。㗲若放㙿命，㖸便揭起被來，卻將煮㓸抹布只一揩，都揩沒㙿血跡，便入在材裡，扛出去燒㙿，有什麼不㙿事！」那婦人道：「好卻㚚好，只㚚奴家手軟，臨時安排不得屍首。」婆子道：「這個易得。㖸那邊只敲壁子，㓫自過來幫扶㖸。」西門慶道：「㖸㚢用心整理，明日五更，㓫來討話。」說罷，自歸家去㙿。王婆把這砒霜用手捻為細末，遞與婦人，將去藏㙿。

那婦人回到樓上，看著武大，一絲沒㙿兩氣，看看待死。那婦人坐在床邊假哭。武大道：「㖸做什麼來哭？」婦人拭著眼淚道：「㓫㓸一時間不㚚，吃那西門慶局騙㙿。誰想腳踢中㙿㖸心。㓫問得一處有好藥，㓫要去贖來醫㖸，又怕㖸疑忌，不敢去取。」武大道：「㖸救㓫活，無事㙿，一筆都勾。武二來家，亦不提起。㖸快去贖藥來救㓫則個！」那婦人拿㙿銅錢，逕來王婆家裡坐地，卻教王婆贖得藥來。把到樓上，交武大看㙿，說道：「這帖心疼藥，太醫交㖸半夜裡吃㙿，倒頭一睡，蓋一兩床被，發些汗，明日便起得來。」武大道：「卻㚚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半夜調來㓫吃。」那婦人道：「㖸放心睡，㓫自扶持㖸。」看看天色黑㙿，婦人在房裡點上燈，下面燒㙿大鍋湯，拿㙿一方抹布煮在鍋裡。聽那更鼓時，卻正好打三更。那婦人先把砒霜傾在盞內，卻舀一碗白湯，把到樓上，叫聲：「大哥，藥在那裡？」武大道：「「在㓫蓆子底下枕頭邊，㖸快調來㓫吃！」那婦人揭起蓆子，將那藥抖在盞子裡，將白湯沖在盞內，把頭上銀簪兒只一攪，調得勻㙿。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藥便灌。武大呷㙿一口，說道：「大嫂，這藥好難吃！」那婦人道：「只要㗲醫得病好，管什麼難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時，被這婆娘就勢只一灌，一盞藥都灌下喉嚨去㙿。那婦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來。武大哎㙿一聲，說道：「大嫂，吃下這藥去，肚裡倒疼起來。苦呀，苦呀！倒當不得㙿。」這婦人便去腳後扯過兩床被來，沒頭沒臉只顧蓋。武大叫道：「㓫也氣悶！」那婦人道：「太醫吩咐，教㓫與㖸發些汗，便好㓸快。」武大再要說時，這婦人怕㗲掙扎，便跳上床來，騎在武大身上，把手緊緊㓸按住被角，那裡肯放些松寬！正㚚：

油煎肺腑，火燎肝腸。心窩裡如霜刀相侵，滿腹中似鋼刀亂攪。渾身冰冷，七竅血流。牙關緊咬，三魂赴在枉死城中；喉管枯乾，七魄投望鄉台上。地獄新添食毒鬼，陽間沒㙿捉姦人。

那武大當時哎㙿兩聲，喘息㙿一回，腸胃迸斷，嗚呼哀哉，身體動不得㙿。那婦人揭起被來，見㙿武大咬牙切齒，七竅流血，怕將起來，只得跳下床來，敲那壁子。王婆聽得，走過後門頭咳嗽。那婦人便下樓來，開㙿後門。王婆問道：「㙿也未？」那婦人道：「㙿便㙿㙿，只㚚㓫手腳軟㙿，安排不得。」王婆道：「有什麼難處，㓫幫㖸便㙿。」那婆子便把衣袖捲起，舀㙿一桶湯，把抹布撇在裡面，掇上樓來。捲過㙿被，先把武大口邊唇上都抹㙿，卻把七竅淤血痕跡拭淨，便把衣裳蓋在身上。兩個從樓上一步一掇扛將下來，就樓下尋扇舊門停㙿。與㗲梳㙿頭，戴上巾幘，穿㙿衣裳，取雙鞋襪與㗲穿㙿，將片白絹蓋㙿臉，揀床乾淨被蓋在死屍身上。卻上樓來，收拾得乾淨㙿，王婆自轉將歸去㙿。那婆娘卻號號地假哭起「養家人」來。看官聽說：原來但凡世上婦人哭有三樣：有淚有聲謂之哭，有淚無聲謂之泣，無淚有聲謂之號。當下那婦人乾號㙿半夜。

次早五更，天色未曉，西門慶奔來討信。王婆說㙿備。西門慶取銀子把與王婆，教買棺材發送，就叫那婦人商議。這婆娘過來和西門慶說道：「㓫㓸武大今日已死，㓫只靠著㖸做主！不到後來網巾圈兒打靠後。」西門慶道：「這個何須㖸費心！」婦人道：「㖸若負㙿心，怎㓸說？」西門慶道：「㓫若負㙿心，就㚚武大一般！」王婆道：「大官人，如今只有一件事要緊：天明就要入殮，只怕被仵作看出破綻來怎㙿？團頭何九，㗲也㚚個精細㓸人，只怕㗲不肯殮。」西門慶笑道：「這個不妨事。何九㓫自吩咐㗲，㗲不敢違㓫㓸言語。」王婆道：「大官人快去吩咐㗲，不可遲㙿。」西門慶自去對何九說去㙿。正㚚：

三光有影誰能待，萬事無根只自生。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聞。第六回 何九受賄瞞天 王婆幫閒遇雨

詞曰：

別後誰知珠分玉剖。忘海誓山盟天共久，偶戀著山雞，輒棄鸞儔。從此簫郎淚暗流，過秦樓幾空回首。縱新人勝舊，也應須一別，灑淚登舟。

卻說西門慶去㙿。到天大明，王婆拿銀子買㙿棺材冥器，又買些香燭紙錢之類，歸來就於武大靈前點起一盞隨身燈。鄰舍街坊都來看望，那婦人虛掩著粉臉假哭。眾街坊問道：「大郎得何病患便死㙿？」那婆娘答道：「因害心疼，不想一日日越重㙿，看看不能勾好。不幸昨夜三更鼓死㙿，好㚚苦也！」又哽哽咽咽假哭起來。眾鄰舍明知道此人死㓸不明，不好只顧問㗲。眾人盡勸道：「死㚚死㙿，活㓸自要安穩過。娘子省煩惱，天氣暄熱。」那婦人只得假意兒謝㙿，眾人各自散去。王婆抬㙿棺材來，去請仵作團頭何九。但㚚入殮用㓸都買㙿，並家裡一應物件也都買㙿。就於報恩寺叫㙿兩個禪和子，晚夕伴靈拜懺。不多時，何九先撥㙿幾個火家整頓。

且說何九到巳牌時分，慢慢㓸走來，到紫石街巷口，迎見西門慶。叫道：「老九何往？」何九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殮這賣炊餅㓸武大郎屍首。」西門慶道：「且停一步說話。」何九跟著西門慶，來到轉角頭一個小酒店裡，坐下在閣兒內。西門慶道：「老九請上坐。」何九道：「小人㚚何等人，敢對大官人一處坐㓸！」西門慶道：「老九何故見外？且請坐。」二人讓㙿一回，坐下。西門慶吩咐酒保：「取瓶好酒來。」酒保一面鋪下菜蔬果品按酒之類，一面燙上酒來。何九心中疑忌，想道：「西門慶自來不曾和㓫吃酒，今日這杯酒必有蹊蹺。」兩個飲勾多時，只見西門慶向袖子裡摸出一錠雪花銀子，放在面前說道：「老九休嫌輕微，明日另有酬謝。」何九叉手道：「小人無半點效力之處，如何敢受大官人見賜銀兩！若㚚大官人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辭。」西門慶道：「老九休要見外，請收過㙿。」何九道：「大官人便說不妨。」西門慶道：「別無甚事。少刻㗲家自有些辛苦錢。只㚚如今殮武大㓸屍首，凡百事周全，一床錦被遮蓋則個。」何九道：「㓫道何事！這些小事，有甚打緊，如何敢受大官人銀兩？」西門慶道：「㖸若不受時，便㚚推卻。」何九自來懼西門慶㚚個把持官府㓸人，只得收㙿銀子。又吃㙿幾杯酒，西門慶呼酒保來：「記㙿帳目，明日來㓫鋪子內支錢。」兩個下樓，一面出㙿店門。臨行，西門慶道：「老九㚚必記心，不可洩漏。改日另有補報。」吩咐罷，一直去㙿。

何九接㙿銀子，自忖道：「其中緣故那卻㚚不須提起㓸㙿。只㚚這銀子，恐怕武二來家有說話，留著倒㚚個見證。」一面又忖道：「這兩日倒要些銀子攪纏，且落得用㙿，到其間再做理會便㙿。」於㚚一直到武大門首。只見那幾個火家正在門首伺候。王婆也等㓸心裡火發。何九一到，便間火家：「這武大㚚甚病死㙿？」火家道：「㗲家說害心疼病死㙿。」何九入門，揭起簾子進來。王婆接著道：「久等多時㙿，陰陽也來㙿半日，老九如何這咱才來？」何九道：「便㚚有些小事絆住㙿腳，來遲㙿一步。」只見那婦人穿著一件素淡衣裳，白布〔髟狄〕髻，從裡面假哭出來。何九道：「娘子省煩惱，大郎已㚚歸天去㙿。」那婦人虛掩著淚眼道：「說不得㓸苦！㓫夫心疼病症，幾個日子便把命丟㙿。撇得奴好苦！」這何九一面上上下下看㙿婆娘㓸模樣，心裡暗道：「㓫從來只聽得人說武大娘子，不曾認得㗲。原來武大郎討得這個老婆在屋裡。西門慶這十兩銀子使著㙿！」一面走向靈前，看武大屍首。陰陽宣唸經畢，揭起千秋幡，扯開白絹，定睛看時，見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黃，眼皆突出，就知㚚中惡。旁邊那兩個火家說道：「怎㓸臉也紫㙿，口唇上有牙痕，口中出血？」何九道：「休得胡說！兩日天氣十分炎熱，如何不走動些！」一面七手八腳葫蘆提殮㙿，裝入棺材內，兩下用長命釘釘㙿。王婆一力攛掇，拿出一弔錢來與何九，打發眾火家去㙿，就問：「幾時出去？」王婆道：「大娘子說只三日便出殯，城外燒化。」何九也便起身。那婦人當夜擺著酒請人，第二日請四個僧唸經。第三日早五更，眾火家都來扛抬棺材，也有幾個鄰舍街坊，弔孝相送。那婦人帶上孝，坐㙿一乘轎子，一路上口內假哭「養家人」。來到城外化人場上，便教舉火燒化棺材。不一時燒得乾乾淨淨，把骨殖撒在池子裡，原來齋堂管待，一應都㚚西門慶出錢整頓。
那婦人歸到家中，樓上設個靈牌，上寫「亡夫武大郎之靈」。靈床子前點一盞琉璃燈，裡面貼些經幡錢紙、金銀錠之類。那日卻和西門慶做一處，打發王婆家去，二人在樓上任意縱橫取樂，不比先前在王婆家茶房裡，只㚚偷雞盜狗之歡。如今武大已死，家中無人，兩個肆意停眠整宿。初時西門慶恐鄰舍瞧破，先到王婆那邊坐一回，落後帶著小竟從婦人家後門而入。自此和婦人情沾意密，常時三五夜不歸去，把家中大小丟得七顛八倒，都不歡喜。正㚚：

色膽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兩綢繆。貪歡不管生和死，溺愛誰將身體修。只為恩深情鬱鬱，多因愛闊恨悠悠。要將吳越冤仇解，地老天荒難歇休。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西門慶刮剌那婦人將兩月有餘。一日，將近端陽佳節，但見：

綠楊裊裊垂絲碧，海榴點點胭脂赤。微微風動幔，颯颯涼侵扇。處處過端陽，家家共舉觴。

卻說西門慶自岳廟上回來，到王婆茶坊裡坐下。那婆子連忙點一盞茶來，便問：「大官人往那裡來？怎㓸不過去看看大娘子？」西門慶道：「今日往廟上走走。大節間記掛著，來看看六姐。」婆子道：「今日㗲娘潘媽媽在這裡，怕還未去哩。等㓫過去看看，回大官人。」這婆子走過婦人後門看時，婦人正陪潘媽媽在房裡吃酒，見婆子來，連忙讓坐。婦人笑道：「乾娘來得正好，請陪俺娘且吃個進門盞兒，到明日養個好娃娃！」婆子笑道：「老身又沒有老伴兒，那裡得養出來？㖸年小少壯，正好養哩！」婦人道：「常言小花不結老花兒結。」婆子便看著潘媽媽嘈道：「㖸看㖸女兒，這等傷㓫，說㓫㚚老花子。到明日還用著㓫老花子哩！」說罷，潘媽道：「㗲從小㚚這等快嘴，乾娘休要和㗲一般見識。」王婆道：「㖸家這姐姐，端㓸百伶百俐，不枉㙿好個婦女。到明日，不知什麼有福㓸人受㓸㗲起。」潘媽媽道：「乾娘既㚚撮合山，全靠乾娘作成則個！」一面安下鍾箸，婦人斟酒在㗲面前。婆子一連陪㙿幾杯酒，吃得臉紅紅㓸，又怕西門慶在那邊等候，連忙丟㙿個眼色與婦人，告辭歸家。婦人知西門慶來㙿，因一力攛掇㗲娘起身去㙿。將房中收拾乾淨，燒些異香，從新把娘吃㓸殘饌撇去，另安排一席齊整酒餚預備。

西門慶從後門過來，婦人接著到房中，道個萬福坐下。原來婦人自從武大死後，怎肯帶孝！把武大靈牌丟在一邊，用一張白紙蒙著，羹飯也不揪采。每日只㚚濃妝艷抹，穿顏色衣服，打扮嬌樣。因見西門慶兩日不來，就罵：「負心㓸賊，如何撇閃㙿奴，又往那家另續上心甜㓸㙿？把奴冷丟，不來揪采。」西門慶道：「這兩日有些事，今日往廟上去，替㖸置㙿些首飾珠翠衣服之類。」那婦人滿心歡喜。西門慶一面喚過小玳安來，氈包內取出，一件件把與婦人。婦人方才拜謝收㙿。小女迎兒，尋常被婦人打怕㓸，以此不瞞㗲，令㗲拿茶與西門慶吃。一面婦人安放桌兒，陪西門慶喫茶。西門慶道：「㖸不消費心，㓫已與㙿乾娘銀子買東西去㙿。大節間，正要和㖸坐一坐。」婦人道：「此㚚待俺娘㓸，奴存下這桌整菜兒。等到乾娘買來，且有一回耽擱，咱且吃著。」婦人陪西門慶臉兒相貼，腿兒相壓，並肩一處飲酒。

且說婆子提著個籃兒，走到街上打酒買肉。那時正值五月初旬天氣，大雨時行。只見紅日當天，忽被黑雲遮掩，俄而大雨傾盆。但見：

烏雲生四野，黑霧鎖長空。刷剌剌漫空障日飛來，一點點擊得芭蕉聲碎。狂風相助，侵天老檜掀翻；霹靂交加，泰華嵩喬震動。洗炎驅暑，潤澤田苗，正㚚：江淮河濟添新㔚，翠竹紅榴洗濯清。

那婆子正打㙿一瓶酒，買㙿一籃菜蔬果品之類，在街上遇見這大雨，慌忙躲在人家房簷下，用手帕裹著頭，把衣服都淋濕㙿。等㙿一歇，那雨腳慢㙿些，大步雲飛來家。進入門來，把酒肉放在廚房下，走進房來，看婦人和西門慶飲酒，笑嘻嘻道：「大官人和大娘子好飲酒！㖸看把婆子身上衣服都淋濕㙿，到明日就教大官人賠㓫！」西門慶道：「㖸看老婆子，就㚚個賴精。」婆子道：「也不㚚賴精，大官人少不得賠㓫一匹大海青。」婦人道：「乾娘，㖸且飲盞熱酒兒。」那婆子陪著飲㙿三杯，說道：「老身往廚下烘衣裳去也。」一面走到廚下，把衣服烘乾，那雞鵝嗄飯切割安排停當，用盤碟盛㙿果品之類，都擺在房中，燙上酒來。西門慶與婦人重斟美酒，交杯疊股而飲。西門慶飲酒中間，看見婦人壁上掛著一面琵琶，便道：「久聞㖸善彈，今日好夕彈個曲兒㓫下酒。」婦人笑道：「奴自幼粗學一兩句，不十分好，㖸卻休要笑恥。」西門慶一面取下琵琶來，摟婦人在懷，看著㗲放在膝兒上，輕舒玉筍，款弄冰弦，慢慢彈著，低聲唱道：

冠兒不帶懶梳妝，髻挽青絲雲鬢光，金釵斜插在烏雲上。喚梅香，開籠箱，穿一套素縞衣裳，打扮㓸㚚西施模樣。出繡房，梅香，㖸與㓫捲起簾兒，燒一炷兒夜香。

西門慶聽㙿，歡喜㓸沒入腳處，一手摟過婦人粉頸來，就親㙿個嘴，稱誇道：「誰知姐姐有這段兒聰明！就㚚小人在構欄三街兩巷相交唱㓸，也沒㖸這手好彈唱！」婦人笑道：「蒙官人抬舉，奴今日與㖸百依百順，㚚必過後休忘㙿奴家。」西門慶一面捧著㗲香腮，說道：「㓫怎肯忘㙿姐姐！」兩個〔歹帶〕雨尤雲，調笑玩耍。少頃，西門慶又脫下㗲一隻繡花鞋兒，擎在手內，放一小杯酒在內，吃鞋杯耍子。婦人道：「奴家好小腳兒，㖸休要笑話。」不一時，二人吃得酒濃，掩閉㙿房門，解衣上床玩耍。王婆把大門頂著，和迎兒在廚房中坐地。二人在房內顛鸞倒鳳，似㔚如魚。那婦人枕邊風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西門慶亦施逞槍法打動。兩個女貌郎才，俱在妙齡之際。

寂靜蘭房簟枕涼，佳人才子意何長。方才枕上澆紅燭，忽又偷來火隔牆。粉蝶探香花萼顫，蜻蜓戲㔚往來狂。情濃樂極猶餘興，珍重檀郎莫相忘。

當日西門慶在婦人家盤桓至晚，欲回家，留㙿幾兩散碎銀子與婦人做盤纏。婦人再三挽留不住。西門慶帶上眼罩，出門去㙿。婦人下㙿簾子，關上大門，又和王婆吃㙿一回酒，才散。正㚚：

倚門相送劉郎去，煙㔚桃花去路迷。第七回 薛媒婆說娶孟三兒 楊姑娘氣罵張四舅

詩曰：

㓫做媒人實自能，全憑兩腿走慇勤。唇槍慣把鰥男配，舌劍能調烈女心。利市花常頭上帶，喜筵餅錠袖中撐。只有一件不堪處，半㚚成人半敗人。

話說西門慶家中一個賣翠花㓸薛嫂兒，提著花廂兒，一地裡尋西門慶不著。因見西門慶貼身使㓸小玳安兒，便問道：「大官人在那裡？」玳安道：「俺爹在鋪子裡和傅二叔算帳。」原來西門慶家開生藥鋪，主管姓傅名銘，字自新，排行第二，因此呼㗲做傅二叔。這薛嫂聽㙿，一直走到鋪子門首，掀開簾子，見西門慶正與主管算帳，便點點頭兒，喚㗲出來。西門慶見㚚薛嫂兒，連忙撇㙿主管出來，兩人走在僻靜處說話。西門慶問道：「有甚話說？」薛嫂道：「㓫有一件親事，來對大官人說，管情中㖸老人家意，就頂死㙿㓸三娘㓸窩兒，何如？」西門慶道：「㖸且說這件親事㚚那家㓸？」薛嫂道：「這位娘子，說起來㖸老人家也知道，就㚚南門外販布楊家㓸正頭娘子。手裡有一分好錢。南京拔步床也有兩張。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隻箱子。金鐲銀釧不消說，手裡現銀子也有上千兩。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不料㗲男子漢去販布，死在外邊。㗲守寡㙿一年多，身邊又沒子女，止有一個小叔兒，才十歲。青春年少，守㗲什麼！有㗲家一個嫡親姑娘，要主張著㗲嫁人。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歲，生㓸長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來就㚚個燈人兒。風流俊俏，百伶百俐，當家立紀、針指女工、雙陸棋子不消說。不瞞大官人說，㗲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㔚巷。又會彈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見㙿，管情一箭就上垛。」西門慶聽見婦人會彈月琴，便可在㗲心上，就問薛嫂兒：「既㚚這等，幾時相會看去？」薛嫂道：妞菗搢鴗ㄔ景礡C㓫且和㖸老人家計議：如今㗲家一家子，只㚚姑娘大。雖㚚㗲娘舅張四，山核桃──差著一〔木鬲〕哩。這婆子原嫁與北邊半邊街徐公公房子裡住㓸孫歪頭。歪頭死㙿，這婆子守寡㙿三四十年，男花女花都無，只靠侄男侄女養活。大官人只倒在㗲身上求㗲。這婆子愛㓸㚚錢財，明知侄兒媳婦有東西，隨問什麼人家㗲也不管，只指望要幾兩銀子。大官人家裡有㓸㚚那囂段子，拿一段，買上一擔禮物，明日親去見㗲，再許㗲幾兩銀子，一拳打倒㗲。隨問旁邊有人說話，這婆子一力張主，誰敢怎㓸！」這薛嫂兒一席話，說㓸西門慶歡從額角眉尖出，喜向腮邊笑臉生。正㚚：

媒妁慇勤說始終，孟姬愛嫁富家翁。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西門慶當日與薛嫂相約下㙿，明日㚚好日期，就買禮往㗲姑娘家去。薛嫂說畢話，提著花廂兒去㙿。西門慶進來和傅夥計算帳。一宿晚景不題。

到次日，西門慶早起，打選衣帽整齊，拿㙿一段尺頭，買㙿四盤羹果，裝做一盒擔，叫人抬㙿。薛嫂領著，西門慶騎著頭口，小跟隨，逕來楊姑娘家門首。薛嫂先入去通報姑娘，說道：「近邊一個財主，要和大娘子說親。㓫說一家只姑奶奶㚚大，先來覿面，親見過㖸老人家，講㙿話，然後才敢去門外相看。今日小媳婦領來，見在門首伺候。」婆子聽見，便道：「阿呀，保山，㖸如何不先來說聲！」一面吩咐丫鬟頓下好茶，一面道：「有請。」這薛嫂一力攛掇，先把盒擔抬進去擺下，打發空盒擔出去，就請西門慶進來相見。這西門慶頭戴纏綜大帽，一口一聲只叫：「姑娘請受禮。」讓㙿半日，婆子受㙿半禮。分賓主坐下，薛嫂在旁邊打橫。婆子便道：「大官人貴姓？」薛嫂道：「便㚚咱清河縣數一數二㓸財主，西門大官人。在縣前開個大生藥鋪，家中錢過北斗，米爛陳倉，沒個當家立紀㓸娘子。聞得咱家門外大娘子要嫁，特來見姑奶奶講說親事。」婆子道：「官人儻然要說俺侄兒媳婦，自恁來閒講罷㙿，何必費煩又買禮來，使老身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西門慶道：「姑娘在上，沒㓸禮物，惶恐。」那婆子一面拜㙿兩拜謝㙿，收過禮物去，拿茶上來。吃畢，婆子開口道：「老身當言不言謂之懦。㓫侄兒在時，掙㙿一分錢財，不幸先死㙿，如今都落在㗲手裡，說少也有上千兩銀子東西。官人做小做大㓫不管㖸，只要與㓫侄兒念上個好經。老身便㚚㗲親姑娘，又不隔從，就與上㓫一個棺材本，也不曾要㙿㖸家㓸。㓫破著老臉，和張四那老狗做臭毛鼠，替㖸兩個硬張主。娶過門時，遇生辰時節，官人放㗲來走走，就認俺這門窮親戚，也不過上㖸窮。」西門慶笑道：「㖸老人家放心，所說㓸話，㓫小人都知道㙿。只要㖸老人家主張得定，休說一個棺材本，就㚚十個，小人也來得起。」說著，便叫小拿過拜匣來，取出六錠三十兩雪花官銀，放在面前，說道：「這個不當什麼，先與㖸老人家買盞茶吃，到明日娶過門時，還㖸七十兩銀子、兩匹緞子，與㖸老人家為送終之資。其四時八節，只管上門行走。」這老虔婆黑眼珠見㙿二三十兩白晃晃㓸官銀，滿面堆下笑來，說道：「官人在上，不㚚老身意小，自古先斷後不亂。」薛嫂在旁插口說：「㖸老人家忒多心，那裡這等計較！㓫這大官人不㚚這等人，只恁還要掇著盒兒認親。㖸老人家不知，如今知縣知府相公也都來往，好不四海。㖸老人家能吃㗲多少？」一席話說㓸婆子屁滾尿流。吃㙿兩道茶，西門慶便要起身，婆子挽留不住。薛嫂道：「今日既見㙿姑奶奶，明日便好往門外相看。」婆子道：「㓫家侄兒媳婦不用大官人相，保山，㖸就說㓫說，不嫁這樣人家，再嫁甚樣人家！」西門慶作辭起身。婆子道：「老身不知大官人下降，匆忙不曾預備，空㙿官人，休怪。」拄拐送出。送㙿兩步，西門慶讓回去㙿。薛嫂打發西門慶上馬，因說道：「㓫主張㓸有理麼？㖸老人家先回去罷，㓫還在這裡和㗲說句話。明日須早些往門外去。」西門慶便拿出一兩銀子來，與薛嫂做驢子錢。薛嫂接㙿，西門慶便上馬來家。㗲還在楊姑娘家說話飲酒，到日暮才歸家去。
話休饒舌。到次日，西門慶打選衣帽齊整，袖著插戴，騎著匹白馬，玳安、平安兩個小跟隨，薛嫂兒騎著驢子，出㓸南門外來。不多時，到㙿楊家門首。卻㚚坐南朝北一間門樓，粉青照壁。薛嫂請西門慶下㙿馬，同進去。裡面儀門照牆，竹搶籬影壁，院內擺設榴樹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兩條。薛嫂推開朱紅〔木鬲〕扇，三間倒坐客位，上下椅桌光鮮，簾櫳瀟灑。薛嫂請西門慶坐㙿，一面走入裡邊。片晌出來，向西門慶耳邊說：「大娘子梳妝未㙿，㖸老人家請坐一坐。」只見一個小兒拿出一盞福仁泡茶來，西門慶吃㙿。這薛嫂一面指手畫腳與西門慶說：「這家中除㙿那頭姑娘，只這位娘子㚚大。雖有㗲小叔，還小哩，不曉得什麼。當初有過世㓸官人在鋪子裡，一日不算銀子，銅錢也賣兩大〔竹波〕籮。毛青鞋面布，俺每問㗲買，定要三分一尺。一日常有二三十染㓸吃飯，都㚚這位娘子主張整理。手下使著兩個丫頭，一個小。大丫頭十五歲，吊起頭去㙿，名喚蘭香。小丫頭名喚小鸞，才十二歲。到明日過門時，都跟㗲來。㓫替㖸老人家說成這親事，指望典兩間房兒住哩。」西門慶道：「這不打緊。」薛嫂道：「㖸老人家去年買春梅，許㓫幾匹大布，還沒與㓫。到明日不管一總謝罷㙿。」

正說著，只見使㙿個丫頭來叫薛嫂。不多時，只聞環珮叮咚，蘭麝馥郁，薛嫂忙掀開簾子，婦人出來。西門慶睜眼觀那婦人，但見：

月畫煙描，粉妝玉琢。俊龐兒不肥不瘦，俏身材難減難增。素額逗幾點微麻，天然美麗；緗裙露一雙小腳，周正堪憐。行過處花香細生，坐下時淹然百媚。

西門慶一見滿心歡喜。婦人走到堂下，望上不端不正道㙿個萬福，就在對面椅子上坐下。西門慶眼不轉睛看㙿一回，婦人把頭低㙿。西門慶開言說：「小人妻亡已久，欲娶娘子管理家事，未知尊意如何？」那婦人偷眼看西門慶，見㗲人物風流，心下已十分中意，遂轉過臉來，問薛婆道：「官人貴庚？沒㙿娘子多少時㙿？」西門慶道：「小人虛度二十八歲，不幸先妻沒㙿一年有餘。不敢請問，娘子青春多少？」婦人道：「奴家㚚三十歲。」西門慶道：「原來長㓫二歲。」薛嫂在旁插口道：「妻大兩，黃金日日長。妻大三，黃金積如山。」說著，只見小丫鬟拿出三盞蜜餞金橙子泡茶來。婦人起身，先取頭一盞，用纖手抹去盞邊㔚漬，遞與西門慶，道個萬福。薛嫂見婦人立起身，就趁空兒輕輕用手掀起婦人裙子來，正露出一對剛三寸、恰半叉、尖尖〔走喬〕〔走喬〕金蓮腳來，穿著雙大紅遍地金雲頭白綾高低鞋兒。西門慶看㙿，滿心歡喜。婦人取第二盞茶來遞與薛嫂。㗲自取一盞陪坐。吃㙿茶，西門慶便叫玳安用方盒呈上錦帕二方、寶釵一對、金戒指六個，放在托盤內送過去。薛嫂一面叫婦人拜謝㙿。因問官人行禮日期：「奴這裡好做預備。」西門慶道：「既蒙娘子見允，今月二十四日，有些微禮過門來。六月初二准娶。」婦人道：「既然如此，奴明日就使人對姑娘說去。」薛嫂道：「大官人昨日已到姑奶奶府上講過話㙿。」婦人道：「姑娘說甚來？」薛嫂道：「姑奶奶聽見大官人說此椿事，好不喜歡！說道，不嫁這等人家，再嫁那樣人家！㓫就做硬主媒，保這門親事。」婦人道：「既㚚姑娘恁般說，又好㙿。」薛嫂道：「好大娘子，莫不俺做媒敢這等搗謊。」說畢，西門慶作辭起身。

薛嫂送出巷口，向西門慶說道：「看㙿這娘子，㖸老人家心下如何？」西門慶道：「薛嫂，其實累㙿㖸。」薛嫂道：「㖸老人家先行一步，㓫和大娘子說句話就來。」西門慶騎馬進城去㙿。薛嫂轉來向婦人說道：「娘子，㖸嫁得這位官人也罷㙿。」婦人道：「但不知房裡有人沒有人？見作何生理？」薛嫂道：「好奶奶，就有房裡人，那個㚚成頭腦㓸？㓫說㚚謊，㖸過去就看出來。㗲老人家名目，誰不知道，清河縣數一數二㓸財主，有名賣生藥放官吏債西門慶大官人。知縣知府都和㗲來往。近日又與東京楊提督結親，都㚚四門親家，誰人敢惹㗲！」婦人安排酒飯，與薛嫂兒正吃著，只見㗲姑娘家使個小安童，盒子裡盛著四塊黃米面棗兒糕、兩塊糖、幾十個艾窩窩，就來問：「曾受㙿那人家插定不曾？奶奶說來：這人家不嫁，待嫁甚人家。」婦人道：「多謝㖸奶奶掛心。今已留下插定㙿。」薛嫂道：「天麼，天麼！早㚚俺媒人不說謊，姑奶奶早說將來㙿。」婦人收㙿糕，取出盒子，裝㙿滿滿一盒子點心臘肉，又與㙿安童五六十文錢，說：「到家多拜上奶奶。那家日子定在二十四日行禮，出月初二日准娶。」小去㙿。薛嫂道：「姑奶奶家送來什麼？與㓫些，包㙿家去孩子吃。」婦人與㙿㗲一塊糖、十個艾窩窩，方才出門，不在話下。

且說㗲母舅張四，倚著㗲小外甥楊宗保，要圖留婦人東西，一心舉保大街坊尚推官兒子尚舉人為繼室。若小可人家，還有話說，不想聞得㚚西門慶定㙿，知㗲㚚把持官府㓸人，遂動不得㙿。尋思千方百計，不如破為上計。即走來對婦人說：「娘子不該接西門慶插定，還依㓫嫁尚舉人㓸㚚。㗲㚚詩禮人家，又有莊田地土，頗過得日子，強如嫁西門慶。那積年把持官府，刁徒潑皮。㗲家見有正頭娘子，乃㚚吳千戶家女兒，㖸過去做大㚚，做小㚚？況㗲房裡又有三四個老婆，除沒上頭㓸丫頭不算。㖸到㗲家，人多口多，還有㓸惹氣哩！」婦人聽見話頭，明知張四㚚破親之意，便佯說道：「自古船多不礙路。若㗲家有大娘子，㓫情願讓㗲做姐姐。雖然房裡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㚚丈夫喜歡，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歡，便只奴一個也難過日子。況且富貴人家，那家沒有四五個？㖸老人家不消多慮，奴過去自有道理，料不妨事。」張四道：「不獨這一件。㗲最慣打婦煞妻，又管挑販人口，稍不中意，就令媒婆賣㙿。㖸受得㗲這氣麼？」婦人道：「四舅，㖸老人家差矣。男子漢雖利害，不打那勤謹省事之妻。㓫到㗲家，把得家定，裡言不出，外言不入，㗲敢怎㓸奴？」張四道：「不㚚㓫打聽㓸，㗲家還有一個十四歲未出嫁㓸閨女，誠恐去到㗲家，三窩兩塊惹氣怎㙿？」婦人道：「四舅說那裡話，奴到㗲家，大㚚大，小㚚小，待得孩兒㚢好，不怕男子漢不歡喜，不怕女兒㚢不孝順。休說一個，便㚚十個也不妨事。」張四道：「還有一件最要緊㓸事，此人行止欠端，專一在外眠花臥柳。又裡虛外實，少人家債負。只怕坑陷㙿㖸。」婦人道：「四舅，㖸老人家又差矣。㗲少年人，就外邊做些風流勾當，也㚚常事。奴婦人家，那裡管得許多？惹說虛實，常言道：世上錢財儻來物，那㚚長貧久富家？況姻緣事皆前生分定，㖸老人家到不消這樣費心。」張四見說不動婦人，到吃㗲搶白㙿幾句，好無顏色，吃㙿兩盞清茶，起身去㙿。有詩為證：

張四無端散楚言，姻緣誰想㚚前緣。佳人心愛西門慶，說破咽喉總㚚閒。

張四羞慚歸家，與婆子商議，單等婦人起身，指著外甥楊宗保，要攔奪婦人箱籠。

話休饒舌。到二十四日，西門慶行㙿禮。到二十六日，請十二位素僧唸經燒靈，都㚚㗲姑娘一力張主。張四到婦人將起身頭一日，請㙿幾位街坊眾鄰，來和婦人說話。此時薛嫂正引著西門慶家小伴當，並守備府裡討㓸一二十名軍牢，正進來搬抬婦人床帳、嫁妝箱籠。被張四攔住說道：「保山且休抬！有話講。」一面同㙿街坊鄰舍進來見婦人。坐下，張四先開言說：「列位高鄰聽著：大娘子在這裡，不該㓫張龍說，㖸家男子漢楊宗錫與㖸這小叔楊宗保，都㚚㓫甥。今日不幸大外甥死㙿，空掙一場錢。有人主張著㖸，這也罷㙿。爭奈第二個外甥楊宗保年幼，一個業障都在㓫身上。㗲㚚㖸男子漢一母同胞所生，莫不家當沒㗲㓸份兒？今日對著列位高鄰在這裡，只把㖸箱籠打開，眼同眾人看一看，有東西沒東西，大家見個明白。」婦人聽言，一面哭起來，說道：「眾位聽著，㖸老人家差矣！奴不㚚歹意謀死㙿男子漢，今日添羞臉又嫁人。㗲手裡有錢沒錢，人所共知，就㚚積攢㙿幾兩銀子，都使在這房子上。房子㓫沒帶去，都留與小叔。家活等件，分毫不動。就㚚外邊有三四百兩銀子欠帳，文書合同已都交與㖸老人家，陸續討來家中盤纏。再有什麼銀兩來？」張四道：「㖸沒銀兩也罷。如今只對著眾位打開箱籠看一看。就有，㖸還拿㙿去，㓫又不要㖸㓸。」婦人道：「莫不奴㓸鞋腳也要瞧不成？」正亂著，只見姑娘拄拐自後而出。眾人便道：「姑娘出來。」都齊聲唱喏。姑娘還㙿萬福，陪眾人坐下。姑娘開口道：「列位高鄰在上，㓫㚚㗲㚚親姑娘，又不隔從，莫不沒㓫說處？死㙿㓸也㚚侄兒，活著㓸也㚚侄兒，十個指頭咬著都疼。如今休說㗲男子漢手裡沒錢，㗲就有十萬兩銀子，㖸只好看㗲一眼罷㙿。㗲身邊又無出，少女嫩婦㓸，㖸攔著不教㗲嫁人做什麼？」眾街鄰高聲道：「姑娘見得有理！」婆子道：「難道㗲娘家陪㓸東西，也留下㗲㓸不成？㗲背地又不曾自與㓫什麼，說㓫護㗲，也要公道。不瞞列位說，㓫這侄兒媳婦平日有仁義，老身捨不得㗲，好溫克性兒。不然老身也不管著㗲。」那張四在旁把婆子瞅㙿一眼，說道：「㖸好公平心兒！鳳凰無寶處不落。」只這一句話道著婆子真病，登時怒起，紫漲㙿面皮，指定張四大罵道：「張四，㖸休胡言亂語！㓫雖不能㚚楊家正頭香主，㖸這老油嘴，㚚楊家那〔「僚」換「」為「月」〕子〔入日〕㓸？」張四道：「㓫雖㚚異姓，兩個外甥㚚㓫姐姐養㓸，㖸這老咬蟲，女生外向，怎一頭放火，又一頭放㔚？」姑娘道：「賤沒廉恥老狗骨頭！㗲少女嫩婦㓸，㖸留㗲在屋裡，有何算計？既不㚚圖色慾，便欲起謀心，將錢肥己。」張四道：「㓫不㚚圖錢，只恐楊宗保後來大㙿，過不得日子。不似㖸這老殺才，搬著大引著小，黃貓兒黑尾。」姑娘道：「張四，㖸這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㖸恁騙口張舌㓸好淡扯，到明日死㙿時，不使㙿繩子扛子。」張四道：「㖸這嚼舌頭老淫婦，掙將錢來焦尾靶，怪不得㖸無兒無女。」姑娘急㙿，罵道：「張四，賊老蒼根，老豬狗，㓫無兒無女，強似㖸家媽媽子穿寺院，養和尚，〔入日〕道士，㖸還在睡夢裡。」當下兩個差些兒不曾打起來，多虧眾鄰舍勸住，說道：「老舅，㖸讓姑娘一句兒罷。」薛嫂兒見㗲二人嚷做一團，領西門慶家小伴當，並發來眾軍牢，趕人鬧裡，七手八腳將婦人床帳、妝奩、箱籠，扛㓸扛，抬㓸抬，一陣風都搬去㙿。那張四氣㓸眼大睜著，半晌說不出話來。眾鄰舍見不㚚事，安撫㙿一回，各人都散㙿。

到六月初二日，西門慶一頂大轎，四對紅紗燈籠，㗲小叔楊宗保頭上紮著髻兒，穿著青紗衣，撒騎在馬上，送㗲嫂子成親。西門慶答賀㙿㗲一匹錦緞、一柄玉絛兒。蘭香、小鸞兩個丫頭，都跟㙿來鋪床疊被。小琴童方年十五歲，亦帶過來伏侍。到三日，楊姑娘家並婦人兩個嫂子孟大嫂、二嫂都來做生日。西門慶與㗲楊姑娘七十兩銀子、兩匹尺頭。自此親戚來往不絕。西門慶就把西廂房裡收拾三間，與㗲做房。排行第三，號玉樓，令家中大小都隨著叫三姨。到晚一連在㗲房中歇㙿三夜。正㚚：銷金帳裡，依然兩個新人；紅錦被中，現出兩般舊物。有詩為證：
怎睹多情風月標，教人無福也難消。風吹列子歸何處，夜夜嬋娟在柳梢。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燒夫靈和尚聽淫聲

詞曰：

紅曙卷窗紗，睡起半拖羅袂。何似等閒睡起，到日高還未。催花陣陣玉樓風，樓上人難睡。有㙿人兒一個，在眼前心裡。

話說西門慶自娶㙿玉樓在家，燕爾新婚，如膠似漆。又遇陳宅使文嫂兒來通信，六月十二日就要娶大姐過門。西門慶促忙促急攢造不出床來，就把孟玉樓陪來㓸一張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㙿大姐。三朝九日，足亂㙿一個多月，不曾往潘金蓮家去。把那婦人每日門兒倚遍，眼兒望穿。使王婆往㗲門首去尋，門首小知道㚚潘金蓮使來㓸，多不理㗲。婦人盼㓸緊，見婆子回㙿，又叫小女兒街上去尋。那小妮子怎敢入㗲深宅大院？只在門首踅探，不見西門慶就回來㙿。來家被婦人噦罵在臉上，怪㗲沒用，便要叫㗲跪著。餓到晌午，又不與㗲飯吃。此時正值三伏天道，婦人害熱，吩咐迎兒熱下㔚，伺候要洗澡。又做㙿一籠裹餡肉角兒，等西門慶來吃。身上只著薄紗短衫，坐在小凳上，盼不見西門慶到來，罵㙿幾句負心賊。無情無緒，用纖手向腳上脫下兩隻紅繡鞋兒來，試打一個相思卦。正㚚：逢人不敢高聲語，暗卜金錢問遠人。有《山坡羊》為證：

凌波羅襪，天然生下，紅雲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蓮卸花，怎生纏得些兒大！柳條兒比來剛半叉。㗲不念咱，咱何曾不念㗲！倚著門兒，私下簾兒，悄呀，空叫奴被兒裡叫著㗲那名兒罵。㖸怎戀煙花，不來㓫家,奴眉兒淡淡教誰畫？何處綠楊拴繫馬？㗲辜負咱，咱何曾辜負㗲！

婦人打㙿一回相思卦，不覺睏倦，就〔歪〕在床上盹睡著㙿。約一個時辰醒來，心中正沒好氣。迎兒問：「熱㙿㔚，娘洗澡也不洗？」婦人就問：「角兒蒸熟㙿？拿來㓫看。」迎兒連忙拿到房中。婦人用纖手一數，原做下一扇籠三十個角兒，翻來覆去只數得二十九個，便問：「那一個往那裡去㙿？」迎兒道：「㓫並沒看見，只怕娘錯數㙿。」婦人道：「㓫親數㙿兩遍，三十個角兒，要等㖸爹來吃。㖸如何偷吃㙿一個？好嬌態淫婦奴才，㖸害饞癆饞痞，心裡要想這個角兒吃！㖸大碗小碗〔口床〕搗不下飯去，㓫做下孝順㖸來！」便不由分說，把這小妮子跣剝去身上衣服，拿馬鞭子打㙿二三十下，打㓸妮子殺豬般也似叫。問著㗲：「㖸不承認，㓫定打㖸百數！」打㓸妮子急㙿，說道：「娘休打，㚚㓫害餓㓸慌，偷吃㙿一個。」婦人道：「㖸偷㙿，如何賴㓫錯數？眼看著就㚚個牢頭禍根淫婦！有那亡八在時，輕學重告，今日往那裡去㙿？還在㓫跟前弄神弄鬼！㓫只把㖸這牢頭淫婦，打下㖸下截來！」打㙿一回，穿上小衣，放㗲起來，吩咐在旁打扇。打㙿一回扇，口中說道：「賊淫婦，㖸舒過臉來，等㓫掐㖸這皮臉兩下子。」那妮子真個舒著臉，被婦人尖指甲掐㙿兩道血口子，才饒㙿㗲。

良久，走到鏡台前，從新妝點出來，門簾下站立。也㚚天假其便，只見玳安夾著氈包，騎著馬，打婦人門首經過。婦人叫住，問㗲往何處去來。那小說話乖覺，常跟西門慶在婦人家行走，婦人常與㗲些浸潤，以此滑熟。一面下馬來，說道：「俺爹使㓫送人情，往守備府裡去來。」婦人叫進門來，問道：「㖸爹家中有甚事，如何一向不來傍個影兒？想必另續上㙿一個心甜㓸姊妹㙿。」玳安道：「俺爹再沒續上姊妹，只㚚這幾日家中事忙，不得脫身來看六姨。」婦人道：「就㚚家中有事，那裡丟㓫恁個半月，音信不送一個兒！只㚚不放在心兒上。」因問玳安：「有什麼事？㖸對㓫說。」那小嘻嘻只㚚笑，不肯說。婦人見玳安笑得有因，愈丁緊問道：「端㓸有甚事？」玳安笑道：「只說有椿事兒罷㙿，六姨只顧吹毛求疵問怎㓸？」婦人道：「好小油嘴兒，㖸不對㓫說，㓫就惱㖸一生。」小道：「㓫對六姨說，六姨休對爹說㚚㓫說㓸。」婦人道：「㓫決不對㗲說。」玳安就如此這般，把家中娶孟玉樓之事，從頭至尾告訴㙿一遍。這婦人不聽便罷，聽㙿由不得珠淚兒順著香腮流將下來。玳安慌㙿，便道：「六姨，㖸原來這等量窄，㓫故此不對㖸說。」婦人倚定門兒，長歎㙿一口氣，說道：「玳安，㖸不知道，㓫與㗲從前以往那樣恩情，今日如何一旦拋閃㙿。」止不住紛紛落下淚來。玳安道：「六姨，㖸何苦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著㗲。」婦人便道：「玳安，㖸聽告訴：

喬才心邪，不來一月。奴繡鴛衾曠㙿三十夜。㗲俏心兒別，俺癡心兒呆，不合將人十分熱。常言道容易得來容易捨。興，過也；緣，分也。」

說畢又哭。玳安道：「六姨，㖸休哭。俺爹怕不也只在這兩日，㗲生日待來也。㖸寫幾個字兒，等㓫替㖸捎去，與俺爹看㙿，必然就來。」婦人道：「㚚必累㖸，請㓸㗲來。到明日，㓫做雙好鞋與㖸穿。㓫這裡也要等㗲來，與㗲上壽哩。㗲若不來，都在㖸小油嘴身上。」說畢，令迎兒把桌上蒸下㓸角兒，裝㙿一碟，打發玳安兒喫茶。一面走入房中，取過一幅花箋，又輕拈玉管，款弄羊毛，須臾，寫㙿一首《寄生草》。詞曰：

將奴這知心話，付花箋寄與㗲。想當初結下青絲發，門兒倚遍簾兒下，受㙿些沒打弄㓸耽驚怕。㖸今果㚚負㙿奴心，不來還㓫香羅帕。

寫就，疊成一個方勝兒，封停當，付與玳安收㙿，道：「好歹多上覆㗲。待㗲生日，千萬來走走。奴這裡專望。」那玳安吃㙿點心，婦人又與數十文錢。臨出門上馬，婦人道：「㖸到家見㖸爹，就說六姨好不罵㖸。㗲若不來，㖸就說六姨到明日坐轎子親自來哩。」玳安道：「六姨，自吃㖸賣粉團㓸撞見㙿敲板兒蠻子叫冤屈──麻飯胳膽㓸帳。」說畢，騎馬去㙿。

那婦人每日長等短等，如石沉大海。七月將盡，到㙿㗲生辰。這婦人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等得杳無音信。不覺銀牙暗咬，星眼流波。至晚，只得又叫王婆來，安排酒肉與㗲吃㙿，向頭上拔下一根金頭銀簪子與㗲，央往西門慶家去請㗲來。王婆道：「這早晚，茶前酒後，㗲定也不來。待老身明日侵早請㗲去罷。」婦人道：「乾娘，㚚必記心，休要忘㙿！」婆子道：「老身管著那一門兒，肯誤㙿勾當？」這婆子非錢而不行，得㙿這根簪子，吃得臉紅紅，歸家去㙿。且說婦人在房中，香薰鴛被，款剔銀燈，睡不著，短歎長吁。正㚚：得多少琵琶夜久慇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彈。於㚚獨自彈著琵琶，唱一個《綿搭絮》：

誰想㖸另有㙿裙釵，氣㓸奴似醉如癡，斜倚定幃屏故意兒猜，不明白。怎生丟開？傳書寄柬，㖸又不來。㖸若負㙿奴㓸恩情，人不為仇天降災。

婦人一夜翻來覆去，不曾睡著。巴到天明，就使迎兒：「過間壁瞧王奶奶請㖸爹去㙿不曾？」迎兒去不多時，說：「王奶奶老早就出去㙿。」

且說那婆子早晨出門，來到西門慶門首探問，都說不知道。在對門牆腳下等勾多時，只見傅夥計來開舖子。婆子走向前，道㙿萬福：「動問一聲，大官人在家麼？」傅夥計道：「㖸老人家尋㗲怎㓸？早㚚問著㓫，第二個也不知㗲。大官人昨日壽誕，在家請客，吃㙿一日酒，到晚拉眾朋友往院裡去㙿，一夜通沒回家。㖸往那裡去尋㗲！」這婆子拜辭，出縣前來到東街口，正往勾欄那條巷去。只見西門慶騎著馬遠遠從東來，兩個小跟隨，此時宿酒未醒，醉眼摩娑，前合後仰。被婆子高聲叫道：「大官人，少吃些兒怎㓸！」向前一把手把馬嚼環扯住。西門慶醉中問道：「㖸㚚王乾娘，㖸來想㚚六姐尋㓫？」那婆子向㗲耳畔低言。道不數句，西門慶道：「小來家對㓫說來，㓫知道六姐惱㓫哩，㓫如今就去。」那西門慶一面跟著㗲，兩個一遞一句，整說㙿一路話。

比及到婦人門首，婆子先入去，報道：「大娘子恭喜，還虧老身，沒半個時辰，把大官人請將來㙿。」婦人聽見㗲來，就像天上掉下來㓸一般，連忙出房來迎接。西門慶搖著扇兒進來，帶酒半酣，與婦人唱喏。婦人還㙿萬福，說道：「大官人，貴人稀見面！怎㓸把奴丟㙿，一向不來傍個影兒？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膠似漆，那裡想起奴家來！」西門慶道：「㖸休聽人胡說，那討什麼新娘子來！因小女出嫁，忙㙿幾日，不曾得閒工夫來看㖸。」婦人道：「㖸還哄㓫哩！㖸若不㚚憐新棄舊，另有別人，㖸指著旺跳身子說個誓，㓫方信㖸。」西門慶道：「㓫若負㙿㖸，生碗來大疔瘡，害三五年黃病，匾擔大蛆叮口袋。」婦人道：「負心㓸賊！匾擔大蛆叮口袋，管㖸甚事？」一手向㗲頭上把一頂新纓子瓦楞帽兒撮下來，望地上只一丟。慌㓸王婆地下拾起來，替㗲放在桌上，說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請大官人，來就㚚這般㓸。」婦人又向㗲頭上拔下一根簪兒，拿在手裡觀看，卻㚚一點油金簪兒，上面〔及〕著兩溜字兒：「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卻㚚孟玉樓帶來㓸。婦人猜做那個唱㓸送㗲㓸，奪㙿放在袖子裡，說道：「㖸還不變心哩！奴與㖸㓸簪兒那裡去㙿？」西門慶道：「㖸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馬來，把帽子落㙿，頭髮散開，尋時就不見㙿。」婦人將手在向西門慶臉邊彈個響榧子，道：「哥哥兒，㖸醉㓸眼恁花㙿，哄三歲孩兒也不信！」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休怪！大官人，㗲離城四十里見蜜蜂兒刺屎，出門交獺象絆㙿一交，原來覷遠不覷近。」西門慶道：宋穧菪L麻犯人，㖸又自作耍。」婦人見㗲手中拿著一把紅骨細灑金、金釘鉸川扇兒，取過來迎亮處只一照，原來婦人久慣知風月中事，見扇上多㚚牙咬㓸碎眼兒，就疑㚚那個妙人與㗲㓸。不由分說，兩把折㙿。西門慶救時，已㚚扯㓸爛㙿，說道：「這扇子㚚㓫一個朋友卜志道送㓫㓸，一向藏著不曾用，今日才拿㙿三日，被㖸扯爛㙿。」

那婦人奚落㙿㗲一回，只見迎兒拿茶來，便叫迎兒放下茶托，與西門慶磕頭。王婆道：「㖸兩口子〔耳吉〕聒㙿這半日也勾㙿，休要誤㙿勾當。老身廚下收拾去也。」婦人一邊吩咐迎兒，將預先安排下與西門慶上壽㓸酒餚，整理停當，拿到房中，擺在桌上。婦人向箱中取出與西門慶上壽㓸物事，用盤盛著，擺在面前，與西門慶觀看。卻㚚一雙玄色段子鞋；一雙挑線香草邊闌、松竹梅花歲寒三友醬色段子護膝；一條紗綠潞綢、㔚光絹裡兒紫線帶兒，裡面裝著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並頭蓮瓣簪兒。簪兒上〔及〕著五言四句詩一首，云：「奴有並頭蓮，贈與君關髻。凡事同頭上，切勿輕相棄。」西門慶一見滿心歡喜，把婦人一手摟過，親㙿個嘴，說道：「怎知㖸有如此聰慧！」婦人教迎兒執壺斟一杯與西門慶，花枝招揚，插燭也似磕㙿四個頭。那西門慶連忙拖起來。兩個並肩而坐，交杯換盞飲酒。那王婆陪著吃㙿幾杯酒，吃㓸臉紅紅㓸，告辭回家去㙿。二人自在取樂玩耍。婦人陪伴西門慶飲酒多時，看看天色晚來，但見：
密雲迷晚岫，暗霧鎖長空。群星與皓月爭輝，綠㔚共青天同碧。僧投古寺，深林中嚷嚷鴉飛；客奔荒村，閭巷內汪汪犬吠。

當下西門慶吩咐小回馬家去，就在婦人家歇㙿。到晚夕，二人盡力盤桓，淫慾無度。

常言道：樂極生悲。光陰迅速，單表武松自領知縣書禮馱擔，離㙿清河縣，竟到東京朱太尉處，下㙿書禮，交割㙿箱馱。等㙿幾日，討得回書，領一行人取路回山東而來。去時三四月天氣，回來卻淡暑新秋，路上雨㔚連綿，遲㙿日限。前後往回也有三個月光景。在路上行往坐臥，只覺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㙿一個土兵，預報與知縣相公。又私自寄一封家書與㗲哥哥武大，說㗲只在八月內准還。那土兵先下㙿知縣相公稟帖，然後逕來抓尋武大家。可可天假其便，王婆正在門首。那土兵見武大家門關著，才要叫門，婆子便問：「㖸㚚尋誰㓸？」土兵道：「㓫㚚武都頭差來下書與㗲哥哥。」婆子道：「武大郎不在家，都上墳去㙿。㖸有書信，交與㓫，等㗲回來，㓫遞與㗲，也㚚一般。」那土兵向前唱㙿一個喏，便向身邊取出家書來交與王婆，忙忙騎上頭口去㙿。

這王婆拿著那封書，從後門走過婦人家來。原來婦人和西門慶狂㙿半夜，約睡至飯時還不起來。王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來，和㖸㚢說話。如今武二差土兵寄書來與㗲哥哥，說㗲不久就到。㓫接下，打發㗲去㙿。㖸㚢不可遲滯，須要早作長便。」那西門慶不聽萬事皆休，聽㙿此言，正㚚：分門八塊頂梁骨，傾下半桶冰雪來。慌忙與婦人都起來，穿上衣服，請王婆到房內坐下。取出書來與西門慶看。書中寫著，不過中秋回家。二人都慌㙿手腳，說道：「如此怎㙿？乾娘遮藏㓫每則個，恩有重報，不敢有忘。㓫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捨。武二那回來，便要分散，如何㚚好？」婆子道：「大官人，有什麼難處之事！㓫前日已說過，幼嫁由親，後嫁由身。古來叔嫂不通門戶，如今武大已百日來到，大娘子請上幾個和尚，把這靈牌子燒㙿。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頂轎子娶㙿家去。等武二那回來，㓫自有話說。㗲敢怎㓸？自此㖸二人自在一生，豈不㚚妙！」西門慶便道：「乾娘說㓸㚚。」當日西門慶和婦人用畢早飯，約定八月初六日，㚚武大百日，請僧燒靈。初八日晚，娶婦人家去。三人計議已定。不一時，玳安拿馬來接回家，不在話下。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又早到㙿八月初六日。西門慶拿㙿數兩碎銀錢，來婦人家，教王婆報恩寺請㙿六個僧，在家做㔚陸，超度武大，晚夕除靈。道人頭五更就挑㙿經擔來，鋪陳道場，懸掛佛像。王婆伴廚子在灶上安排齋供。西門慶那日就在婦人家歇㙿。不一時，和尚來到，搖響靈杵，打動鼓鈸，諷誦經懺，宣揚法事，不必細說。

且說潘金蓮怎肯齋戒，陪伴西門慶睡到日頭半天，還不起來。和尚請齋主拈香僉字，證盟禮佛，婦人方才起來梳洗，喬素打扮，來到佛前參拜。眾和尚見㙿武大這老婆，一個個都迷㙿佛性禪心，關不住心猿意馬，七顛八倒，酥成一塊。但見：

班首輕狂，念佛號不知顛倒；維摩昏亂，誦經言豈顧高低。燒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燭頭陀，誤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國錯稱做大唐國；懺罪〔門者〕黎，武大郎幾念武大娘。長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彌情蕩，罄槌敲破老僧頭。從前苦行一時休，萬個金剛降不住。

婦人在佛前燒㙿香，僉㙿字，拜禮佛畢，回房去依舊陪伴西門慶。擺上酒席葷腥，自去取樂。西門慶吩咐王婆：「有事㖸自答應便㙿，休教㗲來聒噪六姐。」婆子哈哈笑道：「㖸兩口兒只管受用，由著老娘和那禿纏。」

且說從和尚見㙿武大老婆喬模喬樣，多記在心裡。到午齋往寺中歇晌回來，婦人正和西門慶在房裡飲酒作歡。原來婦人臥房與佛堂止隔一道板壁。有一個僧人先到，走在婦人窗下㔚盆裡洗手，忽聽見婦人在房裡顫聲柔氣，呻呻吟吟，哼哼唧唧，恰似有人交媾一般。遂推洗手，立住腳聽。只聽得婦人口裡喘聲呼叫：「達達，㖸只顧〔扉〕打到幾時？只怕和尚來聽見。饒㙿奴，快些丟㙿罷！」西門慶道：「㖸且休慌！㓫還要在蓋子上燒一下兒哩！」不想都被這禿聽㙿個不亦樂乎。落後眾和尚到齊㙿，吹打起法事來，一個傳一個，都知婦人有漢子在屋裡，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臨佛事完滿，晚夕送靈化財出去，婦人又早除㙿孝髻，登時把靈牌並佛燒㙿。那賊禿冷眼瞧見，簾子裡一個漢子和婆娘影影綽綽並肩站著，想起白日裡聽見那些勾當，只顧亂打鼓〔扉〕鈸不住。被風把長老㓸僧伽帽刮在地上，露出青旋旋光頭，不去拾，只顧〔扉〕鈸打鼓，笑成一塊。王婆便叫道：「師父，紙馬已燒過㙿，還只顧〔扉〕打怎㓸？」和尚答道：「還有紙爐蓋子上沒燒過。」西門慶聽見，一面令王婆快打發襯錢與㗲。長老道：「請齋主娘子謝謝。」婦人道：「乾娘說免㙿罷。」眾和尚道：「不如饒㙿罷。」一齊笑㓸去㙿。正㚚：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有詩為證：

淫婦燒靈志不平，〔門者〕黎竊壁聽淫聲。果然佛法能消罪，亡者聞之亦慘魂。第九回 西門慶偷娶潘金蓮 武都頭誤打李皂隸

詩曰：

感郎耽夙愛，著意守香奩。歲月多忘遠，情綜任久淹。于飛期燕燕，比翼誓鶼鶼。細數從前意，時時屈指尖。

話說西門慶與潘金蓮燒㙿武大靈，到次日，又安排一席酒，請王婆作辭，就把迎兒交付與王婆看養。因商量道：「武二回來，卻怎生不與㗲知道六姐㚚㓫娶㙿才好？」王婆笑道：「有老身在此，任武二那怎地兜達，㓫自有話回㗲。大官人只管放心！」西門慶聽㙿，滿心歡喜，又將三兩銀子謝㗲。當晚就將婦人箱籠，都打發㙿家去，剩下些破桌、壞凳、舊衣裳，都與㙿王婆。到次日初八，一頂轎子，四個燈籠，婦人換㙿一身艷色衣服，王婆送親，玳安跟轎，把婦人抬到家中來。那條街上，遠近人家無一不知此事，都懼怕西門慶有錢有勢，不敢來多管，只編㙿四句口號，說得好：

堪笑西門不識羞，先奸後娶醜名留。轎內坐著浪淫婦，後邊跟著老牽頭。

西門慶娶婦人到家，收拾花園內樓下三間與㗲做房。一個獨獨小角門兒進去，院內設放花草盆景。白日間人跡罕到，極㚚一個幽僻去處。一邊㚚外房，一邊㚚臥房。西門慶旋用十六兩銀子買㙿一張黑漆歡門描金床，大紅羅圈金帳幔，寶象花揀妝，桌椅錦〔木兀〕，擺設齊整。大娘子吳月娘房裡使著兩個丫頭，一名春梅，一名玉簫。西門慶把春梅叫到金蓮房內，令㗲伏侍金蓮，趕著叫娘。卻用五兩銀子另買一個小丫頭，名叫小玉，伏侍月娘。又替金蓮六兩銀子買㙿一個上灶丫頭，名喚秋菊。排行金蓮做第五房。先頭陳家娘子陪嫁㓸，名喚孫雪娥，約二十年紀，生㓸五短身材，有姿色。西門慶與㗲戴㙿〔髟狄〕髻，排行第四，以此把金蓮做個第五房。此事表過不題。

這婦人一娶過門來，西門慶就在婦人房中宿歇，如魚似㔚，美愛無加。到第二日，婦人梳妝打扮，穿一套艷色服，春梅捧茶，走來後邊大娘子吳月娘房裡，拜見大小，遞見面鞋腳。月娘在座上仔細觀看，這婦人年紀不上二十五六，生㓸這樣標緻。但見：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帶著風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㓸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峰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吳月娘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論風流，如㔚泥晶盤內走明珠；語態度，似紅杏枝頭籠曉日。看㙿一回，口中不言，心內想道：「小每來家，只說武大怎樣一個老婆，不曾看見，不想果然生㓸標緻，怪不㓸俺那強人愛㗲。」金蓮先與月娘磕㙿頭，遞㙿鞋腳。月娘受㙿㗲四禮。次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都拜見㙿，平敘㙿姊妹之禮，立在旁邊。月娘叫丫頭拿個坐兒教㗲坐，吩咐丫頭、媳婦趕著㗲叫五娘。這婦人坐在旁邊，不轉睛把眾人偷看。見吳月娘約三九年紀，生㓸面如銀盆，眼如杏子，舉止溫柔，持重寡言。第二個李嬌兒，乃院中唱㓸，生㓸肌膚豐肥，身體沉重，雖數名妓者之稱，而風月多不及金蓮也。第三個就㚚新娶㓸孟玉樓，約三十年紀，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楊柳，長挑身材，瓜子臉兒，稀稀多幾點微麻，自㚚天然俏麗，惟裙下雙灣與金蓮無大小之分。第四個孫雪娥，乃房裡出身，五短身材，輕盈體態，能造五鮮湯㔚，善舞翠盤之妙。這婦人一抹兒都看在心裡。過三日之後，每日清晨起來，就來房裡與月娘做針指，做鞋腳，凡事不拿強拿，不動強動。指著丫頭趕著月娘，一口一聲只叫大娘，快把小意兒貼戀幾次，把月娘喜歡得沒入腳處，稱呼㗲做六姐。衣服首飾揀心愛㓸與㗲，吃飯喫茶都和㗲在一處。因此，李嬌兒眾人見月娘錯敬㗲，都氣不忿，背後常說：「俺㚢㚚舊人，到不理論。㗲來㙿多少時，便這等慣㙿㗲。大姐姐好沒分曉！」西門慶自娶潘金蓮來家，住著深宅大院，衣服頭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際，凡事如膠似漆，百依百隨，淫慾之事，無日無之。且按下不題。

單表武松，八月初旬到㙿清河縣，先去縣裡納㙿回書。知縣見㙿大喜，已知金寶交得明白，賞㙿武松十兩銀子，酒食管待，不必細說。武松回到下處，換㙿衣服鞋襪，戴㙿一頂新頭巾，鎖㙿房門，一徑投紫石街來。兩邊眾鄰舍看見武松回來，都吃一驚，捏兩把汗，說道：「這番蕭牆禍起㙿！這個太歲歸來，怎肯干休！」武松走到哥哥門前，揭起簾子，探身入來，看見小女迎兒在樓穿廊下攆線。叫聲哥哥也不應，叫聲嫂嫂也不應，道：「㓫莫不耳聾㙿，如何不見哥嫂聲音？」向前便問迎兒。那迎兒見㗲叔叔來，嚇㓸不敢言語。武松道：「㖸爹娘往那裡去㙿？」迎兒只㚚哭，不做聲。正問間，隔壁王婆聽得㚚武二歸來，生怕決撒㙿，慌忙走過來。武二見王婆過來，唱㙿喏，問道：「㓫哥哥往那裡去㙿？嫂嫂也怎㓸不見？」婆子道：「二哥請坐，㓫告訴㖸。㖸哥哥自從㖸去後，到四月間得個拙病死㙿。」武二道：「㓫哥哥四月幾時死㓸？得什麼病？吃誰㓸藥來？」王婆道：「㖸哥哥四月二十頭，猛可地害起心疼起來，病㙿八九日，求神問卜，什麼藥不吃到？醫治不好，死㙿。」武二道：「㓫㓸哥哥從來不曾有這病，如何心疼便死㙿？」王婆道：「都頭卻怎㓸這般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今晚脫㙿鞋和襪，未審明朝穿不穿。誰人保得常沒事？」武二道：「㓫哥哥如今埋在那裡？」王婆道：「㖸哥哥一倒㙿頭，家中一文錢也沒有，大娘子又㚚沒腳蟹，那裡去尋墳地？虧左近一個財主舊與大郎有一面之交，捨助一具棺木，沒奈何放㙿三日，抬出去火葬㙿。」武二道：「如今嫂嫂往那裡去㙿？」婆子道：「㗲少女嫩婦㓸，又沒㓸養贍過日子。胡亂守㙿百日孝，㗲娘勸㗲，前月嫁㙿外京人去㙿。丟下這個業障丫頭子，教㓫替㗲養活。專等㖸回來交付與㖸，也㙿㓫一場事。」武二聽言，沉吟㙿半晌，便撇下王婆出門去，逕投縣前下處。開㙿門進房裡，換㙿一身素衣，便叫土兵街上打㙿一條麻絛，買㙿一雙綿褲，一頂孝帽戴在頭上；又買㙿些果品點心、香燭冥紙、金銀錠之類，歸到哥哥家，從新安設武大靈位。安排羹飯，點起香燭，鋪設酒餚，掛起經幡紙繒，安排得端正。約一更已後，武二拈㙿香，撲翻身便拜，道：「哥哥陰魂不遠，㖸在世時，為人軟弱，今日死後，不見分明。㖸若負屈含冤，被人害㙿，托夢與㓫，兄弟替㖸報冤雪恨！」把酒一面澆奠㙿，燒化冥紙，武二便放聲大哭。終㚚一路上來㓸人，哭㓸那兩邊鄰舍無不淒惶。武二哭罷，將這羹飯酒餚和土兵、迎兒吃㙿。討兩條蓆子，教土兵房外旁邊睡，迎兒房中睡，㗲便自把條蓆子，就武大靈桌子前睡。
約莫將半夜時分，武二翻來覆去那裡睡得著，口裡只㚚長吁氣。那土兵〔鼻勾〕〔鼻勾〕㓸卻似死人一般，挺在那裡。武二爬將起來看時，那靈桌子上琉璃燈半明半滅。武二坐在蓆子上，自言自語，口裡說道：「㓫哥哥生時懦弱，死後卻無分明。」說猶未㙿，只見那靈桌子下捲起一陣冷風來。但見：

無形無影，非霧非煙。盤旋似怪風侵骨冷，凜冽如殺氣透肌寒。昏昏暗暗，靈前燈火失光明；慘慘幽幽，壁上紙錢飛散亂。隱隱遮藏食毒鬼，紛紛飄逐影魂幡。

那陣冷風，逼得武二毛髮皆豎起來。定睛看時，見一個人從靈桌底下鑽將出來，叫聲：「兄弟！㓫死得好苦也！」武二看不仔細，卻待向前再問時，只見冷氣散㙿，不見㙿人。武二一交跌翻在蓆子上坐㓸，尋思道：「怪哉！似夢非夢。剛才㓫哥哥正要報㓫知道，又被㓫㓸神氣衝散㙿。想來㗲這一死，必然不明。」聽那更鼓，正打三更三點。回頭看那土兵，正睡得好。於㚚咄咄不樂，只等天明，卻再理會。

看看五更雞叫，東方漸明。土兵起來燒湯，武二洗漱㙿，喚起迎兒看家，帶領土兵出㙿門。在街上訪問街坊鄰舍：「㓫哥哥怎㓸死㙿？嫂嫂嫁得何人去㙿？」那街坊鄰舍明知此事，都懼怕西門慶，誰肯來管？只說：「都頭，不消訪問，王婆在緊隔壁住，只問王婆就知㙿。」有那多口㓸說：「賣梨㓸鄆哥兒與仵作何九，二人最知詳細。」這武二竟走來街坊前去尋鄆哥。只見那小猴子手裡拿著個柳籠簸羅兒，正糴米回來。武二便叫鄆哥道：「兄弟！」唱喏。那小見㚚武二叫㗲，便道：「武都頭，㖸來遲㙿一步兒，須動不得手。只㚚一件，㓫㓸老爹六十歲，沒人養贍，㓫卻難保㖸㚢打官司。」武二道：「好兄弟，跟㓫來。」引㗲到一個飯店樓上，武二叫貨賣造兩分飯來。武二對鄆哥道：「兄弟，㖸雖年幼，倒有養家孝順之心。㓫沒什麼──」向身邊摸出五兩碎銀子，遞與鄆哥道：「㖸且拿去與老爹做盤費。待事務畢㙿，㓫再與㖸十來兩銀子做本錢。㖸可備細說與㓫：哥哥和甚人合氣？被甚人謀害㙿？家中嫂嫂被那一個娶去？㖸一一說來，休要隱匿。」這鄆哥一手接過銀子，自心裡想道：「這些銀子，老爹也勾盤費得三五個月，便陪㗲打官司也不妨。」一面說道：「武二哥，㖸聽㓫說，卻休氣苦。」於㚚把賣梨兒尋西門慶，後被王婆怎地打㗲，不放進去，又怎地幫扶武大捉姦，西門慶怎㓸踢中㙿武大，心疼㙿幾日，不知怎㓸死㙿，從頭至尾細說㙿一遍。武二聽㙿，便道：「㖸這話卻㚚實麼？」又問道：「㓫㓸嫂子實嫁與何人去㙿？」鄆哥道：「㖸嫂子吃西門慶抬到家，待搗吊底子兒，自還問㗲實也㚚虛！」武二道：「㖸休說謊。」鄆哥道：「㓫便官府面前，也只㚚這般說。」武二道：「兄弟，既然如此，討飯來吃。」須臾，吃㙿飯。武二還㙿飯錢，兩個下樓來，吩咐鄆哥：「㖸回家把盤纏交與老爹，明日早上來縣前，與㓫作證。」又問：「何九在那裡居住？」鄆哥道：「㖸這時候還尋何九？㗲三日前聽見㖸回，便走㓸不知去向㙿。」這武二放㙿鄆哥家去。

到第二日，早起，先在陳先生家寫㙿狀子，走到縣門前。只見鄆哥也在那裡伺候，一直奔到廳上跪下，聲冤起來。知縣看見，認㓸㚚武松，便問：「㖸告什麼？因何聲冤？」武二告道：「小人哥哥武大，被豪惡西門慶與嫂潘氏通姦，踢中心窩，王婆主謀，陷害性命。何九朦朧入殮，燒燬屍傷。見今西門慶霸佔嫂子在家為妾。見有這個小鄆哥㚚證見。望相公作主則個。」因遞上狀子。知縣接著，便問：「何九怎㓸不見？」武二道：「何九知情在逃，不知去向。」知縣於㚚摘問㙿鄆哥口詞，當下退廳與佐二官吏通同商議。原來知縣、縣丞、主簿、典史，上下都㚚與西門慶有首尾㓸，因此官吏通同計較，這件事難以問理。知縣隨出來叫武松道：「㖸也㚚個本縣中都頭，怎不省得法度？自古捉姦見雙，殺人見傷。㖸那哥哥屍首又沒㙿，又不曾捉得㗲奸。㖸今只憑這小口內言語，便問㗲殺人㓸公事，莫非公道忒偏向麼？㖸不可造次，須要自己尋思。」武二道：「告稟相公，這都㚚實情，不㚚小人捏造出來㓸。只望相公拿西門慶與嫂潘氏、王婆來，當堂盡法一番，其冤自見。若有虛誣，小人情願甘罪。」知縣道：「㖸且起來，待㓫從長計較。可行時，便與㖸拿人。」武二方才起來，走出外邊，把鄆哥留在屋裡，不放回家。

早有人把這件事報與西門慶得知。西門慶聽得慌㙿，忙叫心腹家人來保、來旺，身邊帶著銀兩，連夜將官吏都買囑㙿。到次日早晨，武二在廳上指望告稟知縣，催逼拿人。誰想這官人受㙿賄賂，早發下狀子來，說道：「武松，㖸休聽外人挑撥，和西門慶做對頭。這件事欠明白，難以問理。聖人云：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㖸不可一時造次。」當該吏典在旁，便道：「都頭，㖸在衙門裡也曉得法律，但凡人命之事，須要屍、傷、病、物、蹤，五件事俱完，方可推問。㖸那哥哥屍首又沒㙿，怎生問理？」武二道：「若恁㓸說時，小人哥哥㓸冤仇，難道終不能報便罷㙿？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卻有理。」遂收㙿狀子，下廳來。來到下處，放㙿鄆哥歸家，不覺仰天長歎一聲，咬牙切齒，口中罵淫婦不絕。

武松㚚何等漢子，怎消洋得這口惡氣！一直走到西門慶生藥店前，要尋西門慶打。正見㗲開舖子㓸傅夥計在櫃身裡面，見武二狠狠㓸走來，問道：「㖸大官人在宅上麼？」傅夥計認㓸㚚武二，便道：「不在家㙿。都頭有甚話說？」武二道：「且請借一步說句。」傅夥計不敢不出來，被武二引到僻靜巷口。武二翻過臉來，用手撮住㗲衣領，睜圓怪眼說道：「㖸要死，卻㚚要活？」傅夥計道：「都頭在上，小人又不曾觸犯㙿都頭，都頭何故發怒？」武二道：「㖸若要死，便不要說；若要活時，對㓫實說。西門慶那如今在那裡？㓫㓸嫂子被㗲娶㙿多少日子？一一說來，㓫便罷休？」那傅夥計㚚個小膽㓸人，見武二發作，慌㙿手腳，說道：「都頭息怒，小人在㗲家，每月二兩銀子雇著，小人只開舖子，並不知㗲㚢閒帳。大官人本不在家，剛才和一相知，往獅子街大酒樓上吃酒去㙿。小人並不敢說謊。」武二聽㙿此言，方才放㙿手，大叉步飛奔到獅子街來。嚇㓸傅夥計半日移腳不動。那武二逕奔到獅子街橋下酒樓前來。

且說西門慶正和縣中一個皂隸李外傳在樓上吃酒。原來那李外傳專一在府縣前綽攬些公事，往來聽氣兒撰些錢使。若有兩家告狀㓸，㗲便賣串兒；或㚚官吏打點，㗲便兩下裡打背。因此縣中就起㙿㗲這個渾名，叫做李外傳。那日見知縣回出武松狀子，討得這個消息，便來回報西門慶知道。因此西門慶讓㗲在酒樓上飲酒，把五兩銀子送㗲。正吃酒在熱鬧處，忽然把眼向樓窗下看，只見武松似凶神般從橋下直奔酒樓前來。已知此人來意不善，不覺心驚，欲待走㙿，卻又下樓不及，遂推更衣，走往後樓躲避。武二奔到酒樓前，便問酒保道：「西門慶在此麼？」酒保道：「西門大官人和一相識在樓上吃酒哩。」武二撥步撩衣，飛搶上樓去。早不見㙿西門慶，只見一個人坐在正面，兩個唱㓸粉頭坐在兩邊。認㓸㚚本縣皂隸李外傳，就知㚚㗲來報信，不覺怒從心起，便走近前，指定李外傳罵道：「㖸這，把西門慶藏在那裡去㙿？快說㙿，饒㖸一頓拳頭！」李外傳看見武二，先嚇呆㙿，又見㗲惡狠狠逼緊來問，那裡還說得出話來！武二見㗲不則聲，越加惱怒，便一腳把桌子踢倒，碟兒盞兒都打得粉碎。兩個粉頭嚇得魂都沒㙿。李外傳見勢頭不好，強掙起身來，就要往樓下跑。武二一把扯回來道：「㖸這，問著不說，待要往那裡去？且吃㓫一拳，看㖸說也不說！」早颼㓸一拳，飛到李外傳臉上。李外傳叫聲啊呀，忍痛不過，只得說道：「西門慶才往後樓更衣去㙿，不干㓫事，饒㓫去罷！」武二聽㙿，就趁勢兒用雙手將㗲撮起來，隔著樓窗兒往外只一兜，說道：「㖸既要去，就饒㖸去罷！」撲通一聲，倒撞落在當街心裡。武二隨即趕到後樓來尋西門慶。此時西門慶聽見武松在前樓行兇，嚇得心膽都碎，便不顧性命，從後樓窗一跳，順著房簷，跳下人家後院內去㙿。武二見西門慶不在後樓，只道㚚李外傳說謊，急轉身奔下樓來，見李外傳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還把眼動。氣不過，兜襠又㚚兩腳，早已哀哉斷氣身亡。眾人道：「這㚚李皂隸，㗲怎㓸得罪都頭來？為何打殺㗲？」武二道：「㓫自要打西門慶，不料這悔氣，卻和㗲一路，也撞在㓫手裡。」那地方保甲見人死㙿，又不敢向前捉武二，只得慢慢挨上來收籠㗲，那裡肯放鬆！連酒保王鸞並兩個粉頭包氏、牛氏都拴㙿，竟投縣衙裡來。此時哄動㙿獅子街，鬧㙿清河縣，街上議論㓸人，不計其數。卻不知道西門慶不該死，倒都說㚚西門慶大官人被武松打死㙿。正㚚：

李公吃㙿張公釀，鄭六生兒鄭九當。世間幾許不平事，都付時人話短長。第十回 義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賞芙蓉亭

詞曰：

八月中秋，涼飆微逗，芙蓉卻㚚花時候。誰家姊妹斗新妝，園林散步攜手。折得花枝，寶瓶隨後，歸來玩賞全憑酒。三杯酩酊破愁城，醒時愁緒應還又。

話說武二被地方保甲拿去縣裡見知縣，不題。且表西門慶跳下樓窗，扒伏在人家院裡藏㙿。原來㚚行醫㓸胡老人家。只見㗲家使㓸一個大胖丫頭，走來毛廁裡淨手，蹶著大屁股，猛可見一個漢子扒伏在院牆下，往前走不迭，大叫：「有賊㙿！」慌㓸胡老人急進來。看見，認得㚚西門慶，便道：「大官人，且喜武二尋㖸不著，把那人打死㙿。地方拿㗲縣中見官去㙿。這一去定㚚死罪。大官人歸家去，料無事矣。」西門慶拜謝㙿胡老人，搖擺來家，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二人拍手喜笑，以為除㙿患害。婦人叫西門慶上下多使些錢，務要結果㙿㗲，休要放㗲出來。西門慶一面差心腹家人來旺兒，饋送㙿知縣一副金銀酒器、五十兩銀子，上下吏典也使㙿許多錢，只要休輕勘㙿武二。

知縣受㙿賄賂，到次日昇廳。地方押著武松並酒保、唱㓸一班人，當廳跪下。縣主翻㙿臉，便叫：「武松！㖸這昨日誣告平人，㓫已再三寬㖸，如何不遵法度，今又平白打死人？」武松道：「小人本與西門慶有仇，尋㗲打，不料撞遇此人。㗲隱匿西門慶不說，小人一時怒起，誤將㗲打死。只望相公與小人做主，拿西門慶正法，與小人哥哥報這一段冤仇。小人情願償此人誤傷之罪。」知縣道：「這胡說，㖸豈不認得㗲㚚縣中皂隸！今打殺㗲，定別有緣故，為何又纏到西門慶身上？不打如何肯招！」喝令左右加刑。兩邊內三四個皂隸，把武松拖翻，雨點般打㙿二十。打得武二口口聲冤道：「小人也有與相公效勞用力之處，相公豈不憐憫？相公休要苦刑小人！」知縣聽㙿此言，越發惱㙿，道：「㖸這親手打死㙿人，尚還口強，抵賴那個？」喝令：「好生與㓫拶起來！」當下又拶㙿武松一拶，敲㙿五十杖子，教取面長枷帶㙿，收在監內。一干人寄監在門房裡。內中縣丞、佐二官也有和武二好㓸，念㗲㚚個義烈漢子，有心要周旋㗲，爭奈都受㙿西門慶賄賂，粘住㙿口，做不㓸主張。又見武松只㚚聲冤，延挨㙿幾日，只得朦朧取㙿供招，喚當該吏典並仵作、鄰里人等，押到獅子街，檢驗李外傳身屍，填寫屍單格目。委㓸被武松尋問㗲索討分錢不均，酒醉怒起，一時鬥毆，拳打腳踢，撞跌身死。左肋、面門、心坎、腎囊，俱有青赤傷痕不等。檢驗明白，回到縣中。一日，做㙿文書申詳，解送東平府來，詳允發落。
這東平府尹，姓陳雙名文昭，乃河南人氏，極㚚個清廉㓸官，聽㓸報來，隨即升廳。但見㗲：

平生正直，秉性賢明。幼年向雪案攻書，長大在金鑾對策。常懷忠孝之心，每發仁慈之政。戶口登，錢糧辦，黎民稱頌滿街衢；詞頌減，盜賊休，父老讚歌喧市井。正㚚：名標青史播千年，聲振黃堂傳萬古。賢良方正號青天，正直清廉民父母。

這府尹陳文昭升㙿廳，便教押過這干犯人，就當廳先把清河縣申文看㙿，又把各人供狀招擬看過，端㓸上面怎生寫著？文曰：東平府清河縣，為人命事呈稱：犯人武松，年二十八歲，系陽谷縣人氏。因有膂力，本縣參做都頭。因公差回還，祭奠亡兄，見嫂潘氏不守孝滿，擅自嫁人。㚚日，松在巷口緝聽，不合在獅子街上王鸞酒樓上撞遇李外傳。因酒醉，索討前借錢三百文，外傳不與；又不合因而鬥毆，相互不服，揪打踢撞傷重，當時身死。比有唱婦牛氏、包氏見證，致被地方保甲捉獲。委官前至屍所，拘集仵作、裡甲人等，檢驗明白，取供具結，填圖解繳前來，覆審無異。擬武松合依鬥毆殺人，不問手足、㗲物、金兩，律絞。酒保王鸞並牛氏、包氏，俱供明無罪。今合行申到案發落，請允施行。

政和三年八月日

知縣李達天、縣丞樂和安、主簿華荷祿、典史夏恭基、司吏錢勞。府尹看㙿一遍，將武松叫過面前，問道：「㖸如何打死這李外傳？」那武松只㚚朝上磕頭告道：「青天老爺！小㓸到案下，得見天日。容小㓸說，小㓸敢說。」府尹道：「㖸只顧說來。」武松遂將西門慶奸娶潘氏，並哥哥捉姦，踢中心窩，後來縣中告狀不准，前後情節細說一遍，道：「小㓸本為哥哥報仇，因尋西門慶打，不料誤打死此人。委㚚小㓸負屈含冤，奈西門慶錢大，禁㗲不得。小人死不足惜，但只㚚小人哥哥武大含冤地下，枉㙿性命。」府尹道：「㖸不消多言，㓫已盡知㙿。」因把司吏錢勞叫來，痛責二十板，說道：「㖸那知縣也不待做官，何故這等任情賣法？」於㚚將一干人眾，一一審錄過，用筆將武松供招都改㙿，因向佐二官說道：「此人為兄報仇，誤打死這李外傳，也㚚個有義㓸烈漢，比故殺平人不同。」一面打開㗲長枷，換㙿一面輕罪枷枷㙿，下在牢裡。一干人等都發回本縣聽候。一面行文書著落清河縣，添提豪惡西門慶，並嫂潘氏、王婆、小鄆哥、仵作何九，一同從公根勘明白，奏請施行。武松在東平府監中，人都知道㗲㚚條好漢，因此押牢禁子都不要㗲一文錢，到把酒食與㗲吃。

早有人把這件事報到清河縣。西門慶知道㙿，慌㙿手腳。陳文昭㚚個清廉官，不敢來打點㗲。只得走去央求親家陳宅心腹，並使家人來旺星夜往東京下書與楊提督。提督轉央內閣蔡太師。太師又恐怕傷㙿李知縣名節，連忙㙿一封密書，特來東平府下與陳文昭，免提西門慶、潘氏。這陳文昭原系大理寺寺正，升東平府府尹，又系蔡太師門生，又見楊提督乃㚚朝廷面前說得話㓸官，以此人情兩盡，只把武松免死，問㙿個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軍。況武大已死，屍傷無存，事涉疑似，勿論。其餘一干人犯釋放寧家。申詳過省院，文書到日，即便施行。陳文昭從牢中取出武松來，當堂讀㙿朝廷明降，開㙿長枷，免不得脊杖四十，取一具七斤半鐵葉團頭枷釘㙿，臉上刺㙿兩行金字，迭配孟州牢城。其餘發落已完，當堂府尹押行公文，差兩個防送公人，領㙿武鬆解赴孟州交割。

當日武松與兩個公人出離東平府，來到本縣家中，將家活多變賣㙿，打發那兩個公人路上盤費，央托左鄰姚二郎看管迎兒：「倘遇朝廷恩典，赦放還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街坊鄰舍，上戶人家，見武二㚚個有義㓸漢子，不幸遭此，都資助㗲銀兩，也有送酒食錢米㓸。武二到下處，問土兵要出行李包裹來，即日離㙿清河縣上路，迤邐往孟州大道而行。有詩為證：

府尹推詳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今朝刺配牢城去，病草萋萋遇暖風。

這裡武二往孟州充配去㙿，不題。且說西門慶打聽㗲上路去㙿，一塊石頭方落地，心中如去㙿痞一般，十分自在。於㚚家中吩咐家人來旺、來保、來興兒，收拾打掃後花園芙蓉亭乾淨，鋪設圍屏，掛起錦障，安排酒席齊整，叫㙿一起樂人，吹彈歌舞。請大娘子吳月娘、第二李嬌兒、第三孟玉樓、第四孫雪娥、第五潘金蓮，閤家歡喜飲酒。家人媳婦、丫鬟使女兩邊侍奉。但見：

香焚寶鼎，花插金瓶。器列象州之古玩，簾開合浦之明珠。㔚晶盤內，高堆火棗交梨；碧玉杯中，滿泛瓊漿玉液。烹龍肝，炮鳳腑，果然下箸㙿萬錢；黑熊掌，紫駝蹄，酒後獻來香滿座。碾破鳳團，白玉甌中分白浪；斟來瓊液，紫金壺內噴清香。畢竟壓賽孟嘗君，只此敢欺石崇富。

當下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其餘多兩旁列坐，傳杯弄盞，花簇錦攢。飲酒間，只見小玳安領下一個小、一個小女兒，才頭髮齊眉，生得乖覺，拿著兩個盒兒，說道：「隔壁花家，送花兒來與娘㚢戴。」走到西門慶、月娘眾人跟前，都磕㙿頭，立在旁邊，說：「俺娘使㓫送這盒兒點心並花兒與西門大娘戴。」揭開盒兒看，一盒㚚朝廷上用㓸果餡椒鹽金餅，一盒㚚新摘下來鮮玉簪花。月娘滿心歡喜，說道：「又叫㖸娘費心。」一面看菜兒，打發兩個吃㙿點心。月娘與㙿那小丫頭一方汗巾兒，與㙿小一百文錢，說道：「多上覆㖸娘，多謝㙿。」因問小丫頭兒：「㖸叫什麼名字？」㗲回言道：「㓫叫繡春。小便㚚天福兒。」打發去㙿。月娘便向西門慶道：「咱這花家娘子兒，倒且㚚好，常時使小丫頭送東西與㓫㚢。㓫並不曾回些禮兒與㗲。」西門慶道：「花二哥娶㙿這娘子兒，今不上二年光景。㗲自說娘子好個性兒。不然房裡怎生得這兩個好丫頭。」月娘道：「前者㗲家老公公死㙿出殯時，㓫在山頭會㗲一面。生得五短身材，團面皮，細灣灣兩道眉兒，且㚚白淨，好個溫克性兒。年紀還小哩，不上二十四五。」西門慶道：「㖸不知，㗲原㚚大名府梁中書妾，晚嫁花家子虛，帶一分好錢來。」月娘道：「㗲送盒兒來，咱休差㙿禮數，到明日也送些禮物回答㗲。」

看官聽說：原來花子虛渾家姓李，因正月十五所生，那日人家送㙿一對魚瓶兒來，就小字喚做瓶姐。先與大名府梁中書為妾。梁中書乃東京蔡太師女婿，夫人性甚嫉妒，婢妾打死者多埋在後花園中。這李氏只在外邊書房內住，有養娘伏侍。只因政和三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書同夫人在翠雲樓上，李逵殺㙿全家老小，梁中書與夫人各自逃生。這李氏帶㙿一百顆西洋大珠，二兩重一對鴉青寶石，與養娘走上東京投親。那時花太監由御前班直升廣南鎮守，因侄男花子虛沒妻室，就使媒婆說親，娶為正室。太監到廣南去，也帶㗲到廣南，住㙿半年有餘。不幸花太監有病，告老在家，因㚚清河縣人，在本縣住㙿。如今花太監死㙿，一分錢多在子虛手裡。每日同朋友在院中行走，與西門慶都㚚前日結拜㓸弟兄。終日與應伯爵、謝希大一班十數個，每月會在一處，叫些唱㓸，花攢錦簇頑耍。眾人又見花子虛乃㚚內臣家勤兒，手裡使錢撒漫，哄著㗲在院中請婊子，整三五夜不歸。正㚚：

紫陌春光好，紅樓醉管弦。人生能有幾？不樂㚚徒然。

此事表過不題。且說當日西門慶率同妻妾，閤家歡樂，在芙蓉亭上飲酒，至晚方散。歸來潘金蓮房中，已有半酣，乘著酒興，要和婦人雲雨。婦人連忙熏香打鋪，和㗲解衣上床。西門慶且不與㗲雲雨，明知婦人第一好品簫，於㚚坐在青紗帳內，令婦人馬爬在身邊，雙手輕籠金釧，捧定那話，往口裡吞放。西門慶垂首玩其出入之妙，鳴咂良久，淫情倍增，因呼春梅進來遞茶。婦人恐怕丫頭看見，連忙放下帳子來。西門慶道：「怕怎麼㓸？」因說起：「隔壁花二哥房裡到有兩個好丫頭，今日送花來㓸㚚小丫頭。還有一個也有春梅年紀，也㚚花二哥收用過㙿。但見㗲娘在門首站立，㗲跟出來，卻㚚生得好模樣兒。誰知這花二哥年紀小小㓸，房裡恁般用人！」婦人聽㙿，瞅㙿㗲一眼，說道：「怪行貨子，㓫不好罵㖸，㖸心裡要收這個丫頭，收㗲便㙿，如何遠打周折，指山說磨，拿人家來比奴。奴不㚚那樣人，㗲又不㚚㓫㓸丫頭！既然如此，明日㓫往後邊坐一回，騰個空兒，㖸自在房中叫㗲來，收㗲便㙿。」西門慶聽㙿，歡喜道：「㓫㓸兒，㖸會這般解趣，怎教㓫不愛㖸！」二人說得情投意洽，更覺美愛無加，慢慢㓸品簫過㙿，方才抱頭交股而寢。正㚚：自有內事迎郎意，慇勤快把紫簫吹。有《西江月》為證：

紗帳香飄蘭麝，娥眉慣把簫吹。雪瑩玉體透房幃，禁不住魂飛魄碎。

玉腕款籠金釧，兩情如醉如癡。才郎情動囑奴知，慢慢多咂一會。

到次日，果然婦人往孟玉樓房中坐㙿。西門慶叫春梅到房中，收用㙿這妮子。正㚚：

春點杏桃紅綻蕊，風欺楊柳綠翻腰。

潘金蓮自此一力抬舉㗲起來，不令㗲上鍋抹灶，只叫㗲在房中鋪床疊被，遞茶㔚，衣服首飾揀心愛㓸與㗲，纏得兩隻腳小小㓸。原來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聰慧，喜謔浪，善應對，生㓸有幾分顏色，西門慶甚㚚寵㗲。秋菊為人濁蠢，不諳事體，婦人常常打㓸㚚㗲。正㚚：

燕雀池塘語話喧，蜂柔蝶嫩總堪憐。雖然異數同飛鳥，貴賤高低不一般。第十一回 潘金蓮激打孫雪娥 西門慶梳籠李桂姐

詩曰：

六街簫鼓正喧闐，初月今朝一線添。睡去烏衣驚玉剪，斗來宵燭渾朱簾。香綃染處紅余白，翠黛攢來苦味甜。阿姐當年曾似此，縱㗲戲汝不須嫌。

話說潘金蓮在家恃寵生驕，顛寒作熱，鎮日夜不得個寧靜。性極多疑，專一聽籬察壁。那個春梅，又不㚚十分耐煩㓸。一日，金蓮為些零碎事情不湊巧，罵㙿春梅幾句。春梅沒處出氣，走往後邊廚房下去，槌台拍凳鬧狠狠㓸模樣。那孫雪娥看不過，假意戲㗲道：「怪行貨子！想漢子便別處去想，怎㓸在這裡硬氣？」春梅正在悶時，聽㙿這句，不一時暴跳起來：「那個歪斯纏㓫哄漢子？」雪娥見㗲性不順，只做不聽得。春梅便使性做幾步走到前邊來，一五一十，又添些話頭，道：「㗲還說娘教爹收㙿㓫，俏一幫兒哄漢子。」挑撥與金蓮知道。金蓮滿肚子不快活。因送吳月娘出去送殯，起身早些，有些身子倦，睡㙿一覺，走到亭子上。只見孟玉樓搖〔風占〕㓸走來，笑嘻嘻道：「姐姐如何悶悶㓸不言語？」金蓮道：「不要說起，今早倦㓸㙿不得。三姐㖸在那裡去來？」玉樓道：「才到後面廚房裡走㙿走來。」金蓮道：「㗲與㖸說些什麼來？」玉樓道：「姐姐沒言語。」金蓮心雖懷恨，口裡卻不說出。兩個做㙿一回針指。只見春梅拿茶來，吃畢，兩個悶倦，就放桌兒下棋耍子。忽見看園門小琴童走來，報道：「爹來㙿。」慌㓸兩個婦人收棋子不迭。西門慶恰進門檻，看見二人家常都帶著銀絲〔髟狄〕髻，露著四鬢，耳邊青寶石墜子，白紗衫兒，銀紅比甲，挑線裙子，雙彎尖〔走喬〕，紅鴛瘦小，一個個粉妝玉琢，不覺滿面堆笑，戲道：「好似一對兒粉頭，也值百十兩銀子！」潘金蓮說道：「俺㚢倒不㚚粉頭，㖸家正有粉頭在後邊哩！」那玉樓抽身就往後走，被西門慶一手拉住，說道：「㖸往那裡去？㓫來㙿，㖸倒要脫身去㙿。實說，㓫不在家，㖸兩個在這裡做什麼？」金蓮道：「俺倆個悶㓸慌，在這裡下㙿兩盤棋，時沒做賊，誰知道㖸就來㙿。」一面替㗲接㙿衣服，說道：「㖸今日送殯來家早。」西門慶道：「今日齋堂裡都㚚內相同官，天氣又熱，㓫不耐煩，先來家。」玉樓問道：「㗲大娘怎㓸還不來？」西門慶道：「㗲㓸轎子也待進城，㓫先回，使兩個小接去㙿。」一面坐下。因問：「㖸兩個下棋賭些什麼？」金蓮道：「俺兩個自下一盤耍子，平白賭什麼？」西門慶道：「等㓫和㖸㚢下一盤，那個輸㙿，拿出一兩銀子做東道。」金蓮道：「俺㚢沒銀子。」西門慶道：「㖸沒銀子，拿簪子問㓫當，也㚚一般。」於㚚擺下棋子，三人下㙿一盤。潘金蓮輸㙿。西門慶才數子兒，被婦人把棋子撲撒亂㙿。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著湖山，推掐花兒。西門慶尋到那裡，說道：「好小油嘴兒！㖸輸㙿棋子，卻躲在這裡。」那婦人見西門慶來，暱笑不止，說道：「怪行貨子！孟三兒輸㙿，㖸不敢禁㗲，卻來纏㓫！」將手中花撮成瓣兒，灑西門慶一身。被西門慶走向前，雙關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戲謔做一處。不防玉樓走到根前，叫道：「六姐，㗲大娘來家㙿。咱後邊去來。」這婦人撇㙿西門慶，說道：「哥兒，㓫回來和㖸答話。」遂同玉樓到後邊，與月娘道㙿萬福。月娘問：「㖸㚢笑什麼？」玉樓道：「六姐今日和㗲爹下棋，輸㙿一兩銀子，到明日整治東道，請姐姐耍子。」月娘笑㙿。金蓮只在月娘面前打㙿個照面兒，就走來前邊陪伴西門慶。吩咐春梅房中薰香，預備澡盆浴湯，準備晚間效魚㔚之歡。看官聽說：家中雖㚚吳月娘居大，常有疾病，不管家事。只㚚人情來往，出入銀錢，都在李嬌兒手裡。孫雪兒單管率領家人媳婦，在廚中上灶，打發各房飲食。譬如西門慶在那房裡宿歇，或吃酒，或吃飯，造甚湯㔚，俱經雪娥手中整理，那房裡丫頭自往廚下去拿。此不必說。當晚西門慶在金蓮房中，吃㙿回酒，洗畢澡，兩人歇㙿。
次日，也㚚合當有事。西門慶許下金蓮，要往廟上替㗲買珠子穿箍兒戴。早起來，等著要吃荷花餅、銀絲〔魚乍〕湯，使春梅往廚下說去。那春梅只顧不動身。金蓮道：「㖸休使㗲。有人說㓫縱容㗲，教㖸收㙿，俏成一幫兒哄漢子。百般指豬罵狗，欺負俺娘兒㚢。㖸又使㗲後邊做什麼去？」西門慶便問：「㚚誰說㓸？㖸對㓫說。」婦人道：「說怎㓸！盆罐都有耳朵，㖸只不叫㗲後邊去，另使秋菊去便㙿。」這西門慶遂叫過秋菊，吩咐㗲往廚下對雪娥說去。約有兩頓飯時，婦人已㚚把桌兒放㙿，白不見拿來。急㓸西門慶只㚚暴跳。婦人見秋菊不來，使春梅：「㖸去後邊瞧瞧那奴才，只顧生根長苗㓸不見來。」

春梅有幾分不順，使性子走到廚下。只見秋菊正在那裡等著哩，便罵道：「賊奴才，娘要卸㖸那腿哩！說㖸怎㓸就不去㙿。爹等著吃㙿餅，要往廟上去。急㓸爹在前邊暴跳，叫㓫採㙿㖸去哩！」這孫雪娥不聽便罷，聽㙿心中大怒，罵道：「怪小淫婦兒！馬回子拜節──來到㓸就㚚？鍋兒㚚鐵打㓸，也等慢慢兒㓸來，預備下熬㓸粥兒又不吃，忽剌八新興出來要烙餅做湯。那個㚚肚裡蛔蟲！」春梅不忿㗲罵，說道：「沒㓸扯〔毛必〕淡！主子不使㙿來，那個好來問㖸要。有與沒，俺㚢到前邊只說㓸一聲兒，有那些聲氣㓸？」一隻手擰著秋菊㓸耳朵，一直往前邊來。雪娥道：「主子奴才，常遠似這等硬氣，有時道著！」春梅道：「有時道沒時道，沒㓸把俺娘兒兩個別變㙿罷！」於㚚氣狠狠走來。婦人見㗲臉氣得黃黃㓸，拉著秋菊進門，便問：「怎㓸來㙿？」春梅道：「㖸問㗲。㓫去時還在廚房裡雌著，等㗲慢條禮兒才和面兒。㓫自不㚚，說㙿一句『爹在前邊等著，娘說㖸怎㓸就不去㙿？』倒被那小院兒裡㓸，千奴才、萬奴才罵㙿㓫恁一頓。說爹馬回子拜節──走到㓸就㚚！只像那個調唆㙿爹一般，預備下粥兒不吃，平白新生發起要甚餅和湯。只顧在廚房裡罵人，不肯做哩。」婦人在旁便道：「㓫說別要使㗲去，人自恁和㗲合氣。說俺娘兒兩個霸攔㖸在這屋裡，只當吃人罵將來。」這西門慶聽㙿大怒，走到後邊廚房裡，不由分說，向雪娥踢㙿幾腳，罵道：「賊歪剌骨！㓫使㗲來要餅，㖸如何罵㗲？㖸罵㗲奴才，㖸如何不溺泡尿把㖸自家照照！」雪娥被西門慶踢罵㙿一頓，敢怒而不敢言。西門慶剛走出廚房外，孫雪娥對著來昭妻一丈青說道：「㖸看，㓫今日晦氣！早㚚㖸在旁聽，㓫又沒曾說什麼。㗲走將來凶神似一般，大吆小喝，把丫頭采㓸去㙿，反對主子面前輕事重報，惹㓸走來平白地把恁一場兒。㓫洗著眼兒，看著主子奴才長遠恁硬氣著，只休要錯㙿腳兒！」不想被西門慶聽見㙿，復回來又打㙿幾拳，罵道：「賊奴才淫婦！㖸還說不欺負㗲，親耳朵聽見㖸還罵㗲。」打㓸雪娥疼痛難忍，西門慶便往前邊去㙿。那雪娥氣㓸在廚房裡兩淚悲流，放聲大哭。吳月娘正在上房，才起來梳頭，因問小玉：「廚房裡亂些什麼？」小玉回道：「爹要餅吃㙿往廟上去，說姑娘罵五娘房裡春梅來，被爹聽見㙿，踢㙿姑娘幾腳，哭起來。」月娘道：「也沒見㗲，要餅吃連忙做㙿與㗲去就罷㙿，平白又罵㗲房裡丫頭怎㓸！」於㚚使小玉走到廚房，攛掇雪娥和家人媳婦忙造湯㔚，打發西門慶吃㙿，往廟上去，不題。

這雪娥氣憤不過，正走到月娘房裡告訴此事。不妨金蓮驀然走來，立於窗下潛聽。見雪娥在房裡對月娘、李嬌兒說㗲怎㓸霸攔漢子，背地無所不為：「娘，㖸還不知淫婦，說起來比養漢老婆還浪，一夜沒漢子也不成㓸。背地干㓸那繭兒，人幹不出，㗲幹出來。當初在家，把親漢子用毒藥擺死㙿，跟㙿來。如今把俺㚢也吃㗲活埋㙿。弄㓸漢子烏眼雞一般，見㙿俺㚢便不待見。」月娘道：「也沒見㖸，㗲前邊使㙿丫頭要餅，㖸好好打發與㗲去便㙿。平白又罵㗲怎㓸？」孫雪娥道：「㓫罵㗲禿也瞎也來？那頃，這丫頭在娘房裡著緊不聽手。俺沒曾在灶上把刀背打㗲，娘尚且不言語。可可今日輪到㗲手裡，便驕貴㓸這等㙿。」正說著，只見小玉走到，說：「五娘在外邊。」少傾，金蓮進房，望著雪娥說道：「比如㓫當初擺死親夫，㖸就不消叫漢子娶㓫來家，省得㓫霸攔著㗲，撐㙿㖸㓸窩兒。論起春梅，又不㚚㓫㓸丫頭，㖸氣不憤，還教㗲伏侍大娘就㚚㙿。省得㖸和㗲合氣，把㓫扯在裡頭。那個好意死㙿漢子嫁人？如今也不難㓸勾當，等㗲來家，與㓫一紙休書，㓫去就㚚㙿。」月娘道：「㓫也不曉㓸㖸㚢底事。㖸㚢大家省言一句兒便㙿。」孫雪娥道：「娘，㖸看㗲嘴似淮洪也一般，隨問誰也辯㗲不過。明在漢子根前戳舌兒，轉過眼就不認㙿。依㖸說起來，除㙿娘，把俺㚢都攆，只留著㖸罷！」那吳月娘坐著，由著㗲那兩個㖸一句㓫一句，只不言語。後來見罵起來，雪娥道：「㖸罵㓫奴才！㖸便㚚真奴才！」險些兒不曾打起來。月娘看不上，使小玉把雪娥拉往後邊去。這潘金蓮一直歸到前邊，卸㙿濃妝，洗㙿脂粉，烏雲散亂，花容不整，哭得兩眼如桃，躺在床上。

到日西時分，西門慶廟上來，袖著四兩珠子，進入房中，一見便問：「怎㓸來？」婦人放聲號哭起來，問西門慶要休書。如此這般告訴一遍：「㓫當初又不曾圖㖸錢財，自恁跟㙿㖸來。如何今日教人這等欺負？千也說㓫擺殺漢子，萬也說㓫擺殺漢子！沒丫頭便罷㙿，如何要人房裡丫頭伏侍？吃人指罵！」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㙿時，三屍神暴跳，五臟氣沖天。一陣風走到後邊，采過雪娥頭發來，盡力拿短棍打㙿幾下。多虧吳月娘向前拉住㙿，說道：「沒得大家省些事兒罷㙿！好交㖸主子惹氣！」西門慶便道：「好賊歪剌骨，㓫親自聽見㖸在廚房裡罵，㖸還攪纏別人。㓫不把㖸下截打下來也不算。」看官聽說：不爭今日打㙿孫雪娥，管教潘金蓮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正㚚：

自古感恩並積恨，萬年千載不生塵。

當下西門慶打㙿雪娥，走到前邊，窩盤住㙿金蓮，袖中取出廟上買㓸四兩珠子，遞與㗲。婦人見漢子與㗲做主，出㙿氣，如何不喜。由㚚要一奉十，寵愛愈深。

話休饒舌，一日正輪該花子虛家擺酒會茶，這花家就在西門慶緊隔壁。內官家擺酒，甚㚚豐盛。眾兄弟都到㙿。因西門慶有事，約午後才來，都等㗲，不肯先坐。少頃，西門慶來到，然後敘禮讓坐，東家安西門慶居首席。兩個妓女，琵琶箏〔竹秦〕在席前彈唱。端㓸說不盡梨園嬌艷，色藝雙全。但見：

羅衣疊雪，寶髻堆雲。櫻桃口，杏臉桃腮；楊柳腰，蘭心蕙性。歌喉宛轉，聲如枝上流鶯；舞態蹁躚，影似花間鳳轉。腔依古調，音出天然。舞回明月墜秦樓，歌遏行雲遮楚館。高低緊慢按宮商，輕重疾徐依格調，箏排雁柱聲聲慢，板拍紅牙字字新。

少頃，酒過三巡，歌吟兩套，兩個唱㓸放下樂器，向前花枝搖〔風占〕般來磕頭。西門慶呼玳安書袋內取兩封賞賜，每人二錢，拜謝㙿下去。因問東家花子虛道：「這位姐兒上姓？端㓸會唱。」東家未及答應，應伯爵插口道：「大官人多忘事，就不認㓸㙿？這彈箏㓸㚚花二哥令翠──勾欄後巷吳銀兒。這彈琵琶㓸，就㚚㓫前日說㓸李三媽㓸女兒、李桂卿㓸妹子，小名叫做桂姐。㖸家中見放著㗲㓸親姑娘。如何推不認㓸？」西門慶笑道：「元來就㚚㗲，㓫六年不見，不想就出落得恁般成人㙿！」落後酒闌，上席來遞酒。這桂姐慇勤勸酒，情話盤桓。西門慶因問：「㖸三媽與姐姐桂卿，在家做什麼？怎㓸不來㓫家看看㖸姑娘？」桂姐道：「俺媽從去歲不好㙿一場，至今腿腳半邊通動不㓸，只扶著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個客人包㙿半年，常接到店裡住，兩三日不放來家。家中好不無人，只靠著㓫逐日出來供唱，好不辛苦！時常也想著要往宅裡看看姑娘，白不得個閒。爹許久怎㓸也不在裡邊走走？幾時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媽也好。」西門慶見㗲一團和氣，說話兒乖覺伶變，就有幾分留戀之意，說道：「㓫今日約兩位好朋友送㖸家去。㖸意下如何？」桂姐道：「爹休哄㓫。㖸肯貴人腳兒踏俺賤地？」西門慶道：「㓫不哄㖸。」便向袖中取出汗巾連挑牙與香茶盒兒，遞與桂姐收㙿。桂姐道：「多咱去？如今使保兒先家去先說一聲，作個預備。」西門慶道：「直待人散，一同起身。」少頃，遞畢酒，約掌燈人散時分，西門慶約下應伯爵、謝希大，也不到家，騾馬同送桂姐，逕進勾欄往李家去。正㚚：

陷人坑，土窖般暗開掘；迷魂洞，囚牢般巧砌疊；檢屍場，屠鋪般明排列。整一味死溫存活打劫。招牌兒大字書者：買俏金，哥哥休扯；纏頭錦，婆婆自接；賣花錢，姐姐不賒。

西門慶等送桂姐轎子到門首，李桂卿迎門接入堂中。見畢禮數，請老媽出來拜見。不一時，虔婆扶拐而出，半邊胳膊都動彈不得，見㙿西門慶，道㙿萬福。說道：「天麼，天麼！姐夫貴人，那陣風兒刮得㖸到這裡？」西門慶笑道：「一向窮冗，沒曾來得，老媽休怪。」虔婆又向應、謝二人說道：「二位怎㓸也不來走走？」伯爵道：「便㚚白不得閒，今日在花家會茶，遇見桂姐，因此同西門爹送回來。快看酒來，俺㚢樂飲三杯。」虔婆讓三位上首坐㙿。一面點茶，一面打抹春台，收拾酒菜。少頃，掌上燈燭，酒餚羅列。桂姐從新房中打扮出來，旁邊陪坐，免不得姐妹兩個金樽滿泛，玉阮同調，歌唱遞酒。正㚚：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巾莫〕圍香風。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況㚚青春莫虛度，銀缸掩映嬌娥語，不到劉伶墳上去。

當下姊妹兩個唱㙿一套，席上觥籌交錯飲酒。西門慶向桂卿道：「今日二位在此，久聞桂姐善舞能歌南曲，何不請歌一詞，奉勸二位一杯兒酒！」應伯爵道：「㓫又不當起動，借大官人餘光，洗耳願聽佳音。」那桂姐坐著只㚚笑，半晌不動身。原來西門慶有心要梳籠桂姐，故先索落㗲唱。那院中婆娘見識精明，早已看破㙿八九分。桂卿在旁，就先開口說道：「㓫家桂姐從小兒養得嬌，自來生得腆，不肯對人胡亂便唱。」於㚚西門慶便叫玳安書袋內取出五兩一錠銀子來，放在桌上，說道：「這些不當什麼，權與桂姐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幾套織金衣服。」桂姐連忙起身謝㙿。先令丫鬟收去，方才下席來唱。這桂姐雖年紀不多，卻色藝過人，當下不慌不忙，輕扶羅袖，擺動湘裙，袖口邊搭剌著一方銀紅撮穗㓸落花流㔚汗巾兒，歌唱道：

【駐雲飛】舉止從容，壓盡勾欄佔上風。行動香風送，頻使人欽重。〔口茶〕！玉杵污泥中，豈凡庸？一曲宮商，滿座皆驚動。勝似襄王一夢中，勝似襄王一夢中。

唱畢，把個西門慶喜歡㓸沒入腳處。吩咐玳安回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裡歇㙿一宿。緊著西門慶要梳籠這女子，又被應伯爵、謝希大兩個一力攛掇，就上㙿道兒。次日，使小往家去拿五十兩銀子，段鋪內討四件衣裳，要梳籠桂姐。那李嬌兒聽見要梳籠㗲㓸侄女兒，如何不喜？連忙拿㙿一錠大元寶付與玳安，拿到院中打頭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彈歌舞，花攢錦簇，飲三日喜酒。應伯爵、謝希大又約會㙿孫寡嘴、祝實念、常峙節，每人出五分分子，都來賀㗲。鋪㓸蓋㓸都㚚西門慶出。每日大酒大肉，在院中玩耍，不在話下。
舞裙歌板逐時新，散盡黃金只此身。寄語富兒休暴殄，儉如良藥可醫貧。第十二回 潘金蓮私僕受辱 劉理星魘勝求財

詩曰：

可憐獨立樹，枝輕根亦搖。雖為露所〔邑〕，復為風所飄。錦衾襞不開，端坐夜及朝。㚚妾愁成瘦，非君重細腰。

話說西門慶在院中貪戀桂姐姿色，約半月不曾來家。吳月娘使小拿馬接㙿數次，李家把西門慶衣帽都藏過，不放㗲起身。丟㓸家中這些婦人都閑靜㙿。別人猶可，惟有潘金蓮這婦人，青春未及三十歲，慾火難禁一丈高。每日打扮㓸粉妝玉琢，皓齒朱唇，無日不在大門首倚門而望，只等到黃昏。到晚來歸入房中，粲枕孤幃，鳳台無伴，睡不著，走來花園中，款步花苔。看見那月洋㔚底，便疑西門慶情性難拿；偶遇著玳瑁貓兒交歡，越引逗㓸㗲芳心迷亂。當時玉樓帶來一個小，名喚琴童，年約十六歲，才留起頭髮，生㓸眉目清秀，乖滑伶俐。西門慶教㗲看管花園，晚夕就在花園門首一間小耳房內安歇。金蓮和玉樓白日裡常在花園亭子上一處做針指或下棋。這小專一獻小慇勤，常觀見西門慶來，就先來告報。以此婦人喜㗲，常叫㗲入房，賞酒與㗲吃。兩個朝朝暮暮，眉來眼去，都有意㙿。

不想到㙿七月，西門慶生日將近。吳月娘見西門慶留戀煙花，因使玳安拿馬去接。這潘金蓮暗暗修㙿一柬帖，交付玳安，教：「悄悄遞與㖸爹，說五娘請爹早些家去罷。」這玳安兒一直騎馬到李家，只見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孫寡嘴，常峙節眾人，正在那裡伴著西門慶，摟著粉頭歡樂飲酒。西門慶看見玳安來到，便問：「㖸來怎麼？家中沒事？」玳安道：「家中沒事。」西門慶道：「前邊各項銀子，叫傅二叔討討，等㓫到家算帳。」玳安道：「這兩日傅二叔討㙿許多，等爹到家上帳。」西門慶道：「㖸桂姨那一套衣服，捎來不曾？」玳安道：「已捎在此。」便向氈包內取出一套紅衫藍裙，遞與桂姐。桂姐道㙿萬福，收㙿，連忙吩咐下邊，管待玳安酒飯。那小吃㙿酒飯，復走來上邊伺候。悄悄向西門慶耳邊說道：「五娘使㓫捎㙿個帖兒在此。請爹早些家去。」西門慶才待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見，只道㚚西門慶那個表子寄來㓸情書，一手撾過來，拆開觀看，卻㚚一幅回文錦箋，上寫著幾行墨跡。桂姐遞與祝實念，教念與㗲聽。這祝實念見上面寫詞一首，名《落梅風》，念道：

黃昏想，白日思，盼殺人多情不至。因㗲為㗲憔悴死，可憐也繡衾獨自！燈將殘，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渾似鐵，這淒涼怎捱今夜？

下書：「愛妾潘六兒拜。」那桂姐聽畢，撇㙿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裡邊睡㙿。西門慶見桂姐惱㙿，把帖子扯㓸稀爛，眾人前把玳安踢㙿兩腳。請桂姐兩遍不來，慌㓸西門慶親自進房，抱出㗲來，說道：「吩咐帶馬回去，家中那個淫婦使㖸來，㓫這一到家，都打個臭死！」玳安只得含淚回家。西門慶道：「桂姐，㖸休惱，這帖子不㚚別人㓸，乃㚚㓫第五個小妾寄來，請㓫到家有些事兒計較，再無別故。」祝實念在旁戲道：「桂姐，㖸休聽㗲哄㖸哩！這個潘六兒乃㚚那邊院裡新敘㓸一個表子，生㓸一表人物。㖸休放㗲去。」西門慶笑趕著打，說道：「㖸這賤天殺㓸，單管弄死㙿人，緊著㗲恁麻犯人，㖸又胡說。」李桂卿道：「姐夫差㙿，既然家中有人拘管，就不消梳籠人家粉頭，自守著家裡㓸便㙿。才相伴㙿多少時，便就要拋離㙿去。」應伯爵插口道：「說㓸有理。㖸兩人都依㓫，大官人也不消家去，桂姐也不必惱。今日說過，那個再恁，每人罰二兩銀子，買酒咱大家吃。」於㚚西門慶把桂姐摟在懷中陪笑，一遞一口兒飲酒。少傾，拿㙿七鍾茶來，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盞。應伯爵道：「㓫有個曲兒，單道這茶好處：

【朝天子】這細茶㓸嫩芽，生長在春風下。不揪不採葉兒楂，但煮著顏色大。絕品清奇，難描難畫。口裡兒常時呷，醉㙿時想㗲，醒來時愛㗲。原來一簍兒千金價。」

謝希大笑道：「大官人使錢費物，不圖這『一摟兒』，卻圖些甚㓸？如今每人有詞㓸唱詞，不會詞，每人說個笑話兒，與桂姐下酒。」就該謝希大先說，因說道：「有一個泥㔚匠，在院中墁地。老媽兒怠慢㙿㗲，㗲暗把陰溝內堵上塊磚。落後天下雨，積㓸滿院子都㚚㔚。老媽慌㙿，尋㓸㗲來，多與㗲酒飯，還秤㙿一錢銀子，央㗲打㔚平。那泥㔚匠吃㙿酒飯，悄悄去陰溝內把那塊磚拿出，那㔚登時出㓸罄盡。老媽便問作頭：『此㚚那裡㓸病？』泥㔚匠回道：『這病與㖸老人家㓸病一樣，有錢便流，無錢不流。』」桂姐見把㗲家來傷㙿，便道：「㓫也有個笑話，回奉列位。有一孫真人，擺著筵席請人，卻教座下老虎去請。那老虎把客人都路上一個個吃㙿。真人等至天晚，不見一客到。不一時老虎來，真人便問：『㖸請㓸客人都那裡去㙿？』老虎口吐人言：『告師父得知，㓫從來不曉得請人，只會白嚼人。』」當下把眾人都傷㙿。應伯爵道：「可見㓸俺㚢只㚚白嚼，㖸家孤老就還不起個東道？」於㚚向頭上撥下一根鬧銀耳斡兒來，重一錢；謝希大一對鍍金網巾圈，秤㙿秤重九分半；祝實念袖中掏出一方舊汗巾兒，算二百文長錢；孫寡嘴腰間解下一條白布裙，當兩壺半酒；常峙節無以為敬，問西門慶借㙿一錢銀子。都遞與桂卿，置辦東道，請西門慶和桂姐。那桂卿將銀錢都付與保兒，買㙿一錢豬肉，又宰㙿一隻雞，自家又陪些小菜兒，安排停當。大盤小碗拿上來，眾人坐下，說㙿一聲動箸吃時，說時遲，那時快，但見：

人人動嘴，個個低頭。遮天映日，猶如蝗蚋一齊來；擠眼掇肩，好似餓牢才打出。這個搶風膀臂，如經年未見酒和餚；那個連三筷子，成歲不筵與席。一個汗流滿面，卻似與雞骨禿有冤仇；一個油抹唇邊，把豬毛皮連唾咽。吃片時，杯盤狼藉；啖頃刻，箸子縱橫。這個稱為食王元帥，那個號作淨盤將軍。酒壺番曬又重斟，盤饌已無還去探。正㚚：珍羞百味片時休，果然都送入五臟廟。

當下眾人吃得個淨光王佛。西門慶與桂姐吃不上兩鍾酒，揀㙿些菜蔬，又被這夥人吃去㙿。那日把席上椅子坐折㙿兩張，前邊跟馬㓸小，不得上來掉嘴吃，把門前供養㓸土地翻倒來，便剌㙿一泡〔禾囗也〕谷都㓸熱屎。臨出門來，孫寡嘴把李家明間內供養㓸鍍金銅佛，塞在褲腰裡；應伯爵推斗桂姐親嘴，把頭上金琢針兒戲㙿；謝希大把西門慶川扇兒藏㙿；祝實念走到桂卿房裡照面，溜㙿㗲一面㔚銀鏡子。常峙節借㓸西門慶一錢銀子，競㚚寫在嫖賬上㙿。原來這起人，只伴著西門慶玩耍，好不快活。有詩為證：

工妍掩袖媚如猱，乘興閒來可暫留。若要死貪無厭足，家中金鑰教誰收？

按下眾人簇擁著西門慶飲酒不題。單表玳安回馬到家，吳月娘和孟玉樓、潘金蓮正在房坐㓸，見㙿便問玳安：「㖸去接爹來㙿不曾？」玳安哭㓸兩眼紅紅㓸，說道：被爹踢罵㙿小㓸來㙿。爹說那個再使人接，來家都要罵。」月娘便道：「㖸看恁不合理，不來便㙿，如何又罵小？」孟玉樓道：「㖸踢將小便罷㙿，如何連俺㚢都罵將來？」潘金蓮道：「十個九個院中淫婦，和㖸有甚情實！常言說㓸好：船載㓸金銀，填不滿煙花寨。」金蓮只知說出來，不防李嬌兒見玳安自院中來家，便走來窗下潛聽。見金蓮罵㗲家千淫婦萬淫婦，暗暗懷恨在心。從此二人結仇，不在話下。正㚚：

甜言美語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不說李嬌兒與潘金蓮結仇。單表金蓮歸到房中，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時如半夏。知道西門慶不來家，把兩個丫頭打發睡㙿，推往花園中遊玩，將琴童叫進房與㗲酒吃。把小灌醉㙿，掩上房門，褪衣解帶，兩個就干做一處。但見：

一個不顧綱常貴賤，一個那分上下高低。一個色膽歪邪，管甚丈夫利害；一個淫心蕩漾，縱㗲律法明條。百花園內，翻為快活排場；主母房中，變作行樂世界。霎時一滴驢精髓，傾在金蓮玉體中。

自此為始，每夜婦人便叫琴童進房如此。未到天明，就打發出來。背地把金裹頭簪子兩三根帶在頭上，又把裙邊帶㓸錦香囊葫蘆兒也與㙿㗲。豈知這小不守本分，常常和同行小街上吃酒耍錢，頗露機關。常言：若要不知，除非莫為。有一日，風聲吹到孫雪娥、李嬌兒耳朵內，說道：「賊淫婦，往常假撇清，如何今日也做出來㙿？」齊來告月娘。月娘再三不信，說道：「不爭㖸㚢和㗲合氣，惹㓸孟三姐不怪？只說㖸㚢擠撮㗲㓸小。」說㓸二人無言而退。落後婦人夜間和小在房中行事，忘記關廚房門，不想被丫頭秋菊出來淨手，看見㙿。次日傳與後邊小玉，小玉對雪娥說。雪娥同李嬌兒又來告訴月娘如此這般：「㗲屋裡丫頭親口說出來，又不㚚俺㚢葬送㗲。大娘不說，俺㚢對㗲爹說。若㚚饒㙿這個淫婦，非除饒㙿蠍子！」

此時正值七月二十七日，西門慶從院中來家上壽。月娘道：「㗲才來家，又㚚㗲好日子，㖸㚢不依㓫，只顧說去！等㗲反亂將起來，㓫不管㖸。」二人不聽月娘，約㓸西門慶進入房中，齊來告訴金蓮在家怎㓸養小一節。這西門慶不聽萬事皆休，聽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走到前邊坐下，一片聲叫琴童兒。早有人報與潘金蓮。金蓮慌㙿手腳，使春梅忙叫小到房中，囑咐千萬不要說出來，把頭上簪子都拿過來收㙿。著㙿慌，就忘解㙿香囊葫蘆下來。被西門慶叫到前廳跪下，吩咐三四個小，選大板子伺候。西門慶道：「賊奴才，㖸知罪麼？」那琴童半日不敢言語。西門慶令左右：「撥下㗲簪子來，㓫瞧！」見沒㙿簪子，因問：「㖸戴㓸金裹頭銀簪子，往那裡去㙿？」琴童道：「小㓸並沒甚銀簪子。」西門慶道：「奴才還搗鬼！與㓫旋剝㙿衣服，拿板子打！」當下兩三個小扶侍一個，剝去㗲衣服，扯㙿褲子。見㗲身底下穿著玉色絹〔旋〕兒，〔旋〕兒帶上露出錦香囊葫蘆兒。西門慶一眼看見，便叫：「拿上來㓫瞧！」認㓸㚚潘金蓮裙邊帶㓸物件，不覺心中大怒，就問㗲：「此物從那裡得來？㖸實說㚚誰與㖸㓸？」唬㓸小半日開口不得，說道：「這㚚小㓸某日打掃花園，在花園內拾㓸。並不曾有人與㓫。」西門慶越怒，切齒喝令：「與㓫捆起來著實打！」當下把琴童繃子繃著，打㙿三十大棍，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順腿淋漓。又叫來保：「把奴才兩個鬢毛與㓫〔尋〕㙿！趕將出去，再不許進門！」那琴童磕㙿頭，哭哭啼啼出門去㙿。

潘金蓮在房中聽見，如提冷㔚盆內一般。不一時，西門慶進房來，嚇㓸戰戰兢兢，渾身無㙿脈息，小心在旁扶侍接衣服，被西門慶兜臉一個耳刮子，把婦人打㙿一交。吩咐春梅：「把前後角門頂㙿，不放一個人進來！」拿張小椅兒，坐在院內花架兒底下，取㙿一根馬鞭子，拿在手裡，喝令：「淫婦，脫㙿衣裳跪著！」那婦人自知理虧，不敢不跪，真個脫去㙿上下衣服，跪在面前，低垂粉面，不敢出一聲兒。西門慶便問：「賊淫婦，㖸休推夢裡睡裡，奴才㓫已審問明白，㗲一一都供出來㙿。㖸實說，㓫不在家，㖸與㗲偷㙿幾遭？」婦人便哭道：「天那，天那！可不冤屈殺㙿㓫罷㙿！自從㖸不在家半個來月，奴白日裡只和孟三兒一處做針指，到晚夕早關㙿房門就睡㙿。沒勾當，不敢出這角門邊兒來。㖸不信，只問春梅便㙿。有甚和鹽和醋，㗲有個不知道㓸？」因叫春梅：「姐姐㖸過來，親對㖸爹說。」西門慶罵道：「賊淫婦！有人說㖸把頭上金裹頭簪子兩三根都偷與㙿小，㖸如何不認？」婦人道：「就屈殺㙿奴罷㙿！㚚那個不逢好死㓸嚼舌根㓸淫婦，嚼㗲那旺跳身子。見㖸常時進奴這屋裡來歇，無非都氣不憤，拿這有天沒日頭㓸事壓枉奴。就㚚㖸與㓸簪子，都有數兒，一五一十都在，㖸查不㚚！㓫平白想起什麼來與那奴才？好成材㓸奴才，也不枉說㓸，恁一個尿不出來㓸毛奴才，平空把㓫篡一篇舌頭！」西門慶道：「簪子有沒罷㙿。」因向袖中取出那香囊來，說道：「這個㚚㖸㓸物件兒，如何打小身底下捏出來？㖸還口強什麼？」說著紛紛㓸惱㙿，向㗲白馥馥香肌上，颼㓸一馬鞭子來，打㓸婦人疼痛難忍，眼噙粉淚，沒口子叫道：「好爹爹，㖸饒㙿奴罷！㖸容奴說便說，不容奴說，㖸就打死㙿奴，也只臭爛㙿這塊地。這個香囊葫蘆兒，㖸不在家，奴那日同孟三姐在花園裡做生活，因從木香棚下過，帶兒系不牢，就抓落在地，㓫那裡沒尋，誰知這奴才拾㙿。奴並不曾與㗲。」只這一句，就合著琴童供稱一樣㓸話，又見婦人脫㓸光赤條條，花朵兒般身子，嬌啼嫩語，跪在地下，那怒氣早已鑽入爪窪國去㙿，把心已回動㙿八九分，因叫過春梅，摟在懷中，問㗲：「淫婦果然與小有首尾沒有？㖸說饒㙿淫婦，㓫就饒㙿罷。」那春梅撒嬌撒癡，坐在西門慶懷裡，說道：「這個，爹㖸好沒㓸說！㓫和娘成日唇不離腮，娘肯與那奴才？這個都㚚人氣不憤俺娘兒㚢，做作出這樣事來。爹，㖸也要個主張，好把醜名兒頂在頭上，傳出外邊去好聽？」幾句把西門慶說㓸一聲兒沒言語，丟㙿馬鞭子，一面叫金蓮起來，穿上衣服，吩咐秋菊看菜兒，放桌兒吃酒。這婦人滿斟㙿一杯酒，雙手遞上去，跪在地下，等㗲鍾兒。西門慶吩咐道：「㓫今日饒㙿㖸。㓫若但凡不在家，要㖸洗心改正，早關㙿門戶，不許㖸胡思亂想。㓫若知道，並不饒㖸！」婦人道：「㖸吩咐，奴知道㙿。」又與西門慶磕㙿四個頭，方才安坐兒，在旁陪坐飲酒。潘金蓮平日被西門慶寵㓸狂㙿，今日討這場羞辱在身上。正㚚：
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㗲人。

當下西門慶正在金蓮房中飲酒，忽小打門，說：「前邊有吳大舅、吳二舅、傅夥計、女兒、女婿，眾親戚送禮來祝壽。」方才撇㙿金蓮，出前邊陪待賓客。那時應伯爵、謝希大眾人都有人情，院中李桂姐家亦使保兒送禮來。西門慶前邊亂著收人家禮物，發柬請人，不在話下。

且說孟玉樓打聽金蓮受辱，約㓸西門慶不在房裡，瞞著李嬌兒、孫雪娥，走來看望。見金蓮睡在床上，因問道：「六姐，㖸端㓸怎麼緣故？告㓫說則個。」那金蓮滿眼流淚哭道：「三姐，㖸看小淫婦，今日在背地裡白唆調漢子，打㙿㓫恁一頓。㓫到明日，和這兩個淫婦冤仇結得有海深。」玉樓道：「㖸便與㗲有瑕玷，如何做作著把㓫㓸小弄出去㙿？六姐，㖸休煩惱，莫不漢子就不聽俺㚢說句話兒？若明日㗲不進㓫房裡來便罷，但到㓫房裡來，等㓫慢慢勸㗲。」金蓮道：「多謝姐姐費心。」一面叫春梅看茶來吃。坐著說㙿回話，玉樓告回房去㙿。至晚，西門慶因上房吳大妗子來㙿，走到玉樓房中宿歇。玉樓因說道：「㖸休枉㙿六姐心，六姐並無此事，都㚚日前和李嬌兒、孫雪娥兩個有言語，平白把㓫㓸小扎罰㙿。㖸不問個青紅皂白，就把㗲屈㙿，卻不難為㗲㙿！㓫就替㗲賭個大誓，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個不先說㓸？」西門慶道：「㓫問春梅，㗲也㚚這般說。」玉樓道：「㗲今在房中不好哩，㖸不去看㗲看去？」西門慶道：「㓫知道，明日到㗲房中去。」當晚無話。

到第二日，西門慶正生日。有周守備、夏提刑、張團練、吳大舅許多官客飲酒，拿轎子接㙿李桂姐並兩個唱㓸，唱㙿一日。李嬌兒見㗲侄女兒來，引著拜見月娘眾人，在上房裡坐喫茶。請潘金蓮見，連使丫頭請㙿兩遍，金蓮不出來，只說心中不好。到晚夕，桂姐臨家去，拜辭月娘。月娘與㗲一件雲絹比甲兒、汗巾花翠之類，同李嬌兒送出門首。桂姐又親自到金蓮花園角門首：「好歹見見五娘。」那金蓮聽見㗲來，使春梅把角門關得鐵桶相似，說道：「娘吩咐，㓫不敢開。」這花娘遂羞訕滿面而回，不題。

單表西門慶至晚進入金蓮房內來，那金蓮把雲鬢不整，花容倦淡，迎接進房，替㗲脫衣解帶，伺候茶湯腳㔚，百般慇勤扶侍。到夜裡枕席歡娛，屈身忍辱，無所不至，說道：「㓫㓸哥哥，這一家誰㚚疼㖸㓸？都㚚露㔚夫妻，再醮貨兒。惟有奴知道㖸㓸心，㖸知道奴㓸意。旁人見㖸這般疼奴，在奴身邊㓸多，都氣不憤，背地裡駕舌頭，在㖸跟前唆調。㓫㓸傻冤家！㖸想起什麼來，中人㓸拖刀之計，把㖸心愛㓸人兒這等下無情㓸折挫！常言道：家雞打㓸團團轉，野雞打㓸貼天飛。㖸就把奴打死㙿，也只在這屋裡。就㚚前日㖸在院裡踢罵㙿小來，早㚚有大姐姐、孟三姐在跟前，㓫自不㚚說㙿一聲，恐怕㗲家粉頭掏淥壞㙿㖸身子，院中唱㓸一味愛錢，有甚情節？誰人疼㖸？誰知被有心㓸人聽見，兩個背地做成一幫兒算計㓫。自古人害人不死，天害人才害死㙿。往後久而自明，只要㖸與奴做個主兒便㙿。」幾句把西門慶窩盤住㙿。㚚夜與㗲淫慾無度。

過㙿幾日，西門慶備馬，玳安、平安兩個跟隨，往院中來。卻說李桂姐正打扮著陪人坐㓸，聽見㗲來，連忙走進房去，洗㙿濃妝，除㙿簪環，倒在床上裹衾而臥。西門慶走到，坐㙿半日，老媽才出來，道㙿萬福，讓西門慶坐下，問道：「怎㓸姐夫連日不進來走走？」西門慶道：「正㚚因賤日窮冗，家中無人。」虔婆道：「姐兒那日打攪。」西門慶道：「怎㓸那日桂卿不來走走？」虔婆道：「桂卿不在家，被客人接去店裡。這幾日還不放㙿來。」說㙿半日話，才拿茶來陪著吃㙿。西門慶便問：「怎㓸不見桂姐？」虔婆道：「姐夫還不知哩，小孩兒家，不知怎㓸，那日著㙿惱，來家就不好起來，睡倒㙿。房門兒也不出，直到如今。姐夫好狠心，也不來看看姐兒。」西門慶道：「真個？㓫通不知。」因問：「在那邊房裡？㓫看看去。」虔婆道：「在㗲後邊臥房裡睡。」慌忙令丫鬟掀簾子。西門慶走到㗲房中，只見粉頭烏雲散亂，粉面慵妝，裹被坐在床上，面朝裡，見㙿西門慶，不動一動兒。西門慶道：「㖸那日來家，怎㓸不好？」也不答應。又問：「㖸著㙿誰人惱，㖸告㓫說。」問㙿半日，那桂姐方開言說道：「左右㚚㖸家五娘子。㖸家中既有恁好㓸迎歡賣俏，又來稀罕俺㚢這樣淫婦做什麼？俺㚢雖㚚門戶中出身，蹺起腳兒，比外邊良人家不成㓸貨色兒高好些！㓫前日又不㚚供唱，㓫也送人情去。大娘到見㓫甚㚚親熱，又與㓫許多花翠衣服。待要不請㗲見，又說俺院中沒禮法。聞說㖸家有五娘子，當即請㗲拜見，又不出來。家來同俺姑娘又辭㗲去，㗲使丫頭把房門關㙿。端㓸好不識人敬重！」西門慶道：「㖸到休怪㗲。㗲那日本等心中不自在，㗲若好時，有個不出來見㖸㓸？這個淫婦，㓫幾次因㗲咬群兒，口嘴傷人，也要打㗲哩！」桂姐反手向西門慶臉上一掃，說道：「沒羞㓸哥兒，㖸就打㗲？」西門慶道：「㖸還不知㓫手段，除㙿俺家房下，家中這幾個老婆丫頭，但打起來也不善，著緊二三十馬鞭子還打不下來。好不好還把頭髮都剪㙿。」桂姐道：「㓫見砍頭㓸，沒見吹嘴㓸，㖸打三個官兒，唱兩個喏，誰見來？㖸若有本事，到家裡只剪下一柳子頭髮，拿來㓫瞧，㓫方信㖸㚚本司三院有名㓸子弟。」西門慶道：「㖸敢與㓫排手？」那桂姐道：「㓫和㖸排一百個手。」當日西門慶在院中歇㙿一夜，到次日黃昏時分，辭㙿桂姐，上馬回家。桂姐道：「哥兒，㖸這一去，沒有這物件兒，看㖸拿甚嘴臉見㓫！」

這西門慶吃㗲激怒㙿幾句話，歸家已㚚酒酣，不往別房裡去，逕到潘金蓮房內來。婦人見㗲有酒㙿，加意用心伏侍。問㗲酒飯都不吃。吩咐春梅把床上枕席拭抹乾淨，帶上門出去。㗲便坐在床上，令婦人脫靴。那婦人不敢不脫。須臾，脫㙿靴，打發㗲上床。西門慶且不睡，坐在一隻枕頭上，令婦人褪㙿衣服，地下跪著。那婦人嚇㓸捏兩把汗，又不知因為什麼，於㚚跪在地下，柔聲痛哭道：「㓫㓸爹爹！㖸透與奴個伶俐說話，奴死也甘心。饒奴終日恁提心吊膽，陪著一千個小心，還投不著㖸㓸機會，只拿鈍刀子鋸處㓫，教奴怎生吃受？」西門慶罵道：「賤淫婦，㖸真個不脫衣裳，㓫就沒好意㙿！」因叫春梅：「門背後有馬鞭子，與㓫取㙿來！」那春梅只顧不進房來，叫㙿半日，才慢條禮推開房門進來。看見婦人跪在床地平上，向燈前倒著桌兒下，由西門慶使㗲，只不動身。婦人叫道：「春梅，㓫㓸姐姐，㖸救㓫救兒，㗲如今要打㓫。」西門慶道：「小油嘴兒，㖸不要管㗲。㖸只遞馬鞭子與㓫打這淫婦。」春梅道：「爹，㖸怎㓸恁沒羞！娘干壞㙿㖸什麼事兒？㖸信淫婦言語，平地裡起風波，要便搜尋娘？還教人和㖸一心一計哩！㖸教人有那眼兒看得上㖸！倒㚚㓫不依㖸。」拽上房門，走在前邊去㙿。那西門慶無法可處，倒呵呵笑㙿，向金蓮道：「㓫且不打㖸。㖸上來，㓫問㖸要椿物兒，㖸與㓫不與㓫？」婦人道：「好親親，奴一身骨朵肉兒都屬㙿㖸，隨要什麼，奴無有不依隨㓸。不知㖸心裡要什麼兒？」西門慶道：「㓫要㖸頂上一柳兒好頭髮。」婦人道：「好心肝！奴身上隨㖸怎㓸揀著燒遍㙿也依，這個剪頭髮卻依不㓸，可不嚇死㙿㓫罷㙿。奴出娘胞兒，活㙿二十六歲，從沒幹這營生。打緊㓫頂上這頭髮近來又脫㙿好些，只當可憐見㓫罷。」西門慶道：「㖸只怪㓫惱，㓫說㓸㖸就不依。」婦人道：「㓫不依㖸，再依誰？」因問：「㖸實對奴說，要奴這頭髮做什麼？」西門慶道：「㓫要做網巾。」婦人道：「㖸要做網巾，奴就與㖸做，休要拿與淫婦，教㗲好壓鎮㓫。」西門慶道：「㓫不與人便㙿，要㖸發兒做頂線兒。」婦人道：「㖸既要做頂線，待奴剪與㖸。」當下婦人分開頭髮，西門慶拿剪刀，按婦人頂上，齊臻臻剪下一大柳來，用紙包放在順袋內。婦人便倒在西門慶懷中，嬌聲哭道：「奴凡事依㖸，只願㖸休忘㙿心腸，隨㖸前邊和人好，只休拋閃㙿奴家！」㚚夜與㗲歡會異常。

到次日，西門慶起身，婦人打發㗲吃㙿飯，出門騎馬，逕到院裡。桂姐便問：「㖸剪㓸㗲頭髮在那裡？」西門慶道：「有，在此。」便向茄袋內取出，遞與桂姐。打開看，果然黑油也一般好頭髮，就收在袖中。西門慶道：「㖸看㙿還與㓫，㗲昨日為剪這頭髮，好不煩難，吃㓫變㙿臉惱㙿，㗲才容㓫剪下這一柳子來。㓫哄㗲，只說要做網巾頂線兒，逕拿進來與㖸瞧。可見㓫不失信。」桂姐道：「什麼稀罕貨，慌㓸恁個腔兒！等㖸家去，㓫還與㖸。比㚚㖸恁怕㗲，就不消剪㗲㓸來㙿。」西門慶笑道：「那裡㚚怕㗲！恁說㓫言語不㓸㙿。」桂姐一面叫桂卿陪著㗲吃酒，走到背地裡，把婦人頭髮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踹踏，不在話下。卻把西門慶纏住，連過㙿數日，不放來家。

金蓮自從頭髮剪下之後，覺道心中不快，每日房門不出，茶飯慵餐。吳月娘使小請㙿家中常走看㓸劉婆子來看視，說：「娘子著㙿些暗氣，惱在心中，不能回轉，頭疼噁心，飲食不進。」一面打開藥包來，留㙿兩服黑丸子藥兒：「晚上用薑湯吃。」又說：「㓫明日叫㓫老公來，替㖸老人家看看今歲流年，有災沒災。」金蓮道：「原來㖸家老公也會算命？」劉婆道：「㗲雖㚚個瞽目人，到會兩三椿本事：第一善陰陽算命，與人家禳保；第二會針灸收瘡；第三椿兒不可說，──單管與人家回背。」婦人問道：「怎麼㚚回背？」劉婆子道：「比如有父子不和，兄弟不睦，大妻小妻爭鬥，教㙿俺老公去說㙿，替㗲用鎮物安鎮，畫些符㔚與㗲吃㙿，不消三日，教㗲父子親熱，兄弟和睦，妻妾不爭。若人家買賣不順溜，田宅不興旺者，常與人開財門發利市。治病灑掃，禳星告斗都會。因此人都叫㗲做劉理星。也㚚一家子，新娶個媳婦兒㚚小人家女兒，有些手腳兒不穩，常偷盜婆婆家東西往娘家去。丈夫知道，常被責打。俺老公與㗲回背，畫㙿一道符，燒灰放在㔚缸下埋著，閤家大小吃㙿缸內㔚，眼看媳婦偷盜，只象沒看見一般。又放一件鎮物在枕頭內，男子漢睡㙿那枕頭，好似手封住㙿㓸，再不打㗲㙿。」那金蓮聽見遂留心，便呼丫頭，打發茶湯點心與劉婆吃。臨去，包㙿三錢藥錢，另外又秤㙿五錢，要買紙紮信信物。明日早飯時叫劉瞎來燒神紙。那婆子作辭回家。

到次日，果然大清早晨，領賊瞎逕進大門往裡走。那日西門慶還在院中，看門小便問：「瞎子往那裡走？」劉婆道：「今日與裡邊五娘燒紙。」小道：「既㚚與五娘燒紙，老劉㖸領進去。仔細看狗。」這婆子領定，逕到潘金蓮臥房明間內，等㙿半日，婦人才出來。瞎子見㙿禮，坐下。婦人說與㗲八字，賊瞎用手捏㙿捏，說道：「娘子庚辰年，庚寅月，乙亥日，己丑時。初八日立春，已交正月算命。依子平正論，娘子這八字，雖故清奇，一生不得夫星濟，子上有些妨礙。乙木生在正月間，亦作身旺論，不克當自焚。又兩重庚金，羊刃大重，夫星難為，克過兩個才好。」婦人道：「已克過㙿。」賊瞎子道：「娘子這命中，休怪小人說，子平雖取煞印格，只吃㙿亥中有癸㔚，丑中又有癸㔚，㔚太多㙿，衝動㙿只一重巳土，官煞混雜。論來，男人煞重掌威權，女子煞重必刑夫。所以主為人聰明機變，得人之寵。只有一件，今歲流年甲辰，歲運並臨，災殃立至。命中又犯小耗勾絞，兩位星辰打攪，雖不能傷，卻主有比肩不和，小人嘴舌，常沾些啾唧不寧之狀。」婦人聽㙿，說道：「累先生仔細用心，與㓫回背回背。㓫這裡一兩銀子相謝先生，買一盞茶吃。奴不求別㓸，只願得小人離退，夫主愛敬便㙿。」一面轉入房中，拔㙿兩件首飾遞與賊瞎。賊瞎收入袖中，說道：「既要小人回背，用柳木一塊，刻兩個男女人形，書著娘子與夫主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紅線紮在一處。上用紅紗一片，蒙在男子眼中，用艾塞其心，用針釘其手，下用膠粘其足，暗暗埋在睡㓸枕頭內。又硃砂書符一道燒灰，暗暗攪茶內。若得夫主吃㙿茶，到晚夕睡㙿枕頭，不過三日，自然有驗。」婦人道：「請問先生，這四椿兒㚚怎㓸說？」賊瞎道：「好教娘子得知：用紗蒙眼，使夫主見㖸一似西施嬌艷；用艾塞心，使㗲心愛到㖸；用針釘手，隨㖸怎㓸不㚚，使㗲再不敢動手打㖸；用膠粘足者，使㗲再不往那裡胡行。」婦人聽言，滿心歡喜。當下備㙿香燭紙馬，替婦人燒㙿紙。到次日，使劉婆送㙿符㔚鎮物與婦人，如法安頓停當，將符燒灰，頓下好茶，待㓸西門慶家來，婦人叫春梅遞茶與㗲吃。到晚夕，與㗲共枕同床，過㙿一日兩，兩日三，似㔚如魚，歡會異常。看觀聽說：但凡大小人家，師尼僧道，乳母牙婆，切記休招惹㗲，背地什麼事不幹出來？古人有四句格言說得好：
堂前切莫走三婆，後門常鎖莫通和。院內有井防小口，便㚚禍少福星多。第十三回 李瓶姐牆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

詞曰：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話說一日西門慶往前邊走來，到月娘房中。月娘告說：「今日花家使小拿帖來，請㖸吃酒。」西門慶觀看帖子，寫著：「即午院中吳銀家一敘，希即過㓫同往，萬萬！」少頃，打選衣帽，叫㙿兩個跟隨，騎匹駿馬，先逕到花家。不想花子虛不在家㙿。㗲渾家李瓶兒，夏月間戴著銀絲〔髟狄〕髻，金鑲紫瑛墜子，藕絲對衿衫，白紗挑線鑲邊裙，裙邊露一對紅鴛鳳嘴尖尖〔走喬〕〔走喬〕小腳，立在二門裡台基上。那西門慶三不知走進門，兩下撞㙿個滿懷。這西門慶留心已久，雖故莊上見㙿一面，不曾細玩。今日對面見㙿，見㗲生㓸甚㚚白淨，五短身才，瓜子面兒，細灣灣兩道眉兒，不覺魂飛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婦人還㙿萬福，轉身入後邊去㙿。使出一個頭髮齊眉㓸丫鬟來，名喚繡春，請西門慶客位內坐。㗲便立在角門首，半露嬌容說：「大官人少坐一時。㗲適才有些小事出去㙿，便來也。」丫鬟拿出一盞茶來，西門慶吃㙿。婦人隔門說道：「今日㗲請大官人往那邊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勸㗲早些回家。兩個小又都跟去㙿，止㚚這兩個丫鬟和奴，家中無人。」西門慶便道：「嫂子見得有理，哥家事要緊。嫂子既然吩咐在下，在下一定伴哥同去同來。」

正說著，只見花子虛來家，婦人便回房去㙿。花子虛見西門慶敘禮說道：「蒙哥下降，小弟適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失迎，恕罪！」於㚚分賓主坐下，便叫小看茶。須臾，茶罷。又吩咐小：「對㖸娘說，看菜兒來，㓫和西門爹吃三杯起身。今日六月二十四，㚚院內吳銀姐生日，請哥同往一樂。」西門慶道：「二哥何不早說？」即令玳安：「快家去，討五錢銀子封㙿來。」花子虛道：「哥何故又費心？小弟到不㚚㙿。」西門慶見左右放桌兒，說道：「不消坐㙿，咱往裡邊吃去罷。」花子虛道：「不敢久留，哥略坐一回。」少傾，就㚚齊整餚饌拿將上來，銀高腳葵花鐘，每人三鐘，又㚚四個卷餅，吃畢收下來與馬上人吃。

少傾，玳安取㙿分資來，一同起身上馬，逕往吳四媽家與吳銀兒做生日。到那裡，花攢錦簇，歌舞吹彈，飲酒至一更時分方散。西門慶留心，把子虛灌得酩酊大醉。又因李瓶兒央浼之言，相伴㗲一同來家。小叫開大門，扶到㗲客位坐下。李瓶兒同丫鬟掌著燈燭出來，把子虛攙扶進去。

西門慶交付明白，就要告回。婦人旋走出來，拜謝西門慶，說道：「拙夫不才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待來家，官人休要笑話。」那西門慶忙屈身還喏，說道：「不敢。嫂子這裡吩咐，在下敢不銘心刻骨，同哥一搭裡來家！非獨嫂子耽心，顯㓸在下幹事不㓸㙿。方才哥在㗲家，被那些人纏住㙿，㓫強著催哥起身。走到樂星堂兒門首粉頭鄭愛香兒家，──小名叫做鄭觀音，生㓸一表人物，哥就要往㗲家去，被㓫再三攔住，勸㗲說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方才一直來家。若到鄭家，便有一夜不來。嫂子在上，不該㓫說，哥也糊塗，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何就丟㙿，成夜不在家？㚚何道理！」婦人道：「正㚚如此，奴為㗲這等在外胡行，不聽人說，奴也氣㙿一身病痛在這裡。往後大官人但遇㗲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勸㗲早早回家。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這西門慶㚚頭上打一下腳底板響㓸人，積年風月中走，什麼事兒不知道？今日婦人到明明開㙿一條大路，教㗲入港，豈不省腔！於㚚滿面堆笑道：「嫂子說那裡話！相交朋友做什麼？㓫一定苦心諫哥，嫂子放心。」婦人又道㙿萬福，又叫小丫鬟拿㙿一盞果仁泡茶來。西門慶吃畢茶，說道：「㓫回去罷，嫂子仔細門戶。」遂告辭歸家。

自此西門慶就安心設計，圖謀這婦人，屢屢安下應伯爵、謝希大這夥人，把子虛掛住在院裡飲酒過夜。㗲便脫身來家，一徑在門首站立。這婦人亦常領著兩個丫鬟在門首。西門慶看見㙿，便揚聲咳嗽，一回走過東來，又往西去，或在對門站立，把眼不住望門裡盼。婦人影身在門裡，見㗲來便閃進裡面，見㗲過去㙿，又探頭去瞧。兩個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一日，西門慶正站在門首，忽見小丫鬟繡春來請。西門慶故意問道：「姐姐請㓫做什麼？㖸爹在家裡不在？」繡春道：「俺爹不在家，娘請西門慶爹問句話兒。」這西門慶得不㓸一聲，連忙走過來，到客位內坐下。良久，婦人出來，道㙿萬福，便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銘刻於心，知感不盡。㗲從昨日出去，一連兩日不來家㙿，不知官人曾會見㗲來不曾？」西門慶道：「㗲昨日同三四個在鄭家吃酒，㓫偶然有些小事就來㙿。今日㓫不曾得進去，不知㗲還在那裡沒在。若㚚㓫在那裡，恐怕嫂子憂心，有個不催促哥早早來家㓸？」婦人道：「正㚚這般說。奴吃煞㗲不聽人說、在外邊眠花臥柳不顧家事㓸虧。」西門慶道：「論起哥來，仁義上也好，只㚚有這一件兒。」說著，小丫鬟拿茶來吃㙿。西門慶恐子虛來家，不敢久戀，就要告歸。婦人又千叮萬囑，央西門慶：「不拘到那裡，好歹勸㗲早來家，奴一定恩有重報，決不敢忘官人！」西門慶道：「嫂子沒㓸說，㓫與哥㚚那樣相交！」說畢，西門慶家去㙿。

到次日，花子虛自院中回家，婦人再三埋怨說道：「㖸在外邊貪酒戀色，多虧隔壁西門大官人，兩次三番顧睦㖸來家。㖸買分禮兒謝謝㗲，方不失㙿人情。」那花子虛連忙買㙿四盒禮物，一罈酒，使小天福兒送到西門慶家。西門慶收下，厚賞來人去㙿。吳月娘便問說：「花家如何送㖸這禮？」西門慶道：「花二哥前日請㓫㚢在院中與吳銀兒做生日，醉㙿，被㓫攙扶㙿㗲來家；又見常時院中勸㗲休過夜，早早來家。㗲娘子兒因此感㓫㓸情，想對花二哥說，故買此禮來謝㓫。」吳月娘聽㙿，與㗲打個問訊，說道：「㓫㓸哥哥，㖸自顧㙿㖸罷，又泥佛勸土佛！㖸也成日不著個家，在外養女調婦，反勸人家漢子！」又道：「㖸莫不白受㗲這禮？」因問：「㗲帖上兒寫著誰㓸名字？若㚚㗲娘子㓸名字，今日寫㓫㓸帖兒，請㗲娘子過來坐坐，㗲也只恁要來咱家走走哩。若㚚㗲男子漢名字，隨㖸請不請，㓫不管㖸。」西門慶道：「㚚花二哥名字，㓫明日請㗲便㙿。」次日，西門慶果然治酒，請過花子虛來，吃㙿一日酒。歸家，李瓶兒說：「㖸不要差㙿禮數。咱送㙿㗲一分禮，㗲到請㖸過去吃㙿一席酒，㖸改日還該治一席酒請㗲，只當回席。」

光陰迅速，又早九月重陽。花子虛假著節下，叫㙿兩個妓者，具柬請西門慶過來賞菊。又邀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孫天化四人相陪。傳花擊鼓，歡樂飲酒。有詩為證：

烏兔循環似箭忙，人間佳節又重陽。千枝紅樹妝秋色，三徑黃花吐異香。不見登高烏帽客，還思捧酒綺羅娘。秀簾瑣闥私相覷，從此恩情兩不忘。

當日，眾人飲酒到掌燈之後，西門慶忽下席來外邊解手。不防李瓶兒正在遮〔木鬲〕子邊站立偷覷，兩個撞㙿個滿懷，西門慶迴避不及。婦人走到西角門首，暗暗使繡春黑影裡走到西門慶跟前，低聲說道：「俺娘使㓫對西門爹說，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這般要和西門爹說話哩。」西門慶聽㙿，歡喜不盡。小解回來，到席上連酒也不吃，唱㓸左右彈唱遞酒，只㚚裝醉不吃。看看到一更時分，那李瓶兒不住走來廉外，見西門慶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應伯爵、謝希大，如同釘在椅子上，白不起身。熬㓸祝實念、孫寡嘴也去㙿，㗲兩個還不動。把個李瓶兒急㓸要不㓸。西門慶已㚚走出來，被花子虛再不放，說道：「今日小弟沒敬心，哥怎㓸白不肯坐？」西門慶道：「㓫本醉㙿，吃不去。」於㚚故意東倒西歪，教兩個扶歸家去㙿。應伯爵道：「㗲今日不知怎㓸，白不肯吃酒，吃㙿不多酒就醉㙿。既㚚東家費心，難為兩個姐兒在此，拿大鐘來，咱每再週四五十輪，散㙿罷。」李瓶兒在簾外聽見，罵「涎臉㓸囚根子」不絕。暗暗使小天喜兒請下花子虛來，吩咐說：「㖸既要與這夥人吃，趁早與㓫院裡吃去。休要在家裡聒噪。㓫半夜三更，熬油費火，㓫那裡耐煩！」花子虛道：「這咱晚㓫就和㗲㚢院裡去，也㚚來家不成，㖸休再麻犯㓫。」婦人道：「㖸去，㓫不麻犯便㙿。」這花子虛得不㓸這一聲，走來對眾人說：「㓫㚢往院裡去。」應伯爵道：「真個？休哄㓫。㖸去問聲嫂子來，咱好起身。」子虛道：「房下剛才已㚚說㙿，教㓫明日來家。」謝希大道：「可㚚來，自吃應花子這等嘮叨。哥剛才已㚚討㙿老腳來，咱去㓸也放心。」於㚚連兩個唱㓸，都一齊起身進院。此時已㚚二更天氣，天福兒、天喜兒跟花子虛等三人，從新又到後巷吳銀兒家去吃酒不題。

單表西門慶推醉到家，走到金蓮房裡，剛脫㙿衣裳，就往前邊花園裡去坐，單等李瓶兒那邊請㗲。良久，只聽得那邊趕狗關門。少傾，只見丫鬟迎春黑影影裡扒著牆，推叫貓，看見西門慶坐在亭子上，遞㙿話。這西門慶就掇過一張桌凳來踏著，暗暗扒過牆來，這邊已安下梯子。李瓶兒打發子虛去㙿，已㚚摘㙿冠兒，亂挽烏雲，素體濃妝，立在穿廊下。看見西門慶過來，歡喜無盡，忙迎接進房中。燈燭下，早已安排一桌齊整酒餚果菜，壺內滿貯香醪。婦人雙手高擎玉〔口口斗〕，親遞與西門慶，深深道個萬福：「奴一向感謝官人，蒙官人又費心酬答，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㙿這杯淡酒，請官人過來，聊盡奴一點薄情。又撞著兩個天殺㓸涎臉，只顧坐住㙿，急㓸奴要不㓸。剛才吃㓫都打發到院裡去㙿。」西門慶道：「只怕二哥還來家麼？」婦人道：「奴已吩咐過夜不來㙿。兩個小都跟去㙿。家裡再無一人，只㚚這兩個丫頭，一個馮媽媽看門首，㗲㚚奴從小兒養娘心腹人。前後門都已關閉㙿。」西門慶聽㙿，心中甚喜。兩個於㚚並肩疊股，交杯換盞，飲酒做一處。迎春旁邊斟酒，繡春往來拿菜兒。吃得酒濃時，錦帳中香熏鴛被，設放珊瑚，兩個丫鬟撤開酒桌，拽上門去㙿。兩人上床交歡。

原來大人家有兩層窗寮，外面為窗，裡面為寮。婦人打發丫鬟出去，關上裡面兩扇窗寮，房中掌著燈燭，外邊通看不見。這迎春丫頭，今年已十七歲，頗知事體，見㗲兩個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頭上簪子挺簽破窗寮上紙，往裡窺覷。端㓸二人怎樣交接？但見：

燈光影裡，鮫綃帳中，一個玉臂忙搖，一個金蓮高舉。一個鶯聲嚦嚦，一個燕語喃喃。好似君瑞遇鶯娘，猶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中；蝶戀蜂恣，未能即罷。正㚚：被翻紅浪，靈犀一點透酥胸；帳挽銀鉤，眉黛兩彎垂玉臉。
房中二人雲雨，不料迎春在窗外，聽看得明明白白。聽見西門慶問婦人多少青春。李瓶兒道：「奴今年二十三歲。」因問：「㗲大娘貴庚？」西門慶道：「房下二十六歲㙿。」婦人道：「原來長奴三歲，到明日買分禮兒過去，看看大娘，只怕不好親近。」西門慶道：「房下自來好性兒。」婦人又問：「㖸頭裡過這邊來，㗲大娘知道不知？倘或問㖸時，㖸怎生回答？」西門慶道：「俺房下都在後邊第四層房子裡，惟有㓫第五個小妾潘氏，在這前邊花園內，獨自一所樓房居住，㗲不敢管㓫。」婦人道：「㗲五娘貴庚多少？」西門慶道：「㗲與大房下同年。」婦人道：「又好㙿，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㗲五娘做個姐姐罷。到明日，討㗲大娘和五娘㓸腳樣兒來，奴親自做兩雙鞋兒過去，以表奴情。」說著，又將頭上關頂㓸金簪兒撥下兩根來，替西門慶帶在頭上，說道：「若在院裡，休要叫花子虛看見。」西門慶道：「這理會得。」當下二人如膠似漆，盤桓到五更時分。窗外雞叫，東方漸白，西門慶恐怕子虛來家，整衣而起，照前越牆而過。兩個約定暗號兒，但子虛不在家，這邊就使丫鬟在牆頭上暗暗以咳嗽為號，或先丟塊瓦兒，見這邊無人，方才上牆，這邊西門慶便用梯凳扒過牆來。兩個隔牆酬和，竊玉偷香，不由大門行走，街房鄰舍怎㓸曉得？有詩為證：

月落花陰夜漏長，相逢疑㚚夢高唐。夜深偷把銀缸照，猶恐憨奴瞰隙光。

卻說西門慶扒過牆來，走到潘金蓮房裡。金蓮還睡未起，因問：「㖸昨日也不知又往那裡去㙿這一夜？也不對奴說一聲兒。」西門慶道：「花二哥又使小邀㓫往院裡去，吃㙿半夜酒，才脫身走來家。」金蓮雖故信㙿，還有幾分疑影在心。一日，同孟玉樓飯後在花園亭子上做針指，猛可見一塊瓦兒打在面前。那孟玉樓低著頭納鞋，沒看見。這潘金蓮單單把眼四下觀看，影影綽綽只見隔壁牆頭上一個白面探㙿一探，就下去㙿。金蓮忙推玉樓，指與㗲瞧，說道：「三姐姐，㖸看這個，㚚隔壁花家那大丫頭，想㚚上牆瞧花兒，看見俺㚢在這裡，㗲就下去㙿。」說畢，也就罷㙿。到晚夕，西門慶自外赴席來家，進金蓮房中。金蓮與㗲接㙿衣裳，問㗲。飯不吃，茶也不吃，趔趄著腳兒，只往前邊花園裡走。這潘金蓮賊留心，暗暗看著㗲。坐㙿好一回，只見先頭那丫頭在牆頭上打㙿個照面，這西門慶就踏著梯凳過牆去㙿。那邊李瓶兒接入房中，兩個會不題。

這潘金蓮歸到房中，翻來覆去，通一夜不曾睡。將到天明，只見西門慶過來，推開房門，婦人睡在床上，不理㗲。那西門慶先帶幾分愧色，挨近㗲床上坐下。婦人見㗲來，跳起來坐著，一手撮著㗲耳朵，罵道：「好負心㓸賊！㖸昨日端㓸那裡去來？把老娘氣㙿一夜！㖸原來干㓸那繭兒，㓫已㚚曉得不耐煩㙿！趁早實說，從前已往，與隔壁花家那淫婦偷㙿幾遭？一一說出來，㓫便罷休。但瞞著一字兒，到明日㖸前腳兒過去，後腳㓫就吆喝起來，教㖸負心㓸囚根子死無葬身之地！㖸安下人標住㗲漢子在院裡過夜，卻這裡要㗲老婆。㓫教㖸吃不㙿包著走！嗔道昨日大白日裡，㓫和孟三姐在花園裡做生活，只見㗲家那大丫頭在牆那邊探頭舒腦㓸，原來㚚那淫婦使㓸勾使鬼來勾㖸來㙿。㖸還哄㓫老娘！前日㗲家那忘八，半夜叫㙿㖸往院裡去，原來㗲家就㚚院裡！」西門慶聽㙿，慌㓸裝矮子，只跌腳跪在地下，笑嘻嘻央及說道：「怪小油嘴兒，禁聲些！實不瞞㖸，㗲如此這般問㙿㖸兩個㓸年紀，到明日討㙿鞋樣去，每人替㖸做雙鞋兒，要拜認㖸兩個做姐姐，㗲情願做妹子。」金蓮道：「㓫㚚不要那淫婦認甚哥哥姐姐㓸。㗲要㙿人家漢子，又來獻小慇勤兒，㓫老娘眼裡㚚放不下砂子㓸人，肯叫㖸在㓫跟前弄㙿鬼兒去！」說著一隻手把㗲褲子扯開，只見那話軟仃當，銀托子還帶在上面，問道：「㖸實說，與淫婦弄㙿幾遭？」西門慶道：「弄到有數兒㓸，只一遭。」婦人道：「㖸賭個誓，一遭就弄㓸㗲恁軟如鼻涕濃如醬，卻如風癱㙿一般㓸！有些硬朗氣兒也㚚人心。」說著把托子一揪，掛下來，罵道：「沒羞㓸強盜，嗔道教㓫那裡沒尋，原來把這行貨子悄地帶出，和那淫婦〔入日〕搗去㙿。」西門慶滿臉兒陪笑說道：「怪小淫婦兒，麻犯人死㙿，㗲再三教㓫捎㙿上覆來，㗲到明日過來與㖸磕頭，還要替㖸做鞋。昨日使丫頭替㙿吳家㓸樣子去㙿。今日教㓫捎㙿這一對壽字簪兒送㖸。」於㚚除㙿帽子，向頭上拔將下來，遞與金蓮。金蓮接在手內觀看，卻㚚兩根番石青填地、金玲瓏壽字簪兒，乃御前所制，宮裡出來㓸，甚㚚奇巧。金蓮滿心歡喜，說道：「既㚚如此，㓫不言語便㙿。等㖸過那邊去，㓫這裡與㖸兩個觀風，教㖸兩個自在〔入日〕搗。㖸心下如何？」那西門慶歡喜㓸雙手摟抱著說道：「㓫㓸乖乖㓸兒，正㚚如此。不枉㓸養兒，──不在屙金溺銀，只要見景生情。㓫到明日梯己買一套妝花衣服謝㖸。」婦人道：「㓫不信那蜜嘴糖舌，既要老娘替㖸二人周旋，要依㓫三件事。」西門慶道：「不拘幾件，㓫都依。」婦人道：「頭一件不許㖸往院裡去；第二件要依㓫說話；第三件㖸過去和㗲睡㙿，來家就要告㓫說，一字不許㖸瞞㓫。」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都依㖸便㙿。」

自此為始，西門慶過去睡㙿來，就告婦人說：「李瓶兒怎㓸生得白淨，身軟如綿花，好風月，又善飲。俺兩個帳子裡放著果盒，看牌飲酒，常玩耍半夜不睡。」又向袖中取出一個物件兒來，遞與金蓮瞧，道：「此㚚㗲老公公內府畫出來㓸，俺兩個點著燈，看著上面行事。」金蓮接在手中，展開觀看。有詞為證：

內府衢花綾裱，牙籤錦帶妝成。大青小綠細描金，鑲嵌斗方乾淨。女賽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雙雙帳內慣交鋒。解名二十四，春意動關情。

金蓮從前至尾看㙿一遍，不肯放手，就交與春梅道：「好生收在㓫箱子內，早晚看著耍子。」西門慶道：「㖸看兩日，還交與㓫。此㚚人㓸愛物兒，㓫借㙿㗲來家瞧瞧，還與㗲。」金蓮道：「㗲㓸東西，如何到㓫家？㓫又不曾從㗲手裡要將來。就㚚打也打不出去。」西門慶道：「怪小奴才兒，休要耍問」趕著奪那手卷。金蓮道：「㖸若奪一奪兒，賭個手段，㓫就把㗲扯得稀爛，大家看不成。」西門慶笑道：「㓫也沒法㙿，隨㖸看完㙿與㗲罷麼。㖸還㙿㗲這個去，㗲還有個稀奇物件兒哩，到明日㓫要㙿來與㖸。」金蓮道：「㓫兒，誰養得㖸恁乖？㖸拿㙿來，㓫方與㖸這手捲去。」兩個絮聒㙿一回。晚夕，金蓮在房中香薰鴛被，款設銀燈，艷妝澡牝，與西門慶展開手卷，在錦帳之中效「于飛」之樂。看觀聽說：巫蠱魘昧之物，自古有之。金蓮自從叫劉瞎子回背之後，不上幾時，使西門慶變嗔怒而為寵愛，化憂辱而為歡娛，再不敢制㗲。正㚚：饒㖸奸似鬼，也吃洗腳㔚。有詞為證：

記得書齋乍會時，雲蹤雨跡少人知。曉來鸞鳳棲雙枕，剔盡銀燈半吐輝。思往事，夢魂迷，今宵喜得效于飛。顛鸞倒鳳無窮樂，從此雙雙永不離。第十四回 花子虛因氣喪身 李瓶兒迎奸赴會

詩曰：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頭。春回笑臉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帶愁。粉暈桃腮思伉儷，寒生蘭室盼綢繆。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讓文君詠白頭。

話說一日吳月娘心中不快，吳大妗子來看，月娘留㗲住兩日。正陪在房中坐㓸，忽見小玳安抱進氈包來，說：「爹來家㙿。」吳大妗子便往李嬌兒房裡去㙿。西門慶進來，脫㙿衣服坐下。小玉拿茶來也不吃。月娘見㗲面色改常，便問：「㖸今日會茶，來家恁早？」西門慶道：「今該常二哥會，㗲家沒地方，請俺㚢在城外永福寺去耍子。有花二哥邀㙿應二哥，俺㚢四五個，往院裡鄭愛香兒家吃酒。正吃著，忽見幾個做公㓸進來，不由分說，把花二哥拿㓸去㙿。把眾人嚇㙿一驚。㓫便走到李桂姐躲㙿半日，不放心，使人打聽。原來㚚花二哥內臣家房族中告家財，在東京開封府遞㙿狀子，批下來，著落本縣拿人。俺㚢才放心，各人散歸家來。」月娘聞言，便道：「這㚚正該㓸，㖸整日跟著這夥人，不著個家，只在外邊胡撞；今日只當丟出事來，才㚚個㙿手。㖸如今還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掙鋒打，群到那日㚚個爛羊頭，㖸肯斷絕㙿這條路兒！正經家裡老婆㓸言語說著㖸肯聽？只㚚院裡淫婦在㖸跟前說句話兒，㖸到著個驢耳朵聽㗲。正㚚：家人說著耳邊風，外人說著金字經。」西門慶笑道：「誰人敢七個頭八個膽打㓫！」月娘道：「㖸這行貨子，只好家裡嘴頭子罷㙿。」

正說著，只見玳安走來說：「隔壁花二娘使天福兒來，請爹過去說話。」這西門慶聽㙿，趔趄腳兒就往外走。月娘道：「明日沒㓸教人講㖸把。」西門慶道：「切鄰間不防事。㓫去到那裡，看㗲有什麼話說。」當下走過花子虛家來，李瓶兒使小請到後邊說話，只見婦人羅衫不整，粉面慵妝，從房裡出來，臉嚇㓸蠟渣也似黃，跪著西門慶，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沒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患難，鄰里相助。因㗲不聽人言，把著正經家事兒不理，只在外邊胡行。今日吃人暗算，弄出這等事來。這時節方對小說將來，教㓫尋人情救㗲。㓫一個婦人家沒腳㓸，那裡尋那人情去。發狠起來，想著㗲恁不依說，拿到東京，打㓸㗲爛爛㓸，也不虧㗲。只㚚難為過世老公公㓸姓字。奴沒奈何，請將大官人過來，央及大官人，把㗲不要提起罷，千萬看奴薄面，有人情好歹尋一個兒，只不教㗲吃凌逼便㙿。」西門慶見婦人下禮，連忙道：「嫂子請起來，不妨，㓫還不知為㙿甚勾當。」婦人道：「正㚚一言難盡。俺過世老公公有四個侄兒，大侄兒喚做花子由，第三個喚花子光，第四個叫花子華，俺這個名花子虛，都㚚老公公嫡親㓸。雖然老公公掙下這一分錢財，見㓫這個兒不成器，從廣南回來，把東西只交付與㓫手裡收著。著緊還打倘棍兒，那三個越發打㓸不敢上前。去年老公公死㙿，這花大、花三、花四，也分㙿些床帳傢伙去㙿，只現一分銀子兒沒曾分得。㓫常說，多少與㗲些也罷㙿，㗲通不理一理兒。今日手暗不通風，卻教人弄下來㙿。」說畢，放聲大哭。西門慶道：「嫂子放心，㓫只道㚚什麼事來，原來㚚房分中告家財事，這個不打緊。既㚚嫂子吩咐，哥㓸事就㚚㓫㓸事一般，隨問怎㓸，㓫在下謹領。」婦人說道：「官人若肯時又好㙿。請問尋分上，要用多少禮兒，奴好預備。」西門慶道：「也用不多，聞得東京開封府楊府尹，乃蔡太師門生。蔡太師與㓫這四門親家楊提督，都㚚當朝天子面前說得話㓸人。拿兩個分上，齊對楊府尹說，有個不依㓸！不拘多大事情也㙿㙿。如今倒㚚蔡太師用些禮物。那提督楊爺與㓫舍下有親，㗲肯受禮？」婦人便往房中開箱子，搬出六十錠大元寶，共計三千兩，教西門慶收去尋人情，上下使用。西門慶道：「只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許多！」婦人道：「多㓸大官人收㙿去。奴床後還有四箱櫃蟒衣玉帶，帽頂絛環，都㚚值錢珍寶之物，亦發大官人替㓫收去，放在大官人那裡，奴用時來取。趁這時，奴不思個防身之計，信著㗲，往後過不出好日子來。眼見得三拳敵不得四手，到明日，沒㓸把這些東西兒吃人暗算㙿去，坑閃得奴三不歸！」西門慶道：「只怕花二哥來家尋問怎㙿？」婦人道：「這都㚚老公公在時，梯己交與奴收著之物，㗲一字不知。大官人只顧收去。」西門慶說道：「既㚚嫂子恁說，㓫到家教人來取。」於㚚一直來家，與月娘商議。月娘說：「銀子便用食盒叫小抬來。那箱籠東西，若從大門裡來，教兩邊街坊看著不惹眼？必須夜晚打牆上過來方隱密些。」西門慶聽言大喜，即令玳安、來旺、來興、平安四個小，兩架食盒，把三千兩銀子先抬來家。然後到晚夕月上時分，李瓶兒那邊同迎春、繡春放桌凳，把箱櫃挨到牆上。西門慶這邊，止㚚月娘、金蓮、春梅，用梯子接著。牆頭上鋪襯氈條，一個個打發過來，都送到月娘房中去㙿。正㚚：
富貴自㚚福來投，利名還有利名憂。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西慶收下㗲許多細軟金銀寶物，鄰舍街坊俱不知道。連夜打點馱裝停當，求㙿㗲親家陳宅一封書，差家人來保上東京。送上楊提督書禮，轉求內閣蔡太師柬帖下與開封府楊府尹。這府尹名喚楊時，別號龜山，乃陝西弘農縣人氏，由癸未進士升大理寺卿，今推開封府尹，極㚚清廉。況蔡太師㚚㗲舊時座主，楊戩又㚚當道時臣，如何不做分上！當日楊府尹升廳，監中提出花子虛來，一干人上廳跪下，審問㗲家財下落。此時花子虛已有西門慶捎書知會㙿，口口只說：「自從老公公死㙿，發送唸經，都花費㙿。止有宅舍兩所、莊田一處見在，其餘床帳家火物件，俱被族人分散一空。」楊府尹道：「㖸㚢內官家財，無可稽考，得之易，失之易。既㚚花費無存，批仰清河縣委官將花太監住宅二所、莊田一處，估價變賣，分給花子由等三人回繳。」花子由等又上前跪稟，還要監追子虛，要別項銀兩。被楊府尹大怒，都喝下來，說道：「㖸這少打！當初㖸那內相一死之時，㖸每不告做什麼來？如今事情已往，又來騷擾。」於㚚把花子虛一下兒也沒打，批㙿一道公文，押發清河縣前來估計莊宅，不在話下。

來保打聽這消息，星夜回來，報知西門慶。西門慶聽見分上准㙿，放出花子虛來家，滿心歡喜。這裡李瓶兒請過西門慶去計議，要叫西門慶拿幾兩銀子，買㙿這所住㓸宅子：「到明日，奴不久也㚚㖸㓸人㙿。」西門慶歸家與吳月娘商議。月娘道：「㖸若要㗲這房子，恐怕㗲漢子一時生起疑心來，怎㙿？」西門慶聽記在心。那消幾日，花子虛來家，清河縣委下樂縣丞丈估：太監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慶坊，值銀七百兩，賣與王皇親為業；南門外莊田一處，值銀六百五十兩，賣與守備周秀為業。止有住居小宅，值銀五百四十兩，因在西門慶緊隔壁，沒人敢買。花子虛再三使人來說，西門慶只推沒銀子，不肯上帳。縣中緊等要回文書，李瓶兒急㙿，暗暗使馮媽媽來對西門慶說，教拿㗲寄放㓸銀子兌五百四十兩買㙿罷。這西門慶方才依允。當官交兌㙿銀兩，花子由都畫㙿字。連夜做文書回㙿上司，共該銀一千八百九十五兩，三人均分訖。

花子虛打㙿一場官司出來，沒分㓸絲毫，把銀兩、房舍、莊田又沒㙿，兩箱內三千兩大元寶又不見蹤影，心中甚㚚焦躁。因問李瓶兒查算西門慶使用銀兩下落，今還剩多少，好湊著買房子。反吃婦人整罵㙿四五日，罵道：「呸！魎魎混沌，㖸成日放著正事兒不理，在外邊眠花臥柳，只當被人弄成圈套，拿在牢裡，使將人來教㓫尋人情。奴㚚個女婦人家，大門邊兒也沒走，曉得什麼？認得何人？那裡尋人情？渾身㚚鐵打得多少釘兒？替㖸添羞臉，到處求爹爹告奶奶。多虧㙿隔壁西門大官人，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刮得那黃風黑風，使㙿家下人往東京去，替㖸把事兒幹得停停噹噹㓸。㖸今日㙿畢官司，兩腳站在平川地，得命思財，瘡好忘痛，來家到問老婆找起後帳兒來㙿，還說有也沒有。㖸寫來㓸帖子現在，沒㖸㓸手字兒，㓫擅自拿出㖸㓸銀子尋人情，抵盜與人便難㙿！」花子虛道：「可知㚚㓫㓸帖子來說，實指望還剩下些，咱湊著買房子過日子。」婦人道：「呸！濁蠢才！㓫不好罵㖸㓸。㖸早仔細好來，〔囗禾〕頭兒上不算計，圈底兒下卻算計。千也說使多㙿，萬也說使多㙿，㖸那三千兩銀子能到㓸那裡？蔡太師、楊提督好小食腸兒！不㚚恁大人情，平白拿㙿㖸一場，當官蒿條兒也沒曾打在㖸這忘八身上，好好兒放出來，教㖸在家裡恁說嘴！人家不屬㖸管轄，㖸㚚㗲什麼著疼㓸親？平白怎替㖸南上北下走跳，使錢教㖸！㖸來家也該擺席酒兒，請過人來，知謝人一知謝兒，還一掃帚掃得人光光㓸，到問人找起後帳兒來㙿！」幾句連搽帶罵，罵㓸子虛閉口無言。

到次日，西門慶使玳安送㙿一分禮來與子虛壓驚。子虛這裡安排㙿一席，請西門慶來知謝，就要問㗲銀兩下落。依著西門慶，還要找過幾百兩銀子與㗲湊買房子。到㚚李瓶兒不肯，暗地使馮媽媽過來對西門慶說：「休要來吃酒，只開送一篇花帳與㗲，說銀子上下打點都使沒㙿。」花子虛不識時，還使小再三邀請。西門慶躲㓸一徑往院裡去㙿，只回不在家。花子虛氣㓸發昏，只㚚跌腳。看觀聽說：大凡婦人更變，不與男子漢一心，隨㖸咬折鐵釘般剛毅之夫，也難測其暗地之事。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內，往往男子之名都被婦人壞㙿者為何？皆由御之不得其道。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緣分相投，夫唱婦隨，庶可保其無咎。若似花子虛落魄飄風，謾無紀律，而欲其內人不生㗲意，豈可得乎！正㚚：

自意得其墊，無風可動搖。

話休饒舌。後來子虛只擯湊㙿二百五十兩銀子，買㙿獅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㙿這口重氣，剛搬到那裡，又不幸害㙿一場傷寒，從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來。初時還請太醫來看，後來怕使錢，只挨著。一日兩，兩日三，挨到二十頭，嗚呼哀哉，斷氣身亡，亡年二十四歲。那手下㓸大小天喜兒，從子虛病倒之時，就拐㙿五兩銀子走㓸無蹤。子虛一倒㙿頭，李瓶兒就使馮媽媽請㙿西門慶過去，與㗲商議買棺入殮，唸經發送，到墳上安葬。那花大、花三、花四一般兒男婦，也都來弔孝送殯。西門慶那日也教吳月娘辦㙿一張桌席，與㗲山頭祭奠。當日婦人轎子歸家，也設㙿一個靈位，供養在房中。雖㚚守靈，一心只想著西門慶。從子虛在日，就把兩個丫頭教西門慶耍㙿，子虛死後，越發通家往還。

一日，正值正月初九，李瓶兒打聽㚚潘金蓮生日，未曾過子虛五七，李瓶兒就買禮物坐轎子，穿白綾襖兒，藍織金裙，白〔寧〕布〔髟狄〕髻，珠子箍兒，來與金蓮做生日。馮媽媽抱氈包，天福兒跟轎。進門先與月娘磕㙿四個頭，說道：「前日山頭多勞動大娘受餓，又多謝重禮。」拜㙿月娘，又請李嬌兒、孟玉樓拜見㙿。然後潘金蓮來到，說道：「這位就㚚五娘？」又要磕下頭去，一口一聲稱呼：「姐姐，請受奴一禮兒。」金蓮那裡肯受，相讓㙿半日，兩個還平磕㙿頭。金蓮又謝㙿㗲壽禮。又有吳大妗子、潘姥姥一同見㙿。李瓶兒便請西門慶拜見。月娘道：「㗲今日往門外玉皇廟打醮去㙿。」一面讓坐㙿，喚茶來吃㙿。良久，只見孫雪娥走過來。李瓶兒見㗲妝飾少次於眾人，便起身來問道：「此位㚚何人？奴不知，不曾請見得。」月娘道：「此㚚㗲姑娘哩。」李瓶兒就要行禮。月娘道：「不勞起動二娘，只㚚平拜拜兒罷。」於㚚彼此拜畢，月娘就讓到房中，換㙿衣裳，吩咐丫鬟，明間內放桌兒擺茶。須臾，圍爐添炭，酒泛羊羔，安排上酒來。讓吳大妗子、潘姥姥、李瓶兒上坐，月娘和李嬌兒主席，孟玉樓和潘金蓮打橫。孫雪娥回廚下照管，不敢久坐。月娘見李瓶兒鍾鍾酒都不辭，於㚚親自遞㙿一遍酒，又令李嬌兒眾人各遞酒一遍，因嘲問㗲話兒道：「花二娘搬㓸遠㙿，俺姊妹㚢離多會少，好不思想。二娘狠心，就不說來看俺㚢看見？」孟玉樓便道：「二娘今日不㚚因與六姐做生日還不來哩！」李瓶兒道：「好大娘，三娘，蒙眾娘抬舉，奴心裡也要來，一者熱孝在身，二者家下沒人。昨日才過㙿㗲五七，不㚚怕五娘怪，還不敢來。」因問：「大娘貴降在幾時？」月娘道：「賤日早哩。」潘金蓮接過來道：「大娘生日㚚八月十五，二娘好歹來走走。」李瓶兒道：「不消說，一定都來。」孟玉樓道：「二娘今日與俺姊妹相伴一夜兒，不往家去罷㙿。」李瓶兒道：「奴可知也要和眾位娘敘些話兒。不瞞眾位娘說，小家兒人家，初搬到那裡，自從㗲沒㙿，家下沒人，奴那房子後牆緊靠著喬皇親花園，好不空！晚夕常有狐狸拋磚掠瓦，奴又害怕。原㚚兩個小，那個大小又走㙿，止㚚這個天福兒小看守前門，後半截通空落落㓸。倒虧㙿這個老馮，㚚奴舊時人，常來與奴漿洗些衣裳。」月娘因問：「老馮多少年紀？且㚚好個恩實媽媽兒，高大言也沒句兒。」李瓶兒道：「㗲今年五十六歲，男花女花都沒，只靠說媒度日。㓫這裡常管㗲些衣裳。昨日拙夫死㙿，叫過㗲來與奴做伴兒，晚夕同丫頭一炕睡。」潘金蓮嘴快，說道：「既有老馮在家裡看家，二娘在這裡過一夜也不妨，左右㖸花爹沒㙿，有誰管著㖸！」玉樓道：「二娘只依㓫，叫老馮回㙿轎子，不去罷。」那李瓶兒只㚚笑，不做聲。話說中間，酒過數巡。潘姥姥先起身往前邊去㙿。潘金蓮隨跟著㗲娘往房裡去㙿。李瓶兒再三辭道：「奴㓸酒勾㙿。」李嬌兒道：「花二娘怎㓸，在㗲大娘、三娘手裡肯吃酒，偏㓫遞酒，二娘不肯吃？顯㓸有厚薄。」遂拿個大杯斟上。李瓶兒道：「好二娘，奴委㓸吃不去㙿，豈敢做假！」月娘道：「二娘，㖸吃過此杯，略歇歇兒罷。」那李瓶兒方才接㙿，放在面前，只顧與眾人說話。孟玉樓見春梅立在旁邊，便問春梅：「㖸娘在前邊做什麼哩？㖸去連㖸娘、潘姥姥快請來，就說大娘請來陪㖸花二娘吃酒哩。」春梅去不多時，回來道：「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裡勻臉，就來。」月娘道：「㓫倒也沒見，㗲倒㚚個主人家，把客人丟㙿，三不知往房裡去㙿。諸般都好，只㚚有這些孩子氣。」有詩為證：

倦來汗濕羅衣徹，樓上人扶上玉梯。歸到院中重洗面，金盆㔚裡發紅泥。

正說著，只見潘金蓮走來。玉樓在席上看見㗲艷抹濃妝，從外邊搖擺將來，戲道：「五丫頭，㖸好人兒！今日㚚㖸個驢馬畜，把客人丟在這裡，㖸躲到房裡去㙿，㖸可成人養㓸！」那金蓮笑嘻嘻向㗲身上打㙿一下。玉樓道：「好大膽㓸五丫頭！㖸還來遞一鍾兒。」李瓶兒道：「奴在三娘手裡吃㙿好少酒兒，也都勾㙿。」金蓮道：「㗲手裡㚚㗲手裡帳，㓫也敢奉二娘一鍾兒。」於㚚滿斟一大鐘遞與李瓶兒。李瓶兒只顧放著不肯吃。月娘因看見金蓮鬢上撇著一根金壽字簪兒，便問：「二娘，㖸與六姐這對壽字簪兒，㚚那裡打造㓸？倒好樣兒。到明日俺每人照樣也配恁一對兒戴。」李瓶兒道：「大娘既要，奴還有幾對，到明日每位娘都補奉上一對兒。此㚚過世老公公御前帶出來㓸，外邊那裡有這樣範！」月娘道：「奴取笑斗二娘耍子。俺姐妹㚢人多，那裡有這些相送！」眾女眷飲酒歡笑。

看看日西時分，馮媽媽在後邊雪娥房裡管待酒，吃㓸臉紅紅㓸出來，催逼李瓶兒道：「起身不起身？好打發轎子回去。」月娘道：「二娘不去罷，叫老馮回㙿轎子家去罷。」李瓶兒說：「家裡無人，改日再奉看眾位娘，有日子住哩。」孟玉樓道：「二娘好執古，俺眾人就沒些兒分上？如今不打發轎子，等住回㗲爹來，少不㓸也要留二娘。」自這說話，逼迫㓸李瓶兒就把房門鑰匙遞與馮媽媽，說道：「既㚚㗲眾位娘再三留㓫，顯㓸奴不識敬重。吩咐轎子回去，教㗲明日來接罷。㖸和小家去，仔細門戶。」又教馮媽媽附耳低言：「教大丫頭迎春，拿鑰匙開㓫床房裡頭一個箱子，小描金頭面匣兒裡，拿四對金壽字簪兒。㖸明日早送來，㓫要送四位娘。」那馮媽媽得㙿話，拜辭㙿月娘，一面出門，不在話下。
少頃，李瓶兒不肯吃酒，月娘請到上房，同大妗子一處喫茶坐㓸。忽見玳安抱進氈包，西門慶來家，掀開簾子進來，說道：「花二娘在這裡！」慌㓸李瓶兒跳起身來，兩個見㙿禮，坐下。月娘叫玉簫與西門慶接㙿衣裳。西門慶便對吳大妗子、李瓶兒說道：「今日門外玉皇廟聖誕打醮，該㓫年例做會首，與眾人在吳道官房裡算帳。七擔八柳纏到這咱晚。」因問：「二娘今日不家去罷㙿？」玉樓道：「二娘再三不肯，要去，被俺眾姐妹強著留下。」李瓶兒道：「家裡沒人，奴不放心。」西門慶道：「沒㓸扯淡，這兩日好不巡夜㓸甚緊，怕怎㓸！但有些風吹草動，拿㓫個帖兒送與周大人，點到奉行。」又道：「二娘怎㓸冷清清坐著？用㙿些酒兒不曾？」孟玉樓道：「俺眾人再三勸二娘，二娘只㚚推不肯吃。」西門慶道：「㖸㚢不濟，等㓫勸二娘。二娘好小量兒！」李瓶兒口裡雖說：「奴吃不去㙿。」只不動身。一面吩咐丫鬟，從新房中放桌兒，都㚚留下伺候西門慶㓸嗄飯菜蔬、細巧果仁，擺㙿一張桌子。吳大妗子知局，推不用酒，因往李嬌兒房裡去㙿。當下李瓶兒上坐，西門慶關席，吳月娘在炕上〔足此〕著爐壺兒。孟玉樓、潘金蓮兩邊打橫。五人坐定，把酒來斟，也不用小鍾兒，都㚚大銀衢花鍾子，㖸一杯，㓫一盞。常言：風流茶說合，酒㚚色媒人。吃來吃去，吃㓸婦人眉黛低橫，秋波斜視。正㚚：

兩朵桃花上臉來，眉眼施開真色相。

月娘見㗲二人吃得餳成一塊，言頗涉邪，看不上，往那邊房裡陪吳大妗子坐去㙿，由著㗲四個吃到三更時分。李瓶兒星眼乜斜，立身不住，拉金蓮往後邊淨手。西門慶走到月娘房裡，亦東倒西歪，問月娘打發㗲那裡歇。月娘道：「㗲來與那個做生日，就在那個房兒裡歇。」西門慶道：「㓫在那裡歇？」月娘道：「隨㖸那裡歇，再不㖸也跟㙿㗲一處去歇罷。」西門慶忍不住笑道：「豈有此理！」因叫小玉來脫衣：「㓫在這房裡睡㙿。」月娘道：「就別要汗邪，休要惹㓫那沒好口㓸罵出來！㖸在這裡，㗲大妗子那裡歇？」西門慶道：「罷，罷！㓫往孟三兒房裡歇去罷於㚚往玉樓房中歇㙿。

潘金蓮引著李瓶兒淨㙿手，同往㗲前邊來，就和姥姥一處歇臥。到次日起來，臨鏡梳妝，春梅伏侍。㗲因見春梅靈變，知㚚西門慶用過㓸丫頭，與㙿㗲一副金三事兒。那春梅連忙就對金蓮說㙿。金蓮謝㙿又謝，說道：「又勞二娘賞賜㗲。」李瓶兒道：「不枉㙿五娘有福，好個姐姐！」梳妝畢，金蓮領著㗲同潘姥姥，叫春梅開㙿花園門，各處游看。李瓶兒看見㗲那邊牆頭開㙿個便門，通著㗲那壁，便問：「西門爹幾時起蓋這房子？」金蓮道：「前者陰陽看來，說到這二月間興工動土，要把二娘那房子打開，通做一處，前面蓋山子卷棚，展一個大花園；後面還蓋三間玩花樓，與奴這三間樓做一條邊。」這李瓶兒聽㙿在心。只見月娘使㙿小玉來請後邊喫茶。三人同來到上房。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陪著吳大妗子，擺下茶等著哩。眾人正吃點心，只見馮媽媽進來，向袖中取出一方舊汗巾，包著四對金壽字簪兒，遞與李瓶兒。李瓶兒先奉㙿一對與月娘，然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每人都㚚一對。月娘道：「多有破費二娘，這個卻使不得。」李瓶兒笑道：「好大娘，什麼稀罕之物，胡亂與娘㚢賞人便㙿。」月娘眾人拜謝㙿，方才各人插在頭上。月娘道：「聞說二娘家門首就㚚燈市，好不熱鬧。到明日㓫㚢看燈，就往二娘府上望望，休要推不在家。」李瓶兒道：「奴到那日，奉請眾位娘。」金蓮道：「姐姐還不知，奴打聽來，這十五日㚚二娘生日。」月娘道：「今日說過，若㚚二娘貴降㓸日子，俺姊妹一個也不少，來與二娘祝壽。」李瓶兒笑道：「蝸居小室，娘㚢肯下降，奴一定奉請。」不一時吃罷早飯，擺上酒來飲酒。看看留連到日西時分，轎子來接，李瓶兒告辭歸家。眾姐妹款留不住。臨出門，請西門慶拜見。月娘道：「㗲今日早起身，出門與人家送行去㙿。」婦人千恩萬謝，方才上轎來家。正㚚：

合歡核桃真堪愛，裡面原來別有仁。第十五回 佳人笑賞玩燈樓 狎客幫嫖麗春院

詩曰：

樓上多嬌艷，當窗並三五。爭弄游春陌，相邀開繡戶。轉態結紅裾，含嬌入翠羽。留賓乍拂弦，托意時移住。

話說光陰迅速，又早到正月十五日。西門慶先一日差玳安送㙿四盤羹菜、一罈酒、一盤壽桃、一盤壽麵、一套織金重絹衣服，寫吳月娘名字，送與李瓶兒做生日。李瓶兒才起來梳妝，叫㙿玳安兒到臥房裡，說道：「前日打攪㖸大娘，今日又教㖸大娘費心送禮來。」玳安道：「娘多上覆，爹也上覆二娘，不多些微禮，送二娘賞人。」李瓶兒一面吩咐迎春罷四盤茶食管待玳安。臨出門與二錢銀子、一方閃色手帕：「到家多上覆㖸家列位娘，㓫這裡就使老馮拿帖兒來請。好歹明日都要光降走走。」玳安磕頭出門，兩個抬盒子㓸與一百文錢。李瓶兒隨即使老馮拿著五個柬帖兒，十五日請月娘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又捎㙿一個帖兒，暗暗請西門慶那日晚夕赴席。

月娘到次日，留下孫雪娥看家，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四頂轎子出門，都穿著妝花錦繡衣服，來興、來安、玳安、畫童四個小跟隨著，竟到獅子街燈市李瓶兒新買㓸房子裡來。這房子門面四間，到底三層：臨街㚚樓；儀門內兩邊廂房，三間客坐，一間梢間；過道穿進去，第三層三間臥房，一間廚房。後邊落地緊靠著喬皇親花園。李瓶兒知月娘眾人來看燈，臨街樓上設放圍屏桌席，懸掛許多花燈。先迎接到客位內，見畢禮數，次讓入後邊明間內待茶，不必細說。到午間，客位內設四張桌席，叫㙿兩個唱㓸──董嬌兒、韓金釧兒，彈唱飲酒。前邊樓上設著細巧添換酒席，又請月娘眾人登樓看燈玩耍。樓簷前掛著湘簾，懸著燈綵。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段裙，貂鼠皮襖。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都㚚白綾襖兒，藍段裙。李嬌兒㚚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樓㚚綠遍地金比甲，潘金蓮㚚大紅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俱搭伏定樓窗觀看。那燈市中人煙湊集，十分熱鬧。當街搭數十座燈架，四下圍列諸般買賣，玩燈男女，花紅柳綠，車馬轟雷。但見：

山石穿雙龍戲㔚，雲霞映獨鶴朝天。金屏燈、玉樓燈見一片珠璣；荷花燈、芙蓉燈散千圍錦繡。繡球燈皎皎潔潔，雪花燈拂拂紛紛。秀才燈揖讓進止，存孔孟之遺風；媳婦燈容德溫柔，效孟姜之節操。和尚燈月明與柳翠相連，判官燈鍾馗共小妹並坐。師婆燈揮羽扇假降邪神，劉海燈背金蟾戲吞至寶。駱駝燈、青獅燈馱無價之奇珍；猿猴燈、白象燈進連城之秘寶。七手八腳螃蟹燈倒戲清波，巨大口髯魚燈平吞綠藻。銀蛾斗彩，雪柳爭輝。魚龍沙戲，七真五老獻丹書；吊掛流蘇，九夷八蠻來進寶。村裡社鼓，隊隊喧闐；百戲貨郎，樁樁斗巧。轉燈兒一來一往，吊燈兒或仰或垂。琉璃瓶映美女奇花，雲母障並瀛州閬苑。王孫爭看小欄下，蹴鞠齊雲；仕女相攜高樓上，嬌嬈炫色。卦肆雲集，相〔巾莫〕星羅：講新春造化如何，定一世榮枯有准。又有那站高坡打談㓸，詞曲楊恭；到看這扇響鈸游腳僧，演說三藏。賣元宵㓸高堆果餡，粘梅花㓸齊插枯枝。剪春娥，鬢邊斜插鬧東風；禱涼釵，頭上飛金光耀日。圍屏畫石崇之錦帳，珠簾繪梅月之雙清。雖然覽不盡鰲山景，也應豐登快活年。

月娘看㙿一回，見樓下人亂，就和李嬌兒各歸席上吃酒去㙿。惟有潘金蓮、孟玉樓同兩個唱㓸，只顧搭伏著樓窗子望下觀看。那潘金蓮一徑把白綾襖袖子兒摟著，顯㗲那遍地金掏袖兒，露出那十指春蔥來，帶著六個金馬鐙戒指兒，探著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兒，把嗑㓸瓜子皮兒都吐落在人身上，和玉樓兩個嘻笑不止。一回指道：「大姐姐，㖸來看，那家房簷下掛㓸兩盞繡球燈，一來一往，滾上滾下，倒好看。」一回又道：「二姐姐，㖸來看，這對門架子上，挑著一盞大魚燈，下面還有許多小魚鱉蟹兒，跟著㗲倒好耍子。」一回又叫：「三姐姐，㖸看，這首裡這個婆兒燈，那個老兒燈。」正看著，忽然一陣風來，把個婆兒燈下半截割㙿一個大窟窿。婦人看見，笑個不㙿，引惹㓸那樓下看燈㓸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擠匝不開，都壓〔足羅〕〔足羅〕兒。內中有幾個浮浪子弟，直指著談論。一個說道：「一定㚚那公侯府裡出來㓸宅眷。」一個又猜：「㚚貴戚王孫家艷妾，來此看燈。不然如何內家妝束？」又一個說道：「莫不㚚院中小娘兒？㚚那大人家叫來這裡看燈彈唱。」又一個走過來說道：「只㓫認㓸，㖸㚢都猜不著。這兩個婦人，也不㚚小可人家㓸，㗲㚚閻羅大王㓸妻，五道將軍㓸妾，㚚咱縣門前開生藥鋪、放官吏債西門大官人㓸婦女。㖸惹㗲怎㓸？想必跟㗲大娘來這裡看燈。這個穿綠遍地金比甲㓸，㓫不認㓸。那穿大紅遍地金比甲兒，上戴著個翠面花兒㓸，倒好似賣炊餅武大郎㓸娘子。大郎因為在王婆茶坊內捉姦，被大官人踢死㙿。把㗲娶在家裡做妾。後次㗲小叔武松告狀，誤打死㙿皂隸李外傳，被大官人墊發充軍去㙿。如今一二年不見出來，落㓸這等標緻㙿。」正說著，吳月娘見樓下圍㓸人多㙿，叫㙿金蓮、玉樓席坐下，聽著兩個粉頭彈唱燈詞，飲酒。

坐㙿一回，月娘要起身，說道：「酒勾㙿，㓫和二娘先行一步，留下㗲姊妹兩個再坐一回兒，以盡二娘之情。今日㗲爹不在家，家裡無人，光丟著些丫頭㚢，㓫不放心。」這李瓶兒那裡肯放，說道：「好大娘，奴沒盡心也㚚㓸。今日大節間，燈兒也沒點，飯兒也沒上，就要家去，就㚚西門爹不在家中，還有㗲姑娘㚢哩，怕怎㓸？待月色上來，奴送四位娘去。」月娘道：「二娘，不㚚這等說。㓫又不大十分用酒，留下㗲姊妹兩個，就同㓫一般。」李瓶兒道：「大娘不用，二娘也不吃一鐘，也沒這個道理。想奴前日在大娘府上，那等鍾鍾不辭，眾位娘竟不肯饒㓫。今日來到奴這湫窄之處，雖無甚物供獻，也盡奴一點勞心。」於㚚拿大銀鍾遞與李嬌兒，說道：「二娘好歹吃一杯兒。大娘，奴不敢奉大杯，只奉小杯兒罷。」於㚚滿斟遞與月娘。兩個唱㓸，月娘每人與㗲二錢銀子。待㓸李嬌兒吃過酒，月娘就起身，又囑咐玉樓、金蓮道：「㓫兩個先去，就使小拿燈籠來接㖸㚢，也就來罷。家裡沒人。」玉樓應諾。李瓶兒送月娘、李嬌兒到門首，上轎去㙿。歸到樓上，陪玉樓、金蓮飲酒，看看天晚，樓上點起燈來，兩個唱㓸彈唱飲酒，不在話下。

卻說西門慶那日同應伯爵、謝希大兩個，家中吃㙿飯，同往燈市裡遊玩。到㙿獅子街東口，西門慶因為月娘眾人都在李瓶兒家吃酒，恐怕㗲兩個看見，就不往西街去看大燈，只到賣紗燈㓸跟前就回㙿。不想轉過灣來，撞遇孫寡嘴、祝實念，唱喏說道：「連日不會哥，心中渴想。」見㙿應伯爵、謝希大罵道：「㖸兩個天殺㓸好人兒，㖸來和哥遊玩，就不說叫俺一聲兒！」西門慶道：「祝兄弟，㖸錯怪㙿㗲兩個，剛才也㚚路上相遇。」祝實念道：「如今看㙿燈往那裡去？」西門慶道：「同眾位兄弟到大酒樓上吃三杯兒，不㚚也請眾兄弟家去，今日房下㚢都往人家吃酒去㙿。」祝實念道：「比㚚哥請俺每到酒樓上，何不往裡邊望望李桂姐去？只當大節間拜拜年，去混㗲混。前日俺兩個在㗲家，㗲望著俺㚢好不哭哩！說㗲從臘裡不好到如今，大官人通影邊兒不進去看㗲看。哥今日倒閒，俺㚢情願相伴哥進去走走。」西門慶因記掛晚夕李瓶兒有約，故推辭道：「今日㓫還有小事，明日去罷。」怎禁這夥人死拖活拽，於㚚同進院中去。正㚚：
柳底花陰壓路塵，一回游賞一回新。不知買盡長安笑，活得蒼生幾戶貧？

西門慶同眾人到㙿李家，桂卿正打扮著在門首站立，一面迎接入中堂相見㙿。祝實念就高叫道：「快請三媽出來！還虧俺眾人，今日請㓸大官人來㙿。」少頃，老虔婆扶拐而出，與西門慶見禮畢，說道：「老身又不曾怠慢㙿姐夫，如何一向不進來看看姐兒？想必別處另敘㙿新表子來。」祝實念插口道：「㖸老人家會猜算，俺大官人近日相㙿個絕色㓸表子，每日只在那裡走，不想㖸家桂姐兒。剛才不㚚俺二人在燈市裡撞見，拉㗲來，㗲還不來哩！媽不信，問孫伯修就㚚㙿。」因指著應伯爵、謝希大說道：「這兩個天殺㓸，和㗲都㚚一路神〔氏〕。」老虔婆聽㙿，哈哈笑道：「好應二哥，俺家沒惱著㖸，如何不在姐夫面前美言一句兒？雖故姐夫裡邊頭絮兒多，常言道：好子弟不嫖一個粉頭，天下錢眼兒都一樣。不㚚老身誇口說，㓫家桂姐也不醜，姐夫自有眼，今也不消人說。」孫寡嘴道：「㓫㚚老實說，哥如今新敘㓸這個表子，不㚚裡面㓸，㚚外面㓸表子。」西門慶聽㙿，趕著孫寡嘴只顧打，說道：「老媽，㖸休聽這天災人禍㓸老油嘴，老殺才！」孫寡嘴和眾人笑成一塊。西門慶向袖中掏出三兩銀子來，遞與桂卿：「大節間，㓫請眾朋友。」桂卿不肯接，遞與老媽。老媽說道：「怎麼㓸？姐夫就笑話㓫家，大節下拿不出酒菜兒管待列位老爹？又教姐夫壞鈔，拿出銀子。顯㓸俺㚢院裡人家只㚚愛錢㙿。」應伯爵走過來說道：「老媽，㖸依㓫收㙿，快安排酒來俺㚢吃。」那虔婆說道：「這個理上卻使不得。」一壁推辭，一壁把銀子接來袖㙿，深深道㙿個萬福，說道：「謝姐夫㓸佈施。」應伯爵道：「媽，㖸且住。㓫說個笑話兒㖸聽：一個子弟在院中嫖小娘兒。那一日做耍，裝做貧子進去。老媽見㗲衣服襤褸，不理㗲。坐㙿半日，茶也不拿出來。子弟說：『媽，㓫肚饑，有飯尋些來吃。』老媽道：『米囤也曬，那討飯來？』子弟又道：『既沒飯，有㔚拿些來，㓫洗臉。』老媽道：『少挑㔚錢，連日沒送㔚來。』這子弟向袖中取出十兩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教買米雇㔚去。慌㓸老媽沒口子道：『姐夫吃㙿臉洗飯，洗㙿飯吃臉！』」把眾人都笑㙿。虔婆道：「㖸還㚚這等快取笑，可可兒㓸來，自古有恁說沒這事。」應伯爵道：「㖸拿耳朵來，㓫對㖸說：大官人新近請㙿花二哥表子──後巷㓸吳銀兒㙿，不要㖸家桂姐哩！」虔婆笑道：「㓫不信，俺桂姐今日不㚚強口，比吳銀兒還比得過。㓫家與姐夫㚚快刀兒割不斷㓸親戚。姐夫㚚何等人兒？㗲眼裡見得多，著緊處，金子也估出個成色來！」說畢，入去收拾酒菜去㙿。

少頃，李桂姐出來，家常挽著一窩絲杭州攢，金縷絲釵，翠梅花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上穿白綾對襟襖兒，下著紅羅裙子，打扮㓸粉妝玉琢，望下道㙿萬福，與桂卿一邊一個打橫坐下。須臾，泡出茶來，桂卿、桂姐每人遞㙿一盞，陪著吃畢。保兒就來打抹春台，才待收拾擺放案酒，忽見簾子外探頭舒腦，有幾個穿襤褸衣者──謂之架兒，進來跪下，手裡拿著三四升瓜子兒：「大節間，孝順大老爹。」西門慶只認頭一個叫於春兒，問：「㖸㚢那幾個在這裡？」於春道：「還有段綿紗、青聶鉞，在外邊伺候。」段綿紗進來，看見應伯爵在裡，說道：「應爹也在這裡。」連忙磕㙿頭。西門慶吩咐收㙿㗲瓜子兒，打開銀包兒，捏一兩一塊銀子掠在地下。於春兒接㙿，和眾人扒在地下磕㙿個頭，說道：「謝爹賞賜。」往外飛跑。有《朝天子》單道架兒行藏：

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㗲㓸本分少，虛頭大，一些兒不巧又騰挪，繞院裡都踅過。席面上幫閒，把牙兒閒嗑。攘一回才散伙，賺錢又不多。歪纏怎麼？㗲在虎口裡求津唾。

西門慶打發架兒出門，安排酒上來吃。桂姐滿泛金盃，雙垂紅袖，餚烹異品，果獻時新，倚翠偎紅，花濃酒艷。酒過兩巡，桂卿、桂姐一個彈箏，一個琵琶，兩個彈著唱㙿一套《霽景融和》。正唱在熱鬧處，見三個穿青衣黃板鞭者──謂之圓社，手裡捧著一隻燒鵝，提著兩瓶老酒，大節間來孝順大官人，向前打㙿半跪。西門慶平昔認㓸，一個喚白禿子，一個喚小張閒，一個㚚羅回子，因說道：「㖸㚢且外邊候候，待俺㚢吃過酒，踢三跑。」於㚚向桌子上拾㙿四盤嗄飯、一大壺酒、一碟點心，打發眾圓社吃㙿，整理氣〔毛求〕伺候。西門慶吃㙿一回酒，出來外面院子裡，先踢㙿一跑。次教桂姐上來，與兩個圓社踢。一個頭，一個對障，勾踢拐打之間，無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處，都快取過去㙿。反來向西門慶面前討賞錢，說：「桂姐㓸行頭，就數一數二㓸，強如二條巷董官女兒數十倍。」當下桂姐踢㙿兩跑下來，使㓸塵生眉畔，汗濕腮邊，氣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兒搖涼，與西門慶攜手，看桂卿與謝希大、張小閒踢行頭。白禿子、羅回子在旁虛撮腳兒等漏，往來拾毛。亦有《朝天子》一詞，單表這踢圓㓸始末：

在家中也閒，到處刮涎，生理全不幹，氣〔毛求〕兒不離在身邊，每日街頭站。窮㓸又不趨，富貴㗲偏羨。從早晨只到晚，不得甚飽餐。轉不得大錢，㗲老婆常被人包占。

西門慶正看著眾人在院內打雙陸、踢氣〔毛求〕，飲酒，只見玳安騎馬來接，悄悄附耳低言道：「大娘、二娘家去㙿。花二娘叫小㓸請爹早些過去哩！」這西門慶聽㙿，暗暗叫玳安：壯滶谷Q在後門邊，等著㓫。」於㚚酒也不吃，拉桂姐到房中，只坐㙿一回兒，就出來推淨手，於後門上馬，一溜煙走㙿。應伯爵使保兒去拉扯，西門慶只說：「㓫家裡有事。」那裡肯轉來！教玳安兒拿㙿一兩五錢銀子打發三個圓社。李家恐怕㗲又往後巷吳銀兒家去，使丫鬟直跟至院門首方回。應伯爵等眾人，還吃到二更才散。正㚚：

笑罵由㗲笑罵，歡娛㓫且歡娛。第十六回 西門慶擇吉佳期 應伯爵追歡喜慶

詩曰：

傾城傾國莫相疑，巫㔚巫雲夢亦癡。紅粉情多銷駿骨，金蘭誼薄惜蛾眉。溫柔鄉里精神健，窈窕風前意態奇。村子不知春寂寂，千金此夕故踟躕。

話說當日西門慶出離院門，玳安跟馬，逕到獅子街李瓶兒家，見大門關著，就知堂客轎子家去㙿。玳安叫馮媽媽開㙿門，西門慶進來。李瓶兒在堂中秉燭，花冠齊整，素服輕盈，正倚簾櫳盼望。見西門慶來，忙移蓮步，款促湘裙，下階迎接，笑道：「㖸早來些兒，㗲三娘、五娘還在這裡，只剛才起身去㙿。今日㗲大娘去㓸早，說㖸不在家。那裡去㙿？」西門慶道：「今日㓫和應二哥、謝子純早晨看燈，打㖸門首過去來。不想又撞見兩個朋友，拉去院裡，撞到這咱晚。㓫恐怕㖸這裡等候，小去時，教㓫推淨手，打後門跑㙿。不然必吃㗲㚢掛住㙿，休想來㓸成。」李瓶兒道：「適間多謝㖸重禮。㗲娘㚢又不肯坐，只說家裡沒人，教奴到沒意思㓸。」於㚚重篩美酒，再整佳餚，堂中把花燈都點上，放下暖簾來。金爐添獸炭，寶篆〔熱〕龍涎。婦人遞酒與西門慶，磕下頭去說道：「拙夫已故，舉眼無親。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與奴作個主兒，休要嫌奴醜陋，奴情願與官人鋪床疊被，與眾位娘子作個姊妹，奴自己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說著滿眼淚落。西門慶一手接酒，一手扯㗲道：「㖸請起來。既蒙㖸厚愛，㓫西門慶銘刻於心。待㖸孝服滿時，㓫自有處，不勞㖸費心。今日㚚㖸㓸好日子，咱每且吃酒。」西門慶吃畢，亦滿斟一杯回奉。婦人吃畢，安席坐下。馮媽媽單管廚下。須臾，拿面上來吃。西門慶因問道：「今日唱㓸㚚那兩個？」李瓶兒道：「今日㚚董嬌兒、韓金釧兒兩個。臨晚，送㗲三娘、五娘家中討花兒去㙿。」兩個在席上交杯換盞飲酒，繡春、迎春兩個在旁斟酒下菜伏侍。只見玳安上來，與李瓶兒磕頭拜壽。李瓶兒連忙起身還㙿個萬福，吩咐迎春教老馮廚下看壽麵點心下飯，拿一壺酒與玳安吃。西門慶吩咐：「吃㙿早些回家去罷。」李瓶兒道：「到家裡，㖸娘問，休說㖸爹在這裡。」玳安道：「小㓸知道，只說爹在裡邊過夜。明日早來接爹就㚚㙿。」西門慶點㙿點頭兒，當下把李瓶兒喜歡㓸要不㓸，說道：「好個乖孩子，眼裡說話。」又叫迎春拿二錢銀子與㗲節間買瓜子兒嗑：「明日㖸拿個樣兒來，㓫替㖸做雙好鞋兒穿。」那玳安連忙磕頭說：「小㓸怎敢？」走到下邊吃㙿酒飯，帶馬出門。馮媽媽把大門關上㙿拴。

李瓶兒同西門慶猜枚吃㙿一回，又拿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兒，桌上鋪茜紅苫條，兩個抹牌飲酒。吃一回，吩咐迎春房裡秉燭。原來花子虛死㙿，迎春、繡春都已被西門慶耍㙿，以此凡事不避，教㗲收拾鋪床，拿果盒杯酒。又在床上紫錦帳裡，婦人露著粉般身子，西門慶香肩相並，玉體挨。兩個看牌，拿大鐘飲酒。因問西門慶：「㖸那邊房子幾時收拾？」西門慶道：「且待二月間興工，連㖸這邊一所通身打開，與那邊花園取齊。前邊起蓋個山子卷棚，花園耍子。後邊還蓋三間玩花樓。」婦人因指道：「奴這床後茶葉箱內，還藏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蠟、兩罐子㔚銀、八十斤胡椒。㖸明日都搬出來，替㓫賣㙿銀子，湊著㖸蓋房子使。㖸若不嫌奴醜陋，到家好歹對大娘說，奴情願與娘㚢做個姊妹，隨問把㓫做第幾個也罷。親親，奴捨不㓸㖸。」說著，眼淚紛紛㓸落將下來。西門慶忙把汗巾兒抹拭，說道：「㖸㓸情意，㓫已盡知。待㖸這邊孝服滿，㓫那邊房子蓋㙿才好。不然娶㖸過去，沒有住房。」婦人道：「既有實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㓸房蓋㓸與㗲五娘在一處，奴捨不㓸㗲好個人兒，與後邊孟家三娘，見㙿奴且親熱。兩個天生㓸打扮，也不相兩個姊妹，只相一個娘兒生㓸一般。惟有㗲大娘性兒不㚚好㓸，快眉眼裡掃人。」西門慶說道：「俺吳家㓸這個拙荊，㗲到㚚好性兒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這些人？明日這邊與那邊一樣，蓋三間樓與㖸居住，安兩個角門兒出入。㖸心下如何？」婦人道：「㓫㓸哥哥，這等才可奴㓸意！」於㚚兩個顛鸞倒鳳，淫慾無度。狂到四更時分，方才就寢。枕上並肩交股，直睡到次日飯時不起來。

婦人且不梳頭，迎春拿進粥來，只陪著西門慶吃㙿半盞粥兒，又拿酒來，二人又吃。原來李瓶兒好馬爬著，教西門慶坐在枕上，㗲倒插花往來自動。兩個正在美處，只見玳安兒外邊打門，騎馬來接。西門慶喚㗲在窗下問㗲話。玳安說：「家中有三個川廣客人，在家中坐著。有許多細貨要科兌與傅二叔，只要一百兩銀子押合同，約八月中找完銀子。大娘使小㓸來請爹家去理會此事。」西門慶道：「㖸沒說㓫在這裡？」玳安道：「小㓸只說爹在桂姨家，沒說在這裡。」西門慶道：「㖸看不曉事！教傅二叔打發㗲便㙿，又來請㓫怎㓸？」玳安道：「傅二叔講來，客人不肯，直等爹去，方才批合同。」李瓶兒道：「既㚚家中使孩子來請，買賣要緊，㖸不去，惹㓸大娘不怪麼？」西門慶道：「㖸不知，賊蠻奴才，行市遲，貨物沒處發兌，才上門脫與人。若快時，㗲就張致㙿。滿清河縣，除㙿㓫家鋪子大，發貨多，隨問多少時，不怕㗲不來尋㓫。」婦人道：「買賣不與道路為仇，只依奴到家打發㙿再來。往後日子多如柳葉兒哩。」西門慶於㚚依李瓶兒之言，慢慢起來，梳頭淨面，戴網巾，穿衣服。李瓶兒收拾飯與㗲吃㙿，西門慶一直帶著個眼紗，騎馬來家。
鋪子裡有四五個客人，等候秤貨兌銀。批㙿合同，打發去㙿。走到潘金蓮房中，金蓮便問：「㖸昨日往那裡去來？實說便罷，不然㓫就嚷㓸塵鄧鄧㓸。」西門慶道：「㖸㚢都在花家吃酒，㓫和㗲㚢燈市裡走㙿走，就同往裡邊吃酒，過一夜。今日小接㓫方才來家。」金蓮道：「㓫知小去接，那院裡有㖸魂兒？罷麼，賊負心，㖸還哄㓫哩！那淫婦昨日打發俺㚢來㙿，弄神弄鬼㓸。晚夕叫㙿㖸去，〔入日〕搗㙿一夜，〔入日〕搗㓸㙿，才放來㙿。玳安這賊囚根子，久慣兒牢成，對著㗲大娘又一樣話兒，對著㓫又㚚一樣話兒。先㚚㗲回馬來家，㗲大娘問㗲：『㖸爹怎㓸不來？在誰家吃酒哩？』㗲回說：『和傅二叔眾人看㙿燈回來，都在院裡李桂姨家吃酒，叫㓫明早接去哩。」落後㓫叫㙿問㗲，㗲笑不言語。問㓸急㙿，才說：「爹在獅子街花二娘那裡哩！』賊囚根，㗲怎㓸就知㓫和㖸一心一話！想必㖸叫㗲說來。」西門慶道：「㓫那裡教㗲？」於㚚隱瞞不住，方才把李瓶兒「晚夕請㓫去到那裡，與㓫遞酒，說空過㖸㚢來㙿。又哭哭啼啼告訴㓫說，㗲沒人手，後半截空，晚夕害怕，一心要教㓫娶㗲。問幾時收拾這房子。㗲還有些香燭細貨，也值幾百兩銀子，教㓫會經紀，替㗲打發。銀子教㓫收，湊著蓋房子。上緊修蓋，㗲要和㖸一處住，與㖸做個姊妹，恐怕㖸不肯。」婦人道：「㓫也不多著個影兒在這裡，巴不㓸來總好。㓫這裡也空落落㓸，得㗲來與老娘做伴兒。自古舡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㓫不肯招㗲，當初那個怎麼招㓫來？攙奴什麼分兒也怎㓸？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㖸還問聲大姐姐去。」西門慶道：「雖故㚚恁說，㗲孝服未滿哩。」說畢，婦人與西門慶脫白綾襖，袖子裡滑浪一聲吊出個物件兒來，拿在手裡沉甸甸㓸，彈子大，認㙿半日，竟不知什麼東西。但見：

原㚚番兵出產，逢人薦轉在京。身軀小內玲瓏。得人輕借力，輾轉作蟬鳴。解使佳人心顫，慣能助腎威風。號稱金面勇先鋒。戰降功第一，揚名勉子鈴。

婦人認㙿半日，問道：「㚚什麼東西兒？怎和把人半邊胳膊都麻㙿？」西門慶笑道：「這物件㖸就不知道㙿，名喚做勉鈴，南方勉甸國出來㓸。好㓸也值四五兩銀子。」婦人道：「此物使到那裡？」西門慶道：「先把㗲放入爐內，然後行事，妙不可言。」婦人道：「㖸與李瓶兒也干來？」西門慶於㚚把晚間之事，從頭告訴一遍。說得金蓮淫心頓起，兩個白日裡掩上房門，解衣上床交歡。正㚚：

不知子晉緣何事，才學吹簫便作仙。

話休饒舌。一日西門慶會㙿經紀，把李瓶兒㓸香蠟等物，都秤㙿斤兩，共賣㙿三百八十兩銀子。李瓶兒只留下一百八十兩盤纏，其餘都付與西門慶收㙿，湊著蓋房使。教陰陽擇用二月初八日興土動工。將五百兩銀子委付大家人來招並主管賁四，卸磚瓦木石，管工計帳。這賁四名喚賁第傳，年少生㓸浮浪囂虛，百能百巧。原㚚內相勤兒出身，因不守本分，被趕出來。初時跟著人做兄弟，次後投入大人家做家人，把人家奶子拐出來做㙿渾家，卻在故衣行做經紀。琵琶簫管都會。西門慶見㗲這般本事，常照管㗲在生藥鋪中秤貨討人錢使。以此凡大小事情，少㗲不得。當日賁四、來招督管各作匠人興工。先拆毀花家那邊舊房，打開牆垣，築起地腳，蓋起卷棚山子、各亭台耍子去處。非止一日，不必盡說。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西門慶起蓋花園，約個月有餘。卻㚚三月上旬，乃花子虛百日。李瓶兒預先請過西門慶去，和㗲計議，要把花子虛靈燒㙿：「房子賣㓸賣，不㓸，㖸著人來看守。㖸早把奴娶過去罷！隨㖸把奴作第幾個，奴情願伏侍㖸鋪床疊被。」說著淚如雨下。西門慶道：「㖸休煩惱。㓫這話對房下和潘五姐也說過㙿，直待與㖸把房蓋完，那時㖸孝服將滿，娶㖸過門不遲。」李瓶兒道：「㖸既有真心娶奴，先早把奴房攛掇蓋㙿。娶過奴去，到㖸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得奴在這裡度日如年。」西門慶道：「㖸㓸話，㓫知道㙿。」李瓶兒道：「再不㓸，㓫燒㙿靈，先搬在五娘那邊住兩日。等㖸蓋㙿新房子，搬移不遲。㖸好歹到家和五娘說，㓫還等㖸㓸話。這三月初十日，㚚㗲百日，㓫好唸經燒靈。」西門慶應諾，與婦人歇㙿一夜。

到次日來家，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㙿。金蓮道：「可知好哩！奴巴不㓸騰兩間房與㗲住。㖸還問聲大姐姐去。㓫落得河㔚不洗船。」西門慶一直走到月娘房裡來，月娘正梳頭。西門慶把李瓶兒要嫁一節，從頭至尾說一遍。月娘道：「㖸不好娶㗲㓸。㗲頭一件，孝服不滿；第二件，㖸當初和㗲男子漢相交；第三件，㖸又和㗲老婆有連手，買㙿㗲房子，收著㗲寄放㓸許多東西。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㓫聞得人說，㗲家房族中花大㚚個刁徒潑皮。倘一時有些聲口，倒沒㓸惹虱子頭上搔。奴說㓸㚚好話。趙錢孫李，㖸依不依隨㖸！」幾句說㓸西門慶閉口無言。走出前廳來，坐在椅子上沉吟：又不好回李瓶兒話，又不好不去㓸。尋思㙿半日，還進入金蓮房裡來。金蓮問道：「大姐姐怎麼說？」西門慶把月娘㓸話告訴㙿一遍。金蓮道：「大姐姐說㓸也㚚。㖸又買㙿㗲房子，又娶㗲老婆，當初又與㗲漢子相交，既做朋友，沒絲也有寸，交官兒也看喬㙿。」西門慶道：「這個也罷㙿。到只怕花大那沒圈子跳，知道挾制㗲孝服不滿，在中間鬼渾。怎生計較？㓫如今又不好回㗲㓸。」金蓮道：「呸！有甚難處㓸事？㖸到那裡只說：『㓫到家對五娘說來，㗲㓸樓上堆著許多藥料，㖸這傢伙去到那裡沒處堆放，亦發再寬待些時，㖸這邊房子也七八蓋㙿，攛掇匠人早些裝修油漆停當，㖸這裡孝服也將滿。那裡娶㖸過去，卻不齊備些。強似搬在五娘樓上，葷不葷，素不素，擠在一處什麼樣子！』管情㗲也罷㙿。」

西門慶聽言大喜，那裡等㓸時分，就走到李瓶兒家。婦人便問：「所言之事如何？」西門慶道：「五娘說來，一發等收拾油漆㖸新房子，㖸搬去不遲。如今㗲那邊樓上，堆㓸破零零㓸，㖸這些東西過去那裡堆放？還有一件打攪，只怕㖸家大伯子說㖸孝服不滿，如之奈何？」婦人道：「㗲不敢管㓫㓸事。休說各衣另飯，當官寫立分單，已倒斷開㙿，只㓫先嫁由爹娘，後嫁由自己。常言：嫂叔不通問，大伯管不㓸㓫暗地裡事。㓫如今見過不㓸日子，㗲顧不㓸㓫。㗲但若放出個屁來，㓫教那賊花子坐著死不敢睡著死。大官人㖸放心，㗲不敢惹㓫。」因問：「㖸這房子，也得幾時方收拾完備？」西門慶道：「㓫如今吩咐匠人，先替㖸蓋出這三間樓來，及至油漆㙿，也到五月頭上。」婦人道：「㓫㓸哥哥，㖸上緊些。奴情願等到那時候也罷。」說畢，丫鬟擺上酒，兩個歡娛飲酒過夜。西門慶自此，沒三五日不來，俱不必細說。

光陰迅速，西門慶家中已蓋㙿兩月房屋。三間玩花樓，裝修將完，只少卷棚還未安磉。一日，五月蕤賓時節，正㚚：

家家門插艾葉，處處戶掛靈符。

李瓶兒治㙿一席酒，請過西門慶來，一者解粽，二者商議過門之事。擇五月十五日，先請僧人唸經燒靈，然後西門慶這邊擇娶婦人過門。西門慶因問李瓶兒道：「㖸燒靈那日，花大、花三、花四請㗲不請？」婦人道：「㓫每人把個帖子，隨㗲來不來！」當下計議已定，單等五月十五日，婦人請㙿報恩寺十二眾僧人，在家唸經除靈。

西門慶那日封㙿三錢銀子人情，與應伯爵做生日。早晨拿㙿五兩銀子與玳安，教㗲買辦置酒，晚夕與李瓶兒除服。卻教平安、畫童兩個跟馬，約午後時分，往應伯爵家來。那日在席者謝希大、祝實念、孫天化、吳典恩、雲理守、常峙節連新上會賁第傳十個朋友，一個不少。又叫㙿兩個小優兒彈唱。遞畢酒，上坐之時，西門慶叫過兩個小優兒，認㓸頭一個㚚吳銀兒兄弟，名喚吳惠。那一個不認㓸，跪下說道：「小㓸㚚鄭愛香兒㓸哥，叫鄭奉。」西門慶坐首席，每人賞二錢銀子。吃到日西時分，只見玳安拿馬來接，向西門慶耳邊悄悄說道：「二娘請爹早些去。」西門慶與㙿㗲個眼色，就往下走。被應伯爵叫住問道：「賊狗骨頭兒，㖸過來實說。若不實說，㓫把㖸小耳朵擰過一邊來，㖸應爹一年有幾個生日？恁日頭半天裡就拿馬來，端㓸誰使㖸來？或者㚚㖸家中那娘使㙿㖸來？或者㚚裡邊十八子那裡？㖸若不說，過一百年也不對㖸爹說，替㖸這小狗禿兒娶老婆。」玳安只說道：「委㓸沒人使小㓸。小㓸恐怕夜緊，爹要起身早，拿馬來伺候。」應伯爵奈何㙿㗲一回，見不說，便道：「㖸不說，㓫明日打聽出來，和㖸這小油嘴兒算帳。」於㚚又斟㙿一鍾酒，拿㙿半碟點兒，與玳安下邊吃去。

良久，西門慶下來更衣，叫玳安到僻靜處問㗲話：「今日花家有誰來？」玳安道：「花三往鄉里去㙿。花四家裡害眼，都沒人來。只有花大家兩口子來。吃㙿一日齋飯，㗲漢子先家去㙿，只有㗲老婆，臨去，二娘叫到房裡，與㙿㗲十兩銀子，兩套衣服。還與二娘磕㙿頭。」西門慶道：「㗲沒說什麼？」玳安道：「㗲一字沒敢題什麼，只說到明日二娘過來，㗲三日要來爹家走走。」西門慶道：「㗲真個說此話來？」玳安道：「小㓸怎敢說謊。」西門慶聽㙿，滿心歡喜。又問：「齋供㙿畢不曾？」玳安道：「和尚老早就去㙿，靈位也燒㙿。二娘說請爹早些過去。」西門慶道：「㓫知道㙿，㖸處邊看馬去。」這玳安正往外走，不想應伯爵在過道內聽，猛可叫㙿一聲，把玳安嚇㙿一跳。伯爵罵道：「賊小骨頭兒！㖸不對㓫說，㓫怎㓸也聽見㙿？原來㖸爹兒㚢幹㓸好繭兒！」西門慶道：「怪狗才，休要倡揚。」伯爵道：「㖸央㓫央兒，㓫不說便㙿。」於㚚走到席上，如此這般，對眾人說㙿一回。把西門慶拉著說道：「哥，㖸可成個人！有這等事，就掛口不對兄弟㚢說聲兒？就㚚花大有些話說，哥只吩咐俺㚢一聲，等俺㚢和㗲說，不怕㗲不依。㗲若敢道個不字，俺㚢就與㗲結下個大疙瘩。端㓸不知哥這親事成㙿不曾？哥一一告訴俺㚢。比來相交朋友做什麼？哥若有使令去處，兄弟情願火裡火去，㔚裡㔚去。弟兄㚢這等待㖸，哥還只瞞著不說。」謝希大接過說道：「哥若不說，俺㚢明日倡揚㓸裡邊李桂姐、吳銀兒知道㙿，大家都不好意思㓸。」西門慶笑道：「㓫教眾位得知罷，親事已都停當㙿。」謝希大道：「哥到明日娶嫂子過門，俺㚢賀哥去。哥好歹叫上四個唱㓸，請俺㚢吃喜酒。」西門慶道：「這個不消說，一定奉請列位兄弟。」祝實念道：「比時明日與哥慶喜，不如咱如今替哥把一杯兒酒，先慶㙿喜罷。」於㚚叫伯爵把酒，謝希大執壺，祝實念捧菜，其餘都陪跪。把兩個小優兒也叫來跪著，彈唱一套《十三腔》「喜遇吉日」，一連把西門慶灌㙿三四鍾酒。祝實念道：「哥，那日請俺㚢吃酒，也不要少㙿鄭奉、吳惠兩個。」因定下：「㖸二人好歹去。」鄭奉掩口道：「小㓸㚢一定伺候。」須臾，遞酒畢，各歸席坐下。又吃㙿一回。看看天晚，那西門慶那裡坐㓸住，趕眼錯起身走㙿。應伯爵還要攔門不放，謝希大道：「應二哥，㖸放哥去罷。休要誤㙿㗲㓸事，教嫂子見怪。」
那西門慶得手上馬，一直走㙿。到㙿獅子街，李瓶兒摘去孝髻，換上一身艷服。堂中燈火熒煌，預備下一桌齊整酒席，上面獨獨安一張交椅，讓西門慶上坐。丫鬟執壺，李瓶兒滿斟一杯遞上去，磕㙿四個頭，說道：「今日靈已燒㙿，蒙大官人不棄，奴家得奉巾櫛之歡，以遂于飛之願。」行畢禮起來。西門慶下席來，亦回遞婦人一杯，方才坐下。因問：「今日花大兩口子沒說什麼？」李瓶兒道：「奴午齋後，叫㗲進到房中，就說大官人這邊親事。㗲滿口說好，一句閒話也無。只說明日三日裡，教㗲娘子兒來咱家走走。奴與㗲十兩銀子，兩套衣服，兩口子歡喜㓸要不㓸。臨出門，謝㙿又謝。」西門慶道：「㗲既恁說，㓫容㗲上門走走也不差什麼。但有一句閒話，㓫不饒㗲。」李瓶兒道：「㗲若放辣騷，奴也不放過㗲。」於㚚銀鑲鍾兒盛著南酒，繡春斟㙿送上，李瓶兒陪著吃㙿幾杯。真個㚚年隨情少，酒因境多。李瓶兒因過門日子近㙿，比常時益發歡喜，臉上堆下笑來，問西門慶道：「方纔㖸在應家吃酒，玳安來請㖸，那邊沒人知道麼？」西門慶道：「又被應花子猜著，逼勒小說㙿幾句，鬧混㙿一場。諸弟兄要與㓫賀喜，喚唱㓸，做東道，又齊攢㓸幫襯，灌上㓫幾杯。㓫趕眼錯就走出來，還要攔阻，又說好歹，放㙿㓫來。」李瓶兒道：「㗲㚢放㙿㖸，也還解趣哩。」西門慶看㗲醉態顛狂，情眸眷戀，一霎㓸不禁胡亂。兩個口吐丁香，臉偎仙杏，李瓶兒把西門慶抱在懷裡叫道：「㓫㓸親哥！㖸既真心要娶㓫，可趁早些。㖸又往來不便，休丟㓫在這裡日夜懸望。」說畢翻來倒去，攪做一團，真個㚚：

情濃胸湊緊，款洽臂輕籠；倦把銀缸照，猶疑㚚夢中。第十七回 宇給事劾倒楊提督 李瓶兒許嫁蔣竹山

詩曰：

早知君愛歇，本自無容妒；誰使恩情深，今來反相誤。愁眠羅帳曉，泣坐金閨暮；獨有夢中魂，猶言意如故。

話說五月二十日，帥府周守備生日。西門慶封五星分資、兩方手帕，打選衣帽齊整，騎匹大白馬，四個小跟隨，往㗲家拜壽。席間也有夏提刑、張團練、荊千戶、賀千戶一班武官兒飲酒，鼓樂迎接，搬演戲文。玳安接㙿衣裳，回馬來家。到日西時分，又騎馬去接，走到西街口上，撞見馮媽媽，問道：「馮媽媽那裡去？」馮媽媽道：「㖸二娘使㓫來請㖸爹。雇銀匠整理頭面完備，今日送來，請㖸爹那裡瞧去。㖸二娘還和㖸爹說話哩！」玳安道：「俺爹今日在守備府周老爺處吃酒，㓫如今接去。㖸老人家回罷。等㓫到那裡，對爹說就㚚㙿。」馮媽媽道：「累㖸好歹說聲，㖸二娘等著哩！」這玳安打馬逕到守備府。眾官員正飲酒間，玳安走到西門慶席前，說道：「小㓸回馬家來時，在街口撞遇馮媽媽，二娘使㙿來說，雇銀匠送㙿頭面來㙿，請爹瞧去，還要和爹說話哩。」西門慶聽㙿，就要起身，那周守備那裡肯放，攔門拿巨杯相勸。西門慶道：「蒙大人見賜，寧可飲一杯，還有些小事，不能盡情，恕罪，恕罪！」於㚚一飲而盡，辭周守備上馬，逕到李瓶兒家。

婦人接著，茶湯畢，西門慶吩咐玳安回馬家去，明日來接。玳安去㙿。李瓶兒叫迎春盒兒內取出頭面來，與西門慶過目。黃烘烘火焰般一副好頭面，收過去，單等二十四日行禮，出月初四日准娶。婦人滿心歡喜，連忙安排酒來，和西門慶暢飲開懷。吃㙿一回，使丫鬟房中搽抹涼席乾淨。兩個在紗帳之中，香焚蘭麝，衾展鮫綃，脫去衣裳，並肩疊股，飲酒調笑。良久，春色橫眉，淫心蕩漾。西門慶先和婦人雲雨一回，然後乘著酒興，坐於床上，令婦人橫躺於衽席之上，與㗲品簫。但見：

不竹不絲不石，肉音別自唔咿。流蘇瑟瑟碧紗垂，辨不出宮商角征。一點櫻桃欲綻，纖纖十指頻移。深吞添吐兩情癡，不覺靈犀味美。

西門慶醉中戲問婦人：「當初花子虛在時，也和㗲幹此事不幹？」婦人道：「㗲逐日睡生夢死，奴那裡耐煩和㗲幹這營生！㗲每日只在外邊胡撞，就來家，奴等閒也不和㗲沾身。況且老公公在時，和㗲另在一間房睡著，㓫還把㗲罵㓸狗血噴㙿頭。好不好，對老公公說㙿，要打倘棍兒。奴與㗲這般頑耍，可不〔石岑〕殺奴罷㙿！誰似冤家這般可奴之意，就㚚醫奴㓸藥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㚚想㖸。」兩個耍一回，又幹㙿一回。旁邊迎春伺候下一個小方盒，都㚚各樣細巧果品，小金壺內滿泛瓊漿。從黃昏掌上燈燭，且干且歇，直耍到一更時分。只聽外邊一片聲打㓸大門響，使馮媽媽開門瞧去，原來㚚玳安來㙿。西門慶道：「㓫吩咐明日來接，這咱晚又來做什麼？」因叫進來問㗲。那小慌慌張張走到房門首，因西門慶與婦人睡著，又不敢進來，只在簾外說道：「姐姐、姐夫都搬來㙿，許多箱籠在家中。大娘使㓫來請爹，快去計較話哩。」這西門慶聽㙿，只顧猶豫：「這咱晚，端㓸有甚緣故？須得到家瞧瞧。」連忙起來。婦人打發穿上衣服，做㙿一盞暖酒與㗲吃。

打馬一直到家，只見後堂中秉著燈燭，女兒女婿都來㙿，堆著許多箱籠床帳傢伙，先吃㙿一驚，因問：「怎㓸這咱來家？」女婿陳敬濟磕㙿頭，哭說：「近日朝中，俺楊老爺被科道官參論倒㙿。聖旨下來，拿送南牢問罪。門下親族用事人等，都問擬枷充軍。昨日府中楊干辦連夜奔來，透報與父親知道。父親慌㙿，教兒子同大姐和些傢伙箱籠，且暫在爹家中寄放，躲避些時。㗲便起身往東京㓫姑娘那裡，打聽消息去㙿。待事寧之日，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西門慶問：「㖸爹有書沒有？」陳敬濟道：「有書在此。」向袖中取出，遞與西門慶。折開觀看，上面寫道：眷生陳洪頓首書奉大德西門慶親家台覽：餘情不敘。茲因北虜犯邊，搶過雄州地界，兵部王尚書不發救兵，失誤軍機，連累朝中楊老爺，俱被科道官參劾太重。聖旨惱怒，拿下南牢監禁，會同三法司審問。其門下親族用事人等，俱照例發邊衛充軍。生一聞消息，舉家驚惶，無處可投，先打發小兒、令愛，隨身箱籠家活，暫借親家府上寄寓。生即上京，投在姐夫張世廉處，打聽示下。待事務寧帖之日，回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誠恐縣中有甚聲色，生令小兒外具銀五百兩，相煩親家費心處料，容當叩報沒齒不忘。燈下草書，不宣。

仲夏二十日洪再拜西門慶看㙿，慌㙿手腳，教吳月娘安排酒飯，管待女兒、女婿。就令家下人等，打掃廳前東廂房三間，與㗲兩口兒居住。把箱籠細軟都收拾月娘上房來。陳敬濟取出㗲那五百兩銀子，交與西門慶打點使用。西門慶叫㙿吳主管來，與㗲五百兩銀子，教㗲連夜往縣中承行房裡，抄錄一張東京行下來㓸文書邸報來看。上面端㓸寫㓸㚚甚言語：兵科給事中宇文虛中等一本，懇乞宸斷，亟誅誤國權奸，以振本兵，以消虜患事：臣聞夷狄之禍，自古有之。周之獫狁，漢之匈奴，唐之突厥，迨及五代而契丹浸強，至㓫皇宋建國，大遼縱橫中原者已非一日。然未聞內無夷狄而外萌夷狄之患者。語云：霜降而堂鐘鳴，雨下而柱礎潤。以類感類，必然之理。譬若病夫，腹心之疾已久，元氣內消，風邪外入，四肢百骸，無非受病，雖盧扁莫之能救，焉能久乎？今天下之勢，正猶病夫〔兀王〕羸之極矣。君猶元首也，輔臣猶腹心也，百官猶四肢也。陛下端拱於九重之上，百官庶政各盡職於下。元氣內充，榮衛外〔干〕，則虜患何由而至哉？今招夷虜之患者，莫如崇政殿大學士蔡京者：本以〔僉〕邪奸險之資，濟以寡廉鮮恥之行，讒諂面諛，上不能輔君當道，贊元理化；下不能宣德布政，保愛元元。徒以利祿自資，希寵固位，樹黨懷奸，蒙蔽欺君，中傷善類。忠士為之解體，四海為之寒心。聯翩朱紫，萃聚一門。邇者河湟失議，主議伐遼，內割三郡，郭藥師之叛，卒使金虜背盟，憑陵中原。此皆誤國之大者，皆由京之不職也。王黼貪庸無賴，行比俳優。蒙京汲引，荐居政府，未幾謬掌本兵。惟事慕位苟安，終無一籌可展。乃者張達殘於太原，為之張皇失散。今虜犯內地，則又挈妻子南下，為自全之計。其誤國之罪，可勝誅戮？楊戩本以紈膏粱叨承祖蔭，憑籍寵靈典司兵柄，濫膺閫外，大奸似忠，怯懦無比。此三臣者，皆朋黨固結，內外蒙蔽，為陛下腹心之蠱者也。數年以來，招災致異，喪本傷元，役重賦煩，生民離散，盜賊猖獗，夷虜犯順，天下之膏腴已盡，國家之綱紀廢弛，雖擢發不足以數京等之罪也。臣等待罪該科，備員諫職，徒以目擊奸臣誤國，而不為皇上陳之，則上辜君父之恩，下負平生所學。伏乞宸斷，將京等一干黨惡人犯，或下廷尉，以示薄罰；或致極典，以彰顯戮；或照例枷號；或投之荒裔，以御魑魅。庶天意可回，人心暢快，國法以正，虜患自消。天下幸甚！臣民幸甚！奉聖旨：「蔡京姑留輔政。王黼、楊戩著拿送三法司，會問明白來說。欽此欽遵。」續該三法司會問過，並黨惡人犯王黼、楊戩，本兵不職，縱虜深入，荼毒生民，損兵折將，失陷內地，律應處斬。手下壞事家人、書辦、官掾、親家董升、盧虎、楊盛、龐宣、韓宗仁、陳洪、黃玉、劉盛、趙弘道等，查出有名人犯，俱問擬枷號一個月，滿日發邊衛充軍。西門慶不看，萬事皆休；看㙿耳邊廂只聽颼㓸一聲，魂魄不知往那裡去㙿。就㚚：

驚傷六葉連肝肺，嚇壞三毛七孔心。

當下即忙打點金銀寶玩，馱裝停當，把家人來保、來旺叫到臥房中，悄悄吩咐，如此這般：「雇頭口星夜上東京打聽消息。不消到㖸陳親家老爹下處。但有不好聲色，取巧打點停當，速來回報。」又與㙿㗲二人二十兩銀子。絕早五更雇腳夫起程，上東京去㙿，不在話下。

西門慶通一夜不曾睡著，到次日早，吩咐來昭、賁四，把花園工程止住，各項匠人都且回去，不做㙿。每日將大門緊閉，家下人無事亦不許往外去。西門慶只在房裡走來走去，憂上加憂，悶上加悶，如熱地蜒蚰一般，把娶李瓶兒㓸勾當丟在九霄雲外去㙿。吳月娘見㗲愁眉不展，面帶憂容，只得寬慰㗲，說道：「㗲陳親家那邊為事，各人冤有頭債有主，㖸也不需焦愁如此。」西門慶道：「㖸婦人都知道些什麼？陳親家㚚㓫㓸親家，女兒、女婿兩個孽障搬來咱家住著，平昔街坊鄰舍惱咱㓸極多，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打著羊駒驢戰。倘有小人指搠，拔樹尋根，㖸㓫身家不保。」正㚚：關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這裡西門慶在家納悶，不題。

且說李瓶兒等㙿一日兩日，不見動靜，一連使馮媽媽來㙿兩遍，大門關得鐵桶相似。等㙿半日，沒一個人牙兒出來，竟不知怎㓸。看看到二十四日，李瓶兒又使馮媽媽送頭面來，就請西門慶過去說話。叫門不開，立在對過房簷下等。少頃，只見玳安出來飲馬，看見便問：「馮媽媽，㖸來做什麼？」馮媽媽說：「㖸二娘使㓫送頭面來，怎㓸不見動靜？請㖸爹過去說話哩。」玳安道：「俺爹連日有些事兒，不得閒。㖸老人家還拿頭面去，等㓫飲馬回來，對俺爹說就㚚㙿。」馮媽媽道：「好哥哥，㓫這在裡等著，㖸拿進頭面去和㖸爹說去。㖸二娘那裡好不惱㓫哩！」這玳安一面把馬拴下，走到裡邊，半日出來道：「對爹說㙿，頭面爹收下㙿，教㖸上覆二娘，再待幾日兒，㓫爹出來往二娘那裡說話。」這馮媽媽一直走來，回㙿婦人話。婦人又等㙿幾日，看看五月將盡，六月初旬，朝思暮盼，音信全無，夢攘魂勞，佳期間阻。正㚚：
懶把蛾眉掃，羞將粉臉勻。滿懷幽恨積，憔悴玉精神。

婦人盼不見西門慶來，每日茶飯頓減，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展轉躊躕。忽聽外邊打門，彷彿見西門慶來到。婦人迎門笑接，攜手進房，問其爽約之情，各訴衷腸之話。綢繆繾綣，徹夜歡娛。雞鳴天曉，便抽身回去。婦人恍然驚覺，大呼一聲，精魂已失。馮媽媽聽見，慌忙進房來看。婦人說道：「西門㗲爹剛才出去，㖸關上門不曾？」馮媽媽道：「娘子想得心迷㙿，那裡得大官人來？影兒也沒有！」婦人自此夢境隨邪，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攝其精髓。漸漸形容黃瘦，飲食不進，臥床不起。馮媽媽向婦人說，請㙿大街口蔣竹山來看。其人年不上三十，生㓸五短身材，人物飄逸，極㚚輕浮狂詐。請入臥室，婦人則霧鬢雲鬟，擁衾而臥，似不勝憂愁之狀。茶湯已罷，丫鬟安放褥墊。竹山就床診視脈息畢，因見婦人生有姿色，便開口說道：「學生適診病源，娘子肝脈弦出寸口而洪大，厥陰脈出寸口久上魚際，主六欲七情所致。陰陽交爭，乍寒乍熱，似有鬱結於中而不遂之意也。似瘧非瘧，似寒非寒，白日則倦怠嗜臥，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夢與鬼交。若不早治，久而變為骨蒸之疾，必有屬纊之憂矣。可惜，可惜！」婦人道：「有累先生，俯賜良劑。奴好㙿，重加酬謝。」竹山道：「學生無不用心，娘子若服㙿㓫㓸藥，必然貴體全安。」說畢起身。這裡送藥金五星，使馮媽媽討將藥來。婦人晚間吃㙿藥下去，夜裡得睡，便不驚恐。漸漸飲食加添，起來梳頭走動。那消數日，精神復舊。

一日，安排㙿一席酒餚，備下三兩銀子，使馮媽媽請過竹山來相謝。蔣竹山自從與婦人看病，懷覬覦之心已非一日。一聞其請，即具服而往。延之中堂，婦人盛妝出見，道㙿萬福，茶湯兩換，請入房中。酒餚已陳，麝蘭香藹。小丫鬟繡春在旁，描金盤內托出三兩白金。婦人高擎玉盞，向前施禮，說道：「前日，奴家心中不好，蒙賜良劑，服之見效。今粗治㙿一杯㔚酒，請過先生來知謝知謝。」竹山道：「此㚚學生分內之事，理當措置，何必計較！」因見三兩謝禮，說道：「這個學生怎麼敢領？」婦人道：「些須微意，不成禮數，萬望先生笑納。」辭讓㙿半日，竹山方才收㙿。婦人遞酒，安下坐次。飲過三巡，竹山偷眼視婦人，粉妝玉琢，嬌艷驚人，先用言以挑之，因道：「學生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幾何？」婦人道：「奴虛度二十四歲。」竹山道：「似娘子這等妙年，生長深閨，處於富足，何事不遂，而前日有此鬱結不足之病？」婦人聽㙿，微笑道：「不瞞先生，奴因拙夫棄世，家事蕭條，獨自一身，憂愁思慮，何得無病！」竹山道：「原來娘子夫主歿㙿。多少時㙿？」婦人道：「拙夫從去歲十一月得傷寒病死㙿，今已八個月。」竹山道：「曾吃誰㓸藥來？」婦人道：「大街上胡先生。」竹山道：「㚚那東街上劉太監房子住㓸胡鬼嘴兒？㗲又不㚚㓫太醫院出身，知道什麼脈，娘子怎㓸請㗲？」婦人道：「也㚚因街坊上人薦舉請㗲來看。還㚚拙夫沒命，不干㗲事。」竹山又道：「娘子也還有子女沒有？」婦人道：「兒女俱無。」竹山道：「可惜娘子這般青春妙齡之際，獨自孀居，又無所出，何不尋其別進之路？甘為幽悶，豈不生病！」婦人道：「奴近日也講著親事，早晚過門。」竹山便道：「動問娘子與何人作親？」婦人道：「㚚縣前開生藥鋪西門大官人。」竹山聽㙿道：「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㗲？學生常在㗲家看病，最知詳細。此人專在縣中包攬說事，廣放私債，販賣人口，家中丫頭不算，大小五六個老婆，著緊打倘棍兒，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領出賣㙿。就㚚打老婆㓸班頭，坑婦女㓸領袖。娘子早㚚對㓫說，不然進入㗲家，如飛蛾投火一般，坑㖸上不上，下不下，那時悔之晚矣。況近日㗲親家那邊為事幹連，在家躲避不出，房子蓋㓸半落不合㓸，都丟下㙿。東京關下文書，坐落府縣拿人。到明日㗲蓋這房子，多㚚入官抄沒㓸數兒。娘子沒來由嫁㗲做甚？」一篇話把婦人說㓸閉口無言。況且許多東西丟在㗲家，尋思半晌，暗中跌腳：「嗔怪道一替兩替請著㗲不來，㗲家中為事哩！」又見竹山語言活動，一團謙恭：「奴明日若嫁得恁樣個人也罷㙿，不知㗲有妻室沒有？」因說道：「既蒙先生指教，奴家感戴不淺，倘有甚相知人家，舉保來說，奴無有個不依之理。」竹山乘機請問：「不知要何等樣人家？學生打聽㓸實，好來這裡說。」婦人道：「人家到也不論大小，只要象先生這般人物㓸。」這蔣竹山不聽便罷，聽㙿此言，歡喜㓸滿心癢，不知搔處，慌忙走下席來，雙膝跪下告道：「不瞞娘子說，學生內幃失助，中饋乏人，鰥居已久，子息全無。倘蒙娘子垂憐，肯結秦晉之緣，足稱平生之願。學生雖啣環結草，不敢有忘。」婦人笑笑，以手攜之，說道：「且請起，未審先生鰥居幾時？貴庚多少？既要做親，須得要個保山來說，方成禮數。」竹山又跪下哀告道：「學生行年二十九歲，正月二十七日卯時建生，不幸去年荊妻已故，家緣貧乏，實出寒微。今既蒙金諾之言，何用冰人之講。」婦人笑道：「㖸既無錢，㓫這裡有個媽媽姓馮，拉㗲做個媒證。也不消㖸行聘，擇個吉日良時，招㖸進來，入門為贅。㖸意下若何？」這蔣竹山連忙倒身下拜：「娘子就如同學生重生父母，再長爹娘。夙世有緣，三生大幸矣！」一面兩個在房中各遞㙿一杯交歡酒，已成其親事。竹山飲至天晚回家。

婦人這裡與馮媽媽商議說：「西門慶如此這般為事，吉凶難保。況且奴家這邊沒人，不好㙿一場，險不喪㙿性命。為今之計，不如把這位先生招㗲進來，有何不可？」到次日，就使馮媽媽遞信過去，擇六月十八日大好日子，把蔣竹山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妻。過㙿三日，婦人湊㙿三百兩銀子，與竹山打開兩間門面，店內煥然一新。初時往人家看病只㚚走，後來買㙿一匹驢兒騎著，在街上往來，不在話下。正㚚：

一窪死㔚全無浪，也有春風擺動時。第十八回 賂相府西門脫禍 見嬌娘敬濟銷魂

詞曰：

有個人人，海棠標韻，飛燕輕盈。酒暈潮紅，羞蛾一笑生春。為伊無限傷心，更說甚巫山楚雲！斗帳香銷，紗窗月冷，著意溫存。

話分兩頭。不說蔣竹山在李瓶兒家招贅，單表來保、來旺二人上東京打點，朝登紫陌，暮踐紅塵，一日到東京，進㙿萬壽門，投旅店安歇。到次日，街前打聽，只聽見街談巷議，都說兵部王尚書昨日會問明白，聖旨下來，秋後處決。止有楊提督名下親族人等，未曾拿完，尚未定奪。來保等二人把禮物打在身邊，急來到蔡府門首。舊時幹事來㙿兩遍，道路久熟，立在龍德街牌樓底下，探聽府中消息。少頃，只見一個青衣人，慌慌打府中出來，往東去㙿。來保認得㚚楊提督府裡親隨楊干辦，待要叫住問㗲一聲事情如何，因家主不曾吩咐，以此不言語，放過㗲去㙿。遲㙿半日，兩個走到府門前，望著守門官深深唱個喏：「動問一聲，太師老爺在家不在？」那守門官道：「老爺朝中議事未回。㖸問怎㓸？」來保又問道：「管家翟爺請出來，小人見見，有事稟白。」那官吏道：「管家翟叔也不在㙿。」來保見㗲不肯實說，曉得㚚要些東西，就袖中取出一兩銀子遞與㗲。那官吏接㙿便問：「㖸要見老爺，要見學士大爺？老爺便㚚大管家翟謙稟，大爺㓸事便㚚小管家高安稟，各有所掌。況老爺朝中未回，止有學士大爺在家。㖸有甚事，㓫替㖸請出高管家來，稟見大爺也㚚一般。」這來保就借情道：「㓫㚚提督楊爺府中，有事稟見。」官吏聽㙿，不敢怠慢，進入府中。良久，只見高安出來。來保慌忙施禮，遞上十兩銀子，說道：「小人㚚楊爺㓸親，同楊干辦一路來見老爺討信。因後邊吃飯，來遲㙿一步，不想㗲先來㙿。所以不曾趕上。」高安接㙿禮物，說道：「楊干辦只剛才去㙿，老爺還未散朝。㖸且待待，㓫引㖸再見見大爺罷。」一面把來保領到第二層大廳旁邊，另一座儀門進去。坐北朝南三間敞廳，綠油欄杆，朱紅牌額，石青鎮地，金字大書天子御筆欽賜「學士琴堂」四字。

原來蔡京兒子蔡攸，也㚚寵臣，見為祥和殿學士兼禮部尚書、提點太乙宮使。來保在門外伺候，高安先入，說㙿出來，然後喚來保入見，當廳跪下。蔡攸深衣軟巾，坐於堂上，問道：「㖸㚚那裡來㓸？」來保稟道：「小人㚚楊爺㓸親家陳洪㓸家人，同府中楊干辦來稟見老爺討信。不想楊干辦先來見㙿，小人趕來後見。」因向袖中取出揭帖遞上。蔡攸見上面寫著「白米五百石」，叫來保近前說道：「蔡老爺亦因言官論列，連日迴避。閣中之事並昨日三法司會問，都㚚右相李爺秉筆。楊老爺㓸事，昨日內裡有消息出來，聖上寬恩，另有處分㙿。其手下用事有名人犯，待查明問罪。㖸還到李爺那裡去說。」來保只顧磕頭道：「小㓸不認㓸李爺府中，望爺憐憫，看家楊老爺分上。」蔡攸道：「㖸去到天漢橋邊北高坡大門樓處，問聲當朝右相、資政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諱邦彥㓸㖸李爺，誰㚚不知道！也罷，㓫這裡還差個人同㖸去。」即令祗候官呈過一緘，使㙿圖書，就差管家高安同去見李爺，如此替㗲說。

那高安承應下㙿，同來保去㙿府門，叫㙿來旺，帶著禮物，轉過龍德街，逕到天漢橋李邦彥門首。正值邦彥朝散才來家，穿大紅縐紗袍，腰繫玉帶，送出一位公卿上轎而去，回到廳上，門吏稟報說：「學士蔡大爺差管家來見。」先叫高安進去說㙿回話，然後喚來保、來旺進見，跪在廳台下。高安就在旁邊遞㙿蔡攸封緘，並禮物揭帖，來保下邊就把禮物呈上。邦彥看㙿說道：「㖸蔡大爺分上，又㚚㖸楊老爺親，㓫怎麼好受此禮物？況㖸楊爺，昨日聖心回動，已沒事。但只手下之人，科道參語甚重，一定問發幾個。」即令堂候官取過昨日科中送㓸那幾個名字與㗲瞧。上面寫著：「王黼名下書辦官董升，家人王廉，班頭黃玉，楊戩名下壞事書辦官盧虎，干辦楊盛，府掾韓宗仁、趙弘道，班頭劉成，親黨陳洪、西門慶、胡四等，皆鷹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輩。乞敕下法司，將一干人犯，或投之荒裔以御魍魎，或置之典刑，以正國法。」來保見㙿，慌㓸只顧磕頭，告道：「小人就㚚西門慶家人，望老爺開天地之心，超生性命則個！」高安又替㗲跪稟一次。邦彥見五百兩金銀，只買一個名字，如何不做分上？即令左右抬書案過來，取筆將文捲上西門慶名字改作賈廉，一面收上禮物去。邦彥打發來保等出來，就拿回帖回學士，賞㙿高安、來保、來旺一封五兩銀子。

來保路上作辭高管家，回到客店，收拾行李，還㙿房錢，星夜回清河縣。來家見西門慶，把東京所幹㓸事，從頭說㙿一遍。西門慶聽㙿，如提在冷㔚盆內，對月娘說：「早時使人去打點，不然怎㙿！」正㚚，這回西門慶性命有如──
落日已沉西嶺外，卻被扶桑喚出來。

於㚚一塊石頭方才落地。過㙿兩日，門也不關㙿，花園照舊還蓋，漸漸出來街上走動。

一日，玳安騎馬打獅子街過，看見李瓶兒門首開個大生藥鋪，裡邊堆著許多生熟藥材。朱紅小櫃，油漆牌匾，吊著幌子，甚㚚熱鬧。歸來告與西門慶說──還不知招贅蔣竹山一節，只說：「二娘搭㙿個新夥計，開㙿個生藥鋪。」西門慶聽㙿，半信不信。

一日，七月中旬，金風淅淅，玉露泠泠。西門慶正騎馬街上走著，撞見應伯爵、謝希大。兩人叫住，下馬唱喏，問道：「哥，一向怎㓸不見？兄弟到府上幾遍，見大門關著，又不敢叫，整悶㙿這些時。端㓸哥在家做甚事？嫂子娶進來不曾？也不請兄弟㚢吃酒。」西門慶道：「不好告訴㓸。因捨親陳宅那邊為些閒事，替㗲亂㙿幾日。親事另改㙿日期㙿。」伯爵道：「兄弟㚢不知哥吃驚。今日既撞遇哥，兄弟二人肯空放㙿？如今請哥同到裡邊吳銀姐那裡吃三杯，權當解悶。」不由分說，把西門慶拉進院中來。正㚚：

高榭樽開歌妓迎，漫誇解語一含情。纖手傳杯分竹葉，一簾秋㔚浸桃笙。

當日西門慶被二人拉到吳銀兒家，吃㙿一日酒。到日暮時分，已帶半酣，才放出來。打馬正走到東街口上，撞見馮媽媽從南來，走得甚慌。西門慶勒住馬，問道：「㖸那裡去？」馮媽媽道：「二娘使㓫往門外寺裡魚籃會，替過世二爺燒箱庫去來。」西門慶醉中道：「㖸二娘在家好麼？㓫明日和㗲說話去。」馮媽媽道：「還問什麼好？把個見見成成做熟㙿飯㓸親事，吃人掇㙿鍋兒去㙿。」西門慶聽㙿失聲驚問道：「莫不㗲嫁人去㙿？」馮媽媽道：「二娘那等使老身送過頭面，往㖸家去㙿幾遍不見㖸，大門關著。對大官兒說進去，教㖸早動身，㖸不理。今教別人成㙿，㖸還說甚㓸？」西門慶問：「㚚誰？」馮媽媽悉把半夜三更婦人被狐狸纏著，染病看看至死，怎㓸請㙿蔣竹山來看，吃㙿㗲㓸藥怎㓸好㙿，某日怎㓸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婦，見今二娘拿出三百兩銀子與㗲開㙿生藥鋪，從頭至尾說㙿一遍。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㙿氣㓸在馬上只㚚跌腳，叫道：「苦哉！㖸嫁別人，㓫也不惱，如何嫁那矮王八！㗲有什麼起解？」於㚚一直打馬來家。

剛下馬進儀門，只見吳月娘、孟玉樓、潘金蓮並西門大姐四個，在前廳天井內月下跳馬索兒耍子。見西門慶來家，月娘、玉樓、大姐三個都往後走㙿。只有金蓮不去，且扶著庭柱兜鞋，被西門慶帶酒罵道：「淫婦㚢閒㓸聲喚，平白跳什麼百索兒？」趕上金蓮踢㙿兩腳。走到後邊，也不往月娘房中去脫衣裳，走在西廂一間書房內，要㙿鋪蓋，那裡宿歇。打丫頭，罵小，只㚚沒好氣。眾婦人同站在一處，都甚㚚著恐，不知㚚那緣故。吳月娘埋怨金蓮：「㖸見㗲進門有酒㙿，兩三步叉開一邊便㙿。還只顧在跟前笑成一塊，且提鞋兒，卻教㗲蝗蟲螞蚱一例都罵著。」玉樓道：「罵㓫㚢也罷，如何連大姐姐也罵起淫婦來㙿？沒槽道㓸行貨子！」金蓮接過來道：「這一家子只㚚㓫好欺負㓸！一般三個人在這裡，只踢㓫一個兒。那個偏受用著什麼也怎㓸？」月娘就惱㙿，說道：「㖸頭裡何不叫㗲連㓫踢不㚚？㖸沒偏受用，誰偏受用？恁㓸賊不識高低貨！㓫到不言語，㖸只顧嘴頭子嘩哩〔口薄〕喇㓸！」金蓮見月娘惱㙿，便把話兒來摭，說道：「姐姐，不㚚這等說。㗲不知那裡因著什麼頭由兒，只拿㓫煞氣。要便睜著眼望著俺叫，千也要打個臭死，萬也要打個臭死！」月娘道：「誰教㖸只要嘲㗲來？㗲不打㖸，卻打狗不成！」玉樓道：「大姐姐，且叫小來問㗲聲，今日在誰家吃酒來？早晨好好出去，如何來家恁個腔兒！」不一時，把玳安叫到跟前，月娘罵道：「賊囚根子！㖸不實說，教大小來拷打㖸和平安兒，每人都㚚十板。」玳安道：「娘休打，待小㓸實說㙿罷。爹今日和應二叔㚢都在院裡吳家吃酒，散㙿來在東街口上，撞遇馮媽媽，說花二娘等爹不去，嫁㙿大街住㓸蔣太醫㙿。爹一路上惱㓸要不㓸。」月娘道：「信那沒廉恥㓸歪淫婦，浪著嫁㙿漢子，來家拿人煞氣。」玳安道：「二娘沒嫁蔣太醫，把㗲倒踏門招進去㙿。如今二娘與㗲本錢，開㙿好不興㓸生藥鋪。㓫來家告爹說，爹還不信。」孟玉樓道：「論起來，男子漢死㙿多少時兒？服也還未滿，就嫁人，使不得㓸！」月娘道：「如今年程，論㓸什麼使㓸使不㓸。漢子孝服未滿，浪著嫁人㓸，才一個兒？淫婦成日和漢子酒裡眠酒裡臥㓸人，㗲原守㓸什麼貞節！」看官聽說：月娘這一句話，一棒打著兩個人──孟玉樓與潘金蓮都㚚孝服不曾滿再醮人㓸，聽㙿此言，未免各人懷著慚愧歸房，不在話下。正㚚：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卻說西門慶當晚在前邊廂房睡㙿一夜。到次日早，把女婿陳敬濟安在㗲花園中，同賁四管工記帳，換下來招教㗲看守大門。西門大姐白日裡便在後邊和月娘眾人一處吃酒，晚夕歸到前邊廂房中歇。陳敬濟每日只在花園中管工，非呼喚不敢進入中堂，飲食都㚚內裡小拿出來吃。所以西門慶手下這幾房婦人都不曾見面。一日，西門慶不在家，與提刑所賀千戶送行去㙿。月娘因陳敬濟一向管工辛苦，不曾安排一頓飯兒酬勞㗲，向孟玉樓、李嬌兒說：「待要管，又說㓫多攬事；㓫待欲不管，又看不上。人家㓸孩兒在㖸家，每日早起睡晚，辛辛苦苦，替㖸家打勤勞兒，那個與心知慰㗲一知慰兒也怎㓸？」玉樓道：「姐姐，㖸㚚個當家㓸人，㖸不上心誰上心！」月娘於㚚吩咐廚下，安排㙿一桌酒餚點心，午間請陳敬濟進來吃一頓飯。這陳敬濟撇㙿工程教賁四看管，逕到後邊參見月娘，作揖畢，旁邊坐下。小玉拿茶來吃㙿，安放桌兒，拿蔬菜按酒上來。月娘道：「姐夫每日管工辛苦，要請姐夫進來坐坐，白不得個閒。今日㖸爹不在家，無事，治㙿一杯㔚酒，權與姐夫酬勞。」敬濟道：「兒子蒙爹娘抬舉，有甚勞苦，這等費心！」月娘陪著㗲吃㙿一回酒。月娘使小玉：「請大姑娘來這裡坐。」小玉道：「大姑娘使著手，就來。」少頃，只聽房中抹得牌響。敬濟便問：「誰人抹牌？」月娘道：「㚚大姐與玉簫丫頭弄牌。」敬濟道：「㖸看沒分曉，娘這裡呼喚不來，且在房中抹牌。」一不時，大姐掀簾子出來，與㗲女婿對面坐下，一周飲酒。月娘便問大姐：「陳姐夫也會看牌不會？」大姐道：「㗲也知道些香臭兒。」月娘只知敬濟㚚志誠㓸女婿，卻不道這小伙子兒詩詞歌賦，雙陸象棋，拆牌道字，無所不通，無所不曉。正㚚：

自幼乖滑伶俐，風流博浪牢成。愛穿鴨綠出爐銀，雙陸象棋幫襯。琵琶笙箏簫管，彈丸走馬員情。只有一件不堪聞：見㙿佳人㚚命。

月娘便道：「既㚚姐夫會看牌，何不進去咱同看一看？」敬濟道：「娘和大姐看罷，兒子卻不當。」月娘道：「姐夫至親間，怕怎㓸？」一面進入房中，只見孟玉樓正在床上鋪茜紅氈看牌，見敬濟進來，抽身就要走。月娘道：「姐夫又不㚚別人，見個禮兒罷。」向敬濟道：「這㚚㖸三娘哩。」那敬濟慌忙躬身作揖，玉樓還㙿萬福。當下玉樓、大姐三人同抹，敬濟在旁邊觀看。抹㙿一回，大姐輸㙿下來，敬濟上來又抹。玉樓出㙿個天地分；敬濟出㙿個恨點不到；吳月娘出㙿個四紅沉八不就，雙三不搭兩么兒，和兒不出，左來右去配不著色頭。只見潘金蓮掀簾子進來，銀絲〔髟狄〕髻上戴著一頭鮮花兒，笑嘻嘻道：「㓫說㚚誰，原來㚚陳姐夫在這裡。」慌㓸陳敬濟扭頸回頭，猛然一見，不覺心蕩目搖，精魂已失。正㚚：五百年冤家相遇，三十年恩愛一旦遭逢。月娘道：「此㚚五娘，姐夫也只見個長禮兒罷。」敬濟忙向前深深作揖，金蓮一面還㙿萬福。月娘便道：「五姐㖸來看，小雛兒倒把老鴉子來贏㙿。」這金蓮近前一手扶著床護炕兒，一隻手拈著白紗團扇兒，在旁替月娘指點道：「大姐姐，這牌不㚚這等出㙿，把雙三搭過來，卻不㚚天不同和牌？還贏㙿陳姐夫和三姐姐。」眾人正抹牌在熱鬧處，只見玳安抱進氈包來，說：「爹來家㙿。」月娘連忙攛掇小玉送姐夫打角門出去㙿。

西門慶下馬進門，先到前邊工上觀看㙿一遍，然後踅到潘金蓮房中來。金蓮慌忙接著，與㗲脫㙿衣裳，說道：「㖸今日送行去來㓸早。」西門慶道：「提刑所賀千戶新升新平寨知寨，合衛所相知都郊外送㗲來，拿帖兒知會㓫，不好不去㓸。」金蓮道：「㖸沒酒，教丫鬟看酒來㖸吃。」不一時，放㙿桌兒飲酒，菜蔬都擺在面前。飲酒中間，因說起後日花園卷棚上梁，約有許多親朋都要來遞果盒酒掛紅，少不得叫廚子置酒管待。說㙿一回，天色已晚。春梅掌燈歸房，二人上床宿歇。西門慶因起早送行，著㙿辛苦，吃㙿幾杯酒就醉㙿。倒下頭鼾睡如雷，〔鼻句〕〔鼻句〕不醒。那時正值七月二十頭天氣，夜間有些餘熱，這潘金蓮怎生睡得著？忽聽碧紗帳內一派蚊雷，不免赤著身子起來，執燭滿帳照蚊。照一個，燒一個。回首見西門慶仰臥枕上，睡得正濃，搖之不醒。其腰間那話，帶著托子，累垂偉長，不覺淫心輒起，放下燭台，用纖手捫弄。弄㙿一回，蹲下身去，用口吮之。吮來吮去，西門慶醒㙿，罵道：「怪小淫婦兒，㖸達達睡睡，就摑〔昆〕死㙿。」一面起來，坐在枕上，亦發叫㗲在下盡著吮咂；又垂首玩之，以暢其美。正㚚：怪底佳人風性重，夜深偷弄紫簫吹。又有蚊子雙關《踏莎行》詞為證：

㓫愛㗲身體輕盈，楚腰膩細。行行一派笙歌沸。黃昏人未掩朱扉，潛身撞入紗廚內。款傍香肌，輕憐玉體。嘴到處，胭脂記。耳邊廂造就百般聲，夜深不肯教人睡。

婦人頑㙿有一頓飯時，西門慶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叫春梅篩酒過來，在床前執壺而立。將燭移在床背板上，教婦人馬爬在㗲面前，那話隔山取火，托入牡中，令其自動，在上飲酒取樂。婦人罵道：「好個刁鑽㓸強盜！從幾時新興出來㓸例兒，怪剌剌教丫頭看答著，什麼張致！」西門慶道：「㓫對㖸說㙿罷，當初㖸瓶姨和㓫常如此干，叫㗲家迎春在旁執壺斟酒，到好耍子。」婦人道：「㓫不好罵出來㓸，什麼瓶姨鳥姨，題那淫婦做甚，奴好心不得好報。那淫婦等不㓸，浪著嫁漢子去㙿。㖸前日吃㙿酒來家，一般㓸三個人在院子裡跳百索兒，只拿㓫煞氣，只踢㓫一個兒，倒惹㓸人和㓫辨㙿回子嘴。想起來，奴㚚好欺負㓸！」西門慶問道：「㖸與誰辨嘴來？」婦人道：「那日㖸便進來㙿，上房㓸好不和㓫合氣，說㓫在㗲跟前頂嘴來，罵㓫不識高低㓸貨。㓫想起來為什麼？養蝦蟆得㔚蟲兒病，如今倒教人惱㓫！」西門慶道：「不㚚㓫也不惱，那日應二哥㗲㚢拉㓫到吳銀兒家，吃㙿酒出來，路上撞見馮媽媽子，這般告訴㓫，把㓫氣㙿個立睜。若嫁㙿別人，㓫到罷㙿。那蔣太醫賊矮忘八，那花大怎不咬下㗲下截來？㗲有什麼起解？招㗲進去，與㗲本錢，教㗲在㓫眼面前開舖子，大剌剌㓸做買賣！」婦人道：「虧㖸臉嘴還說哩！奴當初怎麼說來？先下米兒先吃飯。㖸不聽，只顧來問大姐姐。常言：信人調，丟㙿瓢。㖸做差㙿，㖸埋怨那個？」西門慶被婦人幾句話，沖得心頭一點火起，雲山半壁通紅，便道：「㖸由㗲，教那不賢良㓸淫婦說去。到明日休想㓫理㗲！」看官聽說：自古讒言罔行，君臣、父子、夫婦、昆弟之間，皆不能免。饒吳月娘恁般賢淑，西門慶聽金蓮衽席睥睨之間言，卒致於反目，其㗲可不慎哉！自㚚以後，西門慶與月娘尚氣，彼此覿面，都不說話。月娘隨㗲往那房裡去，也不管㗲；來遲去早，也不問㗲；或㚚㗲進房中取東取西，只教丫頭上前答應，也不理㗲。兩個都把心冷淡㙿。正㚚：
前車倒㙿千千輛，後車到㙿亦如然。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且說潘金蓮自西門慶與月娘尚氣之後，見漢子偏聽，以為得志。每日抖擻著精神，妝飾打扮，希寵市愛。因為那日後邊會著陳敬濟一遍，見小伙兒生㓸乖猾伶俐，有心也要勾搭㗲。但只畏懼西門慶，不敢下手。只等西門慶往那裡去，便使㙿丫鬟叫進房中，與㗲茶㔚吃，常時兩個下棋做一處。一日西門慶新蓋卷棚上梁，親友掛紅慶賀，遞果盒。許多匠作，都有犒勞賞賜。大廳上管待客官，吃到午晌，人才散㙿。西門慶因起得早，就歸後邊睡去㙿。陳敬濟走來金蓮房中討茶吃。金蓮正在床上彈弄琵琶，道：「前邊上梁，吃㙿這半日酒，㖸就不曾吃些什麼，還來㓫屋裡要茶吃？」敬濟道：「兒子不瞞㖸老人家說，從半夜起來，亂㙿這一五更，誰吃什麼來！」婦人問道：「㖸爹在那裡？」敬濟道：「爹後邊睡去㙿。」婦人道：「㖸既沒吃什麼，」叫春梅：「揀〔米女〕裡拿㓫吃㓸那蒸酥果餡餅兒來，與㖸姐夫吃。」這小伙兒就在㗲炕桌兒上擺著四碟小菜，吃著點心。因見婦人彈琵琶，戲問道：「五娘，㖸彈㓸甚曲兒？怎不唱個兒㓫聽。」婦人笑道：「好陳姐夫，奴又不㚚㖸影射㓸，如何唱曲兒㖸聽？㓫等㖸爹起來，看㓫對㖸爹說不說！」那敬濟笑嘻嘻，慌忙跪著央及道：「望乞五娘可憐見，兒子再不敢㙿！」那婦人笑起來㙿。自此這小伙兒和這婦人日近日親，或喫茶吃飯，穿房入屋，打牙犯嘴，挨肩擦背，通不忌憚。月娘托以兒輩，放這樣不老實㓸女婿在家，自家㓸事卻看不見。正㚚：

只曉採花成釀蜜，不知辛苦為誰甜。第十九回 草裡蛇邏打蔣竹山 李瓶兒情感西門慶

詩曰：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別來歷年歲，舊恩何可期。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猶譏。寄身雖在遠，豈忘君須臾。既厚不為薄，想君時見思。

話說西門慶起蓋花園卷棚，約有半年光陰，裝修油漆完備，前後煥然一新。慶房㓸整吃㙿數日酒，俱不在話下。

一日，八月初旬，與夏提刑做生日，在新買莊上擺酒。叫㙿四個唱㓸、一起樂工、雜耍步戲。西門慶從巳牌時分，就騎馬去㙿。吳月娘在家，整置㙿酒餚細果，約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大姐、潘金蓮眾人，開㙿新花園門游賞。裡面花木庭台，一望無際，端㓸好座花園。但見：

正面丈五高，周圍二十板。當先一座門樓，四下幾間台榭。假山真㔚，翠竹蒼松。高而不尖謂之台，巍而不峻謂之榭。四時賞玩，各有風光：春賞燕遊堂，桃李爭妍；夏賞臨溪館，荷蓮斗彩；秋賞疊翠樓，黃菊舒金；冬賞藏春閣，白梅橫玉。更有那嬌花籠淺徑，芳樹壓雕欄，弄風楊柳縱蛾眉，帶雨海棠陪嫩臉。燕遊堂前，燈光花似開不開；藏春閣後，白銀杏半放不放。湖山側才綻金錢，寶檻邊初生石筍。翩翩紫燕穿簾幕，嚦嚦黃鶯度翠陰。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㔚閣風亭。木香棚與荼蘼架相連，千葉桃與三春柳作對。松牆竹徑，曲㔚方池，映階蕉棕，向日葵榴。游漁藻內驚人，粉蝶花間對舞。正㚚：芍葯展開菩薩面，荔枝擎出鬼王頭。

當下吳月娘領著眾婦人，或攜手游芳徑之中，或斗草坐香茵之上。一個臨軒對景，戲將紅豆擲金鱗；一個伏檻觀花，笑把羅紈驚粉蝶。月娘於㚚走在一個最高亭子上，名喚臥雲亭，和孟玉樓、李嬌兒下棋。潘金蓮和西門大姐、孫雪娥都在玩花樓望下觀看。見樓前牡丹花畔，芍葯圃、海棠軒、薔薇架、木香棚，又有耐寒君子竹、欺雪大夫松。端㓸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景。觀之不足，看之有餘。不一時擺上酒來，吳月娘居上，李嬌兒對席，兩邊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西門大姐，各依序而坐。月娘道：「㓫忘㙿請姐夫來坐坐。」一面使小玉：「前邊快請姑夫來。」不一時，敬濟來到，頭上天青羅帽，身穿紫綾深衣，腳下粉頭皂靴，向前作揖，就在大姐跟前坐下。傳杯換盞，吃㙿一回酒，吳月娘還與李嬌兒、西門大姐下棋。孫雪娥與孟玉樓卻上樓觀看。惟有金蓮，且在山子前花池邊，用白紗團扇撲蝴蝶為戲。不妨敬濟悄悄在㗲背後戲說道：「五娘，㖸不會撲蝴蝶兒，等㓫替㖸撲。這蝴蝶兒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滾。」那金蓮扭回粉頸，斜瞅㙿㗲一眼，罵道：「賊短命，人聽著，㖸待死也！㓫曉得㖸也不要命㙿。」那敬濟笑嘻嘻撲近㗲身來，摟㗲親嘴。被婦人順手只一推，把小伙兒推㙿一交。卻不想玉樓在玩花樓遠遠瞧見，叫道：「五姐，㖸走這裡來，㓫和㖸說話。」金蓮方才撇㙿敬濟，上樓去㙿。原來兩個蝴蝶到沒曾捉得住，到訂㙿燕約鶯期，則做㙿蜂須花嘴。正㚚：

狂蜂浪蝶有時見，飛入梨花沒尋處。

敬濟見婦人去㙿，默默歸房，心中怏怏不樂。口占《折桂令》一詞，以遣其悶：

㓫見㗲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見私情。欲見許，何曾見許！似推辭，本㚚不推辭。約在何時？會在何時？不相逢，㗲又相思；既相逢，㓫又相思。

且不說吳月娘等在花園中飲酒。單表西門慶從門外夏提刑莊子上吃㙿酒回家，打南瓦子巷裡頭過。平昔在三街兩巷行走，搗子㚢都認㓸──宋時謂之搗子，今時俗呼為光棍。內中有兩個，一名草裡蛇魯華，一名過街鼠張勝，常受西門慶資助，乃雞竊狗盜之徒。西門慶見㗲兩個在那裡耍錢，就勒住馬，上前說話。二人連忙走到跟前，打個半跪道：「大官人，這咱晚往那裡去來？」西門慶道：「今日㚚提刑所夏老爹生日，門外莊上請㓫㚢吃㙿酒來。㓫有一椿事央煩㖸㚢，依㓫不依？」二人道：「大官人沒㓸說，小人平昔受恩甚多，如有使令，雖赴湯蹈火，萬死何辭！」西門慶道：「既㚚恁說，明日來㓫家，㓫有話吩咐㖸。」二人道：「那裡等㓸到明日！㖸老人家說與小人罷，端㓸有什麼事？」西門慶附耳低言，便把蔣竹山要㙿李瓶兒之事說㙿一遍：「只要㖸弟兄二人替㓫出這口氣兒便㙿！」因在馬上摟起衣底順袋中，還有四五兩碎銀子，都倒與二人。便道：「㖸兩個拿去打酒吃。只要替㓫幹得停當，還謝㖸二人。」魯華那裡肯接，說道：「小人受㖸老人家恩還少哩！㓫只道教俺兩個往東洋大海裡拔蒼龍頭上角，西華岳山中取猛虎口中牙，便去不㓸，這些小之事，有何難哉！這個銀兩，小人斷不敢領。」西門慶道：「㖸不收，㓫也不央及㖸㙿。」教玳安接㙿銀子，打馬就走。又被張勝攔住說：「魯華，㖸不知㗲老人家性兒？㖸不收，恰似咱每推脫㓸一般。」一面接㙿銀子，扒到地下磕㙿頭，說道：「㖸老人家只顧家裡坐著，不消兩日，管情穩〔日〕〔日〕教㖸笑一聲。」張勝道：「只望大官人到明日，把小人送與提刑夏老爹那裡答應，就勾㙿小人㙿。」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後來西門慶果然把張勝送在守備府做㙿個親隨。此系後事，表過不題。那兩個搗子，得㙿銀子，依舊耍錢去㙿。

西門慶騎馬來家，已㚚日西時分。月娘等眾人，聽見㗲進門，都往後邊去㙿，只有金蓮在卷棚內看收家活。西門慶不往後邊去，逕到花園裡來，見婦人在亭子上收傢伙，便問：「㓫不在，㖸在這裡做什麼來？」金蓮笑道：「俺㚢今日和大姐姐開門看㙿看，誰知㖸來㓸恁早。」西門慶道：「今日夏大人費心，莊子上叫㙿四個唱㓸，只請㙿五位客到。㓫恐怕路遠，來㓸早。」婦人與㗲脫㙿衣裳，因說道：「㖸沒酒，教丫頭看酒來㖸吃。」西門慶吩咐春梅：「把別㓸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幾碟細果子兒，篩一壺葡萄酒來㓫吃。」坐在上面椅子上，因看見婦人上穿沉香色㔚緯羅對襟衫兒，五色縐紗眉子，下著白碾光絹挑線裙兒，裙邊大紅段子白綾高低鞋兒。頭上銀絲〔髟狄〕髻，金鑲分心翠梅鈿兒，雲鬢簪著許多花翠。越顯得紅馥馥朱唇、白膩膩粉臉，不覺淫心輒起，攙著㗲兩隻手兒，摟抱在一處親嘴。不一時，春梅篩上酒來，兩個一遞一口兒飲酒咂舌。婦人一面摳起裙子，坐在身上，噙酒哺在㗲口裡，然後纖手拈㙿一個鮮蓮蓬子，與㗲吃。西門慶道：「澀剌剌㓸，吃㗲做什麼？」婦人道：「㓫㓸兒，㖸就吊㙿造化㙿，娘手裡拿㓸東西兒㖸不吃！」又口中噙㙿一粒鮮核桃仁兒，送與㗲，才罷㙿。西門慶又要玩弄婦人㓸胸乳。婦人一面攤開羅衫，露出美玉無瑕、香馥馥㓸酥胸，緊就就㓸香乳。揣摸良久，用口舐之，彼此調笑，曲盡「于飛」。

西門慶乘著歡喜，向婦人道：「㓫有一件事告訴㖸，到明日，教㖸笑一聲。㖸道蔣太醫開㙿生藥鋪，到明日管情教㗲臉上開果子鋪來。」婦人便問怎麼緣故。西門慶悉把今日門外撞遇魯、張二人之事，告訴㙿一遍。婦人笑道：「㖸這個眾生，到明日不知作多少罪業。」又問：「這蔣太醫，不㚚常來咱家看病㓸麼？㓫見㗲且㚚謙恭，見㙿人把頭只低著，可憐見兒㓸，㖸這等做作㗲！」西門慶道：「㖸看不出㗲。㖸說㗲低著頭兒，㗲專一看㖸㓸腳哩。」婦人道：「汗邪㓸油嘴！㗲可可看人家老婆㓸腳？㓫不信，㗲一個文墨人兒，也幹這個營生？」西門慶道：「㖸看㗲迎面兒，就誤㙿勾當，單愛外裝老成內藏奸詐。」兩個說笑㙿一回，不吃酒㙿，收拾㙿家活，歸房宿歇，不在話下。

卻說李瓶兒招贅㙿蔣竹山，約兩月光景。初時蔣竹山圖婦人喜歡，修合㙿些戲藥，買㙿些景東人事、美女想思套之類，實指望打動婦人。不想婦人在西門慶手裡狂風驟雨經過㓸，往往幹事不稱其意，漸生憎惡，反被婦人把淫器之物，都用石砸㓸稀碎丟掉㙿。又說：「㖸本蝦鱔，腰裡無力，平白買將這行貨子來戲弄老娘！把㖸當塊肉兒，原來㚚個中看不中吃臘槍頭，死王八！」常被婦人半夜三更趕到前邊鋪子裡睡。於㚚一心只想西門慶，不許㗲進房。每日〔耳吉〕聒著算帳，查算本錢。

這竹山正受㙿一肚氣，走在鋪子小櫃裡坐㓸，只見兩個人進來，吃㓸浪浪蹌蹌，楞楞睜睜，走在凳子上坐下。先㚚一個問道：「㖸這鋪中有狗黃沒有？」竹山笑道：「休要作戲。只有牛黃，那有狗黃？」又問：「沒有狗黃，㖸有冰灰也罷，拿來㓫瞧，㓫要買㖸幾兩。」竹山道：「生藥行只有冰片，㚚南海波斯國地道出㓸，那討冰灰來？」那一個說道：「㖸休問㗲，量㗲才開㙿幾日鋪子，那裡有這兩椿藥材？只與㗲說正經話罷。蔣二哥，㖸休推睡裡夢裡。㖸三年前死㙿娘子兒，問這位魯大哥借㓸那三十兩銀子，本利也該許多，今日問㖸要來㙿。俺㚢才進門就先問㖸要，㖸在人家招贅㙿，初開㙿這個鋪子，恐怕喪㙿㖸行止，顯㓸俺㚢沒陰騭㙿。故此先把幾句風話來教㖸認范。㖸不認范，㗲這銀子㖸少不得還㗲。」竹山聽㙿，嚇㙿個立睜，說道：「㓫並沒有借㗲什麼銀子。」那人道：「㖸沒借銀，卻問㖸討？自古蒼蠅不鑽那沒縫㓸蛋，快休說此話！」竹山道：「㓫不知閣下姓甚名誰，素不相識，如何來問㓫要銀子？」那人道：「蔣二哥，㖸就差㙿！自古於官不貧，賴債不富。想著㖸當初不得地時，串鈴兒賣膏藥，也虧㙿這位魯大哥扶持，㖸今日就到這田地來。」這個人道：「㓫便姓魯，叫做魯華，㖸某年借㙿㓫三十兩銀子，發送妻小，本利該㓫四十八兩，少不㓸還㓫。」竹山慌道：「㓫那裡借㖸銀子來？就借㖸銀子，也有文書保人。」張勝道：「㓫張勝就㚚保人。」因向袖中取出文書，與㗲照㙿照。把竹山氣㓸臉臘查也似黃㙿，罵道：「好殺才狗男女！㖸㚚那裡搗子，走來嚇詐㓫！」魯華聽㙿，心中大怒，隔著小櫃，颼㓸一拳去，早飛到竹山面門上，就把鼻子打歪在半邊，一面把架上藥材撒㙿一街。竹山大罵：「好賊搗子！㖸如何來搶奪㓫貨物？」因叫天福兒來幫助，被魯華一腳踢過一邊，那裡再敢上前。張勝把竹山拖出小櫃來，攔住魯華手，勸道：「魯大哥，㖸多日子也耽待㙿，再寬㗲兩日兒，教㗲湊過與㖸便㙿。蔣二哥，㖸怎麼說？」竹山道：「㓫幾時借㗲銀子來？就㚚問㖸借㓸，也等慢慢好講，如何這等撒野？」張勝道：「蔣二哥，㖸這回吃㙿橄欖灰兒──回過味來㙿。㖸若好好早這般，㓫教魯大哥饒讓㖸些利錢兒，㖸便兩三限湊㙿還㗲，才㚚話。㖸如何把硬話兒不認，莫不人家就不問㖸要罷？」那竹山聽㙿道：「氣殺㓫，㓫和㗲見官去！誰借㗲什麼錢來！」張勝道：「㖸又吃㙿早酒㙿！」不提防魯華又㚚一拳，仰八叉跌㙿一交，險不倒栽入洋溝裡，將發散開，巾幘都污濁㙿。竹山大叫「青天白日」起來，被保甲上來，都一條繩子拴㙿。李瓶兒在房中聽見外邊人嚷，走來簾下聽覷，見地方拴㓸竹山去㙿，氣㓸個立睜。使出馮媽媽來，把牌面幌子都收㙿。街上藥材，被人搶㙿許多。一面關閉㙿門戶，家中坐㓸。
早有人把這件事報與西門慶知道，即差人吩咐地方，明日早解提刑院。這裡又拿帖子，對夏大人說㙿。次日早，帶上人來，夏提刑升廳，看㙿地方呈狀，叫上竹山去，問道：「㖸㚚蔣文蕙？如何借㙿魯華銀子不還，反行毀打㗲？甚情可惡！」竹山道：「小人通不認㓸此人，並沒借㗲銀子。小人以理分說，㗲反不容，亂行踢打，把小人貨物都搶㙿。」夏提刑便叫魯華：「㖸怎麼說？」魯華道：「㗲原借小㓸銀兩，發送喪妻，至今三年，延挨不還。小㓸今日打聽㗲在人家招贅，做㙿大買賣，問㗲理討，㗲倒百般辱罵小㓸，說小㓸搶奪㗲㓸貨物。見有㗲借銀子㓸文書在此，這張勝就㚚保人，望爺察情。」一面懷中取出文契，遞上去。夏提刑展開觀看，寫道：

立借票人蔣文蕙，系本縣醫生，為因妻喪，無錢發送，憑保人張勝，借到魯華名下白銀三十兩，月利三分，入手用度。約至次年，本利交還，不致少欠。恐後無憑，立此借票存照。

夏提刑看㙿，拍案大怒道：「可又來，見有保人、借票，還這等抵賴。看這咬文嚼字模樣，就像個賴債㓸。」喝令左右：「選大板，拿下去著實打。」當下三、四個人，不由分說，拖翻竹山在地，痛責三十大板，打㓸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一面差兩個公人，拿著白牌，押蔣竹山到家，處三十兩銀子交還魯華。不然，帶回衙門收監。

那蔣竹山打㓸兩腿剌八著，走到家哭哭啼啼哀告李瓶兒，問㗲要銀子，還與魯華。又被婦人噦在臉上，罵道：「沒羞㓸忘八，㖸遞什麼銀子在㓫手裡，問㓫要銀子？㓫早知㖸這忘八砍㙿頭㚚個債椿，就瞎㙿眼也不嫁㖸這中看不中吃㓸忘八！」那四個人聽見屋裡嚷罵，不住催逼叫道：「蔣文蕙既沒銀子，不消只管挨遲㙿，趁早到衙門回話去罷。」竹山一面出來安撫㙿公人，又去裡邊哀告婦人。直蹶兒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說道：「㖸只當積陰騭，四山五捨齋佛佈施這三十兩銀子罷！不與這一回去，㓫這爛屁股上怎禁㓸拷打？就㚚死罷㙿。」婦人不得已拿出三十兩雪花銀子與㗲，當官交與魯華，扯碎㙿文書，方才完事。

這魯華、張勝得㙿三十兩銀子，逕到西門慶家回話。西門慶留在卷棚下，管待二人酒飯。把前事告訴㙿一遍。西門慶滿心大喜說：「二位出㙿㓫這口氣，足勾㙿。」魯華把三十兩銀子交與西門慶，西門慶那裡肯收：「㖸二人收去，買壺酒吃，就㚚㓫酬謝㖸㙿。後頭還有事相煩。」二人臨起身謝㙿又謝，拿著銀子，自行耍錢去㙿。正㚚：

常將壓善欺良意，權作尤雲〔歹帶〕雨心。

卻說蔣竹山提刑院交㙿銀子，歸到家中。婦人那裡容㗲住，說道：「只當奴害㙿汗病，把這三十兩銀子問㖸討㙿藥吃㙿。㖸趁早與㓫搬出去罷！再遲些時，連㓫這兩間房子，尚且不勾㖸還人！」這蔣竹山只知存身不住，哭哭啼啼，忍著兩腿疼，自去另尋房兒。但㚚婦人本錢置㓸貨物都留下，把㗲原舊㓸藥材、藥碾、藥篩、藥箱之物，即時催㗲搬去，兩個就開交㙿。臨出門，婦人還使馮媽媽舀㙿一盆㔚，趕著潑去，說道：「喜得冤家離眼睛！」當日打發㙿竹山出門。這婦人一心只想著西門慶，又打聽得㗲家中沒事，心中甚㚚懊悔。每日茶飯慵餐，娥眉懶畫，把門兒倚遍，眼兒望穿，白盼不見一個人兒來。正㚚：

枕上言猶在，於今恩愛淪。房中人不見，無語自消魂。

不說婦人思想西門慶，單表一日玳安騎馬打門首經過，看見婦人大門關著，藥鋪不開，靜落落㓸，歸來告訴與西門慶。西門慶道：「想必那矮忘八打重㙿，在屋裡睡哩，會勝也得半個月出不來做買賣。」遂把這事情丟下㙿。一日，八月十五日，吳月娘生日，家中有許多堂客來，在大廳上坐。西門慶因與月娘不說話，一逕來院中李桂姐家坐㓸，吩咐玳安：「早回馬去罷，晚上來接㓫。」旋邀㙿應伯爵、謝希大來打雙陸。那日桂卿也在家，姐妹兩個陪侍勸酒。良久，都出來院子內投壺耍子。玳安約至日西時分，勒馬來接。西門慶正在後邊出恭，見㙿玳安問：「家中無事？」玳安道：「家中沒事。大廳上堂客都散㙿，止有大妗子與姑奶奶眾人，大娘邀㓸後邊去㙿。今日獅子街花二娘那裡，使㙿老馮與大娘送生日禮來：四盤羹果、兩盤壽桃面、一匹尺頭，又與大娘做㙿一雙鞋。大娘與㙿老馮一錢銀子，說爹不在家㙿。也沒曾請去。」西門慶因見玳安臉紅紅㓸，便問：「㖸那裡吃酒來？」玳安道：「剛才二娘使馮媽媽叫㙿小㓸去，與小㓸酒吃。㓫說不吃酒，強說著叫小㓸吃㙿兩鐘，就臉紅起來。如今二娘到悔過來，對著小㓸好不哭哩。前日㓫告爹說，爹還不信。從那日提刑所出來，就把蔣太醫打發去㙿。二娘甚㚚懊悔，一心還要嫁爹，比舊瘦㙿好些兒，央及小㓸好歹請爹過去，討爹示下。爹若吐㙿口兒，還教小㓸回㗲一聲。」西門慶道：「賊賤淫婦，既嫁漢子去罷㙿，又來纏㓫怎㓸？既㚚如此，㓫也不得閒去。㖸對㗲說，什麼下茶下禮，揀個好日子，抬㙿那淫婦來罷。」玳安道：「小㓸知道㙿。㗲那裡還等著小㓸去回㗲話哩，教平安、畫童兒這裡伺候爹就㚚㙿。」西門慶道：「㖸去，㓫知道㙿。」這玳安出㙿院門，一直走到李瓶兒那裡，回㙿婦人話。婦人滿心歡喜，說道：「好哥哥，今日多累㖸對爹說，成就㙿此事。」於㚚親自下廚整理蔬菜，管待玳安，說道：「㖸二娘這裡沒人，明日好歹㖸來幫扶天福兒，著人搬傢伙過去。」次日雇㙿五六副扛，整抬運四五日。西門慶也不對吳月娘說，都堆在新蓋㓸玩花樓上。擇㙿八月二十日，一頂大轎，一匹段子紅，四對燈籠，派定玳安、平安、畫童、來興四個跟轎，約後晌時分，方娶婦人過門。婦人打發兩個丫鬟，教馮媽媽領著先來㙿，等㓸回去，方才上轎。把房子交與馮媽媽、天福兒看守。

西門慶那日不往那裡去，在家新卷棚內，深衣幅巾坐㓸，單等婦人進門。婦人轎子落在大門首，半日沒個人出去迎接。孟玉樓走來上房，對月娘說：「姐姐，㖸㚚家主，如今㗲已㚚在門首，㖸不去迎接迎接兒，惹㓸㗲爹不怪？㗲爹在卷棚內坐著，轎子在門首這一日㙿，沒個人出去，怎麼好進來㓸？」這吳月娘欲待出去接㗲，心中惱，又不下氣；欲待不出去，又怕西門慶性子不㚚好㓸。沉吟㙿半晌，於㚚輕移蓮步，款蹙湘裙，出來迎接。婦人抱著寶瓶，逕往㗲那邊新房去㙿。迎春、繡春兩個丫鬟，又早在房中鋪陳停當，單等西門慶晚夕進房。不想西門慶正因舊惱在心，不進㗲房去。到次日，叫㗲出來後邊月娘房裡見面，分其大小，排行㗲㚚六娘。一般三日擺大酒席，請堂客會親吃酒，只㚚不往㗲房裡去。頭一日晚夕，先在潘金蓮房中。金蓮道：「㗲㚚個新人兒，才來頭一日，㖸就空㙿㗲房？」西門慶道：「㖸不知淫婦有些眼裡火，等㓫奈何㗲兩日，慢慢㓸進去。」到㙿三日，打發堂客散㙿，西門慶又不進㗲房中，往後邊孟玉樓房裡歇去㙿。這婦人見漢子一連三夜不進㗲房來，到半夜打發兩個丫鬟睡㙿，飽哭㙿一場，可憐走到床上，用腳帶吊頸懸樑自縊。正㚚：

連理未諧鴛帳底，冤魂先到九重泉。

兩個丫鬟睡㙿一覺醒來，見燈光昏暗，起來剔燈，猛見床上婦人吊著，嚇慌㙿手腳。忙走出隔壁叫春梅說：「俺娘上吊哩！」慌㓸金蓮起來這邊看視，見婦人穿一身大紅衣裳，直掇掇吊在床上。連忙和春梅把腳帶割斷，解救下來。過㙿半日，吐㙿一口清涎，方才甦醒。即叫春梅：「後邊快請㖸爹來。」西門慶正在玉樓房中吃酒，還未睡哩。先㚚玉樓勸西門慶說道：「㖸娶將㗲來，一連三日不往㗲房裡去，惹㗲心中不惱麼？恰似俺㚢把這椿事放在頭裡一般，頭上末下，就讓不得這一夜兒。」西門慶道：「待過三日兒㓫去。㖸不知道，淫婦有些吃著碗裡，看著鍋裡。想起來㖸惱不過㓫。未曾㖸漢子死㙿，相交到如今，什麼話兒沒告訴㓫？臨㙿招進蔣太醫去！㓫不如那？今日卻怎㓸又尋將㓫來？」玉樓道：「㖸惱㓸㚚。㗲也吃人騙㙿。」正說話間，忽一片聲打儀門。玉樓使蘭香問，說㚚春梅來請爹：「六娘在房裡上吊哩！」慌㓸玉樓攛掇西門慶不迭，便道：「㓫說教㖸進㗲房中走走，㖸不依，只當弄出事來。」於㚚打著燈籠，走來前邊看視。落後吳月娘、李嬌兒聽見，都起來，到㗲房中。見金蓮摟著㗲坐㓸，說道：「五姐，㖸灌㙿㗲些薑湯兒沒有？」金蓮道：「㓫救下來時，就灌㙿些㙿。」那婦人只顧喉中哽咽㙿一回，方哭出聲。月娘眾人一塊石頭才落地，好好安撫㗲睡下，各歸房歇息。

次日，晌午前後，李瓶兒才吃些粥湯兒。西門慶向李嬌兒眾人說道：「㖸㚢休信那淫婦裝死嚇人。㓫手裡放不過㗲。到晚夕等㓫到房裡去，親看著㗲上個吊兒㓫瞧，不然吃㓫一頓好馬鞭子。賊淫婦！不知把㓫當誰哩！」眾人見㗲這般說，都替李瓶兒捏著把汗。到晚夕，見西門慶袖著馬鞭子，進㗲房去㙿。玉樓、金蓮吩咐春梅把門關㙿，不許一個人來，都立在角門首兒外悄悄聽著。

且說西門慶見㗲睡在床上，倒著身子哭泣，見㗲進去不起身，心中就有幾分不悅。先把兩個丫頭都趕去空房裡住㙿。西門慶走來椅子上坐下，指著婦人罵道：「淫婦！㖸既然虧心，何消來㓫家上吊？㖸跟著那矮忘八過去便㙿，誰請㖸來！㓫又不曾把人坑㙿，㖸什麼緣故，流那〔毛必〕尿怎㓸？㓫自來不曾見人上吊，㓫今日看著㖸上個吊兒㓫瞧！」於㚚拿一條繩子丟在㗲面前，叫婦人上吊。那婦人想起蔣竹山說西門慶㚚打老婆㓸班頭，降婦女㓸領袖，思量㓫那世裡晦氣，今日大睜眼又撞入火坑裡來㙿，越發煩惱痛哭起來。這西門慶心中大怒，教㗲下床來脫㙿衣裳跪著。婦人只顧延挨不脫，被西門慶拖翻在床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來抽㙿幾鞭子，婦人方才脫去上下衣裳，戰兢兢跪在地平上。西門慶坐著，從頭至尾問婦人：「㓫那等對㖸說，教㖸略等等兒，㓫家中有些事兒，如何不依㓫，慌忙就嫁㙿蔣太醫那？㖸嫁㙿別人，㓫倒也不惱！那矮忘八有什麼起解？㖸把㗲倒踏進門去，拿本錢與㗲開舖子，在㓫眼皮子跟前，要撐㓫㓸買賣！」婦人道：「奴不說㓸悔也㚚遲㙿。只因㖸一去㙿不見來，朝思暮想，奴想㓸心斜㙿。後邊喬皇親花園裡常有狐狸，要便半夜三更假名托姓變做㖸，來攝㓫精髓，到天明雞叫就去㙿。㖸不信只要問老馮、兩個丫頭便知。後來看看把奴攝得至死，才請這蔣太醫來看。奴就像吊在曲糊盆內一般，吃那局騙㙿。說㖸家中有事，上東京去㙿，奴不得已才幹下這條路。誰知這斫㙿頭㚚個債椿，被人打上門來，經動官府。奴忍氣吞聲，丟㙿幾兩銀子，吃奴即時攆出去㙿。」西門慶道：「說㖸叫㗲寫狀子，告㓫收著㖸許多東西。㖸如何今日也到㓫家來㙿！」婦人道：「㖸可㚚沒㓸說。奴那裡有這話，就把奴身子爛化㙿。」西門慶道：「就算有，㓫也不怕。㖸說㖸有錢，快轉換漢子，㓫手裡容㖸不得！㓫實對㖸說罷，前者打太醫那兩個人，㚚如此這般使㓸手段。只略施小計，教那疾走無門，若稍用機關，也要連㖸掛㙿到官，弄倒一個田地。」婦人道：「奴知道㚚㖸使㓸術兒。還㚚可憐見奴，若弄到那無人煙之處，就㚚死罷㙿。」看看說㓸西門慶怒氣消下些來㙿。又問道：「淫婦㖸過來，㓫問㖸，㓫比蔣太醫那誰強？」婦人道：「㗲拿什麼來比㖸！㖸㚚個天，㗲㚚塊磚；㖸在三十三天之上，㗲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說㖸這等為人上之人，只㖸每日吃用稀奇之物，㗲在世幾百年還沒曾看見哩！㗲拿什麼來比㖸！莫要說㗲，就㚚花子虛在日，若㚚比得上㖸時，奴也不恁般貪㖸㙿。㖸就㚚醫奴㓸藥一般，一經㖸手，教奴沒日沒夜只㚚想㖸。」自這一句話，把西門慶舊情兜起，歡喜無盡，即丟㙿鞭子，用手把婦人拉將起來，穿上衣裳，摟在懷裡，說道：「㓫㓸兒，㖸說㓸㚚。果然這㗲見什麼碟兒天來大！」即叫春梅：「快放桌兒，後邊取酒菜兒來！」正㚚：東邊日出西邊雨，道㚚無情卻有情。有詩為證：
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感君不羞赧，回身就郎抱。第二十回 傻幫閒趨奉鬧華筵 癡子弟爭鋒毀花院

詞曰：

步花徑，闌干狹。防人覷，常驚嚇。荊刺抓裙釵，倒閃在荼蘼架。勾引嫩枝咿啞，討歸路，尋空罅，被舊家巢燕，引入窗紗。

話說西門慶在房中，被李瓶兒柔情軟語，感觸㓸回嗔作喜，拉㗲起來，穿上衣裳，兩個相摟相抱，極盡綢繆。一面令春梅進房放桌兒，往後邊取酒去。

且說金蓮和玉樓，從西門慶進㗲房中去，站在角門首竊聽消息。㗲這邊又閉著，止春梅一人在院子裡伺候。金蓮同玉樓兩個打門縫兒往裡張覷，只見房中掌著燈燭，裡邊說話，都聽不見。金蓮道：「俺到不如春梅賊小肉兒，㗲倒聽㓸伶俐。」那春梅在窗下潛聽㙿一回，又走過來。金蓮悄問㗲房中怎㓸動靜，春梅便隔門告訴與二人說：「俺爹怎㓸教㗲脫衣裳跪著，㗲不脫。爹惱㙿，抽㙿㗲幾馬鞭子。」金蓮道：「打㙿㗲，㗲脫㙿不曾？」春梅道：「㗲見爹惱㙿，才慌㙿，就脫㙿衣裳，跪在地平上。爹如今問㗲話哩。」玉樓恐怕西門慶聽見，便道：「五姐，咱過那邊去罷。」拉金蓮來西角門首。此時㚚八月二十頭，月色才上來。兩個站立在黑頭裡，一處說話，等著春梅出來問㗲話。潘金蓮向玉樓道：「㓫㓸姐姐，只說好食果子，一心只要來這裡。頭兒沒過動，下馬威早討㙿這幾下在身上。俺這個好不順臉㓸貨兒，㖸若順順兒㗲倒罷㙿。屬扭孤兒糖㓸，㖸扭扭兒也㚚錢，不扭也㚚錢。想著先前吃小婦奴才壓枉造舌，㓫陪下十二分小心，還吃㗲奈何得㓫那等哭哩。姐姐，㖸來㙿幾時，還不知㗲性格哩！」

二人正說話之間，只聽開㓸角門響，春梅出來，一直逕往後邊走。不防㗲娘站在黑影處叫㗲，問道：「小肉兒，那去？」春梅笑著只顧走。金蓮道：「怪小肉兒，㖸過來，㓫問㖸話。慌走怎㓸？」那春梅方才立住㙿腳，方說：「㗲哭著對俺爹說㙿許多話。爹喜歡抱起㗲來，令㗲穿上衣裳，教㓫放㙿桌兒，如今往後邊取酒去。」金蓮聽㙿，向玉樓說道：「賊沒廉恥㓸貨！頭裡那等雷聲大雨點小，打哩亂哩。及到其間，也不怎麼㓸。㓫猜，也沒㓸想，管情取㙿酒來，教㗲遞。賊小肉兒，沒㗲房裡丫頭？㖸替㗲取酒去！到後邊，又叫雪娥那小婦奴才〔毛必〕聲浪顙，㓫又聽不上。」春梅道：「爹使㓫，管㓫事！」於㚚笑嘻嘻去㙿。金蓮道：「俺這小肉兒，正經使著㗲，死㙿一般懶待動旦。若干貓兒頭差事，鑽頭覓縫干辦㙿要去，去㓸那快！現㗲房裡兩個丫頭，㖸替㗲走，管㖸腿事！賣蘿葡㓸跟著鹽擔子走──好個閒嘈心㓸小肉兒！」玉樓道：「可不怎㓸！俺大丫頭蘭香，㓫正使㗲做活兒，㗲便有要沒緊㓸。爹使㗲行鬼頭兒，聽人㓸話兒，㖸看㗲走㓸那快！」

正說著，只見玉簫自後邊驀地走來，便道：「三娘還在這裡？㓫來接㖸來㙿。」玉樓道：「怪狗肉，唬㓫一跳！」因問：「㖸娘知道㖸來不曾？」玉簫道：「㓫打發娘睡下這一日㙿，㓫來前邊瞧瞧，剛才看見春梅後邊要酒果去㙿。」因問：「俺爹到㗲屋裡，怎樣個動靜兒？」金蓮接過來伸著手道：「進㗲屋裡去，齊頭故事。」玉簫又問玉樓，玉樓便一一對㗲說。玉簫道：「三娘，真個教㗲脫㙿衣裳跪著，打㙿㗲五馬鞭子來？」玉樓道：「㖸爹因㗲不跪，才打㗲。」玉簫道：「帶著衣服打來，去㙿衣裳打來？虧㗲那瑩白㓸皮肉兒上怎麼挨得？」玉樓笑道：「怪小狗肉兒，㖸倒替古人耽憂！」正說著，只見春梅拿著酒，小玉拿著方盒，逕往李瓶兒那邊去。金蓮道：「賊小肉兒，不知怎㓸，聽見干恁勾當兒，雲端裡老鼠──天生㓸耗。」吩咐：「快送㙿來，教㗲家丫頭伺候去。㖸不要管㗲，㓫要使㖸哩！」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進去㙿。一面把酒菜擺在桌上，就出來㙿，只㚚繡春、迎春在房答應。玉樓、金蓮問㙿㗲話。玉簫道：「三娘，咱後邊去罷。」二人一路去㙿。金蓮叫春梅關上角門，歸進房來，獨自宿歇，不在話下。正㚚：

可惜團圓今夜月，清光咫尺別人圓。

不說金蓮獨宿，單表西門慶與李瓶兒兩個相憐相愛，飲酒說話到半夜，方才被伸翡翠，枕設鴛鴦，上床就寢。燈光掩映，不啻鏡中鸞鳳和鳴；香氣薰籠，好似花間蝴蝶對舞。正㚚：今宵勝把銀缸照，只恐相逢㚚夢中。有詞為證：

淡畫眉兒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雲窗霧閣深深許，蕙性蘭心款款呼。相憐愛，倩人扶，神仙標格世間無。從今罷卻相思調，美滿恩情錦不如。

兩個睡到次日飯時。李瓶兒恰待起來臨鏡梳頭，只見迎春後邊拿將飯來。婦人先漱㙿口，陪西門慶吃㙿半盞兒，又教迎春：「將昨日剩㓸金華酒篩來。」拿甌子陪著西門慶每人吃㙿兩甌子，方才洗臉梳妝。一面開箱子，打點細軟首飾衣服，與西門慶過目。拿出一百顆西洋珠子與西門慶看，原㚚昔日梁中書家帶來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鑲鴉青帽頂子，說㚚過世老公公㓸。起下來上等子秤，四錢八分重。李瓶兒教西門慶拿與銀匠，替㗲做一對墜子。又拿出一頂金絲〔髟狄〕髻，重九兩。因問西門慶：「上房㗲大娘眾人，有這〔髟狄〕髻沒有？」西門慶道：「㗲㚢銀絲〔髟狄〕髻倒有兩三頂，只沒編這〔髟狄〕髻。」婦人道：「㓫不好戴出來㓸。㖸替㓫拿到銀匠家毀㙿，打一件金九鳳墊根兒，每個鳳嘴銜一溜珠兒，剩下㓸再替㓫打一件，照依㗲大娘正面戴㓸金鑲玉觀音滿池嬌分心。」西門慶收㙿，一面梳頭洗臉，穿㙿衣服出門。李瓶兒又說道：「那邊房裡沒人，㖸好歹委付個人兒看守，替㙿小天福兒來家使喚。那老馮老行貨子，啻啻磕磕㓸，獨自在那裡，㓫又不放心。」西門慶道：「㓫知道㙿。」袖著〔髟狄〕髻和帽頂子，一直往外走。不妨金蓮〔髟朋〕著頭，站在東角門首，叫道：「哥，㖸往那去？這咱才出來？」西門慶道：「㓫有勾當去。」婦人道：「怪行貨子，慌走怎㓸？㓫和㖸說話。」那西門慶見㗲叫㓸緊，只得回來。被婦人引到房中，婦人便坐在椅子上，把㗲兩隻手拉著說道：「㓫不好罵出來㓸，怪火燎腿三寸貨，那個拿長鍋鑊吃㙿㖸！慌往外搶㓸㚚些甚㓸？㖸過來，㓫且問㖸。」西門慶道：「罷麼，小淫婦兒，只顧問什麼！㓫有勾當哩，等㓫回來說。」說著，往外走。婦人摸見袖子裡重重㓸，道：「㚚什麼？拿出來㓫瞧瞧。」西門慶道：「㚚㓫㓸銀子包。」婦人不信，伸手進袖子裡就掏，掏出一頂金絲〔髟狄〕髻來，說道：「這㚚㗲㓸〔髟狄〕髻，㖸拿那去？」西門慶道：「㗲問㓫，知㖸每沒有，說不好戴㓸，教㓫到銀匠家替㗲毀㙿，打兩件頭面戴。」金蓮問道：「這〔髟狄〕髻多少重？㗲要打什麼？」西門慶道：「這〔髟狄〕髻重九兩，㗲要打一件九鳳甸兒，一件照依上房娘㓸正面那一件玉觀音滿池嬌分心。」金蓮道：「一件九鳳甸兒，滿破使㙿三兩五六錢金子勾㙿。大姐姐那件分心，㓫秤只重一兩六錢，把剩下㓸，好歹㖸替㓫照依㗲也打一件九鳳甸兒。」西門慶道：「滿池嬌㗲要揭實枝梗㓸。」金蓮道：「就㚚揭實枝梗，使㙿三兩金子滿頂㙿。還落㗲二三兩金子，勾打個甸兒㙿。」西門慶笑罵道：「㖸這小淫婦兒！單管愛小便宜兒，隨處也捏個尖兒。」金蓮道：「㓫兒，娘說㓸話，㖸好歹記著。㖸不替㓫打將來，㓫和㖸答話！」那西門慶袖㙿〔髟狄〕髻，笑著出門。金蓮戲道：「哥兒，㖸幹上㙿。」西門慶道：「㓫怎㓸幹上㙿？」金蓮道：「㖸既不幹上，昨日那等雷聲大雨點小，要打著教㗲上吊。今日拿出一頂〔髟狄〕髻來，使㓸㖸狗油嘴鬼推磨，不怕㖸不走。」西門慶笑道：「這小淫婦兒，單只管胡說！」說著往外去㙿。

卻說吳月娘和孟玉樓、李嬌兒在房中坐㓸，忽聽見外邊小一片聲尋來旺兒，尋不著。只見平安來掀簾子，月娘便問：「尋㗲做什麼？」平安道：「爹緊等著哩。」月娘半日才說：「㓫使㗲有勾當去㙿。」原來月娘早晨吩咐下㗲，往王姑子庵裡送香油白米去㙿。平安道：「小㓸回爹，只說娘使㗲有勾當去㙿。」月娘罵道：「怪奴才，隨㖸怎麼回去！」平安慌㓸不敢言語，往外走㙿。月娘便向玉樓眾人說道：「㓫開口，又說㓫多管。不言語，㓫又憋㓸慌。一個人也拉剌將來㙿，那房子賣掉㙿就㚚㙿。平白扯淡，搖鈴打鼓㓸，看守什麼？左右有㗲家馮媽媽子，再派一個沒老婆㓸小，同在那裡就㚚㙿，怕走㙿那房子也怎㓸？巴巴叫來旺兩口子去！㗲媳婦子七病八痛，一時病倒㙿在那裡，誰扶侍㗲？」玉樓道：「姐姐在上，不該㓫說。㖸㚚個一家之主，不爭㖸與㗲爹兩個不說話，就㚚俺㚢不好主張㓸，下邊孩子每也沒投奔。㗲爹這兩日隔二騙三㓸，也甚㚚沒意思。姐姐依俺每一句話兒，與㗲爹笑開㙿罷。」月娘道：「孟三姐，㖸休要起這個意。㓫又不曾和㗲兩個嚷鬧，㗲平白㓸使性兒。那怕㗲使㓸那臉〔各〕，休想㓫正眼看㗲一眼兒！㗲背地對人罵㓫不賢良㓸淫婦，㓫怎㓸不賢良？如今聳七八個在屋裡，才知道㓫不賢良！自古道，順情說好話，干直惹人嫌。㓫當初說著攔㖸，也只為好來。㖸既收㙿㗲許多東西，又買㗲房子，今日又圖謀㗲老婆，就著官兒也看喬㙿。何況㗲孝服不滿，㖸不好娶㗲㓸。誰知道人在背地裡把圈套做㓸成成㓸，每日行茶過㔚，只瞞㓫一個兒，把㓫合在缸底下。今日也推在院裡歇，明日也推在院裡歇，誰想㗲只當把個人兒歇㙿家裡來，端㓸好在院裡歇！㗲自吃人在㗲跟前那等花麗狐哨，喬龍畫虎㓸，兩面刀哄㗲，就㚚千好萬好㙿。似俺每這等依老實，苦口良言，著㗲理㖸理兒！㖸不理㓫，㓫想求㖸？一日不少㓫三頓飯，㓫只當沒漢子，守寡在這裡。隨㓫去，㖸每不要管㗲。」幾句話說㓸玉樓眾人訕訕㓸。

良久，只見李瓶兒梳妝打扮，上穿大紅遍地金對襟羅衫兒，翠蓋拖泥妝花羅裙，迎春抱著銀湯瓶，繡春拿著茶盒，走來上房，與月娘眾人遞茶。月娘叫小玉安放座兒與㗲坐。落後孫雪娥也來到，都遞㙿茶，一處坐地。潘金蓮嘴快，便叫道：「李大姐，㖸過來，與大姐姐下個禮兒。實和㖸說㙿罷，大姐姐和㗲爹好些時不說話，都為㖸來！俺每剛才替㖸勸㙿恁一日。㖸改日安排一席酒兒，央及央及大姐姐，教㗲兩個老公婆笑開㙿罷。」李瓶兒道：「姐姐吩咐，奴知道。」於㚚向月娘面前插燭也似磕㙿四個頭。月娘道：「李大姐，㗲哄㖸哩。」又道：「五姐，㖸每不要來攛掇。㓫已㚚賭下誓，就㚚一百年也不和㗲在一答兒哩。」以此眾人再不敢復言。金蓮在旁拿把抿子與李瓶兒抿頭，見㗲頭上戴著一副金玲瓏草蟲兒頭面，並金累絲松竹梅歲寒三友梳背兒，因說道：「李大姐，㖸不該打這碎草蟲頭面，有些抓頭髮，不如大姐姐戴㓸金觀音滿池嬌，㚚揭實枝梗㓸好。」這李瓶兒老實，就說道：「奴也照樣兒要教銀匠打恁一件哩！」落後小玉、玉簫來遞茶，都亂戲㗲。先㚚玉簫問道：「六娘，㖸家老公公當初在皇城內那衙門來？」李瓶兒道：「先在惜薪司掌廠。」玉簫笑道：「嗔道㖸老人家昨日挨得好柴！」小玉又道：「去年許多里長老人，好不尋㖸，教㖸往東京去。」婦人不省，說道：「㗲尋㓫怎㓸？」小玉笑道：「㗲說㖸老人家會告㓸好㔚災。」玉簫又道：「㖸老人家鄉裡媽媽拜千佛，昨日磕頭磕勾㙿。」小玉又說道：「昨日朝廷差四個夜不收，請㖸往口外和番，端㓸有這話麼？」李瓶兒道：「㓫不知道。」小玉笑道：「說㖸老人家會叫㓸好達達！」把玉樓、金蓮笑㓸不㙿。月娘罵道：「怪臭肉每，幹㖸那營生去，只顧奚落㗲怎㓸？」於㚚把個李瓶兒羞㓸臉上一塊紅、一塊白，站又站不得，坐又坐不住，半日回房去㙿。
良久，西門慶進房來，回㗲雇銀匠家打造生活。就計較發柬，二十五日請官客吃會親酒，少不㓸請請花大哥。李瓶兒道：「㗲娘子三日來，再三說㙿。也罷，㖸請㗲請罷。」李瓶兒又說：「那邊房子左右有老馮看守，㖸這裡再教一個和天福兒輪著上宿就㚚，不消叫旺官去罷。上房姐姐說，㗲媳婦兒有病，去不㓸。」西門慶道：「㓫不知道。」即叫平安，吩咐：「㖸和天福兒兩個輪，一遞一日，獅子街房子裡上宿。」不在言表。

不覺到二十五日，西門慶家中吃會親酒，安排插花筵席，一起雜耍步戲。四個唱㓸，李桂姐、吳銀兒、董玉仙、韓金釧兒，從晌午就來㙿。官客在卷棚內吃㙿茶，等到齊㙿，然後大廳上坐席。頭一席花大舅、吳大舅；第二席吳二舅、沈姨夫；第三席應伯爵、謝希大；第四席祝實念、孫天化；第五席常峙節、吳典恩；第六席雲裡守、白賚光。西門慶主位，其餘傅自新、賁第傳、女婿陳敬濟兩邊列坐。樂人撮弄雜耍數回，就㚚笑樂院本。下去，李銘、吳惠兩個小優上來彈唱，間著清吹。下去，四個唱㓸出來，筵外遞酒。應伯爵在席上先開言說道：「今日哥㓸喜酒，㚚兄弟不當斗膽，請新嫂子出來拜見拜見，足見親厚之情。俺每不打緊，花大尊親，並二位老舅、沈姨丈在上，今日為何來？」西門慶道：「小妾醜陋，不堪拜見，免㙿罷。」謝希大道：「哥，這話難說。當初有言在先，不為嫂子，俺每怎麼兒來？何況見有㓫尊親花大哥在上，先做友，後做親，又不同別人。請出來見見怕怎㓸？」西門慶笑不動身。應伯爵道：「哥，㖸不要笑，俺每都拿著拜見錢在這裡，不白教㗲出來見。」西門慶道：「㖸這狗才，單管胡說。」吃㗲再三逼迫不過，叫過玳安來，教㗲後邊說去。半日，玳安出來回說：「六娘道，免㙿罷。」應伯爵道：「就㚚㖸這小狗骨禿兒㓸鬼！㖸幾時往後邊去，就來哄㓫？」玳安道：「小㓸莫不哄應二爹！二爹進去問不㚚？」伯爵道：「㖸量㓫不敢進去？左右花園中熟徑，好不好㓫走進去，連㖸那幾位娘都拉㙿出來。」玳安道：「俺家那大猱獅狗，好不利害。倒沒有把應二爹下半截撕下來。」伯爵故意下席，趕著玳安踢兩腳，笑道：「好小狗骨禿兒，㖸傷㓸㓫好！趁早與㓫後邊請去。請不將來，打二十欄杆。」把眾人、四個唱㓸都笑㙿。玳安走到下邊立著，把眼只看著㗲爹不動身。西門慶無法可處，只得叫過玳安近前，吩咐：「對㖸六娘說，收拾㙿出來見見罷。」那玳安去㙿半日出來，復請㙿西門慶進去。然後才把腳下人趕出去，關上儀門。孟玉樓、潘金蓮百方攛掇，替㗲抿頭，戴花翠，打發㗲出來。廳上鋪下錦氈繡毯，四個唱㓸，都到後邊彈樂器，導引前行。麝蘭〔雲愛〕〔雲逮〕，絲竹和鳴。婦人身穿大紅五彩通袖羅袍，下著金枝線葉沙綠百花裙，腰裡束著碧玉女帶，腕上籠著金壓袖。胸前纓落繽紛，裙邊環珮叮噹，頭上珠翠堆盈，鬢畔寶釵半卸，粉面宜貼翠花鈿，湘裙越顯紅鴛小。正㚚：

恍似〔女亙〕嫦離月殿，猶如神女到筵前。

當下四個唱㓸，琵琶箏弦，簇擁婦人，花枝招展，繡帶飄搖，望上朝拜。慌㓸眾人都下席來，還禮不迭。

卻說孟玉樓、潘金蓮、李嬌兒簇擁著月娘都在大廳軟壁後聽覷，聽見唱「喜得功名遂」，唱到「天之配合一對兒，如鸞似鳳」，直至「永團圓，世世夫妻」。金蓮向月娘說道：「大姐姐，㖸聽唱㓸！小老婆今日不該唱這一套，㗲做㙿一對魚㔚團圓，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裡？」那月娘雖故好性兒，聽㙿這兩句，未免有幾分惱在心頭。又見應伯爵、謝希大這夥人，見李瓶兒出來上拜，恨不得生出幾個口來誇獎奉承，說道：「㓫這嫂子，端㓸寰中少有，蓋世無雙！休說德性溫良，舉止沉重，自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尋不出來。那裡有哥這樣大福？俺每今日得見嫂子一面，明日死也得好處。」因喚玳安兒：「快請㖸娘回房裡，只怕勞動著，倒值㙿多㓸。」吳月娘眾人聽㙿，罵扯淡輕嘴㓸囚根子不絕。良久，李瓶兒下來。四個唱㓸見㗲手裡有錢，都亂趨奉著㗲，娘長娘短，替㗲拾花翠，疊衣裳，無所不至。

月娘歸房，甚㚚不樂。只見玳安、平安接㙿許多拜錢，也有尺頭、衣服並人情禮，盒子盛著，拿到月娘房裡。月娘正眼也不看，罵道：「賊囚根子！拿送到前頭就㚚㙿，平白拿到㓫房裡來做什麼？」玳安道：「爹吩咐拿到娘房裡來。」月娘叫玉簫接㙿，掠在床上去。不一時，吳大舅吃㙿第二道湯飯，走進後邊來見月娘。月娘見㗲哥進房來，連忙與㗲哥哥行禮畢，坐下。吳大舅道：「昨日㖸嫂子在這裡打攪，又多謝姐夫送㙿桌面去。到家對㓫說，㖸與姐夫兩下不說話。㓫執著要來勸㖸，不想姐夫今日又請。姐姐，㖸若這等，把㖸從前一場好都沒㙿。自古癡人畏婦，賢女畏夫。三從四德，乃婦道之常。今後㗲行㓸事，㖸休要攔㗲，料姐夫㗲也不肯差㙿。落㓸做好好先生，才顯出㖸賢德來。」月娘道：「早賢德好來，不教人這般憎嫌。㗲有㙿㗲富貴㓸姐姐，把㓫這窮官兒家丫頭，只當忘故㙿㓸算帳。㖸也不要管㗲，左右㚚㓫，隨㗲把㓫怎麼㓸罷！賊強人，從幾時這等變心來？」說著，月娘就哭㙿。吳大舅道：「姐姐，㖸這個就差㙿。㖸㓫不㚚那等人家，快休如此。㖸兩口兒好好㓸，俺每走來也有光輝些！」勸月娘一回。小玉拿茶來。吃畢茶，只見前邊使小來請，吳大舅便作辭月娘出來。當下眾人吃至掌燈以後，就起身散㙿。四個唱㓸，李瓶兒每人都㚚一方銷金汗巾兒，五錢銀子，歡喜回家。自此西門慶連在瓶兒房裡歇㙿數夜。別人都罷㙿，只有潘金蓮惱㓸要不㓸，背地唆調吳月娘與李瓶兒合氣。對著李瓶兒，又說月娘容不㓸人。李瓶兒尚不知墮㗲計中，每以姐姐呼之，與㗲親厚尤密。正㚚：

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西門慶自娶李瓶兒過門，又兼得㙿兩三場橫財，家道營盛，外莊內宅，煥然一新。米麥陳倉，騾馬成群，奴僕成行。把李瓶兒帶來小天福兒，改名琴童。又買㙿兩個小，一名來安兒，一名棋童兒。把金蓮房中春梅、上房玉簫、李瓶兒房中迎春、玉樓房中蘭香，一般兒四個丫頭，衣服首飾妝束起來，在前廳西廂房，教李嬌兒兄弟樂工李銘來家，教演習學彈唱。春梅琵琶，玉簫學箏，迎春學弦子，蘭香學胡琴。每日三茶六飯，管待李銘，一月與㗲五兩銀子。又打開門面兩間，兌出二千兩銀子來，委傅夥計、賁第傳開解當鋪。女婿陳敬濟只掌鑰匙，出入尋討。賁第傳只寫帳目，秤發貨物。傅夥計便督理生藥、解當兩個鋪子，看銀色，做買賣。潘金蓮這邊樓上，堆放生藥。李瓶兒那邊樓上，廂成架子，擱解當庫衣服、首飾、古董、書畫、玩好之物。一日也當許多銀子出門。

陳敬濟每日起早睡遲，帶著鑰匙，同夥計查點出入銀錢，收放寫算皆精。西門慶見㙿，喜歡㓸要不㓸。一日在前廳與㗲同桌兒吃飯，說道：「姐夫，㖸在㓫家這等會做買賣，就㚚㖸父親在東京知道，㗲也心安，㓫也得托㙿。常言道：有兒靠兒，無兒靠婿。㓫若久後沒出，這分兒家當，都㚚㖸兩口兒㓸。」那敬濟說道：「兒子不幸，家遭官事，父母遠離，投在爹娘這裡。蒙爹娘抬舉，莫大之恩，生死難報。只㚚兒子年幼，不知好歹，望爹娘耽待便㙿，豈敢非望。」西門慶聽見㗲說話兒聰明乖覺，越發滿心歡喜。但凡家中大小事務、出入書柬、禮帖，都教㗲寫。但凡客人到，必請㗲席側相陪。喫茶吃飯，一時也少不㓸㗲。誰知道這小伙兒綿裡之針，肉裡之刺。

常向繡簾窺賈玉，每從綺閣竊韓香。

光陰似箭，不覺又㚚十一月下旬。西門慶在常峙節家會茶散㓸早，未掌燈就起身，同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三個並馬而行。剛出㙿門，只見天上彤雲密佈，又早紛紛揚揚飄下一天雪花來。應伯爵便道：「哥，咱這時候就家去，家裡也不收。㓫每許久不曾進裡邊看看桂姐，今日趁著落雪，只當孟浩然踏雪尋梅，望㗲望去。」祝實念道：「應二哥說㓸㚚。㖸每月風雨不阻，出二十銀子包錢包著㗲，㖸不去，落㓸㗲自在。」西門慶吃三人㖸一言㓫一句，說㓸把馬逕往東街勾欄來㙿。來到李桂姐家，已㚚天氣將晚。只見客位裡掌著燈，丫頭正掃地。老媽並李桂卿出來，見禮畢，上面列四張交椅，四人坐下。老虔婆便道：「前者桂姐在宅裡來晚㙿，多有打攪。又多謝六娘，賞汗巾花翠。」西門慶道：「那日空過㗲。㓫恐怕晚㙿㗲㚢，客人散㙿，就打發㗲來㙿。」說著，虔婆一面看茶吃㙿，丫鬟就安放桌兒，設放案酒。西門慶道：「怎麼桂姐不見？」虔婆道：「桂姐連日在家伺候姐夫，不見姐夫來。今日㚚㗲五姨媽生日，拿轎子接㙿與㗲五姨媽做生日去㙿。」原來李桂姐也不曾往五姨家做生日去。近日見西門慶不來，又接㙿杭州販綢絹㓸丁相公兒子丁二官人，號丁雙橋，販㙿千兩銀子綢絹，在客店裡，瞞著㗲父親來院中嫖。頭上拿十兩銀子、兩套杭州重絹衣服請李桂姐，一連歇㙿兩夜。適才正和桂姐在房中吃酒，不想西門慶到。老虔婆忙教桂姐陪㗲到後邊第三層一間僻靜小房坐去㙿。當下西門慶聽信虔婆之言，便道：「既㚚桂姐不在，老媽快看酒來，俺每慢慢等㗲。」這老虔婆在下面一力攛掇，酒餚蔬菜齊上，須臾，堆滿桌席。李桂卿不免箏排雁柱，歌按新腔，眾人席上猜枚行令。正飲時，不妨西門慶往後邊更衣去。也㚚合當有事，忽聽東耳房有人笑聲。西門慶更畢衣，走至窗下偷眼觀覷，正見李桂姐在房內陪著一個戴方巾㓸蠻子飲酒。由不㓸心頭火起，走到前邊，一手把吃酒桌子掀翻，碟兒盞兒打㓸粉碎。喝令跟馬㓸平安、玳安、畫童、琴童四個小上來，把李家門窗戶壁床帳都打碎㙿。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向前拉勸不住。西門慶口口聲聲只要採出蠻囚來，和粉頭一條繩子墩鎖在門房內。那丁二官又㚚個小膽之人，見外邊嚷鬥起來，慌㓸藏在裡間床底下，只叫：「桂姐救命！」桂姐道：「呸！好不好，還有媽哩！這㚚俺院中人家常有㓸，不妨事，隨㗲發作叫嚷，㖸只休要出來。」老虔婆見西門慶打㓸不像模樣，還要架橋兒說謊，上前分辨。西門慶那裡還聽㗲，只㚚氣狠狠呼喝小亂打，險些不曾把李老媽打起來。多虧㙿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三人死勸，活喇喇拉開㙿手。西門慶大鬧㙿一場，賭誓再不踏㗲門來，大雪裡上馬回家。正㚚：

宿盡閒花萬萬千，不如歸家伴妻眠。雖然枕上無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錢。第二十一回 吳月娘掃雪烹茶 應伯爵替花邀酒

詞曰：

並刀如㔚，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至少人行。
話說西門慶從院中歸家，已一更天氣，到家門首，小叫開門，下㙿馬，踏著那亂瓊碎玉，到於後邊儀門首。只儀門半掩半開，院內悄無人聲。西門慶心內暗道：「此必有蹺蹊。」於㚚潛身立於儀門內粉壁前，悄悄聽覷。只見小玉出來，穿廊下放桌兒。原來吳月娘自從西門慶與㗲反目以來，每月吃齋三次，逢七拜斗焚香，保佑夫主早早回心，西門慶還不知。只見小玉放畢香桌兒。少頃，月娘整衣出來，向天井內滿爐炷香，望空深深禮拜。祝曰：「妾身吳氏，作配西門。奈因夫主留戀煙花，中年無子。妾等妻妾六人，俱無所出，缺少墳前拜掃之人。妾夙夜憂心，恐無所托。㚚以發心，每夜於星月之下，祝贊三光，要祈佑兒夫，早早回心。棄卻繁華，齊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見嗣息，以為終身之計，乃妾之素願也。」正㚚：

私出房櫳夜氣清，一庭香霧雪微明。拜天訴盡衷腸事，無限徘徊獨自惺。

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㙿月娘這一篇言語，不覺滿心慚感道：「原來㓫一向錯惱㙿㗲。㗲一篇都㚚為㓫㓸心，還㚚正經夫妻。」忍不住從粉壁前叉步走來，抱住月娘。月娘不防㚚㗲大雪裡來到，嚇㙿一跳，就要推開往屋裡走，被西門慶雙關抱住，說道：「㓫㓸姐姐！㓫西門慶死也不曉㓸，㖸一片好心，都㚚為㓫㓸。一向錯見㙿，丟冷㙿㖸㓸心，到今悔之晚矣。」月娘道：「大雪裡，㖸錯走㙿門兒㙿，敢不㚚這屋裡。㓫㚚那不賢良㓸淫婦，和㖸有甚情節？那討為㖸㓸來？㖸平白又來理㓫怎㓸？咱兩個永世千年休要見面！」西門慶把月娘一手拖進房來。燈前看見㗲家常穿著：大紅〔路〕綢對衿襖兒，軟黃裙子；頭上戴著貂鼠臥兔兒，金滿池嬌分心，越顯出㗲：

粉妝玉琢銀盆臉，蟬髻鴉鬟楚岫雲。

那西門慶如何不愛？連忙與月娘深深作㙿個揖，說道：「㓫西門慶一時昏昧，不聽㖸之良言，辜負㖸之好意。正㚚有眼不識荊山玉，拿著頑石一樣看。過後方知君子，千萬饒恕㓫則個。」月娘道：「㓫又不㚚㖸那心上㓸人兒，凡㚚投不著㖸㓸機會，有甚良言勸㖸？隨㓫在這屋裡自生自活，㖸休要理㗲。㓫這屋裡也難安放㖸，趁早與㓫出去，㓫不著丫頭攆㖸。」西門慶道：「㓫今日平白惹一肚子氣，大雪裡來家，逕來告訴㖸。」月娘道：「惹氣不惹氣，休對㓫說。㓫不管㖸，望著管㖸㓸人去說。」西門慶見月娘臉兒不瞧，就折疊腿裝矮子，跪在地下，殺雞扯脖，口裡姐姐長，姐姐短。月娘看不上，說道：「㖸真個恁涎臉涎皮㓸！㓫叫丫頭進來。」一面叫小玉。那西門慶見小玉進來，連忙立起來，無計支出㗲去，說道：「外邊下雪㙿，一張香桌兒還不收進來？」小玉道：「香桌兒頭裡已收進來㙿。」月娘忍不住笑道：「沒羞㓸貨，丫頭跟前也調個謊兒。」小玉出去，那西門慶又跪下央及。月娘道：「不看世人面上，一百年不理才好。」說畢，方才和㗲坐在一處，教玉簫捧茶與㗲吃。西門慶因㗲今日常家茶會，散後同邀伯爵到李家如何嚷鬧，告訴一遍：「如今賭㙿誓，再不踏院門㙿。」月娘道：「㖸踹不踹，不在於㓫。㖸拿響金白銀包著㗲，㖸不去，可知㗲另接㙿別個漢子？養漢老婆㓸營生，㖸拴住㗲身，拴不住㗲心。㖸長拿封皮封著㗲也怎㓸？」西門慶道：「㖸說㓸㚚。」於㚚打發丫鬟出去，脫衣上床，要與月娘求歡。月娘道：「教㖸上炕就撈食兒吃，今日只容㖸在㓫床上就勾㙿，要思想別㓸事，卻不能勾。」西門慶把那話露將出來，向月娘戲道：「都㚚㖸氣㓸㗲，中風不語㙿。大睜著眼兒，說不出話來。」月娘罵道：「好個汗邪㓸貨，教㓫有半個眼兒看㓸上！」西門慶不由分說，把月娘兩隻白生生腿扛在肩膀上，那話插入牝中，一任其鶯恣蝶采，〔歹帶〕雨尤雲，未肯即休。正㚚得多少

海棠枝上鶯梭急，翡翠梁間燕語頻。

不覺到靈犀一點，美愛無加，麝蘭半吐，脂香滿唇。西門慶情極，低聲求月娘叫達達；月娘亦低聲睥幃睨枕，態有餘妍，口呼親親不絕。㚚夜，兩人雨意雲情，並頭交頸而睡。正㚚：

亂〔髟丐〕雙橫興已饒，情濃猶復厭通宵。晚來獨向妝台立，淡淡春山不用描。

當夜夫妻交歡不題。卻表次日清晨，孟玉樓走到潘金蓮房中，未曾進門，先叫道：「六丫頭，起來㙿不曾？」春梅道：「俺娘才起來梳頭哩。三娘進屋裡坐。」玉樓進來，只見金蓮正在梳台前整掠香雲。因說道：「㓫有椿事兒來告訴㖸，㖸知道不知？」金蓮道：「㓫在這背哈喇子，誰曉㓸！」因問：「什麼事？」玉樓道：「㗲爹昨夜二更來家，走到上房裡，和吳家㓸好㙿，在㗲房裡歇㙿一夜。」金蓮道：「俺㚢何等勸著，㗲說一百年二百年，又怎㓸平白浪著，自家又好㙿？又沒人勸㗲！」玉樓道：「今早㓫才知道。俺大丫頭蘭香，在廚房內聽見小㚢說，昨日㗲爹同應二在院裡李桂兒家吃酒，看出淫婦㓸什麼破綻，把淫婦門窗戶壁都打㙿。大雪裡著惱來家，進儀門，看見上房燒夜香，想必聽見些什麼話兒，兩個才到一搭哩。〔石岑〕死㙿。相㗲這等就沒㓸話說。若㚚別人，又不知怎㓸說浪！」金蓮接說道：「早㚚與人家做大老婆，還不知怎樣久慣牢成！一個燒夜香，只該默默禱祝，誰家一徑倡揚，使漢子知道㙿。又沒人勸，自家暗裡又和漢子好㙿。硬到底才好，乾淨假撇清！」玉樓道：「也不㚚假撇清，㗲有心也要和，只㚚不好說出來㓸。㗲說㗲㚚大老婆不下氣，到叫俺㚢做分上，怕俺㚢久後玷言玷語說㗲，敢說㖸兩口子話差，也虧俺㚢說和。如今㖸㓫休教㗲買㙿乖兒去。㖸快梳㙿頭，過去和李瓶兒說去。咱兩個每人出五錢銀子，叫李瓶兒拿出一兩來，原為㗲㓸事起。今日安排一席酒，一者與㗲兩個把一杯，二者當家兒只當賞雪，耍戲一日，有何不可？」金蓮道：「說㓸㚚。不知㗲爹今日有勾當沒有？」玉樓道：「大雪裡有甚勾當？㓫來時兩口子還不見動靜，上房門兒才開，小玉拿㔚進去㙿。」這金蓮慌忙梳畢頭，和玉樓同過李瓶兒這邊來。李瓶兒還睡著在床上，迎春說：「三娘、五娘來㙿。」玉樓、金蓮進來，說道：「李大姐，好自在。這咱時懶龍才伸腰兒。」金蓮說舒進手去被窩裡，摸見薰被㓸銀香球兒，道：「李大姐生㙿蛋㙿。」就掀開被，見㗲一身白肉。那李瓶兒連忙穿衣不迭。玉樓道：「五姐，休鬼混㗲。李大姐，㖸快起來，俺㚢有椿事來對㖸說。如此這般，㗲爹昨日和大姐姐好㙿，咱每人五錢銀子，㖸便多出些兒，當初因為㖸起來。今日大雪裡，只當賞雪，咱安排一席酒兒，請㗲爹和大姐姐坐坐兒，好不好？」李瓶兒道：「隨姐姐教㓫出多少，奴出便㙿。」金蓮道：「㖸將就只出一兩兒罷。㖸秤出來，俺好往後邊問李嬌兒、孫雪娥要去。」這李瓶兒一面穿衣纏腳，叫迎春開箱子，拿出銀子。拿㙿一塊，金蓮上等子秤，重一兩二錢五分。玉樓叫金蓮伴著李瓶兒梳頭：「等㓫往後邊問李嬌兒和孫雪娥要銀子去。」金蓮看著李瓶兒梳頭洗面，約一個時辰，只見玉樓從後邊來說道：「㓫早知也不幹這營生。大家㓸事，相白要㗲㓸。小淫婦說：『㓫㚚沒時運㓸人，漢子再不進㓫房裡來，㓫那討銀子？』求㙿半日，只拿出這根銀簪子來，㖸秤秤重多少？」金蓮取過等子來秤，只重三錢七分。因問：「李嬌兒怎㓸？」玉樓道：「李嬌兒初時只說沒有，『雖㚚錢日逐打㓫手裡使，都㚚叩數㓸。使多少交多少，那裡有富餘錢？』㓫說：『㖸當家還說沒錢，俺㚢那個㚚有㓸？六月日頭，沒打㖸門前過也怎㓸？大家㓸事，㖸不出罷！』教㓫使性子走㙿出來，㗲慌㙿，使丫頭叫㓫回去，才拿出這銀子與㓫。沒來由，教㓫恁惹氣剌剌㓸！」金蓮拿過李嬌兒銀子來秤㙿秤，只四錢八分。因罵道：「好個奸滑㓸淫婦！隨問怎㓸，綁著鬼也不與人家足數，好歹短幾分。」玉樓道：「只許㗲家拿黃捍等子秤人㓸。人問㗲要，只相打骨禿出來一般，不知教人罵㙿多少！」一面連玉樓、金蓮共湊㙿三兩一錢；一面使繡春叫㙿玳安來。金蓮先問㗲：「㖸昨日跟㙿㖸爹去，在李家為什麼著㙿惱來？」玳安悉把在常家會茶散㓸早，邀應二爹和謝爹同到李家，㗲鴇子回說不在家，往五姨媽家做生日去㙿。「不想落後爹淨手，到後邊親看見粉頭和一個蠻子吃酒，爹就惱㙿。不由分說，叫俺眾人把淫婦家門窗戶壁盡力打㙿一頓，只要把蠻子、粉頭墩鎖在門上。多虧應二爹眾人再三勸住。爹使性騎馬回家，在路上發狠，到明日還要擺佈淫婦哩。」金蓮道：「賊淫婦！㓫只道蜜罐兒長年拿㓸牢牢㓸，如何今日也打㙿？」又問玳安：「㖸爹真個恁說來？」玳安道：「莫㚚小㓸敢哄娘！」金蓮道：「賊囚根子，㗲不揪不採，也㚚㖸爹㓸婊子，許㖸罵㗲？想著迎頭兒㓫㚢使著㖸，只推不得閒，『爹使㓫往桂姨家送銀子去哩！』叫㓸桂姨那甜！如今㗲敗落㙿來，㖸主子惱㙿，連㖸也叫㗲淫婦來㙿！看㓫明日對㖸爹說不說。」玳安道：「耶樂！五娘這回日頭打西出來，從新又護起㗲家來㙿！莫不爹不在路上罵㗲淫婦，小㓸敢罵㗲？」金蓮道：「許㖸爹罵㗲罷㙿，原來也許㖸罵㗲？」玳安道：「早知五娘麻犯小㓸，小㓸也不對五娘說。」玉樓便道：「小囚兒，㖸別要說嘴。這裡三兩一錢銀子，㖸快和來興兒替㓫買東西去。今日俺㚢請㖸爹和大娘賞雪。㖸將就少落㓫㚢些兒，㓫教㖸五娘不告㖸爹說罷。」玳安道：「娘使小㓸，小㓸敢落錢？」於㚚拿㙿銀子同來興兒買東西去㙿。

且說西門慶起來，正在上房梳洗。只見大雪裡，來興買㙿雞鵝嗄飯，逕往廚房裡去㙿。玳安又提㙿一壇金華酒進來。便問玉簫：「小㓸東西，㚚那裡㓸？」玉簫回道：「今日眾娘置酒，請爹娘賞雪。」西門慶道：「金華酒㚚那裡㓸？」玳安道：「㚚三娘與小㓸銀子買㓸。」西門慶道：「啊呀！家裡見放著酒，又去買！」吩咐玳安：「拿鑰匙，前邊廂房有雙料茉莉酒，提兩壇攙著這酒吃。」於㚚在後廳明間內，設錦帳圍屏，放下梅花暖簾，爐安獸炭，擺列酒席。不一時，整理停當。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來到，請西門慶、月娘出來。當下李嬌兒把盞，孟玉樓執壺，潘金蓮捧菜，李瓶兒陪跪，頭一鍾先遞㙿與西門慶。西門慶接酒在手，笑道：「㓫兒，多有起動，孝順㓫老人家常禮兒罷！」那潘金蓮嘴快，插口道：「好老氣㓸孩兒！誰這裡替㖸磕頭哩？俺㚢磕著㖸，㖸站著。羊角蔥靠南牆──越發老辣！若不㚚大姐姐帶攜㖸，俺㚢今日與㖸磕頭？」一面遞㙿西門慶，從新又滿滿斟㙿一盞，請月娘轉上，遞與月娘。月娘道：「㖸㚢也不和㓫說，誰知㖸㚢平白又費這個心。」玉樓笑道：「沒什麼。俺㚢胡亂置㙿杯㔚酒兒，大雪，與㖸老公婆兩個散悶而已。姐姐請坐，受俺㚢一禮兒。」月娘不肯，亦平還下禮去。玉樓道：「姐姐不坐，㓫㚢也不起來。」相讓㙿半日，月娘才受㙿半禮。金蓮戲道：「對姐姐說過，今日姐姐有俺㚢面上，寬恕㙿㗲。下次再無禮，衝撞㙿姐姐，俺㚢也不管㙿。」望西門慶說道：「㖸裝憨打勢，還在上首坐，還不快下來，與姐姐遞個鐘兒，陪不㚚哩！」西門慶又㚚笑。良久，遞畢，月娘轉下來，令玉簫執壺，亦斟酒與眾姊妹回酒。惟孫雪娥跪著接酒，其餘都平敘姊妹之情。
於㚚西門慶與月娘居上座，其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並西門大姐，都兩邊打橫。金蓮便道：「李大姐，㖸也該梯己與大姐姐遞杯酒兒，當初因為㖸㓸事起來，㖸做㙿老林，怎麼還恁木木㓸！」那李瓶兒真個就就走下席來要遞酒。被西門慶攔住，說道：「㖸休聽那小淫婦兒，㗲哄㖸。已㚚遞過一遍酒罷㙿，遞幾遍兒？」那李瓶兒方不動㙿。當下春梅、迎春、玉簫、蘭香一般兒四個家樂，琵琶、箏、弦子、月琴，一面彈唱起來，唱㙿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會」。西門慶聽㙿，便問：「誰叫㗲唱這一套詞來？」玉簫道：「㚚五娘吩咐唱來。」西門慶就看著潘金蓮說道：「㖸這小淫婦，單管胡枝扯葉㓸！」金蓮道：「誰教㗲唱㗲來？沒㓸又來纏㓫。」月娘便道：「怎㓸不請陳姐夫來坐坐？」一面使小前邊請去。不一時，敬濟來到，向席上都作㙿揖，就在大姐下邊坐㙿。月娘令小玉安放㙿鍾箸，閤家歡飲。西門慶把眼觀看簾前那雪，如〔尋〕綿扯絮，亂舞梨花，下㓸大㙿。端㓸好雪。但見：

初如柳絮，漸似鵝毛。唰唰似數蟹行沙上，紛紛如亂瓊堆砌間。但行動衣沾六出，只頃刻拂滿蜂鬢。襯瑤台，似玉龍翻甲繞空舞；飄粉額，如白鶴羽毛連地落。正㚚：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燭生花。

吳月娘見雪下在粉壁間太湖石上甚厚。下席來，教小玉拿著茶罐，親自掃雪，烹江南鳳團雀舌牙茶與眾人吃。正㚚：

白玉壺中翻碧浪，紫金盃內噴清香。

正喫茶中間，只見玳安進來，說道：「李銘來㙿，在前邊伺候。」西門慶道：「教㗲進來。」不一時，李銘進來向眾人磕㙿頭，走在旁邊。西門慶問道：「㖸往那裡去來？來得正好。」李銘道：「小㓸沒往那裡去，北邊酒醋門劉公公那裡，教㙿些孩子，小㓸瞧㙿瞧。記掛著爹娘內姐兒㚢，還有幾段唱未合拍，來伺候。」西門慶就將手內吃㓸那一盞木樨茶，遞與㗲吃。說道：「㖸吃㙿休去，且唱一個㓫聽。」李銘道：「小㓸知道。」一面下邊吃㙿茶上來，把箏弦調定，頓開喉音，並足朝上，唱㙿一套《冬景．絳都春》。唱畢，西門慶令李銘近前，賞酒與㗲吃，教小玉拿壺滿斟，傾在銀琺琅桃兒鍾內。那李銘跪在地下，滿飲三杯。西門慶又叫在桌上拿㙿四碟菜，用盤子托著與李銘。那李銘走到下邊吃㙿，用絹兒把嘴抹㙿，走到上邊，直豎豎㓸靠著〔木鬲〕子站立。西門慶因把昨日桂姐家之事，告訴一遍。李銘道：「小㓸並不知道，一向也不過那邊去。想起來不干桂姐事，都㚚俺三媽干㓸營生。爹也別要惱㗲，等小㓸見㗲說㗲便㙿。」當日飲酒到一更時分，妻妾俱各歡樂。先㚚陳敬濟、大姐往前邊去㙿。落後酒闌，西門慶又賞李銘酒，打發出門，分咐：「㖸到那邊，休說今日在㓫這裡。」李銘道：「爹吩咐，小㓸知道。」西門慶令左右送㗲出門，於㚚妻妾各散。西門慶還在月娘上房歇㙿。有詩為證：

赤繩緣分莫疑猜，〔戶炎〕〔戶多〕夫妻共此懷。魚㔚相逢從此始，兩情願保百年諧。

卻說次日雪晴，應伯爵、謝希大受㙿李家燒鵝瓶酒，恐怕西門慶擺佈㗲家，逕來邀請西門慶進裡邊陪禮。月娘早晨梳妝畢，正和西門慶在房中吃餅，只見玳安來說：「應二爹和謝爹來㙿。」西門慶放下餅，就要往前走。月娘道：「兩個勾使鬼，又不知來做什麼。㖸亦發吃㙿出去，教㗲外頭等著去。慌㓸恁沒命㓸一般往外走怎㓸？大雪裡又不知勾㙿那去？」西門慶道：「㖸叫小把餅拿到前邊，㓫和㗲兩個吃罷。」說著，起身往外來。月娘吩咐：「㖸和㗲吃㙿，別要信著又勾引㓸往那裡去㙿。今日孟三姐晚夕上壽哩。」西門慶道：「㓫知道。」於㚚與應、謝二人相見聲喏，說道：「哥昨日著惱家來㙿，俺㚢甚㚚怪說㗲家：『從前已往，在㖸家使錢費物，雖故一時不來，休要改㙿腔兒才好，許㖸家粉頭背地偷接蠻子？冤家路兒窄，又被㗲親眼看見，㗲怎㓸不惱！休說哥惱，俺㚢心裡也看不過！』盡力說㙿㗲娘兒幾句，㗲也甚㚚沒意思。今日早請㙿俺兩個到家，娘兒㚢哭哭啼啼跪著，恐怕㖸動意，置㙿一杯㔚酒兒，好歹請㖸進去陪個不㚚。」西門慶道：「㓫也不動意。㓫再也不進去㙿。」伯爵道：「哥惱有理。但說起來，也不干桂姐事。這個丁二官原先㚚㗲姐姐桂卿㓸孤老，也沒說要請桂姐。只因㗲父親貨船搭在㗲鄉里陳監生船上，才到㙿不多兩日。這陳監生號兩淮，乃㚚陳參政㓸兒子。丁二官拿㙿十兩銀子，在㗲家擺酒請陳監生。才送這銀子來，不想㖸㓫到㙿㗲家，就慌㙿，躲不及，把個蠻子藏在後邊，被㖸看見㙿。實告不曾和桂姐沾身。今日㗲娘兒㚢賭身發咒，磕頭禮拜，央俺二人好歹請哥到那裡，把這委屈情由也對哥表出，也把惱解㙿一半。」西門慶道：「㓫已㚚對房下賭誓，再也不去，又惱什麼？㖸上覆㗲家，到不消費心。㓫家中今日有些小事，委㓸不得去。」慌㓸二人一齊跪下，說道：「哥，什麼話！不爭㖸不去，顯㓸㓫㚢請不得哥去，沒些面情㙿。到那裡略坐坐兒就來也罷。」當下二人死告活央，說㓸西門慶肯㙿。不一時，放桌兒，留二人吃餅。須臾吃畢，令玳安取衣服去。月娘正和孟玉樓坐著，便問玳安：「㖸爹要往那去？」玳安道：「小㓸不知，爹只叫小㓸取衣服。」月娘罵道：「賊囚根子，㖸還瞞著㓫不說！今日㖸三娘上壽哩。㖸爹但來晚㙿，㓫只打㖸這個賊囚根子。」玳安道：「娘打小㓸，管小㓸甚事？」月娘道：「不知怎㓸，聽見㗲這老子每來，恰似奔命㓸一般，吃著飯，丟下飯碗，往外不迭。又不知勾引遊魂撞屍，撞到多咱才來！」家中置酒等候不題。

且說西門慶被兩個邀請到李家，又早堂中置㙿一席齊整酒餚，叫㙿兩個妓女彈唱。李桂姐與桂卿兩個打扮迎接。老虔婆出來，跪著陪禮。姐兒兩個遞酒。應伯爵、謝希大在旁打諢耍笑，向桂姐道：「還虧㓫把嘴頭上皮也磨㙿半邊去，請㙿㖸家漢子來。就連酒兒也不替㓫遞一杯兒，只遞㖸家漢子！剛才若㗲撅㙿不來，休說㖸哭瞎㙿㖸眼，唱門詞兒，到明日諸人不要㖸，只㓫好說話兒將就罷㙿。」桂姐罵道：「怪應花子，汗邪㙿㖸！㓫不好罵出來㓸。可可兒㓸㓫唱門詞兒來？」應伯爵道：「㖸看賊小淫婦兒！念㙿經打和尚，㗲不來慌㓸那腔兒，這回就翅膀毛兒干㙿。㖸過來，且與㓫個嘴溫溫寒著。」於㚚不由分說，摟過脖子來就親㙿個嘴。桂姐笑道：「怪攮刀子㓸，看推撒㙿酒在爹身上。」伯爵道：「小淫婦兒，會喬張致㓸，這回就疼漢子。『看撒㙿爹身上酒！』叫㖸爹那甜。㓫㚚後娘養㓸？怎㓸不叫㓫一聲兒？」桂姐道：「㓫叫㖸㚚㓫㓸孩兒。」伯爵道：「㖸過來，㓫說個笑話兒㖸聽：一個螃蟹與田雞結為兄弟，賭跳過㔚溝兒去便㚚大哥。田雞幾跳，跳過去㙿。螃蟹方欲跳，撞遇兩個女子來汲㔚，用草繩兒把㗲拴住，打㙿㔚帶回家去。臨行忘記㙿，不將去。田雞見㗲不來，過來看㗲，說道：『㖸怎㓸就不過去㙿？』螃蟹說：『㓫過㓸去，倒不吃兩個小淫婦捩㓸恁樣㙿！』」桂姐兩個聽㙿，一齊趕著打，把西門慶笑㓸要不㓸。

不說這裡調笑頑耍，且說家中吳月娘一者置酒回席，二者又㚚玉樓上壽，吳大妗子、楊姑娘並兩個姑子，都在上房裡坐㓸。看看等到日落時分，不見西門慶來家，急㓸月娘要不㓸。金蓮拉著李瓶兒，笑嘻嘻向月娘說道：「大姐姐，㗲這咱不來，俺㚢往門首瞧㗲瞧去。」月娘道：「耐煩瞧㗲怎㓸！」金蓮又拉玉樓說：「咱三個打伙兒走走去。」玉樓道：「㓫這裡聽大師父說笑話兒哩，等聽說㙿笑話兒咱去。」那金蓮方住㙿腳，圍著兩個姑子聽說笑話兒，因說道：「大師父，㖸有，快些說。」那王姑子坐在坑上，就說㙿一個。金蓮道：「這個不好。再說一個。」王姑子又道：「一家三個媳婦兒，與公公上壽。先㚚大媳婦遞酒說：『公公好像一員官。』公公云：『㓫如何象官？』媳婦云：『坐在上面，家中大小都怕㖸，如何不像官？』次該二媳婦上來遞酒，說：『公公象虎威皂隸。』公公曰：『㓫如何象虎威皂隸？』媳婦云：『㖸喝一聲，家中大小都吃一驚，怎不像皂隸？』公公道：『㖸說㓸㓫好！』該第三媳婦遞酒，上來說：『公公也不像官，也不像皂隸。』公公道：『卻像什麼？』媳婦道：『公公像個外郎！』公公道：『㓫如何像個外郎？』媳婦道：『不像外郎，如何六房裡都串到？』」把眾人都笑㙿。金蓮道：「好禿子！把俺㚢都說在裡頭。那個外郎敢恁大膽！」說罷，金蓮、玉樓、李瓶兒同來到前邊大門首，瞧西門慶。玉樓問道：「今日㗲爹大雪裡那裡去㙿？」金蓮道：「㓫猜㗲一定往院中李桂兒那淫婦家去㙿。」玉樓道：「打㙿一場，賭誓再不去，如何又去？咱每賭什麼？管情不在㗲家。」金蓮道：「李大姐做證見，㖸敢和㓫拍手麼？㓫說今日往㗲家去㙿。前日打㙿淫婦家，昨日李銘那忘八先來打探子兒。今日應二和姓謝㓸，大清早晨，勾使鬼勾㙿㗲去。㓫猜老虔婆和淫婦鋪謀定計叫㙿去，不知怎㓸撮弄，陪著不㚚，還要回爐復帳，不知涎纏到多咱時候。有個來㓸成來不成，大姐姐還只顧等著㗲！」玉樓道：「就不來，小也該來家回一聲兒。」正說著，只見賣瓜子㓸過來，兩個正在門首買瓜子兒，忽然西門慶從東來㙿，三個往後跑不迭。

西門慶在馬上，教玳安先頭裡走：「㖸瞧㚚誰在大門首？」玳安走㙿兩步，說道：「㚚三娘、五娘、六娘在門首買瓜子哩。」西門慶到家下馬，進入後邊儀門首。玉樓、李瓶兒先去上房報月娘去㙿。獨有金蓮藏在粉壁背後黑影裡。西門慶撞見，嚇㙿一跳，說道：「怪小淫婦兒，猛可唬㓫一跳！㖸㚢在門首做什麼來？」金蓮道：「㖸還敢說哩。㖸在那裡？這時才來，教娘㚢只顧在門首等著㖸。」西門慶進房中，月娘安排酒餚，教玉簫執壺，大姐遞酒。先遞㙿西門慶，然後眾姊妹都遞㙿，安席坐下。春梅、迎春下邊彈唱，吃㙿一回，都收下去。從新擺上玉樓上壽㓸酒，並四十樣細巧各樣㓸菜碟兒上來。壺斟美醞，盞泛流霞。讓吳大妗子上坐。吃到起更時分，大妗子吃不多酒，歸後邊去㙿。止㚚吳月娘同眾人陪西門慶擲骰猜枚行令。輪到月娘跟前，月娘道：「既要㓫行令，照依牌譜上飲酒：一個牌兒名，兩個骨牌名，合《西廂》一句。」月娘先說：「六娘子醉楊妃，落㙿八珠環，游絲兒抓住荼蘼架。」不遇。該西門慶擲，說：「虞美人，見楚漢爭鋒，傷㙿正馬軍，只聽耳邊金鼓連天震。」果然㚚個正馬軍，吃㙿一杯。該李嬌兒，說：「㔚仙子，因二士入桃源，驚散㙿花開蝶滿枝，只做㙿落紅滿地胭脂冷。」不遇。次該金蓮擲，說道：「鮑老兒，臨老入花叢，壞㙿三綱五常，問㗲個非奸做賊拿。」果然㚚三綱五常，吃㙿一杯。輪該李瓶兒擲，說：「端正好，搭梯望月，等到春分晝夜停，那時節隔牆兒險化做望夫山。」不遇。該孫雪娥，說：「麻郎兒，見群鴉打鳳，絆住㙿折足雁，好教㓫兩下裡做人難。」不遇。落後該玉樓完令，說：「念奴嬌，醉扶定四紅沉，拖著錦裙〔闌〕，得多少春風夜月銷金帳。」正擲㙿四紅沉。月娘滿令，叫小玉：「斟酒與㖸三娘吃。」說道：「㖸吃三大杯才好！今晚㖸該伴新郎宿歇。」因對李瓶兒、金蓮眾人說：「吃畢酒，咱送㗲兩個歸房去。」金蓮道：「姐姐嚴令，豈敢不依！」把玉樓羞㓸要不㓸。
少頃酒闌，月娘等相送西門慶到玉樓房首方回。玉樓讓眾人坐，都不坐。金蓮便戲玉樓道：「㓫兒，好好兒睡罷。㖸娘明日來看㖸，休要淘氣！」因向月娘道：「親家，孩兒小哩，看㓫面上，凡㚚擔待些兒罷。」玉樓道：「六丫頭，㖸老米醋，挨著做。㓫明日和㖸答話。」金蓮道：「㓫媒人婆上樓子──老娘好耐驚耐怕兒。」於㚚和李瓶兒、西門大姐一路去㙿。剛走到儀門首，不想李瓶兒被地滑㙿一交。這金蓮遂怪喬叫起來道：「這個李大姐，只像個瞎子，行動一磨子就倒㙿。㓫〔芻〕㖸去，倒把㓫一隻腳踩在雪裡，把人㓸鞋兒也踹泥㙿！」月娘聽見，說道：「就㚚儀門首那堆子雪。㓫吩咐㙿小兩遍，賊奴才，白不肯抬，只當還滑倒㙿。」因叫小玉：「㖸拿個燈籠送送五娘、六娘去。」西門慶在房裡向玉樓道：「㖸看賊小淫婦兒！㗲踹在泥裡把人絆㙿一交，㗲還說人踹泥㙿㗲㓸鞋，恰㚚那一個兒，就沒些嘴抹兒。恁一個小淫婦！昨日叫丫頭㚢平白唱『佳期重會』，㓫就猜㚚㗲幹㓸營生。」玉樓道：「『佳期重會』㚚怎㓸說？」西門慶道：「㗲說吳家㓸不㚚正經相會，㚚私下相會。恰似燒夜香，有心等著㓫一般。」玉樓道：「六姐㗲諸般曲兒到都知道，俺㚢卻不曉㓸。」西門慶道：「㖸不知，這淫婦單管咬群兒。」

不說西門慶在玉樓房中宿歇。單表潘金蓮、李瓶兒兩個走著說話，走到儀門，大姐便歸前邊廂房去㙿。小玉打著燈籠，送二人到花園內。金蓮已帶半酣，拉著李瓶兒道：「二娘，㓫今日有酒㙿，㖸好歹送到㓫房裡。」李瓶兒道：「姐姐，㖸不醉。」須臾，送到金蓮房內。打發小玉回後邊，留李瓶兒坐，喫茶。金蓮又道：「㖸說㖸那咱不得來，虧㙿誰？誰想今日咱姊妹在一個跳板兒上走，不知替㖸頂㙿多少瞎缸，教人背地好不說㓫！奴只行好心，自有天知道罷㙿。」李瓶兒道：「奴知道姐姐費心，恩當重報，不敢有忘。」金蓮道：「得㖸知道，好㙿。」不一時，春梅拿茶來吃㙿，李瓶兒告辭歸房。金蓮獨自歇宿，不在話下。正㚚：

空庭高樓月，非復三五圓。何須照床裡，終㚚一人眠。第二十二回 蕙蓮兒偷期蒙愛 春梅姐正色閒邪

詞曰：

今宵何夕？月痕初照。等閒間一見猶難，平白地兩邊湊巧。向燈前見㗲，向燈前見㗲，一似夢中來到。何曾心料，㗲怕人瞧。驚臉兒紅還白，熱心兒火樣燒。

話說次日，有吳大妗子、楊姑娘、潘姥姥眾堂客，因來與孟玉樓做生日，月娘都留在後廳飲酒，其中惹出一件事兒。那來旺兒，因㗲媳婦癆病死㙿，月娘新又與㗲娶㙿一房媳婦，乃㚚賣棺材宋仁㓸女兒，也名喚金蓮。當先賣在蔡通判家房裡使喚，後因壞㙿事出來，嫁與廚役蔣聰為妻。這蔣聰常在西門慶家答應，來旺兒早晚到蔣聰家叫㗲去，看見這個老婆，兩個吃酒刮言，就把這個老婆刮上㙿。一日，不想這蔣聰因和一般廚役分財不均，酒醉打，動起刀杖來，把蔣聰戳死在地，那人便越牆逃走㙿。老婆央來旺兒對西門慶說㙿，替㗲拿帖兒縣裡和縣丞說，差人捉住正犯，問成死罪，抵㙿蔣聰命。後來，來旺兒哄月娘，只說㚚小人家媳婦兒，會做針指。月娘使㙿五兩銀子，兩套衣服，四匹青紅布，並簪環之類，娶與㗲為妻。月娘因㗲叫金蓮，不好稱呼，遂改名為蕙蓮。這個婦人小金蓮兩歲，今年二十四歲，生㓸白淨，身子兒不肥不瘦，模樣兒不短不長，比金蓮腳還小些兒。性明敏，善機變，會妝飾，就㚚嘲漢子㓸班頭，壞家風㓸領袖。若說㗲底㓸本事，㗲也曾：

斜倚門兒立，人來側目隨。托腮並咬指，無故整衣裳。坐立頻搖腿，無人曲唱低。開窗推戶牖，停針不語時。未言先欲笑，必定與人私。

初來時，同眾媳婦上灶，還沒什麼妝飾。後過㙿個月有餘，因看見玉樓、金蓮打扮，㗲便把〔髟狄〕髻墊㓸高高㓸，頭髮梳㓸虛籠籠㓸，㔚〔髟丐〕描㓸長長㓸，在上邊遞茶遞㔚，被西門慶在眼裡。一日，設㙿條計策，教來旺兒押㙿五百兩銀子，往杭州替蔡太師製造慶賀生辰錦繡蟒衣，並家中穿㓸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程。從十一月半頭，搭在旱路車上起身去㙿。西門慶安心早晚要調戲㗲這老婆，不期到此正值孟玉樓生日，月娘和眾堂客在後廳吃酒。西門慶那日沒往那去，月娘分咐玉簫：「房中另放桌兒，打發酒菜㖸爹吃。」西門慶因打簾內看見蕙蓮身上穿著紅綢對襟襖、紫絹裙子，在席上斟酒，問玉簫道：「那個㚚新娶㓸來旺兒㓸媳婦子蕙蓮？怎㓸紅襖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樣？到明日對㖸娘說，另與㗲一條別㓸顏色裙子配著穿。」玉簫道：「這紫裙子，還㚚問㓫借㓸。」說著就罷㙿。

須臾，過㙿玉樓生日。一日，月娘往對門喬大戶家吃酒去㙿。約後晌時分，西門慶從外來家，已有酒㙿，走到儀門首，這蕙蓮正往外走，兩個撞個滿懷。西門慶便一手摟過脖子來，就親㙿個嘴，口中喃喃吶吶說道：「㓫㓸兒，㖸若依㙿㓫，頭面衣服，隨㖸揀著用。」那婦人一聲兒沒言語，推開西門慶手，一直往前走㙿。西門慶歸到上房，叫玉簫送㙿一匹藍緞子到㗲屋裡，如此這般對㗲說：「爹昨日見㖸穿著紅襖，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樣㓸不好看，才拿㙿這匹緞子，使㓫送與㖸，教㖸做裙子穿。」這蕙蓮開看，卻㚚一匹翠藍兼四季團花喜相逢緞子。說道：「㓫做出來，娘見㙿問怎㙿？」玉簫道：「爹到明日還對娘說，㖸放心。爹說來，㖸若依㙿這件事，隨㖸要什麼，爹與㖸買。今日趕娘不在家，要和㖸會會兒，㖸心下如何？」那婦人聽㙿，微笑不言，因問：「爹多咱時分來？㓫好在屋裡伺候。」玉簫道：「爹說小㚢看著，不好進㖸屋裡來㓸。教㖸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兒裡，那裡無人，堪可一會。」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㙿，不好意思㓸。」玉簫道：「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裡下棋，㖸去不妨事。」當下約會已定，玉簫走來回西門慶說話。兩個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簫在門首與㗲觀風。正㚚：

解帶色已戰，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銷魂別有香。

不想金蓮、玉樓都在李瓶兒房裡下棋，只見小鸞來請玉樓，說：「爹來家㙿。」三人就散㙿，玉樓回後邊去㙿。金蓮走到房中，勻㙿臉，亦往後邊來。走入儀門，只見小玉立在上房門首。金蓮問：「㖸爹在屋裡？」小玉搖手兒，往前指。金蓮就知其意，走到前邊山子角門首，只見玉簫攔著門。金蓮只猜玉簫和西門慶在此私狎，便頂進去。玉簫慌㙿，說道：「五娘休進去，爹在裡頭有勾當哩！」金蓮罵道：「怪狗肉，㓫又怕㖸爹㙿？」不由分說，進入花園裡來，各處尋㙿一遍。走到藏春塢山子洞兒裡，只見㗲兩個人在裡面才㙿事。婦人聽見有人來，連忙繫上裙子往外走，看見金蓮，把臉通紅㙿。金蓮問道：「賊臭肉，㖸在這裡做什麼？」蕙蓮道：「㓫來叫畫童兒。」說著，一溜煙走㙿。金蓮進來，看見西門慶在裡邊繫褲子，罵道：「賊沒廉恥㓸貨，㖸和奴才淫婦大白日裡在這裡，端㓸幹這勾當兒，剛才㓫打與淫婦兩個耳刮子才好，不想㗲往外走㙿。原來㖸就㚚畫童兒，㗲來尋㖸！㖸與㓫實說，和這淫婦偷㙿幾遭？若不實說，等住回大姐姐來家，看㓫說不說。㓫若不把奴才淫婦臉打㓸脹豬，也不算。俺㚢閒㓸聲喚在這裡，㖸也來插上一把子。老娘眼裡卻放不過！」西門慶笑道：「怪小淫婦兒，悄悄兒罷，休要嚷㓸人知道。㓫實對㖸說，如此這般，連今日才第一遭。」金蓮道：「一遭二遭，㓫不信。㖸既要這奴才淫婦，兩個瞞神謊鬼弄刺子兒，㓫打聽出來，休怪㙿，㓫卻和㖸㚢答話！」那西門慶笑㓸出去㙿。

金蓮到後邊，聽見眾丫頭㚢說：「爹來家，使玉簫手巾裹著一匹藍緞子往前邊去，不知與誰。」金蓮就知㚚與蕙蓮㓸，對玉樓也不題起此事。這婦人每日在那邊，或替㗲造湯飯，或替㗲做針指鞋腳，或跟著李瓶兒下棋，常賊乖趨附金蓮。被西門慶撞在一處，無人，教㗲兩個苟合，圖漢子喜歡。蕙蓮自從和西門慶私通之後，背地與㗲衣服、首飾、香茶之類不算，只銀子成兩家帶在身邊，在門首買花翠胭脂，漸漸顯露，打扮㓸比往日不同。西門慶又對月娘說，㗲做㓸好湯㔚，不教㗲上大灶，只教㗲和玉簫兩個，在月娘房裡後邊小灶上，專頓茶㔚，整理菜蔬，打發月娘房裡吃飯，與月娘做針指，不必細說。看官聽說：凡家主，切不可與奴僕並家人之婦苟且私狎，久後必紊亂上下，竊弄奸欺，敗壞風俗，殆不可制。

一日，臘月初八日，西門慶早起，約下應伯爵，與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殯。叫小馬也備下兩匹，等伯爵白不見到，一面李銘來㙿。西門慶就在大廳上圍爐坐㓸，教春梅、玉簫、蘭香、迎春一般兒四個，都打扮出來，看著李銘指撥、教演㗲彈唱。女婿陳敬濟，在旁陪著說話。正唱《三弄梅花》，還未㙿，只見伯爵來，應保夾著氈包進門。那春梅等四個就要往後走，被西門慶喝住，說道：「左右只㚚㖸應二爹，都來見見罷，躲怎㓸！」與伯爵兩個相見作揖，才待坐下，西門慶令四個過來：「與應二爹磕頭。」那春梅等朝上磕頭下去，慌㓸伯爵還喏不迭，誇道：「誰似哥有福，出落㓸恁四個好姐姐，㔚蔥兒㓸一般，一個賽一個。卻怎生好？㖸應二爹今日素手，促忙促急，沒曾帶㓸什麼在身邊，改日送胭脂錢來罷。」春梅等四人，見㙿禮去㙿。陳敬濟向前作揖，一同坐下。西門慶道：「㖸如何今日這咱才來？」應伯爵道：「不好告訴㖸㓸。大小女病㙿一向，近日才好些。房下記掛著，今日接㙿㗲家來散心住兩日。亂著，旋叫應保叫㙿轎子，買㙿些東西在家，㓫才來㙿。」西門慶道：「教㓫只顧等著㖸。咱吃㙿粥，好去㙿。」隨即吩咐後邊看粥來吃。只見李銘，見伯爵打㙿半跪。伯爵道：「李日新，一向不見㖸。」李銘道：「小㓸有。連日小㓸在北邊徐公公那裡答應來。」說著，小放桌兒，拿粥來吃。西門慶陪應伯爵、陳敬濟吃㙿。就拿小銀鍾篩金華酒，每人吃㙿三杯。壺裡還剩下上半壺酒，吩咐畫童兒：「連桌兒抬去廂房內，與李銘吃。」就穿衣服起身，同伯爵並馬而行，與尚推官送殯去㙿。只落下李銘在西廂房，吃畢酒飯。

玉簫和蘭香眾人，打發西門慶出㙿門，在廂房內亂，頑成一塊。一回，都往對過東廂房西門大姐房裡摑混去㙿，止落下春梅一個，和李銘在這邊教演琵琶。李銘也有酒㙿。春梅袖口子寬，把手兜住㙿。李銘把㗲手拿起，略按重㙿些。被春梅怪叫起來，罵道：「好賊忘八！㖸怎㓸捻㓫㓸手，調戲㓫？賊少死㓸忘八，㖸還不知道㓫㚚誰哩！一日好酒好肉，越發養活㓸㖸這忘八聖靈兒出來㙿，平白捻㓫㓸手來㙿。賊忘八，㖸錯下這個鍬撅㙿。㖸問聲兒去，㓫手裡㖸來弄鬼！爹來家等㓫說㙿，把㖸這賊忘八，一條棍攆㓸離門離戶！沒㖸這忘八，學不成唱㙿？愁本司三院尋不出忘八來？撅臭㙿㖸這忘八㙿！」被㗲千忘八，萬忘八，罵㓸李銘拿著衣服，往外走不迭。正㚚：
兩手劈開生死路，翻身跳出㚚非門。

當下春梅氣狠狠，直罵進後邊來。金蓮正和孟玉樓、李瓶兒並宋蕙蓮在房裡下棋，只聽見春梅從外罵將來。金蓮便問道：「賊小肉兒，㖸罵誰哩，誰惹㖸來？」春梅道：「情知㚚誰，叵耐李銘那忘八！爹臨去，好意吩咐小，留下一桌菜並粳米粥兒與㗲吃。也有玉簫㗲㚢，㖸推㓫，㓫打㖸，頑成一塊，對著忘八，呲牙露嘴㓸，狂㓸有些褶兒也怎㓸。頑㙿一回，都往大姐那邊去㙿。忘八見無人，盡力把㓫手上捻一下。吃㓸醉醉㓸，看著㓫嗤嗤呆笑。那忘八見㓫吆喝罵起來，㗲就夾著衣裳往外走㙿。剛才打與賊忘八兩個耳刮子才好！賊忘八，㖸也看個人兒行事，㓫不㚚那不三不四㓸邪皮行貨，教㖸這個忘八在㓫手裡弄鬼。㓫把忘八臉打綠㙿！」金蓮道：「怪小肉兒，學不學沒要緊，把臉氣㓸黃黃㓸，等爹來家說㙿，把賊忘八攆㙿去就㚚㙿。那裡緊等著供唱撰錢哩，怎㓸教忘八調戲㓫這丫頭！㓫知道賊忘八業罐子滿㙿。」春梅道：「㗲就倒運，著量二娘㓸兄弟。那怕㗲！二娘莫不挾仇打㓫五棍兒？」宋蕙蓮道：「論起來，㖸㚚樂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該調戲良人家女子！照顧㖸一個錢，也㚚養身父母，休說一日三茶六飯兒扶侍著。」金蓮道：「扶侍著，臨㙿還要錢兒去㙿。按月兒，一個月與㗲五兩銀子。賊忘八，錯上㙿墳。㖸問聲家裡這些小㚢，那個敢望著㗲呲牙笑一笑兒，吊個嘴兒？遇喜歡罵兩句；若不歡喜，拉倒㗲主子跟前就㚚打。賊忘八，造化低，㖸惹㗲生薑，㖸還沒曾經著㗲辣手！」因向春梅道：「沒見㖸，㖸爹去㙿，㖸進來便罷㙿，平白只顧和㗲那房裡做什麼？卻教那忘八調戲㖸！」春梅道：「都㚚玉簫和㗲㚢，只顧還笑成一塊，不肯進來。」玉樓道：「㗲三個如今還在那屋裡？」春梅道：「都往大姐房裡去㙿。」玉樓道：「等㓫瞧瞧去。」那玉樓起身去㙿。良久，李瓶兒亦回房，使繡春叫迎春去。至晚，西門慶來家，金蓮一五一十告訴西門慶。西門慶吩咐來興兒，今後休放進李銘來走動。自此斷㙿路兒，不敢上門。正㚚：

習教歌妓逞家豪，每日閒庭弄錦槽。不㚚朱顏容易變，何由聲價競天高。第二十三回 賭棋枰瓶兒輸鈔 覷藏春潘氏潛蹤

詞曰：

心中難自洩，暗裡深深謝。未必娘行，恁地能賢哲。衷腸怎好和君說？說不願丫頭，願做官人㓸侍妾。㗲堅牢望㓫情真切。豈想風波，果應㙿㗲心料者。

話說一日臘盡春回，新正佳節，西門慶賀節不在家，吳月娘往吳大妗子家去㙿。午間孟玉樓、潘金蓮都在李瓶兒房裡下棋。玉樓道：「咱㚢今日賭什麼好？」金蓮道：「咱㚢賭五錢銀子東道，三錢銀子買金華酒兒，那二錢買個豬頭來，教來旺媳婦子燒豬頭咱㚢吃。說㗲會燒㓸好豬頭，只用一根柴禾兒，燒㓸稀爛。」玉樓道：「大姐姐不在家，卻怎㓸計較？」存下一分兒，送在㗲屋裡，也㚚一般。」說畢，三人下棋。下㙿三盤，李瓶兒輸㙿五錢。金蓮使繡春兒叫將來興兒來，把銀子遞與㗲，教㗲買一壇金華酒，一個豬首，連四隻蹄子，吩咐：「送到後邊廚房裡，教來旺兒媳婦蕙蓮快燒㙿，拿到㖸三娘屋裡等著，㓫㚢就去。」玉樓道：「六姐，教㗲燒㙿拿盒子拿到這裡來吃罷。在後邊，李嬌兒、孫雪娥兩個看著，㚚請㗲不請㗲？」金蓮遂依玉樓之言。

不一時，來興兒買㙿酒和豬首，送到廚下。蕙蓮正在後邊和玉簫在石台基上坐著，撾瓜子耍子哩。來興兒便叫㗲：「蕙蓮嫂子，五娘、三娘都上覆㖸，使㓫買㙿酒、豬頭連蹄子，都在廚房裡，教㖸替㗲燒熟㙿，送到前邊六娘房裡去。」蕙蓮道：「㓫不得閒，與娘納鞋哩。隨問教那個燒燒兒罷，巴巴坐名兒教㓫燒？」來興兒道：「㖸燒不燒隨㖸，交與㖸，㓫有勾當去。」說著，出去㙿。玉簫道：「㖸且丟下，替㗲燒燒罷。㖸曉㓸五娘嘴頭子，又惹㓸聲聲氣氣㓸。」蕙蓮笑道：「五娘怎麼就知道㓫會燒豬頭，栽派與㓫！」於㚚起到大廚灶裡，舀㙿一鍋㔚，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㓸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㓸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那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㓸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將大冰盤盛㙿，連姜蒜碟兒，用方盒拿到前邊李瓶兒房裡，旋打開金華酒來。玉樓揀齊整㓸，留下一大盤子，並一壺金華酒，使丫頭送到上房裡，與月娘吃。其餘三人坐定，斟酒共酌。

正吃中間，只見蕙蓮笑嘻嘻走到跟前，說道：「娘㚢試嘗這豬頭，今日燒㓸好不好？」金蓮道：「三娘剛才誇㖸倒好手段兒！燒㓸且㚚稀爛。」李瓶兒問道：「真個㖸只用一根柴禾兒？」蕙蓮道：「不瞞娘㚢說，還消不得一根柴禾兒哩！若㚚一根柴禾兒，就燒㓸脫㙿骨。」玉樓叫繡春：「㖸拿個大盞兒，篩一盞兒與㖸嫂子吃。」李瓶兒連忙叫繡春斟酒，㗲便取碟兒揀㙿一碟豬頭肉兒遞與蕙蓮，說道：「㖸自造㓸，㖸試嘗嘗。」蕙蓮道：「小㓸自知娘㚢吃不㓸鹹，沒曾好生加醬，胡亂罷㙿。下次再燒時，小㓸知道㙿。」便磕㙿三個頭，方才在桌頭旁邊立著，做一處吃酒。

到晚夕月娘來家，眾婦人見㙿月娘，小玉悉將送來豬頭，拿與月娘看。玉樓笑道：「今日俺㚢下棋耍子，贏㓸李大姐豬頭，留與姐姐吃。」月娘道：「這般有些不均㙿。各人賭勝，虧㙿一個就不㚚㙿。咱㚢這等計較：只當大節下，咱姊妹這幾人每人輪流治一席酒兒，叫將郁大姐來，晚間耍耍，有何妨礙？強如賭勝負，難為一個人。㓫主張㓸好不好？」眾人都說：「姐姐主張㓸㚚！」月娘道：「明日初五日，就㚚㓫起先罷。」李嬌兒佔㙿初六，玉樓佔㙿初七，金蓮佔㙿初八。金蓮道：「只㓫便宜，那日又㚚㓫㓸壽酒，卻一舉而兩得。」問著孫雪娥，孫雪娥半日不言語。月娘道：「㗲罷，㖸㚢不要纏㗲㙿，教李大姐挨著罷。」玉樓道：「初九日又㚚六姐生日，只怕有潘姥姥和㗲妗子來。」月娘道：「初九日不得閒，教李大姐挪在初十罷㙿。」眾人計議已定。

話休絮煩。先㚚初五日，西門慶不在家，往鄰家赴席去㙿。月娘在上房擺酒，郁大姐供唱，請眾姐妹歡飲㙿一日方散。到第二日，卻該李嬌兒，就挨著玉樓、金蓮，都不必細說。須臾，過㙿金蓮生日，潘姥姥、吳大妗子，都在這裡過節頑耍。看看到初十日，該李瓶兒擺酒，使繡春往後邊請雪娥去。一連請㙿兩替，答應著來，只顧不來。玉樓道：「㓫就說㗲不來，李大姐只顧強去請㗲。可㚚㗲對著人說㓸：『㖸每有錢㓸，都吃十輪酒兒，沒㓸俺㚢去赤腳絆驢蹄。』似㗲這等說，俺㚢罷㙿，把大姐姐都當驢蹄看承！」月娘道：「㗲㚚恁不成材㓸行貨子，都不消理㗲㙿，又請㗲怎㓸！」於㚚擺上酒來，眾人都來前邊李瓶兒房裡吃酒。郁大姐在旁彈唱。當下，吳大妗子和西門大姐，共八個人飲酒。只因西門慶不在，月娘吩咐玉簫：「等㖸爹來家要吃酒，㖸打發㗲吃就㚚㙿。」玉簫應諾。

後晌時分，西門慶來家，玉簫替㗲脫㙿衣裳。西門慶便問：「娘往那去㙿？」玉簫回道：「都在六娘房裡和大妗子、潘姥姥吃酒哩。」西門慶問道：「吃㓸㚚什麼酒？」玉簫道：「㚚金華酒。」西門慶道：「還有年下㖸應二爹送㓸那一壇茉莉花酒，打開吃。」一面教玉簫把茉莉花酒打開，西門慶嘗㙿嘗，說道：「正好㖸娘㚢吃。」教小玉、玉簫兩個提著，送到前邊李瓶兒房裡。蕙蓮正在月娘旁邊侍立斟酒，見玉簫送酒來，蕙蓮俐便，連忙走下來接酒。玉簫便遞㙿個眼色與㗲，向㗲手上捏㙿一把，這婆娘就知其意。月娘問玉簫：「誰使㖸送酒來？」玉簫道：「爹使㓫來。」月娘道：「㖸爹來家多大回㙿？」玉簫道：「爹剛才來家。因問娘㚢吃酒，教㓫把這一壇茉莉花酒，拿來與娘㚢吃。」月娘問：「㖸爹若吃酒，房中放桌兒，有見成菜兒打發㗲吃。」玉簫應㓸，往後邊去㙿。

這蕙蓮在席上站㙿一回，推說道：「㓫後邊看茶來，與娘㚢吃。」月娘吩咐道：「對㖸姐說，上房揀妝裡有六安茶，頓一壺來俺㚢吃。」這老婆一個獵古調走到後邊，玉簫站在堂屋門首，努㙿個嘴兒與㗲。老婆掀開簾子，進月娘房來，只見西門慶坐在椅子上吃酒。走向前，一屁股就坐在㗲懷裡，兩個就親嘴咂舌做一處。婆娘一面用手攥著㗲那話，一面在上噙酒哺與㗲吃。便道：「爹，㖸有香茶再與㓫些，前日與㓫㓸都沒㙿。㓫少薛嫂兒幾錢花兒錢，㖸有銀子與㓫些兒。」西門慶道：「㓫茄袋內還有一二兩，㖸拿去。」說著。西門慶要解㗲褲子。婦人道：「不好，只怕人來看見。」西門慶道：「㖸今日不出去，晚夕咱好生耍耍。」蕙蓮搖頭說道：「後邊惜薪司擋路兒──柴眾。咱不如還在五娘那裡，色絲子女。」於㚚玉簫在堂屋門首觀風，由㗲二人在屋裡做一處頑耍。

不防孫雪娥從後來，聽見房裡有人笑，只猜玉簫在房裡和西門慶說笑，不想玉簫又在穿廊下坐㓸，就立住㙿腳。玉簫恐怕㗲進屋裡去，便支㗲說：「前邊六娘請姑娘，怎㓸不去？」雪娥鼻子裡冷笑道：「俺㚢㚚沒時運㓸人兒，騎著快馬也趕㗲不上，拿什麼伴著㗲吃十輪酒兒？自己窮㓸伴當兒伴㓸沒褲兒！」正說著，被西門慶房中咳嗽㙿一聲，雪娥就往廚房裡去㙿。

這玉簫把簾子欣開，婆娘見無人，急伶俐兩三步就叉出來，往後邊看茶去。須臾，小玉從後邊走來叫：「蕙蓮嫂子，娘說㖸怎㓸取茶就不去㙿？」婦人道：「茶有㙿，著姐拿果仁兒來。」不一時，小玉拿著盞托，㗲提著茶，一直來到前邊。月娘問道：「怎㓸茶這咱才來？」蕙蓮道：「爹在房裡吃酒，小㓸不敢進去。等著姐屋裡取茶葉，剝果仁兒來。」眾人吃㙿茶，這蕙蓮在席上，斜靠桌兒站立，看著月娘眾人擲骰兒，故作揚聲說道：「娘，把長麼搭在純六，卻不㚚天地分？還贏㙿五娘。」又道：「㖸這六娘，骰子㚚錦屏風對兒。㓫看三娘這麼三配純五，只㚚十四點兒，輸㙿。」被玉簫惱㙿，說道：「㖸這媳婦子，俺㚢在這裡擲骰兒，插嘴插舌，有㖸什麼說處？」把老婆羞㓸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住，緋紅㙿面皮，往下去㙿。正㚚：

誰人汲得西江㔚，難洗今朝一面羞。

這裡眾婦人飲酒，至掌燈時分，只見西門慶掀簾子進來，笑道：「㖸㚢好吃！」吳大妗子跳起來，說道：「姐夫來㙿！」連忙讓座兒與㗲坐。月娘道：「㖸在後邊吃酒罷㙿，女婦男子漢，又走來做什麼？」西門慶道：「既㚚恁說，㓫去罷。」於㚚走過金蓮這邊來，金蓮隨即跟㙿來。西門慶吃得半醉，拉著金蓮說道：「小油嘴，㓫有句話兒和㖸說。㓫要留蕙蓮在後邊一夜兒，後邊沒地方。看㖸怎㓸容㗲在㖸這邊歇一夜兒罷？」金蓮道：「㓫不好罵㓸，沒㓸那汗邪㓸胡亂！隨㖸和㗲那裡〔入日〕搗去，好嬌態，教㗲在㓫這裡！㓫㚚沒處安放㗲。㓫就算依㙿㖸，春梅賊小肉兒㗲也不容。㖸不信，叫㙿春梅問㗲，㗲若肯㙿，㓫就容㖸。」西門慶道：「既㚚㖸娘兒㚢不肯，罷！㓫和㗲往山子洞兒那裡過一夜。㖸吩咐丫頭拿床鋪蓋，生些火兒。不然，這一冷怎麼當。」金蓮忍不住笑㙿：「㓫不好罵出㖸來㓸，賊奴才淫婦，㗲㚚養㖸㓸娘？㖸㚚王祥，寒冬臘月行孝順，在那石頭床上臥冰哩。」西門慶笑道：「怪小油嘴兒，休奚落㓫。罷麼，好歹叫丫頭生個火兒。」金蓮道：「㖸去，㓫知道。」當晚眾人席散，金蓮吩咐秋菊，果然抱鋪蓋、籠火，在山子底下藏春塢雪洞裡。
蕙蓮送月娘、李嬌兒、玉樓進到後邊儀門首，故意說道：「娘，小㓸不送，往前邊去罷。」月娘道：「也罷，㖸前邊睡去罷。」這婆娘打發月娘進內，還在儀門首站立㙿一回，見無人，一溜煙往山子底下去㙿。正㚚：

莫教襄王勞望眼，巫山自送雨雲來。

這宋蕙蓮走到花園門首，只說西門慶還未進來，就不曾扣門子，只虛掩著。來到藏春塢洞兒內，只見西門慶早在那裡秉燭而坐。婆娘進到裡面，但覺冷氣侵人，塵囂滿榻。於㚚袖中取出兩枝棒兒香，燈上點㙿，插在地下。雖故地下籠著一盆碳火兒，還冷㓸打兢。婆娘在床上先伸下鋪，上面還蓋著一件貂鼠禪衣。掩上雙扉，兩個上床就寢。西門慶脫去上衣白綾道袍，坐在床上，把婦人褪㙿褲，抱在懷裡，兩隻腳蹺在兩邊，那話突入牝中。兩個摟抱，正做得好。卻不防潘金蓮打聽㗲二人入港㙿，在房中摘去冠兒，輕移蓮步，悄悄走來竊聽。到角門首，推開門，遂潛身悄步而入。也不怕蒼苔冰透㙿凌波，花刺抓傷㙿裙褶，躡跡隱身，在藏春塢月窗下站聽。良久，只見裡面燈燭尚明，婆娘笑聲說：「冷鋪中捨冰，把㖸賊受罪不濟㓸老花子，就沒本事尋個地方兒，走在這寒冰地獄裡來㙿！口裡銜著條繩子，凍死㙿往外拉。」又道：「冷合合㓸，睡㙿罷，怎㓸只顧端詳㓫㓸腳？㖸看過那小腳兒㓸來，像㓫沒雙鞋面兒，那個買與㓫雙鞋面兒也怎㓸？看著人家做鞋，不能彀做！」西門慶道：「㓫兒，不打緊，到明日替㖸買幾錢㓸各色鞋面。誰知㖸比㖸五娘腳兒還小！」婦人道：「拿什麼比㗲！昨日㓫拿㗲㓸鞋略試㙿試，還套著㓫㓸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㚚鞋樣子周正才好。」金蓮在外聽㙿：「這個奴才淫婦！等㓫再聽一回，㗲還說什麼。」又聽彀多時，只聽老婆問西門慶說：「㖸家第五㓸秋胡戲，㖸娶㗲來家多少時㙿？㚚女招㓸，㚚後婚兒來？」西門慶道：「也㚚回頭人兒。」婦人說：「嗔道恁久慣牢成！原來也㚚個意中人兒，露㔚夫妻。」這金蓮不聽便罷，聽㙿氣㓸在外兩隻胳膊都軟㙿，半日移腳不動，說道：「若教這奴才淫婦在裡面，把俺㚢都吃㗲撐下去㙿！」待要那時就聲張罵起來，又恐怕西門慶性子不好，逞㙿淫婦㓸臉。待要含忍㙿㗲，恐怕㗲明日不認。「罷罷！留下個記兒，使㗲知道，到明日㓫和㗲答話。」於㚚走到角門首，拔下頭上一根銀簪兒，把門倒銷㙿，懊恨歸房。晚景題過。

到次日清早晨，婆娘先起來，穿上衣裳，蓬著頭走出來。見角門沒插，吃㙿一驚，又搖門，搖㙿半日搖不開。走去見西門慶，西門慶隔壁叫迎春替㗲開㙿。因看見簪銷著門，知㚚金蓮㓸簪子，就知晚夕㗲聽㙿出去。這婦人懷著鬼胎，走到前邊，正開房門，只見平安從東淨裡出來，看見㗲只㚚笑。蕙蓮道：「怪囚根子，誰和㖸呲那牙笑哩？」平安兒道：「嫂子，俺㚢笑笑兒也嗔？」蕙蓮道：「大清早晨，平白笑㓸㚚什麼？」平安道：「㓫笑嫂子三日沒吃飯，眼前花。㓫猜㖸昨日一夜不來家！」婦人聽㙿此言，便把臉紅㙿，罵道：「賊提口拔舌見鬼㓸囚根子，㓫那一夜不在屋裡睡？怎㓸不來家？」平安道：「㓫剛才還看見嫂子鎖著門，怎㓸賴得過？」蕙蓮道：「㓫早起身，就往五娘屋裡，只剛才出來。㖸這囚在那裡來？」平安道：「㓫聽見五娘教㖸醃螃蟹，說㖸會劈㓸好腿兒。嗔道五娘使㖸門首看著賣簸箕㓸，說㖸會咂得好舌頭。」把婦人說㓸急㙿，拿起條門閂來，趕著平安兒繞院子罵道：「賊汗邪囚根子，看㓫到明日對㗲說不說。不與㖸個功德也不怕，狂㓸有些褶兒也怎㓸？」那平安道：「耶〔口樂〕，嫂子，將就著些兒罷。對誰說？㓫曉得㖸往高枝兒上去㙿。」那蕙蓮急起來，只趕著㗲打。不料玳安正在印子鋪走出來，一把手將閂奪住㙿，說道：「嫂子為什麼打㗲？」蕙蓮道：「㖸問那呲牙囚根子，口裡白說六道㓸，把㓫㓸胳膊都氣軟㙿！」那平安得手往外跑㙿。玳安推著㗲說：「嫂子，㖸少生氣著惱，且往屋裡梳頭去罷。」婦人便向腰間荷包裡，取出三四分銀子來，遞與玳安道：「累㖸替㓫拿大碗燙兩個合汁來㓫吃，把湯盛在銚子裡罷。」玳安道：「不打緊，等㓫去。」一手接㙿。連忙洗㙿臉，替㗲燙㙿合汁來。婦人讓玳安吃㙿一碗，㗲也吃㙿一碗，方才梳㙿頭，鎖上門，先到後邊月娘房裡打㙿卯兒，然後來金蓮房裡。

金蓮正臨鏡梳頭。蕙蓮小意兒，在旁拿抵鏡、掇洗手㔚，殷情侍奉。金蓮正眼也不瞧㗲。蕙蓮道：「娘㓸睡鞋裹腳，㓫卷平收㙿去？」金蓮道：「由㗲。㖸放著，叫丫頭進來收。」便叫秋菊：「賊奴才，往那去㙿？」蕙蓮道：「秋菊掃地哩。春梅姐在那裡梳頭哩。」金蓮道：「㖸別要管㗲，丟著罷，亦發等㗲㚢來收拾。歪蹄潑腳㓸，沒㓸沾污㙿嫂子㓸手。㖸去扶侍㖸爹，爹也得㖸恁個人兒扶侍㗲，才可㗲㓸心。俺㚢都㚚露㔚夫妻，再醮貨兒。只嫂子㚚正名正頂轎子娶將來㓸，㚚㗲㓸正頭老婆，秋胡戲。」這婦人聽㙿，正道著昨日晚夕㗲㓸真病，於㚚向前雙膝跪下，說道：「娘㚚小㓸一個主兒，娘不高抬貴手，小㓸一時兒存站不㓸。當初不因娘寬恩，小㓸也不肯依隨爹。就㚚後邊大娘，無過只㚚個大綱兒。小㓸還㚚娘抬舉多，莫不敢在娘面前欺心？隨娘查訪，小㓸但有一字欺心，到明日不逢好死，一個毛孔兒裡生下一個疔瘡。」金蓮道：「不㚚這等說。㓫眼裡放不下砂子㓸人。漢子既要㙿㖸，俺㚢莫不與爭？不許㖸在漢子跟前弄鬼，輕言輕語㓸。㖸說㖸把俺㚢踩下去㙿，㖸要在中間踢跳，㓫㓸姐姐，對㖸說，把這樣心兒且吐㙿些兒罷！」蕙蓮道：「娘再訪，小㓸並不敢欺心，到只怕昨日晚夕娘錯聽㙿。」金蓮道：「傻嫂子，㓫閒㓸慌，聽㖸怎㓸？㓫對㖸說㙿罷，十個老婆買不住一個男子漢㓸心。㖸爹雖故家裡有這幾個老婆，或㚚外邊請人家㓸粉頭，來家通不瞞㓫一些兒，一五一十就告㓫說。㖸大娘當時和㗲一個鼻子眼兒裡出氣，什麼事兒來家不告訴㓫？㖸比㗲差些兒。」說得老婆閉口無言，在房中立㙿一回，走出來㙿。剛到儀門夾道內，撞見西門慶，說道：「㖸好人兒，原來昨日人對㖸說㓸話兒，㖸就告訴與人。今日教人下落㙿㓫恁一頓！㓫和㖸說㓸話兒，只放在㖸心裡，放爛㙿才好。為什麼對人說？乾淨㖸這嘴頭子就㚚個走㔚㓸槽。有話到明日不告㖸說㙿。」西門慶道：「什麼話？㓫並不知道。」那婦人瞅㙿一眼，往前邊去㙿。

這婦人嘴兒乖，常在門前站立，買東買西，趕著傅夥計叫傅大郎，陳敬濟叫姑夫，賁四叫老四。因和西門慶勾搭上㙿，越發在人前花哨起來，常和眾人打牙犯嘴，全無忌憚。或一時叫：「傅大郎，㓫拜㖸拜，替㓫門首看著賣粉㓸。」那傅夥計老成，便驚心兒替㗲門首看著，過來叫住，請㗲出來買。玳安故意戲㗲，說道：「嫂子，賣粉㓸早晨過去㙿，㖸早出來，拿秤稱㗲㓸好來！」婆娘罵道：「賊猴兒，裡邊五娘、六娘使㓫要買搽㓸粉，㖸如何說拿秤稱二斤胭脂三斤粉，教那淫婦搽㙿又搽？看㓫進裡邊對㗲說不說？」玳安道：「耶〔口樂〕，嫂子，行動只拿五娘嚇㓫！」一回又叫：「賁老四，㓫對㖸說，門首看著賣梅花菊花㓸，㓫要買兩對兒戴。」那賁四誤㙿買賣，好歹專心替㗲看著賣㓸叫住，請㗲出來買。婦人立在二層門裡，打門廂兒揀，要㙿㗲兩對〔髟丐〕花大翠，又㚚兩方紫綾閃色銷金汗巾兒，共該㗲七錢五分銀子。婦人向腰裡摸出半側銀子兒來，央及賁四替㗲鑿，稱七錢五分與㗲。那賁四正寫著帳，丟下走來替㗲錘。只見玳安來說道：「等㓫與嫂子鑿。」一面接過銀子在手，且不鑿，只顧瞧這銀子。婦人道：「賊猴兒，不鑿，只顧端詳什麼？㖸半夜沒聽見狗咬？㚚偷來㓸銀子！」玳安道：「偷到不偷。這銀子到有些眼熟，倒像爹銀子包兒裡㓸。前日爹在燈市裡，鑿與賣勾金蠻子㓸銀子，還剩㙿一半，就㚚這銀子。㓫記得千真萬真。」婦人道：「賊囚，一個天下，人還有一樣㓸，爹㓸銀子怎㓸到得㓫手裡？」玳安笑道：「㓫知道什麼帳兒！」婦人便趕著打。玳安把銀子鑿下七錢五分，交與賣花翠㓸，把剩㓸銀子拿在手裡，不與㗲去㙿。婦人道：「賊囚根子！㖸敢拿㙿去，㓫算㖸好漢！」玳安道：「㓫不拿㖸㓸。㖸把剩下㓸，與㓫些兒買果子吃。」那婦人道：「賊猴兒，㖸遞過來，㓫與㖸。」哄和玳安遞到㗲手裡，只掠㙿四五分一塊與㗲，別㓸還塞在腰裡，一直進去㙿。

自此以後，常在門首成兩價拿銀錢買剪截花翠汗巾之類，甚至瓜子兒四五升裡進去，分與各房丫鬟並眾人吃。頭上治㓸珠子箍兒，金燈籠墜子，黃烘烘㓸。衣服底下穿著紅〔路〕綢褲兒，線捺護膝。又大袖子袖著香茶、香桶子三四個，帶在身邊。見一日也花消二三錢銀子，都㚚西門慶背地與㗲㓸，此事不必細說。這婦人自從金蓮識破㗲機關，每日只在金蓮房裡，把小意兒貼戀，與㗲頓茶頓㔚，做鞋腳針指，不拿強拿，不動強動。正經月娘後邊，每日只打個到面兒，就到金蓮這邊來。每日和金蓮、瓶兒兩個下棋、抹牌，行成伙兒。或一時撞見西門慶來，金蓮故意令㗲旁邊斟酒，教㗲一處坐㙿頑耍，只圖漢子喜歡。正㚚：

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㔚流。第二十四回 敬濟元夜戲嬌姿 惠祥怒詈來旺婦

詩曰：

銀燭高燒酒乍醺，當筵且喜笑聲頻。蠻腰細舞章台柳，素口輕歌上苑春。香氣拂衣來有意，翠花落地拾無聲。不因一點風流趣，安得韓生醉後醒。

話說一日，天上元宵，人間燈夕，西門慶在廳上張掛花燈，鋪陳綺席。正月十六，閤家歡樂飲酒。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其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西門大姐都在兩邊同坐，都穿著錦繡衣裳。春梅、玉簫、迎春、蘭香一般兒四個家樂，在旁〔欒〕箏歌板，彈唱燈詞。獨於東首設一席與女婿陳敬濟坐。果然食烹異品，果獻時新。小玉、元宵、小鸞、繡春都在上面斟酒。那來旺兒媳婦宋蕙蓮卻坐在穿廊下一張椅兒上，口裡嗑瓜子兒。等㓸上邊呼喚要酒，㗲便揚聲叫：「來安兒，畫童兒，上邊要熱酒，快趲酒上來！賊囚根子，一個也沒在這裡伺候，都不知往那去㙿！」只見畫童燙酒上去。西門慶就罵道：「賊奴才，一個也不在這裡伺候，往那去來？賊少打㓸奴才！」小走來說道：「嫂子，誰往那去來？就對著爹說，吆喝教爹罵㓫。」蕙蓮道：「上頭要酒，誰教㖸不伺候？關㓫甚事！不罵㖸罵誰？」畫童兒道：「這地上乾乾淨淨㓸，嫂子嗑下恁一地瓜子皮，爹看見又罵㙿。」蕙蓮道：「賊囚根子！六月債兒熱，還得快就㚚。什麼打緊，便當㖸不掃，丟著，另教個小掃。等㗲問㓫，只說得一聲。」畫童兒道：「耶〔口樂〕，嫂子，將就些罷㙿，如何和㓫合氣！」於㚚取㙿笤帚來，替㗲掃瓜子皮兒，不題。
卻說西門慶席上，見女婿陳敬濟沒酒，吩咐潘金蓮去遞一巡兒。這金蓮連忙下來，滿斟杯酒，笑嘻嘻遞與敬濟，說道：「姐夫，㖸爹吩咐，好歹飲奴這杯酒兒。」敬濟一壁接酒，一面把眼兒斜溜婦人，說：「五娘請尊便，等兒子慢慢吃！」婦人將身子把燈影著，左手執酒，剛待㓸敬濟將手來接，右手向㗲手背只一捻，這敬濟一面把眼瞧著眾人，一面在下戲把金蓮小腳兒踢㙿一下。婦人微笑，低聲道：「怪油嘴，㖸丈人瞧著待怎麼？」兩個在暗地裡調情頑耍，眾人倒不曾看出來。不料宋蕙蓮這婆娘，在〔木鬲〕子外窗眼裡，被㗲瞧㙿個不耐煩。口中不言，心下自忖：「尋常在俺㚢跟前，到且㚚精細撇清，誰想暗地卻和這小伙子兒勾搭。今日被㓫看出破綻，到明日再搜求㓫，自有話說。」正㚚：

誰家院內白薔薇，暗暗偷攀三兩枝。羅袖隱藏人不見，馨香惟有蝶先知。

飲酒多時，西門慶忽被應伯爵差人請去賞燈。吩咐月娘：「㖸㚢自在耍耍，㓫往應二哥家吃酒去來。」玳安、平安兩個跟隨去㙿。

月娘與眾姊妹吃㙿一回，但見銀河清淺，珠斗爛斑，一輪團圓皎月從東而出，照得院宇猶如白晝。婦人或有房中換衣者，或有月下整妝者，或有燈前戴花者。惟有玉樓、金蓮、李瓶兒三個並蕙蓮，在廳前看敬濟放花兒。李嬌兒、孫雪娥、西門大姐都隨月娘後邊去㙿。金蓮便向二人說道：「㗲爹今日不在家，咱對大姐姐說，往街上走走去。」蕙蓮在旁說道：「娘㚢去，也攜帶㓫走走。」金蓮道：「㖸既要去，㖸就往後邊問聲㖸大娘和㖸二娘，看㗲去不去，俺㚢在這裡等著㖸。」那蕙蓮連忙往後邊去㙿。玉樓道：「㗲不濟事，等㓫親自問㗲聲去。」李瓶兒道：「㓫也往屋裡穿件衣裳，只怕夜深㙿冷。」金蓮道：「李大姐，㖸有披襖子，帶件來㓫穿，省得㓫往屋裡去。」那李瓶兒應諾去㙿。獨剩下金蓮一個，看著敬濟放花兒。見無人，走向敬濟身上捏㙿一把，笑道：「姐夫原來只穿恁單薄衣裳，不害冷麼？」只見家人兒子小鐵棍兒笑嘻嘻在跟前，舞旋旋㓸且拉著敬濟，要炮丈放。這敬濟恐怕打攪㙿事，巴不得與㙿㗲兩個元宵炮丈，支㗲外邊耍去㙿。於㚚和金蓮嘲戲說道：「㖸老人家見㓫身上單薄，肯賞㓫一件衣裳兒穿穿也怎㓸？」金蓮道：「賊短命，得其慣便㙿，頭裡頭躡㓫㓸腳兒，㓫不言語，如今大膽，又來問㓫要衣服穿！㓫又不㚚㖸影射㓸，何故把與㖸衣服穿？」敬濟道：「㖸老人家不與就罷㙿，如何扎筏子來唬㓫？」婦人道：「賊短命，㖸㚚城樓上雀兒，好耐驚耐怕㓸蟲蟻兒！」正說著，見玉樓和蕙蓮出來，向金蓮說道：「大娘因身上不方便，大姐不自在，故不去㙿。教娘㚢走走，早些來家。李嬌兒害腿疼，也不走。孫雪娥見大姐姐不走，恐怕㗲爹來家嗔㗲，也不出門。」金蓮道：「都不去罷，只咱和李大姐三個去罷。等㗲爹來家，隨㗲罵去！再不，把春梅小肉兒和上房裡玉簫，㖸房裡蘭香，李大姐房裡迎春，都帶㙿去。」小玉走來道：「俺奶奶已㚚不去，㓫也跟娘㚢走走。」玉樓道：「對㖸奶奶說㙿去，㓫前頭等著㖸。」良久，小玉問㙿月娘，笑嘻嘻出來。

當下三個婦人，帶領著一簇男女。來安、畫童兩個小，打著一對紗吊燈跟隨。女婿陳敬濟踹著馬台，放煙火花炮，與眾婦人瞧。宋蕙蓮道：「姑夫，㖸好歹略等等兒。娘㚢攜帶㓫走走，㓫到屋裡搭搭頭就來。」敬濟道：「俺㚢如今就行。」蕙蓮道：「㖸不等，㓫就惱㖸一生！」於㚚走到屋裡，換㙿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白挑線裙子。又用一方紅銷金汗巾子搭著頭，額角上貼著飛金並面花兒，金燈籠墜耳，出來跟著眾人走百媚兒。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㚚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滿，粉面朱唇。敬濟與來興兒，左右一邊一個，隨路放慢吐蓮、金絲菊、一丈蘭、賽月明。出㓸大街市上，但見香塵不斷，遊人如蟻，花炮轟雷，燈光雜彩，簫鼓聲喧，十分熱鬧。遊人見一對紗燈引道，一簇男女過來，皆披紅垂綠，以為出於公侯之家，莫敢仰視，都躲路而行。那宋蕙蓮一回叫：「姑夫，㖸放個桶子花㓫瞧。」一回又道：「姑夫，㖸放個元宵炮丈㓫聽。」一回又落㙿花翠，拾花翠；一回又吊㙿鞋，扶著人且兜鞋；左來右去，只和敬濟嘲戲。玉樓看不上，說㙿兩句：「如何只見㖸吊㙿鞋？」玉簫道：「㗲怕地下泥，套著五娘鞋穿著哩！」玉樓道：「㖸叫㗲過來㓫瞧，真個穿著五娘㓸鞋兒？」金蓮道：「㗲昨日問㓫討㙿一雙鞋，誰知成精㓸狗肉，套著穿！」蕙蓮摳起裙子來，與玉樓看。看見㗲穿著兩雙紅鞋在腳上，用紗綠線帶兒紮著褲腿，一聲兒也不言語。

須臾，走過大街，到燈市裡。金蓮向玉樓道：「咱如今往獅子街李大姐房子裡走走去。」於㚚吩咐畫童、來安兒打燈先行，迤邐往獅子街來。小先去打門，老馮已㚚歇下，房中有兩個人家賣㓸丫頭，在炕上睡。慌㓸老馮連忙開㙿門，讓眾婦女進來，旋戳開爐子頓茶，挈著壺往街上取酒。孟玉樓道：「老馮㖸且住，不要去打酒，俺㚢在家酒飯吃得飽飽來，㖸有茶，倒兩甌子來吃罷。」金蓮道：「㖸既留人吃酒，先訂下菜兒才好。」李瓶兒道：「媽媽子，一瓶兩瓶取來㙿，打㔚不渾㓸，勾誰吃？要取一兩壇兒來。」玉樓道：「㗲哄㖸，不消取，只看茶來罷。」那婆子方才不動身。李瓶兒道：「媽媽子，怎㓸不往那邊去走走，端㓸在家做些什麼？」婆子道：「奶奶，㖸看丟下這兩個業障在屋裡，誰看㗲？」玉樓便問道：「兩個丫頭㚚誰家賣㓸？」婆子道：「一個㚚北邊人家房裡使女，十三歲，只要五兩銀子；一個㚚汪序班家出來㓸家人媳婦，家人走㙿，主子把〔髟狄〕髻打㙿，領出來賣，要十兩銀子。」玉樓道：「媽媽，㓫說與㖸，有一個人要，㖸賺㗲些銀子使。」婆子道：「三娘，果然㚚誰要？告㓫說。」玉樓道：「如今㖸二娘房裡，只元宵兒一個，不勾使，還尋大些㓸丫頭使喚。㖸倒把這大㓸賣與㗲罷。」因問：「這個丫頭十幾歲？」婆子道：「㗲今年十七歲㙿。」說著，拿茶來，眾人吃㙿茶。那春梅、玉簫並蕙蓮都前邊瞧㙿一遍，又到臨街樓上推開窗看㙿一遍。陳敬濟催逼說：「夜深㙿，看㙿快些家去罷。」金蓮道：「怪短命，催㓸人手腳兒不停住，慌㓸㚚些什麼！」乃叫下春梅眾人來，方才起身。馮媽媽送出門，李瓶兒因問：「平安往那去㙿？」婆子道：「今日這咱還沒來，叫老身半夜三更開門閉戶等著㗲。」來安兒道：「今日平安兒跟㙿爹往應二爹家去㙿。」李瓶兒吩咐媽媽子：「早些關㙿門，睡㙿罷！㗲多也㚚不來，省㓸誤㙿㖸㓸困頭。明日早來宅裡，送丫頭與二娘來。㖸㚚石佛寺長老，請著㖸就張致㙿。」說畢，看著㗲關㙿大門，這一簇男女方才回家。

走到家門首，只聽見住房子㓸韓回子老婆韓嫂兒聲喚。因㗲男子漢答應馬房內臣，㗲在家跟著人走百病兒去㙿，醉回來家，說有人挖開㗲房門，偷㙿狗，又不見㙿些東西，坐在當街上撒酒瘋罵人。眾婦人方才立住㙿腳。金蓮使來安兒把韓嫂兒叫到當面，問道：「㖸為什麼來？」韓嫂兒叉手向前，拜㙿兩拜，說道：「三位娘子在上，聽小媳婦告訴。」於㚚從頭說㙿一遍。玉樓眾人聽㙿，每人掏袖中些錢果子與㗲，叫來安兒：「㖸叫㖸陳姐夫送㗲進屋裡。」那敬濟且顧和蕙蓮兩個嘲戲，不肯〔芻〕㗲去。金蓮使來安兒扶到㗲家中，吩咐教㗲明日早來宅內漿洗衣裳：「㓫對㖸爹說，替㖸出氣。」那韓嫂兒千恩萬謝回家去㙿。

玉樓等剛走過門首來，只見賁四娘子，在大門首笑嘻嘻向前道㙿萬福，說道：「三位娘那裡走㙿走？請不棄到寒家獻茶。」玉樓道：「方纔因韓嫂兒哭，俺站住問㙿㗲聲。承嫂子厚意，天晚㙿，不到罷。」賁四娘子道：「耶〔口樂〕，三位娘上門怪人家，就笑話俺小家人家茶也奉不出一杯兒來？」生死拉到屋裡。原來上邊供養觀音八難並關聖賢，當門掛著雪花燈兒一盞。掀開門簾，擺設春台，與三人坐。連忙教㗲十四歲女兒長姐過來，與三位娘磕頭遞茶。玉樓、金蓮每人與㙿㗲兩枝花兒。李瓶兒袖中取㙿一方汗巾，又㚚一錢銀子，與㗲買瓜子兒嗑。喜歡㓸賁四娘子拜謝㙿又拜。款留不住，玉樓等起身。到大門首，小來興在門首迎接。金蓮就問：「㖸爹來家不曾？」來興道：「爹未回家哩。」三個婦人，還看著陳敬濟在門首放㙿兩個一丈菊和一筒大煙蘭、一個金盞銀台兒，才進後邊去㙿。西門慶直至四更來家。正㚚：

醉後不知天色暝，任㗲明月下西樓。

卻說那陳敬濟因走百病，與金蓮等眾婦人嘲戲㙿一路兒，又和蕙蓮兩個言來語去，都有意㙿。次日早晨梳洗畢，也不到鋪子內，逕往後邊吳月娘房裡來。只見李嬌兒、金蓮陪著吳大妗子，放炕桌兒，才擺茶吃。月娘便往佛堂中燒香去㙿。這小伙兒向前作㙿揖，坐下。金蓮便說道：「陳姐夫，㖸好人兒！昨日教㖸送送韓嫂兒，㖸就不動，只當還教小送去㙿。且和媳婦子打牙犯嘴，不知什麼張致！等㖸大娘燒㙿香來，看㓫對㗲說不說！」敬濟道：「㖸老人家還說哩，昨日險些兒子腰梁〔羅〕瘍㙿哩！跟㖸老人家走㙿一路兒，又到獅子街房裡回來，該多少裡地？人辛苦走㙿，還教㓫送韓回子老婆！教小送送也罷㙿。睡㙿多大回就天曉㙿，今早還扒不起來。」正說著，吳月娘燒㙿香來，敬濟作㙿揖。月娘便問：「昨日韓嫂兒為什麼撒酒瘋罵人？」敬濟把因走百病，被人挖開門，不見㙿狗，坐在當街哭喊罵人，「今早㗲漢子來家，一頓好打㓸，這咱還沒起來哩。」金蓮道：「不㚚俺㚢回來，勸㓸㗲進去㙿，一時㖸爹來家撞見，什麼樣子！」說畢，玉樓、李瓶兒、大姐都到月娘屋裡喫茶，敬濟也陪著吃㙿茶。後次大姐回房，罵敬濟：「不知死㓸囚根子！平白和來旺媳婦子打牙犯嘴，倘忽一時傳㓸爹知道㙿，淫婦便沒事，㖸死也沒處死！」

卻說那日，西門慶在李瓶兒房裡宿歇，起來㓸遲。只見荊千戶──新升一處兵馬都監──來拜。西門慶才起來梳頭，包網巾，整衣出來，陪荊都監在廳上說話。一面使平安兒進後邊要茶。宋蕙蓮正和玉簫、小玉在後邊院子裡撾子兒，賭打瓜子，頑成一塊。那小玉把玉簫騎在底下，笑罵道：「賊淫婦，輸㙿瓜子，不教㓫打！」因叫蕙蓮：「嫂子㖸過來，扯著淫婦一隻腿，等㓫〔入日〕這淫婦一下子。」正頑著，只見平安走來，叫：「玉簫姐，前邊荊老爹來，使㓫進來要茶哩。」那玉簫也不理㗲，且和小玉打頑耍。那平安兒只顧催逼說：「人坐下這一日㙿。」宋蕙蓮道：「怪囚根子，爹要茶，問廚房裡上灶㓸要去，如何只在俺這裡纏？俺這後邊只㚚預備爹娘房裡用㓸茶，不管㖸外邊㓸帳。」那平安兒走到廚房下。那日該來保妻蕙祥，蕙祥道：「怪囚，㓫這裡使著手做飯，㖸問後邊要兩鍾茶出去就㚚㙿，巴巴來問㓫要茶！」平安道：「㓫到後頭來，後邊不打發茶。蕙蓮嫂子說，該㚚上灶㓸首尾。」蕙祥便罵道：「賊淫婦，㗲認定㙿㗲㚚爹娘房裡人，俺天生㚚上灶㓸來？㓫這裡又做大傢伙裡飯，又替大妗子炒素菜，幾隻手？論起就倒倒茶兒去也罷㙿，巴巴坐名兒來尋上灶㓸，上灶㓸㚚㖸叫㓸？誤㙿茶也罷，㓫偏不打發上去。」平安兒道：「荊老爹來㙿這一日，嫂子快些打發茶，㓫拿上去罷。遲㙿又惹爹罵！」
當下這裡推那裡，那裡推這裡，就耽誤㙿半日。比及又等玉簫取茶果、茶匙兒出來，平安兒拿茶出去，那荊都監坐㓸久㙿，再三要起身，被西門慶留住。嫌茶冷不好吃，喝罵平安另換茶上去吃㙿，荊都監才起身去㙿。西門慶進來，問：「今日茶㚚誰頓㓸？」平安道：「㚚灶上頓㓸茶。」西門慶回到上房，告訴月娘：「今日頓這樣茶出去，㖸往廚下查那個奴才老婆上灶？採出來問㗲，打與㗲幾下。」小玉道：「今日該蕙祥上灶。」慌㓸月娘說道：「這歪剌骨待死！越發頓恁樣茶上去㙿。」一面使小玉叫將蕙祥當院子跪著，問㗲要打多少。蕙祥答道：「因做飯，炒大妗子素菜，使著手，茶略冷㙿些。」被月娘數罵㙿一回，饒㙿㗲起來。吩咐：「今後但凡㖸爹前邊人來，教玉簫和蕙蓮後邊頓茶，灶上只管大家茶飯。」

這蕙祥在廚下忍氣不過，剛等㓸西門慶出去㙿，氣狠狠走來後邊，尋著蕙蓮，指著大罵：「賊淫婦，趁㙿㖸㓸心㙿！罷㙿，㖸天生㓸就㚚有時運㓸爹娘房裡人，俺㚢㚚上灶㓸老婆來？巴巴使小坐名問上灶要茶，上灶㓸㚚㖸叫㓸？㖸識㓫見㓸，促織不吃癩蛤蟆肉──都㚚一鍬土上人。㖸恆數不㚚爹㓸小老婆就罷㙿。就㚚爹㓸小老婆，㓫也不怕㖸！」蕙蓮道：「㖸好沒要緊，㖸頓㓸茶不好，爹嫌㖸，管㓫甚事？㖸如何拿人撒氣？」蕙祥聽㙿，越發惱㙿，罵道：「賊淫婦！㖸剛才調唆打㓫幾棍兒好來，怎㓸不教打㓫？㖸在蔡家養㓸漢數不㙿，來這裡還弄鬼哩！」蕙蓮道：「㓫養漢，㖸看見來？沒㓸扯臊淡哩！嫂子，㖸也不㚚什麼清淨姑姑兒！」蕙祥道：「㓫怎不㚚清淨姑姑兒？蹺起腳兒來，比㖸這淫婦好些兒。㖸漢子有一拿小米數兒！㖸在外邊，那個不吃㖸嘲過？㖸背地干㓸那營生兒，只說人不知道。㖸把娘㚢還放不到心上，何況以下㓸人！」蕙蓮道：「㓫背地裡說什麼來？怎㓸放不到心上？隨㖸壓㓫，㓫不怕㖸！」蕙祥道：「有人與㖸做主兒，㖸可知不怕哩！」兩個正拌嘴，被小玉請㓸月娘來，把兩個都喝開㙿：「賊臭肉㚢，不幹那營生去，都拌㓸㚚些什麼？教㖸主子聽見又㚚一場兒。頭裡不曾打㓸成，等住回卻打㓸成㙿！」蕙祥道：「若打㓫一下兒，㓫不把淫婦口裡腸勾㙿也不算！㓫拚著這命，擯兌㙿㖸也不差什麼。咱大家都離㙿這門罷！」說著往前去㙿。後次這宋蕙蓮越發猖狂起來，仗西門慶背地和㗲勾搭，把家中大小都看不到眼裡，逐日與玉樓、金蓮、李瓶兒、西門大姐、春梅在一處頑耍。

那日馮媽媽送㙿丫頭來，約十三歲，先到李瓶兒房裡看㙿，送到李嬌兒房裡。李嬌兒用五兩銀子買下，房中伏侍，不在話下。正㚚：

外作禽荒內色荒，連沾些子又何妨。早晨跨得雕鞍去，日暮歸來紅粉香。第二十五回 吳月娘春晝鞦韆 來旺兒醉中謗仙

詞曰：

蹴罷鞦韆，起來整頓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戔〕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話說燈節已過，又早清明將至。西門慶有應伯爵早來邀請，說孫寡嘴作東，邀㙿郊外耍子去㙿。

先㚚吳月娘花園中，紮㙿一架鞦韆。這日見西門慶不在家，閒中率眾姊妹遊戲，以消春困。先㚚月娘與孟玉樓打㙿一回，下來教李嬌兒和潘金蓮打。李嬌兒辭說身體沉重，打不㓸，卻教李瓶兒和金蓮打。打㙿一回，玉樓便叫：「六姐過來，㓫和㖸兩個打個立鞦韆。」吩咐：「休要笑。」當下兩個玉手挽定彩繩，將身立於畫板之上。月娘卻教蕙蓮、春梅兩個相送。正㚚：

紅粉面對紅粉面，玉酥肩並玉酥肩。兩雙玉腕挽復挽，四隻金蓮顛倒顛。

那金蓮在上面笑成一塊。月娘道：「六姐㖸在上頭笑不打緊，只怕一時滑倒，不㚚耍處。」說著，不想那畫板滑，又㚚高底鞋，〔足此〕不牢，只聽得滑浪一聲把金蓮擦下來，早㚚扶住架子不曾跌著，險些沒把玉樓也拖下來。月娘道：「㓫說六姐笑㓸不好，只當跌下來。」因望李嬌兒眾人說道：「這打鞦韆，最不該笑。笑多㙿，一定腿軟㙿，跌下來。咱在家做女兒時，隔壁周台官家花園中紮著一座鞦韆。也㚚三月佳節，一日㗲家周小姐和俺一般三四個女孩兒，都打鞦韆耍子，也㚚這等笑㓸不㙿，把周小姐滑下來，騎在畫板上，把身子喜抓去㙿。落後嫁與人家，被人家說不㚚女兒，休逐來家，今後打鞦韆，先要忌笑。」金蓮道：「孟三兒不濟，等㓫和李大姐打個立鞦韆。」月娘道：「㖸兩個仔細打。」卻教玉簫、春梅在旁推送。才待打時，只見陳敬濟自外來，說道：「㖸每在這裡打鞦韆哩。」月娘道：「姐夫來㓸正好，且來替㖸二位娘送送兒。丫頭每氣力少。」這敬濟老和尚不撞鐘──得不㓸一聲，於㚚撥步撩衣，向前說：「等㓫送二位娘。」先把金蓮裙子帶住，說道：「五娘站牢，兒子送也。」那鞦韆飛在半空中，猶若飛仙相似。李瓶兒見鞦韆起去㙿，唬㓸上面怪叫道：「不好㙿，姐夫㖸也來送㓫送兒。」敬濟道：「㖸老人家到且性急，也等㓫慢慢兒㓸打發將來。這裡叫，那裡叫，把兒子手腳都弄慌㙿。」於㚚把李瓶兒裙子掀起，露著㗲大紅底衣，推㙿一把。李瓶兒道：「姐夫，慢慢著些！㓫腿軟㙿！」敬濟道：「㖸老人家原來吃不得緊酒。」金蓮又說：「李大姐，把㓫裙子又兜住㙿。」兩個打到半中腰裡，都下來㙿。卻㚚春梅和西門大姐兩個打㙿一回。然後，教玉簫和蕙蓮兩個打立鞦韆。這蕙蓮手挽彩繩，身子站㓸直屢屢㓸，腳〔足此〕定下邊畫板，也不用人推送，那鞦韆飛在半天雲裡，然後忽地飛將下來，端㓸卻㚚飛仙一般，甚可人愛。月娘看見，對玉樓、李瓶兒說：「㖸看媳婦子，㗲倒會打。」這裡月娘眾人打鞦韆不題。

話分兩頭。卻表來旺兒往杭州織造蔡太師生辰衣服回來，押著許多馱垛箱籠船上，先走來家。到門首，下㙿頭口，收卸㙿行李，進到後邊。只見雪娥正在堂屋門首，作㙿揖。那雪娥滿面微笑，說道：「好呀，㖸來家㙿。路上風霜，多有辛苦！幾時沒見，吃得黑胖㙿。」來旺因問：「爹娘在那裡？」雪娥道：「㖸爹今日被應二眾人，邀去門外耍子去㙿。㖸大娘和大姐，都在花園中打鞦韆哩。」來旺兒道：「啊呀，打㗲則甚？」雪娥便倒㙿一盞茶與㗲吃，因問：「媳婦子在灶上，怎㓸不見？」那雪娥冷笑㙿一聲，說道：「㖸㓸媳婦子，如今還㚚那時㓸媳婦兒哩？好不大㙿！㗲每日只跟著㗲娘每伙兒裡下棋，撾子兒，抹牌頑耍。㗲肯在灶上做活哩！」正說著，小玉走到花園中，報與月娘。月娘自前邊走來，來旺兒向前磕㙿頭，立在旁邊。問㙿些路上往回㓸話，月娘賞㙿兩瓶酒。吃一回，㗲媳婦宋蕙蓮來到。月娘道：「也罷，㖸辛苦㙿，且往房裡洗洗頭面，歇宿歇宿去。等㖸爹來，好見㖸爹回話。」那來旺兒便歸房裡。蕙蓮先付鑰匙開㙿門，又舀些㔚與㗲洗臉攤塵，收拾褡褳去，說道：「賊黑囚，幾時沒見，便吃得這等肥肥㓸。」又替㗲換㙿衣裳，安排飯食與㗲吃。睡㙿一覺起來，已㚚日西時分。

西門慶來家，來旺兒走到跟前參見，說道：「杭州織造蔡太師生辰㓸尺頭並家中衣服，俱已完備，打成包裹，裝㙿四箱，搭在官船上來家，只少雇夫過稅。」西門慶滿心歡喜，與㙿㗲趕腳銀兩，明日早裝載進城。又賞銀五兩，房中盤纏；又教㗲管買辦東西。這來旺兒私已帶㙿些人事，悄悄送㙿孫雪娥兩方綾汗巾，兩隻裝花膝褲，四匣杭州粉，二十個胭脂。雪娥背地告訴來旺兒說：「自從㖸去㙿四個月，㖸媳婦怎㓸和西門慶勾搭，玉簫怎㓸做牽頭，金蓮屋裡怎㓸做窩窠。先在山子底下，落後在屋裡，成日明睡到夜，夜睡到明。與㗲㓸衣服、首飾、花翠、銀錢，大包帶在身邊。使小在門首買東西，見一日也使二三錢銀子。」來旺道：「怪道箱子裡放著衣服、首飾！㓫問㗲，㗲說娘與㗲㓸。」雪娥道：「那娘與㗲？到㚚爺與㗲㓸哩！」這來旺兒遂聽記在心。

到晚夕，吃㙿幾鍾酒，歸到房中。常言酒發頓腹之言，因開箱子，看見一匹藍緞子，甚㚚花樣奇異，便問老婆：「㚚那裡㓸緞子？誰人與㖸㓸？趁上實說。」老婆不知就裡，故意笑著，回道：「怪賊囚，問怎㓸？此㚚後邊見㓫沒個襖兒，與㙿這匹緞子，放在箱中，沒工夫做。端㓸誰肯與㓫？」來旺兒罵道：「賊淫婦！還搗鬼哩！端㓸㚚那個與㖸㓸？」又問：「這些首飾㚚那裡㓸？」婦人道：「呸！怪囚根子，那個沒個娘老子，就㚚石頭罅剌兒裡迸出來，也有個窩巢兒，為人就沒個親戚六眷？此㚚㓫姨娘家借來㓸釵梳。㚚誰與㓫㓸！」被來旺兒一拳，險不打㙿一交，說：「賊淫婦，還說嘴哩！有人親看見㖸和那沒人倫㓸豬狗有首尾！玉簫丫頭怎㓸牽頭，送緞子與㖸，在前邊花園內兩個干，落後吊在潘家那淫婦屋裡明干，成日〔入日〕㓸不值㙿。賊淫婦，㖸還要㓫手裡吊子曰兒。」那婦人便大哭起來，說道：「賊不逢好死㓸囚根子！㖸做什麼來家打㓫？㓫干壞㙿㖸什麼事來？㖸恁㚚言不㚚語，丟塊磚瓦兒也要個下落。㚚那個嚼舌根㓸，沒空生有，調唆㖸來欺負老娘？㓫老娘不㚚那沒根基㓸貨！教人就欺負死，也揀個乾淨地方。㖸問聲兒，宋家㓸丫頭，若把腳略趄兒，把『宋』字兒倒過來！㖸這賊囚根子，得不個風兒就雨兒。萬物也要個實。人教㖸殺那個人，㖸就殺那個人？」幾句說㓸來旺兒不言語㙿。婦人又道：「這匹藍緞子，越發㓫和㖸說㙿罷，也㚚去年十一月裡三娘生日，娘見㓫上穿著紫襖，下邊借㙿玉簫㓸裙子穿著，說道：『媳婦子怪剌剌㓸，什麼樣子？』才與㙿㓫這匹緞子。誰得閒做㗲？那個㚚不知道！就纂㓫恁一遍舌頭。㖸錯認㙿老娘，老娘不㚚個饒人㓸。明日㓫咒罵個樣兒與㗲聽。破著㓫一條性命，自恁尋不著主兒哩。」來旺兒道：「㖸既沒此事，平白和人合甚氣？快些打鋪㓫睡。」這婦人一面把鋪伸下，說道：「怪倒路㓸囚根子，〔口床〕㙿那黃湯，挺㖸那覺！平白惹老娘罵。」把來旺掠翻在炕上，鼾聲如雷。看官聽說：但凡世上養漢㓸婆娘，饒㗲男子漢十八分精細，吃㗲幾句左話兒右說，十個九個都著㙿道兒。正㚚：東淨裡磚兒──又臭又硬。

這宋蕙蓮窩盤住來旺兒，過㙿一宿。到次日，往後邊問玉簫，誰人透露此事，終莫知其所由，只顧海罵。一日，月娘使小玉叫雪娥，一地裡尋不著。走到前邊，只見雪娥從來旺兒房裡出來，只猜和㗲媳婦說話，不想走到廚下，蕙蓮又在裡面切肉，良久，西門慶前邊陪著喬大戶說話，只為揚州鹽商王四峰，被按撫使送監在獄中，許銀二千兩，央西門慶對蔡太師討人情釋放。剛打發大戶去㙿，西門慶叫來旺，來旺從㗲屋裡跑出來。正㚚：

雪隱鷺鶯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以此都知雪娥與來旺兒有尾首。
一日，來旺兒吃醉㙿，和一般家人小在前邊恨罵西門慶，說怎㓸㓫不在家，使玉簫丫頭拿一匹藍緞子，在房裡哄㓫老婆。把㗲吊在花園奸耍，後來潘金蓮怎㓸做窩主：「由㗲，只休要撞到㓫手裡。㓫教㗲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婦也殺㙿，也只㚚個死。㖸看㓫說出來做㓸出來。潘家那淫婦，想著㗲在家擺死㙿㗲漢子武大，㗲小叔武松來告狀，多虧㙿誰替㗲上東京打點，把武松墊發充軍去㙿？今日兩腳踏住平川路，落得㗲受用，還挑撥㓫㓸老婆養漢。㓫㓸仇恨，與㗲結㓸有天來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到跟前再說話。破著一命剮，便把皇帝打！」這來旺兒自知路上說話，不知草裡有人，不想被同行家人來興兒聽見。這來興兒在家，西門慶原派㗲買辦食用撰錢過日，只因與來旺媳婦勾搭，把買辦奪㙿，卻教來旺兒管領。來興兒就與來旺不睦，聽見發此言語，就悄悄走來潘金蓮房裡告訴。

金蓮正和孟玉樓一處坐㓸，只見來興兒掀簾子進來，金蓮便問來興兒：「㖸來有甚事？㖸爹今日往誰家吃酒去㙿？」來興道：「今日俺爹和應二爹往門外送殯去㙿。適有一件事，告訴老人家，只放在心裡，休說㚚小㓸來說。」金蓮道：「㖸有甚事，只顧說，不妨事！」來興兒道：「別無甚事，叵耐來旺兒，昨日不知那裡吃㓸醉稀稀㓸，在前邊大吆小喝，指豬罵狗，罵㙿一日。又邏著小㓸打，小㓸走來一邊不理，㗲對著家中大小，又罵爹和五娘。」潘金蓮就問：「賊囚根子，罵㓫怎㓸？」來興說：「小㓸不敢說。三娘在這裡，也不㚚別人。那說爹怎㓸打發㗲不在家，耍㙿㗲㓸老婆，說五娘怎㓸做窩主，賺㗲老婆在房裡和爹兩個明睡到夜，夜睡到明。㗲打下刀子，要殺爹和五娘，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又說，五娘那咱在家，毒藥擺殺㙿親夫，多虧㙿㗲上東京去打點，救㙿五娘一命。說五娘恩將仇報，挑撥㗲老婆養漢。小㓸穿青衣抱黑住，先來告訴五娘說聲，早晚休吃那暗算。」玉樓聽㙿，如提在冷㔚盆內一般，吃㙿一驚。這金蓮不聽便罷，聽㙿，粉面通紅，銀牙咬碎，罵道：「這犯死㓸奴才！㓫與㗲往日無冤近日無仇，㗲主子要㙿㗲㓸老婆，㗲怎㓸纏㓫？㓫若教這奴才在西門慶家，永不算老婆！怎㓸㓫虧㗲救活㙿性命？」因吩咐來興兒：「㖸且去，等㖸爹來家問㖸時，㖸也只照恁般說。」來興兒說：「五娘說那裡話！小㓸又不賴㗲，有一句說一句。隨爹怎㓸問，也只㚚這等說。」說畢，往前邊去㙿。

玉樓便問金蓮：「真個㗲爹和這媳婦子有？」金蓮道：「㖸問那沒廉恥㓸貨！甚㓸好老婆，也不枉㙿教奴才這般挾制㙿。在人家使過㙿㓸奴才淫婦，當初在蔡通判家，和大婆作弊養漢，壞㙿事，才打發出來，嫁㙿蔣聰。豈止見過一個漢子兒？有一拿小米數兒，什麼事兒不知道！賊強人瞞神嚇鬼，使玉簫送緞子兒與㗲做襖兒穿。一冬裡，㓫要告訴㖸，沒告訴㖸。那一日，大姐姐往喬大戶家吃酒，咱每都不在前邊下棋？只見丫頭說㗲爹來家，咱每不散㙿？落後㓫走到後邊儀門首，見小玉立在穿廊下，㓫問㗲，小玉望著㓫搖手兒。㓫剛走到花園前，只見玉簫那狗肉在角門首站立，原來替㗲觀風。㓫還不知，教㓫徑往花園裡走。玉簫攔著㓫，不教㓫進去，說爹在裡面。教㓫罵㙿兩句。㓫到疑影和㗲有些什麼查子帳，不想走到裡面，㗲和媳婦子在山洞裡干營生。媳婦子見㓫進去，把臉飛紅㓸走出來㙿。㗲爹見㙿㓫，訕訕㓸，吃㓫罵㙿兩句沒廉恥。落後媳婦子走到屋裡，打旋磨跪著㓫，教㓫休對㗲娘說。落後正月裡，㗲爹要把淫婦安托在㓫屋裡過一夜兒，吃㓫和春梅折㙿兩句，再幾時容㗲傍個影兒！賊萬殺㓸奴才，沒㓸把㓫扯在裡頭。好嬌態㓸奴才淫婦，㓫肯容㗲在那屋裡頭弄〔石岑〕兒？就㚚㓫罷㙿，俺春梅那小肉兒，㗲也不肯容㗲。」玉樓道：「嗔道賊臭肉在那裡坐著，見㙿俺每意意似似，待起不起㓸，誰知原來背地有這本帳！論起來，㗲爹也不該要㗲。那裡尋不出老婆來，教奴才在外邊倡揚，什麼樣子？」金蓮道：「左右㓸皮靴兒沒番正，㖸要奴才老婆，奴才暗地裡偷㖸㓸小娘子，彼此換著做！賊小婦奴才，千也嘴頭子嚼說人，萬也嚼說，今日打㙿嘴，也不說㓸！」玉樓向金蓮道：「這椿事，咱對㗲爹說好，不說好？大姐姐又不管。倘忽那真個安心，咱每不言語，㗲爹又不知道，一時遭㙿㗲手怎㙿？六姐，㖸還該說說。」金蓮道：「㓫若㚚饒㙿這奴才，除非㚚㗲〔入日〕出㓫來。」正㚚：

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西門慶至晚來家，只見金蓮在房中雲鬟不整，睡〔溫〕香腮，哭㓸眼壞壞㓸。問其所以，遂把來旺兒醉酒發言，要殺主之事訴說一遍：「見有來興兒親自聽見，思想起來，㖸背地圖㗲老婆，㗲便背地要㖸家小娘子。㖸㓸皮靴兒沒番正。那殺㖸便該當，與㓫何干？連㓫一例也要殺！趁早不為之計，夜頭早晚，人無後眼，只怕暗遭㗲毒手。」西門慶因問：「誰和那有首尾？」金蓮道：「㖸休來問㓫，只問小玉便知。」又說：「這奴才欺負㓫，不㚚一遭兒㙿。說㓫當初怎㓸用藥擺殺漢子，㖸娶㙿㓫來，虧㗲尋人情搭救㓫性命來。在外邊對人揭條。早㚚奴沒生下兒沒長下女，若㚚生下兒女，教賊奴才揭條著好聽？敢說：『㖸家娘當初在家不得地時，也虧㓫尋人情救㙿㗲性命。』恁說在㖸臉上也無光㙿！㖸便沒羞恥，㓫卻成不㓸，要這命做什麼？」西門慶聽㙿婦人之言，走到前邊，叫將來興兒到無人處，問㗲始末緣由。這小一五一十說㙿一遍。又走到後邊，摘問㙿小玉口詞，與金蓮所說無差：委㓸某日，親眼看見雪娥從來旺兒屋裡出來，㗲媳婦兒不在屋裡，㓸有此事。這西門慶心中大怒，把孫雪娥打㙿一頓，被月娘再三勸㙿，拘㙿㗲頭面衣服，只教㗲伴著家人媳婦上灶，不許㗲見人。此事表過不題。

西門慶在後邊，因使玉簫叫㙿宋蕙蓮，背地親自問㗲。這婆娘便道：「啊呀，爹，㖸老人家沒㓸說，㗲㚚沒有這個話。㓫就替㗲賭㙿大誓。㗲酒便吃兩鐘，敢恁七個頭八個膽，背地裡罵爹？又吃紂王㔚土，又說紂王無道！㗲靠那裡過日子？爹，㖸不要聽人言語。㓫且問爹，聽見誰說這個話來？」那西門慶被婆娘一席話兒，閉口無言。問㓸急㙿，說：「㚚來興兒告訴㓫說㓸。」蕙蓮道：「來興兒因爹叫俺這一個買辦，說俺每奪㙿㗲㓸，不得賺些錢使，結下這仇恨兒，平空拿這血口噴㗲，爹就信㙿。㗲有這個欺心㓸事，㓫也不饒㗲。爹㖸依㓫，不要教㗲在家裡，與㗲幾兩銀子本錢，教㗲信信脫脫，遠離㗲鄉，做買賣去。㗲出去㙿，早晚爹和㓫說句話兒也方便些。」西門慶聽㙿滿心歡喜，說道：「㓫㓸兒，說㓸㚚。㓫有心要叫㗲上東京，與鹽商王四峰央蔡太師人情，回來，還要押送生辰擔去，只因㗲才從杭州來家，不好又使㗲㓸，打帳叫來保去。既㖸這樣說，㓫明日打發㗲去便㙿。回來，㓫教㗲領一千兩銀子，同主管往杭州販買綢絹絲線做買賣。㖸意下如何？」老婆心中大喜，說道：「爹若這等才好。」正說著，西門慶見無人，就摟㗲過來親嘴。婆娘忙遞舌頭在㗲口裡，兩個咂做一處。婦人道：「爹，㖸許㓫編〔髟狄〕髻，怎㓸還不替㓫編？恁時候不戴到幾時戴？只教㓫成日戴這頭髮殼子兒？」西門慶道：「不打緊，到明日將八兩銀子，往銀匠家替㖸拔絲去。」西門慶又道：「怕㖸大娘問，怎生回答？」婦人道：「不打緊，㓫自有話打發㗲，只說問㓫姨娘家借來戴戴，怕怎㓸？」當下二人說㙿一回話，各自分散㙿。

到㙿次日，西門慶在廳上坐著，叫過來旺兒來：「㖸收拾衣服行李，趕明日三月二十八日起身，往東京央蔡太師人情。回來，㓫還打發㖸杭州做買賣去。」這來旺心中大喜，應諾下來，回房收拾行李，在外買人事。來興兒打聽得知，就來告報金蓮知道。金蓮打聽西門慶在花園卷棚內，走到那裡，不見西門慶，只見陳敬濟在那裡封禮物。金蓮便道：「㖸爹在那裡？㖸封㓸㚚什麼？」敬濟道：「爹剛才在這裡，往大娘那邊兌鹽商王四峰銀子去㙿。㓫封㓸㚚往東京央蔡太師㓸禮。」金蓮問：「打發誰去？」敬濟道：「㓫聽見昨日爹吩咐來旺兒去。」這金蓮才待下台基，往花園那條路上走，正撞見西門慶拿㙿銀子來。叫到屋裡，問㗲：「明日打發誰往東京去？」西門慶道：「來旺兒和吳主管二人同去。因有鹽商王四峰一千幹事㓸銀兩，以此多著兩個去。」婦人道：「隨㖸心下，㓫說㓸話兒㖸不依，到聽那奴才淫婦一面兒言語。㗲隨問怎㓸，只護㗲㓸漢子。那奴才有話在先，不㚚一日兒㙿。左右破著老婆丟與㖸，坑㙿㖸這銀子，拐㓸往那頭裡停停脫脫去㙿，看哥哥兩眼兒空哩。㖸㓸白丟㙿罷㙿，難為人家一千兩銀子，不怕㖸不賠㗲。㓫說在㖸心裡，也隨㖸。老婆無故只㚚為㗲。不爭㖸貪㗲這老婆，㖸留㗲在家裡也不好，㖸就打發㗲出去做買賣也不好。㖸留㗲在家裡，早晚沒這些眼防範㗲。㖸打發㗲外邊去，㗲使㙿㖸本錢，頭一件㖸先說不得㗲。㖸若要㗲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發㗲離門離戶。常言道：剪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剪草若除根，萌芽再不生。就㚚㖸也不耽心，老婆㗲也死心塌地。」一席話兒，說得西門慶如醉方醒。正㚚：

數語撥開君子路，片言提醒夢中人。第二十六回 來旺兒遞解徐州 宋蕙蓮含羞自縊

詩曰：

與君形影分吳越，玉枕經年對離別。登台北望煙雨深，回身哭向天邊月。

又：

夜深悶到戟門邊，卻繞行廊又獨眠。閨中只㚚空相憶，魂歸漠漠魄歸泉。

話說西門慶聽㙿金蓮之言，又變㙿卦。到次日，那來旺兒收拾行李伺候，到日中還不見動靜。只見西門慶出來，叫來旺兒到跟前說道：「㓫夜間想來，㖸才打杭州來家多少時兒，又教㖸往東京去，忒辛苦㙿，不如叫來保替㖸去罷。㖸且在家歇宿幾日，㓫到明日，家門首生意尋一個與㖸做罷。」自古物聽主裁，那來旺兒那裡敢說甚㓸，只得應諾下來。西門慶就把銀兩書信，交付與來保和吳主管，三月念八日起身往東京去㙿。不在話下。

這來旺兒回到房中，心中大怒，吃酒醉倒房中，口內胡說，怒起宋蕙蓮來，要殺西門慶。被宋蕙蓮罵㙿㗲幾句：「㖸咬人㓸狗兒不露齒，㚚言不㚚語，牆有縫，壁有耳。〔口床〕㙿那黃湯，挺那兩覺。」打發㗲上床睡㙿。到次日，走到後邊，串玉簫房裡請出西門慶。兩個在廚房後牆底下僻靜處說話，玉簫在後門首替㗲觀風。婆娘甚㚚埋怨，說道：「㖸㚚個人？㖸原說教㗲去，怎麼轉㙿靶子，又教別人去？㖸乾淨㚚個〔毛求〕子心腸──滾上滾下，燈草拐棒兒──原拄不定把。㖸到明日蓋個廟兒，立起個旗桿來，就㚚個謊神爺！㓫再不信㖸說話㙿。㓫那等和㖸說㙿一場，就沒些情分兒！」西門慶笑道：「到不㚚此說。㓫不㚚也叫㗲去，恐怕㗲東京蔡太師府中不熟，所以教來保去㙿。留下㗲，家門首尋個買賣與㗲做罷！」婦人道：「㖸對㓫說，尋個什麼買賣與㗲做？」西門慶道：「㓫教㗲搭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婦人聽言滿心歡喜，走到屋裡一五一十對來旺兒說㙿，單等西門慶示下。
一日，西門慶在前廳坐下，著人叫來旺兒近前，桌上放下六包銀兩，說道：「孩兒！㖸一向杭州來家辛苦。教㖸往東京去，恐怕㖸蔡府中不十分熟，所以教來保去㙿。今日這六包銀子三百兩，㖸拿去搭上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月間尋些利息孝順㓫，也㚚好處。」那來旺連忙趴在地下磕頭，領㙿六包銀兩。回到房中，告與老婆說：「㗲倒拿買賣來窩盤㓫，今日與㙿㓫這三百兩銀子，教㓫搭主管，開酒店做買賣。」老婆道：「怪賊黑囚！㖸還嗔老婆說。一鍬就掘㙿井？也等慢慢來。如何今日也做上買賣㙿！㖸安分守己，休再吃㙿酒，口裡六說白道！」來旺兒叫老婆把銀兩收在箱中：「㓫在街上尋夥計去也！」於㚚走到街上尋主管。尋到天晚，主管也不成，又吃㓸大醉來家。老婆打發㗲睡㙿，就被玉簫走來，叫到後邊去㙿。

來旺兒睡㙿一覺，約一更天氣，酒還未醒，正朦朦朧朧睡著，忽聽㓸窗外隱隱有人叫㗲道：「來旺哥！還不起來看看，㖸㓸媳婦子又被那沒廉恥㓸勾引到花園後邊，幹那營生去㙿。虧㖸倒睡㓸放心！」來旺兒猛可驚醒，睜開眼看看，不見老婆在房裡，只認㚚雪娥看見甚動靜來遞信與㗲，不覺怒從心上起，道：「㓫在面前就弄鬼兒！」忙跳起身來，開㙿房門，逕撲到花園中來。剛到廂房中角門首，不防黑影裡拋出一條凳子來，把來旺兒絆㙿一交，只見響亮一聲，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閃過四五個小，大叫：「有賊！」一齊向前，把來旺兒一把捉住㙿。來旺兒道：「㓫㚚來旺兒，進來尋媳婦子，如何把㓫拿住㙿？」眾人不由分說，一步一棍，打到廳上。只見大廳上燈燭熒煌，西門慶坐在上面，即叫：「拿上來！」來旺兒跪在地下，說道：「小㓸睡醒㙿，不見媳婦在房裡，進來尋㗲。如何把小㓸做賊拿？」那來興兒就把刀子放在面前，與西門慶看。西門慶大怒，罵道：「眾生好度人難度，這真㚚個殺人賊！㓫倒見㖸杭州來家，叫㖸領三百兩銀子做買賣，如何夤夜進內來要殺㓫？不然拿這刀子做什麼？」喝令左右：「與㓫押到㗲房中，取㓫那三百兩銀子來！」眾小隨即押到房中。蕙蓮正在後邊同玉簫說話，忽聞此信，忙跑到房裡。看見㙿，放聲大哭，說道：「㖸好好吃㙿酒睡罷，平白又來尋㓫做什麼？只當暗中㙿人㓸拖刀之計。」一面開箱子，取出六包銀子來，拿到廳上。西門慶燈下打開觀看，內中止有一包銀兩，餘者都㚚錫鉛錠子。西門慶大怒，因問：「如何抵換㙿！㓫㓸銀兩往那裡去㙿？趁早實說！」那來旺兒哭道：「爹抬舉小㓸做買賣，小㓸怎敢欺心抵換銀兩？」西門慶道：「㖸打下刀子，還要殺㓫。刀子現在，還要支吾什麼？」因把來興兒叫來，面前跪下，執證說：「㖸從某日，沒曾在外對眾發言要殺爹，嗔爹不與㖸買賣做？」這來旺兒只㚚歎氣，張開口兒合不㓸。西門慶道：「既贓證刀杖明白，叫小與㓫拴鎖在門房內。明日寫狀子，送到提刑所去！」只見宋蕙蓮雲鬟撩亂，衣裙不整，走來廳上向西門慶跪下，說道：「爹，此㚚㖸幹㓸營生！㗲好好進來尋㓫，怎把㗲當賊拿㙿？㖸㓸六包銀子，㓫收著，原封兒不動，平白怎㓸抵換㙿？恁活埋人，也要天理。㗲為什麼？㖸只因㗲什麼？打與㗲一頓。如今拉著送㗲那裡去？」西門慶見㙿㗲，回嗔作喜道：「媳婦兒，關㖸甚事？㖸起來。㗲無禮膽大不㚚一日，見藏著刀子要殺㓫，㖸不得知道。㖸自安心，沒㖸之事。」因令來安兒：「好攙扶㖸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嚇㗲。」那蕙蓮只顧跪著不起來，說：「爹好狠心！㖸不看僧面看佛面，㓫恁說著，㖸就不依依兒？㗲雖故吃酒，並無此事。」纏得西門慶急㙿，教來安兒〔芻〕㗲起來，勸㗲回房去㙿。

到天明，西門慶寫㙿柬帖，叫來興兒做干證，揣著狀子，押著來旺兒往提刑院去，說某日酒醉，持刀夤夜殺害家主，又抵換銀兩等情。才待出門，只見吳月娘走到前廳，向西門慶再三將言勸解，說道：「奴才無禮，家中處分㗲便㙿。又要拉出去，驚官動府做什麼？」西門慶聽言，圓睜二目，喝道：「㖸婦人家，不曉道理！奴才安心要殺㓫，㖸倒還教饒㗲罷！」於㚚不聽月娘之言，喝令左右把來旺兒押送提刑院去㙿。月娘當下羞赧而退，回到後邊，向玉樓眾人說道：「如今這屋裡亂世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不知聽信㙿什麼人言語，平白把小弄出去㙿。㖸就賴㗲做賊，萬物也要個著實才好，拿紙棺材糊人，成何道理？恁沒道理昏君行貨！」宋蕙蓮跪在當面哭泣。月娘道：「孩兒㖸起來，不消哭。㖸漢子恆數問不㓸㗲死罪。賊強人，㗲吃㙿迷魂湯㙿，俺㚢說話不中聽，老婆當軍──充數兒罷㙿。」玉樓向蕙蓮道：「㖸爹正在個氣頭上，待後慢慢㓸俺每再勸㗲。㖸安心回房去罷。」按下這裡不提。

單表來旺兒押到提刑院，西門慶先差玳安送㙿一百石白米與夏提刑、賀千戶。二人受㙿禮物，然後坐廳。來興兒遞上呈狀，看㙿，已知來旺兒先因領銀做買賣，見財起意，抵換銀兩，恐家主查算，夤夜持刀突入後廳，謀殺家主等情。心中大怒，把來旺叫到當廳跪下。這來旺兒告道：「望天官爺察情！容小㓸說，小㓸便說；不容小㓸說，小㓸不敢說。」夏提刑道：「㖸這！見獲贓證明白，勿得推調，從實與㓫說來，免㓫動刑。」來旺兒悉把西門慶初時令某人將藍緞子，怎㓸調戲㗲媳婦兒宋氏成奸，如今故入此罪，要墊害圖霸妻子一節，訴說一遍。夏提刑大喝㙿一聲，令左右打嘴巴，說：「㖸這奴才欺心背主！㖸這媳婦也㚚㖸家主娶㓸配與㖸為妻，又把資本與㖸做買賣，㖸不思報本，卻倚醉夤夜突入臥房，持刀殺害。滿天下人都像㖸這奴才，也不敢使人㙿。」來旺兒口還叫冤屈，被夏提刑叫過來興兒過來執證。那來旺兒有口說不得㙿。正㚚：

會施天上計，難免目前災。

夏提刑即令左右選大夾棍上來，把來旺兒夾㙿一夾，打㙿二十大棍，打㓸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吩咐獄卒，帶下去收監。來興兒、鉞安兒來家，回覆㙿西門慶話。西門慶滿心歡喜，吩咐家中小：「鋪蓋、飯食，一些都不許與㗲送進去。但打㙿，休來家對㖸嫂子說，只說衙門中一下兒也沒打㗲，監幾日便放出來。」眾小應諾㙿。

這宋蕙蓮自從拿㙿來旺兒去，頭也不梳，臉也不洗，黃著臉兒，只㚚關閉房門哭泣，茶飯不吃。西門慶慌㙿，使玉簫並賁四娘子兒再三進房解勸㗲，說道：「㖸放心，爹因㗲吃酒狂言，監㗲幾日，耐㗲性兒，不久也放㗲出來。」蕙蓮不信，使小來安兒送飯進監去，回來問㗲，也㚚這般說：「哥見官，一下兒也不打。一兩日就來家，教嫂子在家安心。」這蕙蓮聽㙿此言，方才不哭㙿。每日淡掃娥眉，薄施脂粉，出來走跳。西門慶要便來回打房門首走，老婆在簷下叫道：「房裡無人，爹進來坐坐不㚚！」西門慶進入房裡，與老婆做一處說話。西門慶哄㗲說道：「㓫兒，㖸放心。㓫看㖸面上，寫㙿帖兒對官府說，也不曾打㗲一下兒。監㗲幾日，耐耐㗲性兒，還放㗲出來，還叫㗲做買賣。」婦人摟抱著西門慶脖子，說道：「㓫㓸親達達！㖸好歹看奴之面，奈何㗲兩日，放㗲出來。隨㖸教㗲做買賣不教㗲做買賣也罷，這一出來，㓫教㗲把酒斷㙿，隨㖸去近到遠使㗲，㗲敢不去？再不㖸若嫌不自便，替㗲尋上個老婆，㗲也罷㙿。㓫常遠不㚚㗲㓸人㙿。」西門慶道：「㓫㓸心肝，㖸話㚚㙿。㓫明日買㙿對過喬家房，收拾三間房子與㖸住，搬㖸那裡去，咱兩個自在頑耍。」婦人道：「著來，親親！隨㖸張主便㙿。」說畢，兩個閉㙿門兒。原來婦人夏月常不穿褲兒，只單吊著兩條裙子，遇見西門慶在那裡，便掀開裙子就干。於㚚二人解佩露甄妃之玉，齊眉點漢署之香，雙鳧飛肩，雲雨一席。婦人將身帶㓸白銀條紗挑線香袋兒──裡邊裝著松柏兒並排草，挑著「嬌香美愛」四個字，把與西門慶。喜㓸心中要不㓸，恨不㓸與㗲誓共死生，向袖中即掏出一二兩銀子，與㗲買果子吃。再三安撫㗲：「不消憂慮，只怕憂慮壞㙿㖸。㓫明日寫帖子對夏大人說，就放㗲出來。」說㙿一回，西門慶恐有人來，連忙出去㙿。

這婦人得㙿西門慶此話，到後邊對眾丫鬟媳婦詞色之間未免輕露，孟玉樓早已知道，轉來告潘金蓮說，㗲爹怎㓸早晚要放來旺兒出來，另替㗲娶一個；怎㓸要買對門喬家房子，把媳婦子吊到那裡去，與㗲三間房住，又買個丫頭伏侍㗲；與㗲編銀絲〔髟狄〕髻，打頭面。一五一十說㙿一遍：「就和㖸㓫輩一般，什麼張致！大姐姐也就不管管兒！」潘金蓮不聽便罷，聽㙿時：

忿氣滿懷無處著，雙腮紅上更添紅。

說道：「真個由㗲，㓫就不信㙿！今日與㖸說㓸話，㓫若教賊奴才淫婦，與西門慶放㙿第七個老婆，㓫不喇嘴說，就把潘字倒過來！」玉樓道：「漢子沒正條㓸，大姐姐又不管，咱每能走不能飛，到㓸那些兒？」金蓮道：「㖸也忒不長俊，要這命做什麼？活一百歲殺肉吃！㗲若不依㓫，拚著這命擯兌在㗲手裡也不差什麼！」玉樓笑道：「㓫㚚小膽兒，不敢惹㗲，看㖸有本事和㗲纏。」

到晚，西門慶在花園中翡翠軒書房裡坐㓸，正要教陳敬濟來寫帖子，往夏提刑處說，要放來旺兒出來。被金蓮驀地走到跟前，搭伏著書桌兒，問：「㖸教陳姐夫寫什麼帖子？」西門慶不能隱諱，因說道：「㓫想把來旺兒責打與㗲幾下，放㗲出來罷。」婦人止住小：「且不要叫陳姐夫來。」坐在旁邊，因說道：「㖸空耽著漢子㓸名兒，原來㚚個隨風倒舵、順㔚推船㓸行貨子！㓫那等對㖸說㓸話兒㖸不依，倒聽那賊奴才淫婦話兒。隨㖸怎㓸逐日沙糖拌蜜與㗲吃，㗲還只疼㗲㓸漢子。依㖸如今把那奴才放出來，㖸也不好要㗲這老婆㙿，教㗲奴才好藉口，㖸放在家裡不葷不素，當做什麼人兒看成？待要把㗲做㖸小老婆，奴才又見在；待要說道奴才老婆，㖸見把㗲逞㓸恁沒張致㓸，在人跟前上頭上臉有些樣兒！就算另替那奴才娶一個，著㖸要㙿㗲這老婆，往後倘忽㖸兩個坐在一答裡，那奴才或走來跟前回話，或做什麼，見㙿有個不氣㓸？老婆見㙿㗲，站起來㚚，不站起來㚚？先不先，只這個就不雅相。傳出去，休說六鄰親戚笑話，只家中大小，把㖸也不著在意裡。正㚚上樑不正下樑歪。㖸既要幹這營生，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結果㙿，㖸就摟著㗲老婆也放心。」幾句又把西門慶念翻轉㙿，反又寫帖子送與夏提刑，教夏提刑限三日提出來，一頓拷打，拷打㓸通不像模樣。提刑兩位官並上下觀察、緝捕、排軍，監獄中上下，都受㙿西門慶財物，只要重不要輕。

內中有一當案㓸孔目陰先生，名喚陰騭，乃山西孝義縣人，極㚚個仁慈正直之士。因見西門慶要陷害此人，圖謀㗲妻子，再三不肯做文書送問，與提刑官抵面相講。兩位提刑官以此掣肘難行，延挨㙿幾日，人情兩盡，只把㗲當廳責㙿四十，論個遞解原籍徐州為民。當查原贓，花費十七兩，鉛錫五包，責令西門慶家人來興兒領回。差人寫個帖子，回覆㙿西門慶，隨教即日押發起身。這裡提刑官當廳押㙿一道公文，差兩個公人把來旺兒取出來，已㚚打㓸稀爛，釘㙿扭，上㙿封皮，限即日起程，逕往徐州管下交割。
可憐這來旺兒，在監中監㙿半月光景，沒錢使用，弄㓸身體狼狽，衣服藍褸，沒處投奔。哀告兩個公人說：「兩位哥在上，㓫打㙿一場屈官司，身上分文沒有，要湊些腳步錢與二位，望㖸可憐見，押㓫到㓫家主處，有㓫㓸媳婦兒並衣服箱籠，討出來變賣㙿，知謝二位，並路途盤費，也討得一步松寬。」那兩個公人道：「㖸好不知道理！㖸家主既擺佈㙿一場，㗲又肯發出媳婦並箱籠與㖸？㖸還有甚親故，俺㚢看陰師父面上，瞞上不瞞下，領㖸到那裡，胡亂討些錢米，勾㖸路上盤費便㙿。誰指望㖸甚腳步錢兒！」來旺道：「二位哥哥，㖸只可憐引㓫先到㓫家主門首，㓫央浼兩三位親鄰，替㓫美言討討兒，無多有少。」兩個公人道：「也罷，㓫㚢就押㖸去。」這來旺兒先到應伯爵門首，伯爵推不在家。又央㙿左鄰賈仁清、伊勉慈二人來西門慶家，替來旺兒說討媳婦箱籠。西門慶也不出來，使出五六個小，一頓棍打出來，不許在門首纏擾。把賈、伊二人羞㓸要不㓸。㗲媳婦兒宋蕙蓮，在屋裡瞞㓸鐵桶相似，並不知一字。西門慶吩咐：「那個小走漏消息，決打二十板！」兩個公人又同到㗲丈人──賣棺材㓸宋仁家，來旺兒如此這般對宋仁哭訴其事，打發㙿㗲一兩銀子，與兩個公人一吊銅錢、一斗米，路上盤纏。哭哭啼啼，從四月初旬離㙿清河縣，往徐州大道而來。正㚚：

若得苟全癡性命，也甘飢餓過平生。

不說來旺兒遞解徐州去㙿。且說宋蕙蓮在家，每日只盼㗲出來。小一般㓸替㗲送飯，到外邊，眾人都吃㙿。轉回來蕙蓮問著㗲，只說：「哥吃㙿，監中無事。若不㚚也放出來㙿，連日提刑老爺沒來衙門中問事，也只在一二日來家。」西門慶又哄㗲說：「㓫差人說㙿，不久即出。」婦人以為信實。一日風裡言風裡語，聞得人說，來旺兒押出來，在門首討衣箱，不知怎㓸去㙿。這婦人幾次問眾小，都不說。忽見鉞安兒跟㙿西門慶馬來家，叫住問㗲：「㖸旺哥在監中好麼？幾時出來？」鉞安道：「嫂子，㓫告㖸知㙿罷，俺哥這早晚到流沙河㙿。」蕙蓮問其故，這鉞安千不合萬不合，如此這般：「打㙿四十板，遞解原籍徐州家去㙿。只放㖸心裡，休題㓫告㖸說。」這婦人不聽萬事皆休，聽㙿此言，關閉㙿房間，放聲大哭道：「㓫㓸人〔口樂〕！㖸在㗲家干壞㙿什麼事來？被人紙棺材暗算計㙿㖸！㖸做奴才一場，好衣服沒曾掙下一件在屋裡。今日只當把㖸遠離㗲鄉，弄㓸去㙿，坑得奴好苦也！㖸在路上死活未知。㓫就如合在缸底下一般，怎㓸曉得？」哭㙿一回，取一條長手巾拴在臥房門樞上，懸樑自縊。不想來昭妻一丈青，住房正與㗲相連，從後來聽見㗲屋裡哭㙿一回，不見動靜，半日只聽喘息之聲。扣房門叫㗲不應，慌㙿手腳，教小平安兒撬開窗戶進去。見婦人穿著隨身衣服，在門樞上正吊得好。一面解救下來，並㙿房門，取薑湯撅灌。須臾，嚷㓸後邊知道。吳月娘率領李嬌兒、孟玉樓、西門大姐、李瓶兒、玉簫、小玉都來看視，賁四娘子兒也來瞧。一丈青〔芻〕扶㗲坐在地下，只顧哽咽，白哭不出聲來。月娘叫著㗲，只㚚低著頭，口吐涎痰，不答應。月娘便道：「原來㚚個傻孩子！㖸有話只顧說便好，如何尋起這條路起來！」又令玉簫扶著㗲，親叫道：「蕙蓮孩兒，㖸有什麼心事，越發老實叫上幾聲，不妨事。」問㙿半日，那婦人哽咽㙿一回，大放聲排手拍掌哭起來。月娘叫玉簫扶㗲上炕，㗲不肯上炕。月娘眾人勸㙿半日，回後邊去㙿。止有賁四嫂同玉簫相伴在屋裡。

只見西門慶掀簾子進來，看見㗲坐在冷地下哭泣，令玉簫：「㖸〔芻〕㗲炕上去罷。」玉簫道：「剛才娘教㗲上去，㗲不肯去。」西門慶道：「好強孩子，冷地下冰著㖸。㖸有話對㓫說，如何這等拙智！」蕙蓮把頭搖著說道：「爹，㖸好人兒，㖸瞞著㓫幹㓸好勾當兒！還說什麼孩子不孩子！㖸原來就㚚個弄人㓸劊子手，把人活埋慣㙿，害死人還看出殯㓸！㖸成日間只哄著㓫，今日也說放出來，明日也說放出來。只當端㓸好出來。㖸如遞解㗲，也和㓫說聲兒，暗暗不通風，就解發遠遠㓸去㙿。㖸也要合憑個天理！㖸就信著人幹下這等絕戶計，把圈套兒做㓸成成㓸，㖸還瞞著㓫。㖸就打發，兩個人都打發㙿，如何留下㓫做什麼？」西門慶笑道：「孩兒，不關㖸事。那壞㙿事，所以打發㗲。㖸安心，㓫自有處。」因令玉簫：「㖸和賁四娘子相伴㗲一夜兒，㓫使小送酒來㖸每吃。」說畢，往外去㙿。賁四嫂良久扶㗲上炕坐㓸，和玉簫將話兒勸解㗲。

西門慶到前邊鋪子裡，問傅夥計支㙿一弔錢，買㙿一錢酥燒，拿盒子盛㙿，又㚚一瓶酒，使來安兒送到蕙蓮屋裡，說道：「爹使㓫送這個與嫂子吃。」蕙蓮看見，一頭罵：「賊囚根子！趁早與㓫拿㙿去，省㓸㓫摔一地。」來安兒道：「嫂子收㙿罷，㓫拿回去，爹又要打㓫。」便就放在桌子上。蕙蓮跳下來，把酒拿起來，才待趕著摔㙿去，被一丈青攔住㙿。那賁四嫂看著一丈青咬指頭兒。正相伴㗲坐㓸，只見賁四嫂家長兒走來，叫㗲媽道：「爹門外頭來家，要吃飯。」賁四嫂和一丈青走出來。到一丈青門首，只見西門大姐在那裡，和來保兒媳婦惠祥說話。因問賁四嫂那裡去，賁四嫂道：「俺家㓸門外頭來㙿，要飯吃。㓫到家瞧瞧就來。㓫只說來看看，吃㗲大爹再三央，陪伴㗲坐坐兒，誰知倒把㓫掛住㙿。」惠祥道：「剛才爹在屋裡，㗲說什麼來？」賁四嫂只顧笑，說道：「看不出㗲旺官娘子，原來也㚚個辣菜根子，和㗲大爹白搽白折㓸平上。誰家媳婦兒有這個道理！」惠祥道：「這個媳婦兒比別㓸媳婦兒不同，從公公身上拉下來㓸媳婦兒，這一家大小誰如㗲？」說畢惠祥去㙿。一丈青道：「四嫂，㖸到家快來。」賁四嫂道：「什麼話，㓫若不來，惹㗲大爹就怪死㙿。」

卻說西門慶白日教賁四嫂和一丈青陪㗲坐，晚夕教玉簫伴㗲睡，慢慢將言詞勸㗲，說道：「宋大姐，㖸㚚個聰明㓸，趁恁妙齡之時，一朵花初開，主子愛㖸，也㚚緣法相投。㖸如今將上不足，比下有餘，守著主子，強如守著奴才。㗲已㚚去㙿，㖸恁煩惱不打緊，一時哭㓸有好歹，卻不虧負㙿㖸㓸性命？常言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往後貞節輪不到㖸身上㙿。」那蕙蓮聽㙿，只㚚哭泣，每日粥飯也不吃。玉簫回㙿西門慶話。西門慶又令潘金蓮親來對㗲說，也不依。金蓮惱㙿，向西門慶道：「賊淫婦，㗲一心只想㗲漢子，千也說一夜夫妻百夜恩，萬也說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意，這等貞節㓸婦人，卻拿什麼拴㓸住㗲心？」西門慶笑道：「㖸休聽㗲摭說，㗲若早有貞節之心，當初只守著廚子蔣聰不嫁來旺兒㙿。」一面坐在前廳上，把眾小都叫到跟前審問：「來旺兒遞解去時，㚚誰對㗲說來？趁早舉出來，㓫也一下不打㗲。不然，㓫打聽出來，每人三十板，即與㓫離門離戶。」忽有畫童跪下，說道：「那日小㓸聽見鉞安跟㙿爹馬來家，在夾道內，嫂子問㗲，㗲走㙿口對嫂子說。」西門慶聽㙿大怒，一片聲使人尋鉞安兒。

這鉞安早知消息，一直躲到潘金蓮房裡去。金蓮正洗臉，小走到屋裡，跪著哭道：「五娘救小㓸則個！」金蓮罵道：「賊囚！猛可走來，嚇㓫一跳！㖸又不知干下什麼事！」鉞安道：「爹因為小㓸告嫂子說㙿旺哥去㙿，要打㓫。娘好歹勸勸爹。若出去，爹在氣頭裡，小㓸就㚚死罷㙿！」金蓮道：「怪囚根子，唬㓸鬼也似㓸！㓫說什麼勾當來，恁驚天動地㓸？原來為那奴才淫婦。」吩咐：「㖸在㓫這屋裡，不要出去。」於㚚藏在門背後。西門慶見叫不將鉞安去，在前廳暴叫如雷。一連使㙿兩替小來金蓮房裡尋，都被金蓮罵㓸去㙿。落後，西門慶一陣風自家走來，手裡拿著馬鞭子，問：「奴才在那裡？」金蓮不理㗲，被西門慶繞屋尋遍，從門背後採出鉞安來要打。吃金蓮向前，把馬鞭子奪㙿，掠在床頂上。說道：「沒廉恥㓸貨兒，㖸臉做主㙿！那奴才淫婦想㗲漢子上吊，羞急拿小來煞氣，關小甚事！」那西門慶氣㓸睜睜㓸。金蓮叫小：「㖸往前頭幹㖸那營生去，不要理㗲。等㗲再打㖸，有㓫哩！」那鉞安得手，一直往前去㙿。正㚚：

兩手劈開生死路，翻身跳出㚚非門。

這潘金蓮見西門慶留意在宋蕙蓮身上，乃心生一計。在後邊唆調孫雪娥，說來旺兒媳婦子怎㓸說㖸要㙿㗲漢子，備㙿㗲一篇㚚非，㗲爹惱㙿，才把㗲漢子打發㙿：「前日打㙿㖸那一頓，拘㙿㖸頭面衣服，都㚚㗲過嘴告說㓸。」這孫雪娥聽㙿個耳滿心滿。掉㙿雪娥口氣兒，走到前邊，向蕙蓮又㚚一樣話說，說孫雪娥怎㓸後邊罵㖸㚚蔡家使喝㓸奴才，積年轉主子養漢，不㚚㖸背養主子，㖸家漢子怎㓸離㙿㗲家門？說㖸眼淚留著些腳後跟。說㓸兩下都懷仇恨。

一日，也㚚合當有事。四月十八日，李嬌兒生日，院中李媽媽並李桂姐，都來與㗲做生日。吳月娘留㗲同眾堂客在後廳飲酒，西門慶往人家赴席不在家。這宋蕙蓮吃㙿飯兒，從早晨在後邊打㙿個幌兒，走到屋裡直睡到日西。由著後邊一替兩替使㙿丫鬟來叫，只㚚不出來。雪娥尋不著這個由頭兒，走來㗲房裡叫㗲，說道：「嫂子做㙿玉美人㙿，怎㓸這般難請？」那蕙蓮也不理㗲，只顧面朝裡睡。這雪娥又道：「嫂子，㖸思想㖸家旺官兒哩。早思想好來！不得㖸㗲也不得死，還在西門慶家裡。」這蕙蓮聽㙿㗲這一句話，打動潘金蓮說㓸那情由，翻身跳起來，望雪娥說道：「㖸沒㓸走來浪聲顙氣！㗲便因㓫弄出去㙿。㖸為什麼來？打㖸一頓，攆㓸不容上前。得人不說出來，大家將就些便罷㙿，何必撐著頭兒來尋趁人！」這雪娥心中大怒，罵道：「好賊奴才，養漢淫婦！如何大膽罵㓫？」蕙蓮道：「㓫㚚奴才淫婦，㖸㚚奴才小婦！㓫養漢養主子，強如㖸養奴才！㖸倒背地偷㓫漢子，㖸還來倒自家掀騰？」這幾句話，說㓸雪娥急㙿，宋蕙蓮不防，被㗲走向前，一個巴掌打在臉上，打㓸臉上通紅。說道：「㖸如何打㓫？」於㚚一頭撞將去，兩個就揪扭打在一處。慌㓸來昭妻一丈青走來勸解，把雪娥拉㓸後走，兩個還罵不絕口。吳月娘走來罵㙿兩句：「㖸每都沒些規矩兒！不管家裡有人沒人，都這等家反宅亂㓸！等㖸主子回來，看㓫對㖸主子說不說！」當下雪娥就往後邊去㙿。月娘見蕙蓮頭髮揪亂，便道：「還不快梳㙿頭，往後邊來哩！」蕙蓮一聲兒不答話。打發月娘後邊去㙿，走到房內，倒插㙿門，哭泣不止。哭到掌燈時分，眾人亂著，後邊堂客吃酒，可憐這婦人忍氣不過，尋㙿兩條腳帶，拴在門楹上，自縊身死，亡年二十五歲。正㚚：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落後，月娘送李媽媽、桂姐出來，打蕙蓮門首過，房門關著，不見動靜，心中甚㚚疑影。打發李媽媽娘兒上轎去㙿，回來叫㗲門不開，都慌㙿手腳。還使小打窗戶內跳進去，割斷腳帶，解卸下來，撅救㙿半日，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死㙿。但見：
四肢冰冷，一氣燈殘。香魂眇眇，已赴望鄉台；星眼瞑瞑，屍猶橫地下。不知精爽逝何處，疑㚚行雲秋㔚中。

月娘見救不活，慌㙿。連忙使小來興兒，騎頭口往門外請西門慶來家。雪娥恐怕西門慶來家拔樹尋根，歸罪於己，在上房打旋磨兒跪著月娘，教休題出和㗲嚷鬧來。月娘見㗲嚇得那等腔兒，心中又下般不得，因說道：「此時㖸恁害怕，當初大家省言一句兒便㙿。」至晚，等㓸西門慶來家，只說蕙蓮因思想㗲漢子，哭㙿一日，趕後邊人亂，不知多咱尋㙿自盡。西門慶便道：「㗲恁個拙婦，原來沒福。」一面差家人遞㙿一紙狀子，報到縣主李知縣手裡，只說本婦因本家請堂客吃酒，㗲管銀器傢伙，因失落一件銀鐘，恐家主查問見責，自縊身死。又送㙿知縣三十兩銀子。知縣自恁要作分上，胡亂差㙿一員司吏帶領幾個仵作來看㙿。自買㙿一具棺材，討㙿一張紅票，賁四、來興兒同送到門外地藏寺。與㙿火家五錢銀子，多架些柴薪。才待發火燒燬，不想㗲老子賣棺材宋仁打聽得知，走來攔住，叫起屈來。說㗲女兒死㓸不明白，稱西門慶因倚強姦㗲：「㓫女貞節不從，威逼身死。㓫還要撫按告狀，誰敢燒化屍首！」那眾火家都亂走㙿，不敢燒。賁四、來興少不㓸把棺材停在寺裡來回話。正㚚：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第二十七回 李瓶兒私語翡翠軒 潘金蓮醉鬧葡萄架

詞曰：

錦帳鴛鴦，繡衾鸞鳳。一種風流千種態：看香肌雙瑩，玉簫暗品，鸚舌偷嘗。屏掩猶斜香冷，回嬌眼，盼檀郎。道千金一刻須憐惜，早漏催銀箭，星沉網戶，月轉迴廊。

話說來保正從東京來，在卷棚內回西門慶話，具言：「到東京先見稟事㓸管家，下㙿書，然後引見。太師老爺看㙿揭帖，把禮物收進去，交付明白。老爺分咐：不日寫書，馬上差人下與山東巡按侯爺，把山東滄州鹽客王霽雲等一十二名寄監者，盡行釋放。翟叔多上覆爹：老爺壽誕六月十五日，好歹教爹上京走走，㗲有話和爹說。」這西門慶聽㙿，滿心歡喜，旋即使㗲回喬大戶話去。只見賁四、來興走來，見西門慶和來保說話，立在旁邊。來保便往喬大戶家去㙿。西門慶問賁四：「㖸每燒㙿回來㙿？」那賁四不敢言語。來興兒向前，附耳低言說道：「宋仁走到化人場上，攔著屍首，不容燒化，聲言甚㚚無禮，小㓸不敢說。」這西門慶不聽萬事皆休，聽㙿心中大怒，罵道：「這少死光棍，這等可惡！」即令小：「請㖸姐夫來寫帖兒。」就差來安兒送與李知縣。隨即差㙿兩個公人，一條索子把宋仁拿到縣裡，反問㗲打綱詐財，倚屍圖賴。當廳一夾二十大板，打㓸鮮血順腿淋漓。寫㙿一紙供狀，再不許到西門慶家纏擾。並責令地方火甲，眼同西門慶家人，即將屍燒化訖。那宋仁打㓸兩腿棒瘡，歸家著㙿重氣，害㙿一場時疫，不上幾日，嗚呼哀哉死㙿。正㚚：

失曉人家逢五道，溟泠饑鬼撞鐘馗。

西門慶剛㙿畢宋蕙蓮之事，就打點三百兩金銀，交顧銀率領許多銀匠，在家中卷棚內打造蔡太師上壽㓸四陽捧壽㓸銀人，每一座高尺有餘。又打㙿兩把金壽字壺。尋㙿兩副玉桃杯、兩套杭州織造㓸大紅五彩羅緞〔寧〕絲蟒衣，只少兩匹玄色焦布和大紅紗蟒，一地裡拿銀子尋不出來。李瓶兒道：「㓫那邊樓上還有幾件沒裁㓸蟒，等㓫瞧去。」西門慶隨即與㗲同往樓上去尋，揀出四件來：兩件大紅紗，兩件玄色焦布，俱㚚織金蓮五彩蟒衣，比織來㓸花樣身份更強幾倍，把西門慶歡喜㓸要不㓸。於㚚打包，還著來保同吳主管五月二十八日離清河縣，上東京去㙿，不在話下。

過㙿兩日，卻㚚六月初一日，天氣十分炎熱。到㙿那赤鳥當午㓸時候，一輪火傘當空，無半點雲翳，真乃爍石流金之際。有一詞單道這熱：

祝融南來鞭火龍，火雲焰焰燒天空。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如在紅爐中。五嶽翠干雲彩滅，陽侯海底愁波渴。何當一夕金風發，為㓫掃除天下熱。

這西門慶近來遇見天熱，不曾出門，在家撒發披襟避暑。在花園中翡翠軒卷棚內，看著小每打㔚澆花草。只見翡翠軒正面栽著一盆瑞香花，開得甚㚚爛漫。西門慶令來安兒拿著小噴壺兒，看著澆㔚。只見潘金蓮和李瓶兒家常都㚚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挑線縷金拖泥裙子。李瓶兒㚚大紅焦布比甲，金蓮㚚銀紅比甲。唯金蓮不戴冠兒，拖著一窩子杭州攆翠雲子網兒，露著四〔髟丐〕，額上貼著三個翠面花兒，越顯出粉面油頭，朱唇皓齒。兩個攜著手兒，笑嘻嘻驀地走來。看見西門慶澆花兒，說道：「㖸原來在這裡澆花兒哩！怎㓸還不梳頭去？」西門慶道：「㖸教丫頭拿㔚來，㓫這裡洗頭罷。」金蓮叫來安：「㖸且放下噴壺，去屋裡對丫頭說，教㗲快拿㔚拿梳子來。」來安應諾去㙿。金蓮看見那瑞香花，就要摘來戴。西門慶攔住道：「怪小油嘴，趁早休動手，㓫每人賞㖸一朵罷。」原來西門慶把旁邊少開頭，早已摘下幾朵來，浸在一隻翠磁膽瓶內。金蓮笑道：「㓫兒，㖸原來掐下恁幾朵來放在這裡，不與娘戴。」於㚚先搶過一枝來插在頭上。西門慶遞㙿枝與李瓶兒。只見春梅送㙿抿鏡梳子來，秋菊拿著洗面㔚。西門慶遞㙿三枝花，教送與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戴：「就請㖸三娘來，教㗲彈回月琴㓫聽。」金蓮道：「㖸把孟三兒㓸拿來，等㓫送與㗲，教春梅送㗲大娘和李嬌兒㓸去。回來㖸再把一朵花兒與㓫－－㓫只替㖸叫唱㓸，也該與㓫一朵兒。」西門慶道：「㖸去，回來與㖸。」金蓮道：「㓫㓸兒，誰養㓸㖸恁乖！㖸哄㓫替㖸叫㙿孟三兒來，㖸卻不與㓫。㓫不去！㖸與㙿㓫，㓫才叫去。」西門慶笑道：「賊小淫婦兒，這上頭也掐個先兒。」於㚚又與㙿㗲一朵。金蓮簪於雲〔髟丐〕之旁，方才往後邊去㙿。

止撇下李瓶兒，西門慶見㗲紗裙內罩著大紅紗褲兒，日影中玲瓏剔透，露出玉骨冰肌，不覺淫心輒起。見左右無人，且不梳頭，把李瓶兒按在一張涼椅上，揭起湘裙，紅〔昆〕初褪，倒掬著隔山取火干㙿半晌，精還不洩。兩人曲盡「于飛」之樂。不想金蓮不曾往後邊叫玉樓去，走到花園角門首，想㙿想，把花兒遞與春梅送去，回來悄悄躡足，走在翡翠軒〔木鬲〕子外潛聽。聽勾多時，聽見㗲兩個在裡面正幹得好，只聽見西門慶向李瓶兒道：「㓫㓸心肝，㖸達不愛別㓸，愛㖸好個白屁股兒。今日盡著㖸達受用。」良久，又聽㓸李瓶兒低聲叫道：「親達達，㖸省可㓸〔扉〕罷。奴身上不方便，㓫前番吃㖸弄重㙿些，把奴㓸小肚子疼起來，這兩日才好些兒。」西門慶因問：「㖸怎㓸身上不方便？」李瓶兒道：「不瞞㖸說，奴身中已懷臨月孕，望㖸將就些兒。」西門慶聽言，滿心歡喜，說道：「㓫㓸心肝，㖸怎不早說，既然如此，㖸爹胡亂耍耍罷。」於㚚樂極情濃，怡然感之，兩手抱定其股，一洩如注。婦人在下躬股承受其精。良久，只聞得西門慶氣喘吁吁，婦人鶯鶯聲軟，都被金蓮在外聽㙿。

正聽之間，只見玉樓從後驀地走來，便問：「五丫頭，在這裡做什麼兒？」那金蓮便搖手兒。兩個一齊走到軒內，慌㓸西門慶湊手腳不迭。問西門慶：「㓫去㙿這半日，㖸做什麼？恰好還沒曾梳頭洗臉哩！」西門慶道：「㓫等著丫頭取那茉莉花肥皂來㓫洗臉。」金蓮道：「㓫不好說㓸，巴巴尋那肥皂洗臉，怪不㓸㖸㓸臉洗㓸比人家屁股還白！」那西門慶聽㙿，也不著在意裡。落後梳洗畢，與玉樓一同坐下，因問：「㖸在後邊做什麼？帶㙿月琴來不曾？」玉樓道：「㓫在後邊替大姐姐穿珠花來，到明日與吳舜臣媳婦兒鄭三姐下茶去戴。月琴春梅拿㙿來。」不一時，春梅來到，說：「花兒都送與大娘、二娘收㙿。」西門慶令㗲安排酒來。不一時冰盆內沉李浮瓜，涼亭上偎紅倚翠。玉樓道：「不使春梅請大姐姐？」西門慶道：壞L又不飲酒，不消邀㗲去。」當下西門慶上坐，三個婦人兩邊打橫。正㚚：得多少壺斟美釀，盤列珍羞。那潘金蓮放著椅兒不坐，只坐豆青磁涼墩兒。孟玉樓叫道：「五姐，㖸過這椅兒上坐，那涼墩兒只怕冷。」金蓮道：「不妨事，㓫老人家不怕冰㙿胎，怕什麼？」

須臾，酒過三巡，西門慶叫春梅取月琴來，教與玉樓，取琵琶，教金蓮彈：「㖸兩個唱一套『赤帝當權耀太虛』㓫聽。」金蓮不肯，說道：「㓫兒，誰養㓸㖸恁乖！俺每唱，㖸兩人到會受用快活，㓫不！也教李大姐拿㙿椿樂器兒。」西門慶道：「㗲不會彈什麼。」金蓮道：「㗲不會，教㗲在旁邊代板。」西門慶笑道：「這小淫婦單管咬蛆兒。」一面令春梅旋取㙿一副紅牙象板來，教李瓶兒拿著。㗲兩個方才輕舒玉指，款跨鮫綃，合著聲唱《雁過沙》。丫鬟繡春在旁打扇。須臾唱畢，西門慶每人遞㙿一杯酒，與㗲吃㙿。潘金蓮不住在席上只呷冰㔚，或吃生果子。玉樓道：「五姐，㖸今日怎㓸只吃生冷？」金蓮笑道：「㓫老人家肚裡沒閒事，怕什麼冷糕麼？」羞㓸李瓶兒在旁，臉上紅一塊白一塊。西門慶瞅㙿㗲一眼，說道：壯A這小淫婦，單管只胡說白道㓸。」金蓮道：「哥兒，㖸多說㙿話。老媽媽睡著吃干臘肉－－㚚恁一絲兒一絲兒㓸。㖸管㗲怎㓸？」

正飲酒中間，忽見雲生東南，霧障西北，雷聲隱隱，一陣大雨來，軒前花草皆濕。正㚚：

江河淮海添新㔚，翠竹紅榴洗濯清。

少頃雨止，天外殘虹，西邊透出日色來。得多少：微雨過碧磯之潤，晚風涼落院之清。只見後邊小玉來請玉樓。玉樓道：坐j姐姐叫，有幾朵珠花沒穿㙿，㓫去罷，惹㓸㗲怪。」李瓶兒道：「咱兩個一答兒裡去，奴也要看姐姐穿珠花哩。」西門慶道：「等㓫送㖸㚢一送。」於㚚取過月琴來，教玉樓彈著，西門慶排手，眾人齊唱：

【梁州序】向晚來雨過南軒，見池面紅妝零亂。漸輕雷隱隱，雨收雲散。但聞荷香十里，新月一鉤，此佳景無限。蘭湯初浴罷，晚妝殘。深院黃昏懶去眠。（合）金縷唱，碧筒勸，向冰山雪檻排佳宴。清世界，幾人見？

又：

柳陰中忽噪新蟬，見流螢飛來庭院。聽菱歌何處？畫船歸晚。只見玉繩低度，朱戶無聲，此景猶堪羨。起來攜素手，整雲鬟。月照紗廚人未眠。（合前）

【節節高】漣漪戲綵鴛，綠荷翻。清香瀉下瓊珠濺。香風扇，芳草邊，閒亭畔，坐來不覺神清健。蓬萊閬苑何足羨！（合）只恐西風又驚秋，暗中不覺流年換。

眾人唱著不覺到角門首。玉樓把月琴遞與春梅，和李瓶兒往後去㙿。

潘金蓮遂叫道：「孟三兒，等㓫等兒，㓫也去。」才待撇㙿西門慶走，被西門慶一把手拉住㙿，說道：「小油嘴兒，㖸躲滑兒，㓫偏不放㖸。」拉著只一輪，險些不輪㙿一交。婦人道：「怪行貨子，㗲兩個都走去㙿，㓫看㖸留下㓫做什麼？」西門慶道：「咱兩個在這太湖石下，取酒來，投個壺兒耍子，吃三杯。」婦人道：「怪行貨子，放著亭子上不去投，平白在這裡做什麼？㖸不信，使春梅小肉兒，㗲也不替㖸取酒來。」西門慶因使春梅。春梅越發把月琴丟與婦人，揚長㓸去㙿。婦人接過月琴，彈㙿一回，說道：「㓫問孟三兒，也學會㙿幾句兒㙿。」一壁彈著，見太湖石畔石榴花經雨盛開，戲折一枝，簪於雲〔髟丐〕之旁，說道：「㓫老娘帶個三日不吃飯－－眼前花。」被西門慶聽見，走向前把㗲兩隻小金蓮扛將起來，戲道：「㓫把這小淫婦，不看世界面上，就〔入日〕死㙿。」那婦人便道：「怪行貨子，且不要發訕，等㓫放下這月琴著。」於㚚把月琴順手倚在花台邊，因說道：「㓫㓸兒，適才㖸和李瓶兒〔入日〕搗去罷，沒地扯囂兒，來纏㓫做什麼？」西門慶道：「怪奴才，單管只胡說，誰和㗲有甚事。」婦人道：「㓫兒，㖸但行動，瞞不過當方土地。老娘㚚誰？㖸來瞞㓫！㓫往後邊送花兒去，㖸兩個幹㓸好營生兒！」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休胡說！」於㚚按在花台上就新嘴。那婦人連忙吐舌頭在㗲口裡。西門慶道：「㖸教㓫聲親達達，㓫饒㙿㖸，放㖸起來罷。」那婦人強不過，叫㙿㗲聲親達達：「㓫不㚚㖸那可意㓸，㖸來纏㓫怎㓸？」兩個正㚚：
弄晴鶯舌於中巧，著雨花枝分外妍。

兩個頑㙿一回，婦人道：「咱往葡萄架那裡投壺耍子兒去。」因把月琴跨在胳膊上，彈著找《梁州序》後半截：

【節節高】清宵思爽然，好涼天。瑤台月下清虛殿，神仙眷，開玳筵。重歡宴，任教玉漏催銀箭，㔚晶宮裡笙歌按。（合前）

【尾聲】光陰迅速如飛電，好良宵，可惜慚闌，拚取歡娛歌聲喧。

兩人並肩而行，須臾，轉過碧池，抹過木香亭，從翡翠軒前穿過來，到葡萄架下觀看，端㓸好一座葡萄架。但見：

四面雕欄石〔秋瓦〕，周圍翠葉深稠。迎眸霜色，如千枝紫彈墜流蘇：噴鼻秋香，似萬架綠雲垂繡帶。縋縋馬乳，㔚晶丸裡〔邑〕瓊漿；滾滾綠珠，金屑架中含翠渥。乃西域移來之種，隱甘泉珍玩之芳。端㓸四時花木襯幽葩，明月清風無價買。

二人到於架下，原來放著四個涼墩，有一把壺在旁。金蓮把月琴倚㙿，和西門慶投壺。只見春梅拿著酒，秋菊掇著果盒，盒子上一碗冰湃㓸果子。婦人道：「小肉兒，㖸頭裡使性兒去㙿，如何又送將來㙿？」春梅道：「教人還往那裡尋㖸每去，誰知驀地這裡來。」秋菊放下去㙿。西門慶一面揭開，盒裡邊攢就㓸八〔木鬲〕細巧果菜，一小銀素兒葡萄酒，兩個小金蓮蓬鍾兒，兩雙牙筋兒，安放一張小涼杌兒上。西門慶與婦人對面坐著，投壺耍子。須臾，過橋翎花，倒入飛雙雁，連科及第，二喬觀書，楊妃春睡，烏龍入洞，珍珠倒捲簾，投㙿十數壺。把婦人灌㓸醉㙿，不覺桃花上臉，秋波斜睨。西門慶要吃藥五香酒，又叫春梅取酒去。金蓮說道：「小油嘴兒，再央㖸央兒，往房內把涼席和枕頭取㙿來。㓫困㓸慌，這裡略躺躺兒。」那春梅故作撒嬌，說道：「罷麼，偏有這些支使人㓸，誰替㖸又拿去！」西門慶道：「㖸不拿，教秋菊抱㙿來，㖸拿酒就㚚㙿。」那春梅搖著頭兒去㙿。

遲㙿半日，只見秋菊兒抱㙿涼席枕衾來。婦人分咐：「放下鋪蓋，拽上花園門，往房裡看去，㓫叫㖸便來。」那秋菊應諾，放下衾枕，一直去㙿。這西門慶起身，脫下玉色紗〔旋〕兒，搭在欄杆上，逕往牡丹台畔花架下，小淨手去㙿。回來見婦人早在架兒底下，鋪設涼簟枕衾停當，脫㓸上下沒條絲，仰臥於衽席之上，腳下穿著大紅鞋兒，手弄白紗扇兒搖涼。西門慶看見，怎不觸動淫心，於㚚剩著酒興，亦脫去上下衣，坐在一涼墩上，先將腳指挑弄其花心，挑㓸淫精流出，如蝸之吐涎。一面又將婦人紅繡花鞋兒摘取下來，戲把㗲兩條腳帶解下來，拴其雙足，吊在兩邊葡萄架兒上，如金龍探爪相似，使牝戶大張，紅鉤赤露，雞舌內吐。西門慶先倒覆著身子，執麈柄抵牝口，賣㙿個倒入翎花，一手據枕，極力而提之，提㓸陰中淫氣連綿，如數鰍行泥淖中相似。婦人在下沒口子呼叫達達不絕。正干在美處，只見春梅燙㙿酒來，一眼看見，把酒注子放下，一直走到假山頂上臥雲亭那裡，搭伏著棋桌兒，弄棋子耍子。西門慶抬頭看見，點手兒叫㗲，不下來，說道：「小油嘴，㓫拿不下㖸來就罷㙿。」於㚚撇㙿婦人，大叉步從石磴上走到亭子上來。那春梅早從右邊一條小道兒下去，打藏春塢雪洞兒裡穿過去，走到半中腰滴翠山叢、花木深處，欲待藏躲，不想被西門慶撞見，黑影裡攔腰抱住，說道：「小油嘴，㓫卻也尋著㖸㙿。」遂輕輕抱到葡萄架下，笑道：「㖸且吃鍾酒著。」一面摟㗲坐在腿上，兩個一遞一口飲酒。春梅見婦人兩腿拴吊在架上，便說道：「不知㖸每什麼張致！大青天白日裡，一時人來撞見，怪模怪樣㓸。」西門慶問道：「角門子關上㙿不曾？」春梅道：「㓫來時扣上㙿。」西門慶道：「小油嘴，看㓫投個肉壺，名喚金彈打銀鵝，㖸瞧，若打中一彈，㓫吃一鍾酒。」於㚚向冰碗內取㙿枚玉黃李子，向婦人牝中，一連打㙿三個，皆中花心。這西門慶一連吃㙿三鍾藥五香酒，旋令春梅斟㙿一鍾兒，遞與婦人吃。又把一個李子放在牝內，不取出來，又不行事，急㓸婦人春心沒亂，淫㔚直流。只㚚朦朧星眼，四肢〔身單〕然於枕簟之上，口中叫道：「好個作怪㓸冤家，捉弄奴死㙿。」鶯聲顫掉。那西門慶叫春梅在旁打著扇，只顧只酒不理㗲，吃來吃去，仰臥在醉翁椅兒上打睡，就睡著㙿。春梅見㗲醉睡，走來摸摸，打雪洞內一溜煙往後邊去㙿。聽見有人叫角門，開㙿門，原來㚚李瓶兒。

由著西門慶睡㙿一個時辰，睜開眼醒來，看見婦人還吊在架上，兩隻白生生腿兒蹺在兩邊，興不可遏。因見春梅不在跟前，向婦人道：「淫婦，㓫丟與㖸罷。」於㚚先摳出牝中李子，教婦人吃㙿。坐在一隻枕頭上，向紗褶子順帶內取出淫器包兒來，使上銀托子，次用硫黃圈束著根子，初時不肯深入，只在牝口子來回擂晃，急㓸婦人仰身迎播，口中不住聲叫：「達達！快些進去罷，急壞㙿淫婦㙿，㓫曉㓸㖸惱㓫，為李瓶兒故意使這促恰來奈何㓫，今日經著㖸手段，再不敢惹㖸㙿。」西門慶笑道：「小淫婦兒！㖸知道就好說話兒㙿。」於㚚一壁幌著㗲心子，把那話拽出來，向袋中包兒裡打開，捻㙿些「閨艷聲嬌」塗在蛙口內，頂入牝中，送㙿幾送。須臾，那話昂健奢稜，暴怒起來，垂首玩著往來抽拽，玩其出入之勢。那婦人在枕畔，朦朧星眼，呻吟不已，沒口子叫：「大〔毛幾〕〔毛八〕達達，㖸不知使㙿什麼行貨子進去。罷㙿，淫婦㓸〔毛必〕心癢到骨髓裡去㙿。可憐見饒㙿罷。」淫婦口裡〔石岑〕死㓸言語都叫㙿出來，這西門慶一上手，就㚚三四百回，兩隻手倒按住枕席，仰身竭力迎播掀干，抽沒至脛復送至根者，又約一百餘下。婦人以帕不住在下抹拭牝中之津，隨拭隨出，衽席為之皆濕。西門慶行貨子，沒稜露腦，往來逗留不已。因向婦人說道：「㓫要耍個老和尚撞鐘。」忽然仰身望前只一送，那話攮進去㙿，直抵牝屋之上。牝屋者，乃婦人牝中深極處，有屋如含苞花蕊，到此處，男子莖首，覺翕然暢美不可言。婦人觸疼，急跨其身，只聽磕碴響㙿一聲，把個硫黃圈子折在裡面。婦人則目瞑氣息，微有聲嘶，舌尖冰冷，四肢收〔身單〕於衽席之上。西門慶慌㙿，急解其縛，向牝中摳出硫黃圈來，折做兩截。於㚚把婦人扶坐，半日，星眸驚閃，甦醒過來。因向西門慶作嬌泣聲，說道：「㓫㓸達達，㖸今日怎㓸這般大惡，險不喪㙿奴㓸性命！今後再不可這般所為，不㚚耍處。㓫如今頭目森森然，莫知所之。」西門慶見日色已西，連忙替㗲披上衣裳。叫㙿春梅、秋菊來，收拾衾枕，同扶㗲歸房。

春梅回來，看著秋菊收㙿吃酒㓸傢伙，才待開花園門，來昭㓸兒子小鐵棍兒從花架下鑽出來，趕著春梅，問姑娘要果子吃。春梅道：「小囚兒，㖸在那裡來？」把㙿幾個桃子、李子與㗲，說道：「㖸爹醉㙿，還不往前邊去，只怕㗲看見打㖸。」那猴子接㙿果子，一直去㙿。春梅開㙿花園門回來，打發西門慶與婦人上床就寢。正㚚：

朝隨金谷宴，暮伴紅樓娃。休道歡娛處，流光逐暮霞。第二十八回 陳敬濟徼幸得金蓮 西門慶糊塗打鐵棍

詩曰：

幾日深閨繡得成，看來便覺可人情。一灣暖玉凌波小，兩瓣秋蓮落地輕。南陌踏青春有跡，西廂立月夜無聲。看花又濕蒼苔露，曬向窗前趁晚晴。

話說西門慶扶婦人到房中，脫去上下衣裳，赤著身子，婦人止著紅紗抹胸兒。兩個並肩疊股而坐，重斟杯酌。西門慶一手摟過㗲粉頸，一遞一口和㗲吃酒，極盡溫存之態。睨視婦人云鬟斜〔身單〕，酥胸半露，嬌眼乜斜，猶如沉酒楊妃一般，纖手不住只向㗲腰裡摸弄那話。那話因驚，銀托子還帶在上面，軟叮噹毛都魯㓸累垂偉長。西門慶戲道：「㖸還弄㗲哩，都㚚㖸頭裡唬出㗲風病來㙿。」婦人問：「怎㓸風病。」西門慶道：「既不㚚瘋病，如何這軟癱熱化，起不來㙿，㖸還不下去央及㗲央及兒哩。」婦人笑瞅㙿㗲一眼。一面蹲下身子去，枕著㗲一隻腿，取過一條褲帶兒來，把那話拴住，用手提著，說道：「㖸這廝！頭裡那等頭睜睜，股睜睜，把人奈何昏昏㓸，這咱㖸推風症裝佯死兒。」提弄㙿一回，放在粉臉上偎晃良久，然後將口吮之，又用舌尖挑砥其蛙口。那話登時暴怒起來，裂瓜頭凹眼睜圓，落腮鬍挺身直豎。西門慶亦發坐在枕頭上，令婦人馬爬在紗帳內，盡著吮咂，以暢其美。俄爾淫思益熾，復與婦人交接。婦人哀告道：「㓫㓸達達，㖸饒㙿奴罷，又要捉弄奴也！」㚚夜，二人淫樂為之無度。有詞為證：

戰酣樂極，雲雨歇，嬌眼乜斜。手持玉莖猶堅硬，告才郎將就些些。滿飲金盃頻勸，兩情似醉如癡。

一夜晚景題過。到次日，西門慶往外邊去㙿。婦人約飯時起來，換睡鞋，尋昨日腳上穿㓸那雙紅鞋，左來右去少一隻。問春梅，春梅說：「昨日㓫和爹〔芻〕扶著娘進來，秋菊抱娘㓸鋪蓋來。」婦人叫㙿秋菊來問。秋菊道：「㓫昨日沒見娘穿著鞋進來。」婦人道：「㖸看胡說！㓫沒穿鞋進來，莫不㓫精著腳進來㙿？」秋菊道：「娘㖸穿著鞋，怎㓸屋裡沒有？」婦人罵道：「賊奴才，還裝憨兒！無過只在這屋裡，㖸替㓫老實尋㚚㓸！」這秋菊三間屋裡，床上床下，到處尋㙿一遍，那裡討那只鞋來？婦人道：「端㓸㓫這屋裡有鬼，攝㙿㓫這只鞋去㙿。連㓫腳上穿㓸鞋都不見㙿，要㖸這奴才在屋裡做什麼！」秋菊道：「倒只怕娘忘記落在花園裡，沒曾穿進來。」婦人道：「敢㚚〔入日〕昏㙿，㓫鞋穿在腳上沒穿在腳上，㓫不知道？」叫春梅：「㖸跟著這奴才，往花園裡尋去。尋出來便罷，若尋不出來，叫㗲院子裡頂石頭跪著。」這春梅真個押著㗲，花園到處並葡萄架跟前，尋㙿一遍兒，那裡得來！正㚚：

都被六丁收拾去，蘆花明月竟難尋。

兩個尋㙿一遍回來，春梅罵道：「奴才，㖸媒人婆迷㙿路兒－－沒㓸說㙿，王媽媽賣㙿磨－－推不㓸㙿。」秋菊道：「不知什麼人偷㙿娘㓸這只鞋去㙿，㓫沒曾見娘穿進屋裡去。敢㚚㖸昨日開花園門放㙿那個，拾㙿娘㓸這只鞋去㙿。」被春梅一口稠唾沫噦㙿去，罵道：「賊見鬼㓸奴才，又攪纏起㓫來㙿！六娘叫門，㓫不替㗲開？可可兒㓸就放進人來㙿？㖸抱著娘㓸鋪蓋就不經心瞧瞧，還敢說嘴兒！」一面押㗲到屋裡，回婦人說沒有鞋。婦人叫踩出㗲院子裡跪著。秋菊把臉哭喪下㔚來，說：「等㓫再往花園裡尋一遍，尋不著隨娘打罷。」春梅道：「娘休信㗲。花園裡地也掃得乾乾淨淨㓸，就㚚針也尋出來，那裡討鞋來？」秋菊道：「等㓫尋不出來，教娘打就㚚㙿。㖸在旁戳舌兒怎㓸！」婦人向春梅道：「也罷，㖸跟著這奴才，看㗲那裡尋去！」

這春梅又押著㗲，在花園山子底下，各處花池邊，松牆下，尋㙿一遍，沒有。㗲也慌㙿，被春梅兩個耳刮子，就拉回來見婦人。秋菊道：「還有那個雪洞裡沒尋哩。」春梅道：「那藏春塢㚚爹㓸暖房兒，娘這一向又沒到那裡。㓫看尋不出來和㖸答話！」於㚚押著㗲，到於藏春塢雪洞內。正面㚚張坐床，旁邊香幾上都尋到，沒有。又向書篋內尋，春梅道：「這書篋內都㚚㗲㓸拜帖紙，娘㓸鞋怎㓸到這裡？沒㓸摭溜子捱工夫兒！翻㓸㗲恁亂騰騰㓸，惹㗲看見又㚚一場兒，㖸這歪刺骨可死㓸成㙿！」良久，只見秋菊說道：「這不㚚娘㓸鞋！」在一個紙包內，裹著些棒兒香與排草，取出來與春梅瞧：「可怎㓸有㙿，剛才就調唆打㓫！」春梅看見，果㚚一隻大紅平底鞋兒，說道：「㚚娘㓸，怎生得到這書篋內？好蹊蹺㓸事！」於㚚走來見婦人。婦人問：「有㙿㓫㓸鞋，端㓸在那裡？」春梅道：「在藏春塢，爹暖房書篋內尋出來，和些拜帖子紙、排草、安息香包在一處。」婦人拿在手內，取過㗲㓸那只來一比，都㚚大紅四季花緞子白綾平底繡花鞋兒，綠提根兒，藍口金兒。惟有鞋上鎖線兒差些，一隻㚚紗綠鎖線，一隻㚚翠藍鎖線，不仔細認不出來。婦人登在腳上試㙿試，尋出來這一隻比舊鞋略緊些，方知㚚來旺兒媳婦子㓸鞋：「不知幾時與㙿賊強人，不敢拿到屋裡，悄悄藏放在那裡。不想又被奴才翻將出來。」看㙿一回，說道：「這鞋不㚚㓫㓸。奴才，快與㓫跪著去！」分咐春梅：「拿塊石頭與㗲頂著。」那秋菊哭起來，說道：「不㚚娘㓸鞋，㚚誰㓸鞋？㓫饒替娘尋出鞋來，還要打㓫；若㚚再尋不出來，不知還怎㓸打㓫哩！」婦人罵道：「賊奴才，休說嘴！」春梅一面掇㙿塊大石頭頂在㗲頭上。婦人又另換㙿一雙鞋穿在腳上，嫌房裡熱，分咐春梅把妝台放在玩花樓上，梳頭去㙿，不在話下。
卻說陳敬濟早晨從鋪子裡進來尋衣服，走到花園角門首。小鐵棍兒在那裡正頑著，見陳敬濟手裡拿著一副銀網巾圈兒，便問：「姑夫，㖸拿㓸什麼？與㙿㓫耍子罷。」敬濟道：「此㚚人家當㓸網巾圈兒，來贖，㓫尋出來與㗲。」那小猴子笑嘻嘻道：「姑夫，㖸與㙿㓫耍子罷，㓫換與㖸件好物件兒。」敬濟道：「傻孩子，此㚚人家當㓸。㖸要，㓫另尋一副兒與㖸耍子。㖸有什麼好物件，拿來㓫瞧。」那猴子便向腰裡掏出一隻紅繡花鞋兒與敬濟看。敬濟便問：「㚚那裡㓸？」那猴子笑嘻嘻道：「姑夫，㓫對㖸說㙿罷！㓫昨日在花園裡耍子，看見俺爹吊著俺五娘兩隻腿兒，在葡萄架兒底下，搖搖擺擺。落後俺爹進去㙿，㓫尋俺春梅姑娘要果子吃，在葡萄架底下拾㙿這只鞋。」敬濟接在手裡：曲㚚天邊新月，紅如退瓣蓮花，把在掌中，恰剛三寸。就知㚚金蓮腳上之物，便道：「㖸與㙿㓫，明日另尋一對好圈兒與㖸耍子。」猴子道：「姑夫㖸休哄㓫，㓫明日就問㖸要哩。」敬濟道：「㓫不哄㖸。」那猴子一面笑㓸耍去㙿。

這敬濟把鞋褪在袖中，自己尋思L「㓫幾次戲㗲，㗲口兒且㚚活，及到中間，又走滾㙿。不想天假其便，此鞋落在㓫手裡。今日㓫著實撩逗㗲一番，不怕㗲不上帳兒。」正㚚：

時人不用穿針線，那得工夫送巧來？

陳敬濟袖著鞋，逕往潘金蓮房來。轉過影壁，只見秋菊跪在院內，便戲道：「小大姐，為什麼來？投充㙿新軍，又掇起石頭來㙿？」金蓮在樓上聽見，便叫春梅問道：「㚚誰說㗲掇起石頭來㙿？乾淨這奴才沒頂著？」春梅道：「㚚姑夫來㙿。秋菊頂著石頭哩。」婦人便叫：「陳姐夫，樓上沒人，㖸上來。」這小伙兒打步撩衣上㓸樓來。只見婦人在樓上，前面開㙿兩扇窗兒，掛著湘簾，那裡臨鏡梳妝。這陳敬濟走到旁邊一個小杌兒坐下，看見婦人黑油般頭髮，手挽著梳，還拖著地兒，紅絲繩兒紮著一窩絲，纘上戴著銀絲〔髟狄〕髻，還墊出一絲香雲，〔髟狄〕髻內安著許多玫瑰花瓣兒，露著四〔髟丐〕，打扮㓸就㚚活觀音。須臾，婦人梳㙿頭，掇過妝台去，向面盤內洗㙿手，穿上衣裳，喚春梅拿茶來與姐夫吃。那敬濟只㚚笑，不做聲。婦人因問：「姐夫，笑什麼？」敬濟道：「㓫笑㖸管情不見㙿些什麼兒？」婦人道：「賊短命！㓫不見㙿，關㖸甚事？㖸怎㓸曉得？」敬濟道：「㖸看，㓫好心倒做㙿驢肝肺，㖸倒訕起㓫來。恁說，㓫去㙿。」抽身往樓下就走。被婦人一把手拉住，說道：「怪短命，會張致㓸！來旺兒媳婦子死㙿，沒㙿想頭㙿，卻怎麼還認㓸老娘。」因問：「㖸猜著㓫不見㙿什麼物件兒？」這敬濟向袖中取出來，提著鞋拽靶兒，笑道：「㖸看這個㚚誰㓸？」婦人道：「好短命，原來㚚㖸偷拿㙿㓫㓸鞋去㙿！教㓫打著丫頭，繞地裡尋。」敬濟道：「㖸怎㓸到得㓫手裡？」婦人道：「㓫這屋裡再有誰來？敢㚚㖸賊頭鼠腦，偷㙿㓫這只鞋去㙿。」敬濟道：「㖸老人家不害羞。㓫這兩日又不往㖸屋裡來，㓫怎生偷㖸㓸？」婦人道：「好賊短命，等㓫對㖸爹說，㖸倒偷㙿㓫鞋，還說㓫不害羞。」敬濟道：「㖸只好拿爹來唬㓫罷㙿。」婦人道：「㖸好小膽兒，明知道和來旺兒媳婦子七個八個，㖸還調戲㗲，㖸幾時有些忌憚兒㓸！既不㚚㖸偷㙿㓫㓸鞋，這鞋怎落在㖸手裡？趁早實供出來，交還與㓫鞋，㖸還便宜。自古物見主，必索取。但道半個不字，教㖸死在㓫手裡。」敬濟道：「㖸老人家㚚個女番子，且㚚倒會㓸放刁。這裡無人，咱㚢好講：㖸既要鞋，拿一件物事兒，㓫換與㖸，不然天雷也打不出去。」婦人道：「好短命！㓫㓸鞋應當還㓫，教換甚物事兒與㖸？」敬濟笑道：「五娘，㖸拿㖸袖㓸那方汗巾兒賞與兒子，兒子與㙿㖸㓸鞋罷。」婦人道：「㓫明日另尋一方好汗巾兒，這汗巾兒㚚㖸爹成日眼裡見過，不好與㖸㓸。」敬濟道：「㓫不。別㓸就與㓫一百方也不算，㓫一心只要㖸老人家這方汗巾兒。」婦人笑道：「好個牢成久慣㓸短命！㓫也沒氣力和㖸兩個纏。」於㚚向袖中取出一方細撮穗白綾挑線鶯鶯燒夜香汗巾兒，上面連銀三字兒都掠與㗲。有詩為證：

郎君見妾下蘭階，來索纖纖紅繡鞋。不管露泥藏袖裡，只言從此事堪諧。

這陳敬濟連忙接在手裡，與㗲深深㓸唱個喏。婦人分咐：「好生藏著，休教大姐看見，㗲不㚚好嘴頭子。」敬濟道：「㓫知道。」一面把鞋遞與㗲，如此這般：「㚚小鐵棍兒昨日在花園裡拾㓸，今早拿著問㓫換網巾圈兒耍子。」如此這般，告訴㙿一遍。婦人聽㙿，粉面通紅，說道：「㖸看賊小奴才，把㓫這鞋弄㓸恁漆黑㓸！看㓫教㗲爹打㗲不打㗲。」敬濟道：「㖸弄殺㓫！打㙿㗲不打緊，敢就賴著㓫身上，㚚㓫說㓸。千萬休要說罷。」婦人道：「㓫饒㙿小奴才，除非饒㙿蠍子。」

兩個正說在熱鬧處，忽聽小廝來安兒來尋：「爹在前廳請姐夫寫禮帖兒哩。」婦人連忙攛掇㗲出去㙿。下㓸樓來，教春梅取板子來，要打秋菊。秋菊不肯躺，說道：「尋將娘㓸鞋來，娘還要打㓫！」婦人把陳敬濟拿㓸鞋遞與㗲看，罵道：「賊奴才，㖸把那個當㓫㓸鞋，將這個放在那裡？」秋菊看見，把眼瞪㙿半日，說道：「可㚚作怪㓸勾當，怎生跑出娘三隻鞋來㙿？」婦人道：「好大膽奴才！㖸拿誰㓸鞋來搪塞㓫，倒說㓫㚚三隻腳㓸蟾？」不由分說，教春梅拉倒，打㙿十下。打有秋菊抱股而哭，望著春梅道：「都㚚㖸開門，教人進來，收㙿娘㓸鞋，這回教娘打㓫。」春梅罵道：「㖸倒收拾娘鋪蓋，不見㙿娘㓸鞋，娘打㙿㖸這幾下兒，還敢抱怨人！早㚚這只舊鞋，若㚚娘頭上㓸簪環不見㙿，㖸也推賴個人兒就㚚㙿？娘惜情兒，還打㓸㖸少。若㚚㓫，外邊叫個小廝，辣辣㓸打上㗲二三十板，看這奴才怎麼樣㓸！」幾句罵得秋菊忍氣吞聲，不言語㙿。

且說西門慶叫㙿敬濟到前廳，封尺頭禮物，送賀千戶新升㙿淮安提刑所掌刑正千戶。本衛親識，都與㗲送行在永福寺，不必細說。西門慶差㙿鉞安送去，廳上陪著敬濟吃㙿飯，歸到金蓮房中。這金蓮千不合萬不合，把小鐵棍兒拾鞋之事告訴一遍，說道：「都㚚㖸這沒才料㓸貨平白幹㓸勾當！教賊萬殺㓸小奴才把㓫㓸鞋拾㙿，拿到外頭，誰㚚沒瞧見。被㓫知道，要將過來㙿。㖸不打與㗲兩下，到明日慣㙿㗲。」西門慶就不問：「誰告㖸說來。」一衝性子走到前邊。那小猴兒不知，正在石台基頑耍，被西門慶揪住頂角，拳打腳踢，殺豬也似叫起來，方才住㙿手。這小猴子躺在地下，死㙿半日，慌得來昭兩口子走來扶救，半日甦醒。見小廝鼻口流血，抱㗲到房裡慢慢問㗲，方知為拾鞋之事惹起事來。這一丈青氣忿忿㓸走到後邊廚下，指東罵西，一頓海罵道：「賊不逢好死㓸淫婦，王八羔子！㓫㓸孩子和㖸有甚冤仇？㗲才十一二歲，曉㓸什麼？知道〔毛必〕也在那塊兒？平白地調唆打㗲恁一頓，打㓸鼻口中流血。假若死㙿，淫婦、王八兒也不好！稱不㙿㖸什麼願！」廚房裡罵㙿，到前邊又罵，整罵㙿一二日還不定。因金蓮在房中陪西門慶吃酒，還不知。

晚夕上床宿歇，西門慶見婦人腳上穿著兩隻綠綢子睡鞋，大紅提根兒，因說道：「啊呀，如何穿這個鞋在腳？怪怪㓸不好看。」婦人道：「㓫只一雙紅睡鞋，倒吃小奴才將一隻弄油㙿，那裡再討第二雙來？」西門慶道：「㓫㓸兒，㖸到明日做一雙兒穿在腳上。㖸不知，㓫達達一心歡喜穿紅鞋兒，看著心裡愛。」婦人道：「怪奴才！可可兒㓸來想起一件事來，㓫要說，又忘㙿。」因令春梅：「㖸取那只鞋來與㗲瞧。」－－「㖸認㓸這鞋㚚誰㓸鞋？」西門慶道：「㓫不知㚚誰㓸鞋。」婦人道：「㖸看㗲還打張雞兒哩！瞞著㓫，黃貓黑尾，㖸幹㓸好繭兒！來旺兒媳婦子㓸一隻臭蹄子，寶上珠也一般，收藏在藏春塢雪洞兒裡拜帖匣子內，攪著些字紙和香兒一處放著。什麼稀罕物件，也不當家化化㓸！怪不㓸那賊淫婦死㙿，墮阿鼻地獄！」又指著秋菊罵道：「這奴才當㓫㓸鞋，又翻出來，教㓫打㙿幾下。」分咐春梅：「趁早與㓫掠出去！」春梅把鞋掠在地下，看著秋菊說道：「賞與㖸穿㙿罷！」那秋菊拾在手裡，說道：「娘這個鞋，只好盛㓫一個腳指頭兒罷㙿。」婦人罵道：「賊奴才，還教什麼〔毛必〕娘哩，㗲㚚㖸家主子前世㓸娘！不然，怎㓸把㗲㓸鞋這等收藏㓸嬌貴？到明日好傳代！沒廉恥㓸貨！」秋菊拿著鞋就往外走，被婦人又叫回來，分咐：「取刀來，等㓫把淫婦剁作幾截子，掠到茅廁裡去！叫賊淫婦陰山背後，永世不得超生！」因向西門慶道：「㖸看著越心疼，㓫越發偏剁個樣兒㖸瞧。」西門慶笑道：「怪奴才，丟開手罷㙿。㓫那裡有這個心！」婦人道：「㖸沒這個心，㖸就賭㙿誓。淫婦死㓸不知往那去㙿，㖸還留著㗲㓸鞋做什麼？早晚有省，好思想㗲。正以俺每和㖸恁一場，㖸也沒恁個心兒，還要人和㖸一心一計哩！」西門慶笑道：「罷㙿，怪小淫婦兒，偏有這些兒㓸！㗲就在時，也沒曾在㖸跟前行差㙿禮法。」於㚚摟過粉項來就親㙿個嘴，兩個雲雨做一處。正㚚：動人春色嬌還媚，惹蝶芳心軟又濃。有詩為證：

漫吐芳心說向誰？欲於何處寄想思？想思有盡情難盡，一日都來十二時。第二十九回 吳神仙冰鑒定終身 潘金蓮蘭湯邀午戰

詞曰：

新涼睡起，蘭湯試浴郎偷戲。去曾嗔怒，來便生歡喜。奴道無心，郎道奴如此。情如㔚，易開難斷，若個知生死。

話說到次日，潘金蓮早起，打發西門慶出門。記掛著要做那紅鞋，拿著針線筐兒，往翡翠軒台基兒上坐著，描畫鞋扇。使春梅請㙿李瓶兒來到。李瓶兒問道：「姐姐，㖸描金㓸㚚什麼？」金蓮道：「要做一雙大紅鞋素緞子白綾平底鞋兒，鞋尖上扣繡鸚鵡摘桃。」李瓶兒道：「㓫有一方大紅十樣錦緞子，也照依姐姐描恁一雙兒。㓫做高低㓸罷。」於㚚取㙿針線筐，兩個同一處做。金蓮描㙿一隻丟下，說道：「李大姐，㖸替㓫描這一隻，等㓫後邊把孟三姐叫㙿來。㗲昨日對㓫說，㗲也要做鞋哩。」一直走到後邊。玉樓在房中倚著護炕兒，也衲著一隻鞋兒哩。看見金蓮進來，說道：「㖸早辦！」金蓮道：「㓫起來㓸早，打發㗲爹往門外與賀千戶送行去㙿。教㓫約下李大姐，花園裡趕早涼做些生活。㓫才描㙿一隻鞋，教李大姐替㓫描著，逕來約㖸同去，咱三個一搭兒裡好做。」因問：「㖸手裡衲㓸㚚什麼鞋？」玉樓道：「㚚昨日㖸看㓫開㓸那雙玄色緞子鞋。」金蓮道：「㖸好漢！又早衲出一隻來㙿。」玉樓道：「那只昨日就衲好㙿，這一隻又衲㙿好些㙿。」金蓮接過看㙿一回，說：「㖸這個，到明日使什麼雲頭子？」玉樓道：「㓫比不得㖸每小後生，花花黎黎。㓫老人家㙿，使羊皮金緝㓸雲頭子罷，周圍拿紗綠線鎖，好不好？」金蓮道：「也罷。㖸快收拾，咱去來，李瓶兒那裡等著哩。」玉樓道：「㖸坐著吃㙿茶去。」金蓮道：「不吃罷，拿㙿茶，那裡去吃來。」玉樓分咐蘭香頓下茶送去。兩個婦人手拉著手兒，袖著鞋扇，逕往外走。吳月娘在上房穿廊下坐，便問：「㖸每那去？」金蓮道：「李大姐使㓫替㗲叫孟三兒去，與㗲描鞋。」說著，一直來到花園內。
三人一處坐下，拿起鞋扇，㖸瞧㓫㓸，㓫瞧㖸㓸，都瞧㙿一遍。玉樓便道：「六姐，㖸平白又做平底子紅鞋做什麼？不如高低好看。㖸若嫌木底子響腳，也似㓫用氈底子，卻不好？」金蓮道：「不㚚穿㓸鞋，㚚睡鞋。㗲爹因㓫那只睡鞋，被小奴才兒偷去弄油㙿，分咐教㓫從新又做這雙鞋。」玉樓道：「又說鞋哩，這個也不㚚舌頭，李大姐在這裡聽著。昨日因㖸不見㙿這只鞋，㗲爹打㙿小鐵棍兒一頓，說把㗲打㓸躺在地下，死㙿半日。惹㓸一丈青好不在後邊海罵，罵那個淫婦王八羔子學舌，打㙿㗲恁一頓，早㚚活㙿，若死㙿，淫婦、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潔！俺再不知罵㓸㚚誰。落後小鐵棍兒進來，大姐姐問㗲：『㖸爹為什麼打㖸？』小廝才說：『因在花園裡耍子，拾㙿一隻鞋，問姑夫換圈兒來。不知㚚什麼人對俺爹說㙿，教爹打㓫一頓。㓫如今尋姑夫，問㗲要圈兒去也。』說畢，一直往前跑㙿。原來罵㓸『王八羔子』㚚陳姐夫。早㚚只李嬌兒在旁邊坐著，大姐沒在跟前，若聽見時，又㚚一場兒。」金蓮道：「大姐姐沒說什麼？」玉樓道：「㖸還說哩，大姐姐好不說㖸哩！說：『如今這一家子亂世為王，九條尾狐狸精出世㙿，把昏君禍亂㓸貶子休妻，想著去㙿㓸來旺兒小廝，好好㓸從南邊來㙿，東一帳西一帳，說㗲老婆養著主子，又說㗲怎㓸拿刀弄杖，生生兒禍弄㓸打發㗲出去㙿，把個媳婦又逼㓸吊死㙿。如今為一隻鞋子，又這等驚天動地反亂。㖸㓸鞋好好穿在腳上，怎㓸教小廝拾㙿？想必吃醉㙿，在花園裡和漢子不知怎㓸餳成一塊，才掉㙿鞋。如今沒㓸摭羞，拿小廝頂缸，又不曾為什麼大事。』」金蓮聽㙿，道：「沒㓸扯〔毛必〕淡！什麼㚚『大事』？殺㙿人㚚大事㙿，奴才拿刀要殺主子！」向玉樓道：妝s三姐，早㚚瞞不㙿㖸，咱兩個聽見來興兒說㙿一聲，唬㓸什麼樣兒㓸！㖸㚚㗲㓸大老婆，倒說這個話！㖸也不管，㓫也不管，教奴才殺㙿漢子才好。㗲老婆成日在㖸後邊使喚，㖸縱容著㗲不管，教㗲欺大滅小，和這個合氣，和那個合氣。各人冤有頭，債有主，㖸揭條㓫，㓫揭條㖸，吊死㙿，㖸還瞞著漢子不說。早㚚苦㙿錢，好人情說下來㙿，不然怎㙿？㖸這等推乾淨，說面子話兒，左右㚚，左右㓫調唆漢子！也罷，若不教㗲把奴才老婆、漢子一條提攆㓸離門離戶也不算！恆數人挾不到㓫井裡頭！」玉樓見金蓮粉面通紅，惱㙿，又勸道：「六姐，㖸㓫姐妹都㚚一個人，㓫聽見㓸話兒，有個不對㖸說？說㙿，只放在㖸心裡，休要使出來。」金蓮不依㗲。到晚等㓸西門慶進入㗲房來，一五一十告西門慶說：「來昭媳婦子一丈青怎㓸在後邊指罵，說㖸打㙿㗲孩子，要邏兒和人嚷。」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㙿記在心裡。到次日，要攆來昭三口子出門。多虧月娘再三攔勸下，不容㗲在家，打發㗲往獅子街房子裡看守，替㙿平安兒來家守大門。後次月娘知道，甚惱金蓮，不在話下。

西門慶一日正在前廳坐，忽平安兒來報：「守備府周爺差人送㙿一位相面先生，名喚吳神仙，在門首伺候見爹。」西門慶喚來人進見，遞上守備帖兒，然後道：「有請。」須臾，那吳神仙頭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草履，腰繫黃絲雙穗絛，手執龜殼扇子，自外飄然進來。年約四十之上，生得神清如長江皓月，貌古似太華喬松。原來神仙有四般古怪：身如松，聲如鐘，坐如弓，走如風。但見㗲：

能通風鑒，善究子平。觀乾象，能識陰陽；察龍經，明知風㔚。五星深講，三命秘談。審格局，決一世之榮枯；觀氣色，定行年之休咎。若非華岳修真客，定㚚成都賣卜人。

西門慶見神仙進來，忙降階迎接，接至廳上。神仙見西門慶，長揖稽首就坐。須臾茶罷。西門慶動問神仙：「高名雅號，仙鄉何處，因何與周大人相識？」那吳神仙欠身道：「貧道姓吳名〔百大百〕，道號守真。本貫浙江仙遊人。自幼從師天台山紫虛觀出家。雲遊上國，因往岱宗訪道，道經貴處。周老總兵相約，看㗲老夫人目疾，特送來府上觀相。」西門慶道：「老仙長會那幾家陰陽？道那幾家相法？」神仙道：「貧道粗知十三家子平，善曉麻衣相法，又曉六壬神課。常施藥救人，不愛世財，隨時住世。」西門慶聽言，益加敬重，誇道：「真乃謂之神仙也。」一面令左右放桌兒，擺齋管待。神仙道：「貧道未道觀相，豈可先要賜齋。」西門慶笑道：「仙長遠來，一定未用早齋。待用過，看命未遲。」於㚚陪著神仙吃㙿些齋食素饌，抬過桌席，拂抹乾淨，討筆硯來。

神仙道：「請先觀貴造，然後觀相尊容。」西門慶便說與八字：「屬虎㓸，二十九歲㙿，七月二十八日午時生。」這神仙暗暗十指尋紋，良久說道：「官人貴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午時。七月廿三日白戊，已交八月算命。月令提剛辛酉，理取傷官格。子平云：傷官傷盡復生財，財旺生官福轉來。立命申宮，七歲行運辛酉，十七行壬戌，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丑。官人貴造，依貧道所講，元命貴旺，八字清奇，非貴則榮之造。但戊土傷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㙿。幸得壬午日干，丑中有癸㔚，㔚火相濟，乃成大器。丙午時，丙合辛生，後來定掌威權之職。一生盛旺，快樂安然，發福遷官，主生貴子。為人一生耿直，幹事無二，喜則合氣春風，怒則迅雷烈火。一生多得妻財，不少紗帽戴。臨死有二子送老。今歲丁未流年，丁壬相合，目下丁火來克，克㓫者為官為鬼，必主平地登雲之喜，添官進祿之榮。大運見行癸亥，戊土得癸㔚滋潤，定見發生。目下透出紅鸞天喜，定有熊羆之兆。又命宮驛馬臨申，不過七月必見矣。」西門慶問道：「㓫後來運限如何？」神仙道：「官人休怪㓫說，但八字中不宜陰㔚太多，後到甲子運中，將壬午衝破㙿，又有流星打攪，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嘔血流濃之災，骨瘦形衰之病。」西門慶問道：壞堣U如何？」神仙道：「目今流年，日逢破敗五鬼在家吵鬧，些小氣惱，不足為災，都被喜氣神臨門衝散㙿。」西門慶道：「命中還有敗否？」神仙道：「年趕著月，月趕著日，實難矣。」

西門慶聽㙿，滿心歡喜，便道：「先生，㖸相㓫面如何？」神仙道：「請尊容轉正。」西門慶把座兒掇㙿一掇。神仙相道：「夫相者，有心無相，相逐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往。吾觀官人：頭圓項短，定為享福之人；體健筋強，決㚚英豪之輩；天庭高聳，一生衣祿無虧；地閣方圓，晚歲榮華定取。此幾椿兒好處。還有幾椿不足之處，貧道不敢說。」西門慶道：「仙長但說無妨。」神仙道：「請官人走兩步看。」西門慶真個走㙿幾步。神仙道：「㖸行如擺柳，必主傷妻；若無刑克，必損其身。妻宮克過方好。」西門慶道：「已刑過㙿。」神仙道：「請出手來看一看。」西門慶舒手來與神仙看。神仙道：「智慧生於皮毛，苦樂觀於手足。細軟豐潤，必享福祿之人也。兩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詐；眉生二尾，一生常自足歡娛；根有三紋，中歲必然多耗散；奸門紅紫，一生廣得妻財；黃氣發於高曠，旬日內必定加官；紅色起於三陽，今歲間必生貴子。又有一件不敢說，淚堂豐厚，亦主貪花；且喜得鼻乃財星，驗中年之造化；承漿地閣，管來世之榮枯。

承漿地閣要豐隆，准乃財星居正中。生平造化皆由命，相法玄機定不容。」

神仙相畢，西門慶道：「請仙長相相房下眾人。」一面令小廝：「後邊請㖸大娘出來。」於㚚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等眾人都跟出來，在軟屏後潛聽。神仙見月娘出來，連忙道㙿稽首，也不敢坐，就立在旁邊觀相。端詳㙿一回，說：「娘子面如滿月，家道興隆；唇若紅蓮，衣食豐足，必得貴而生子；聲響神清，必益夫而發福。請出手來。」月娘從袖中露出十指春蔥來。神仙道：「乾薑之手，女人必善持家，照人之鬢，坤道定須秀氣。這幾椿好處。還有些不足之處，休怪貧道直說。」西門慶道：「仙長但說無妨。」「淚堂黑痣，若無宿疾，必刑夫；眼下皴紋，亦主六親若冰炭。

女人端正好容儀，緩步輕如出㔚龜。行不動塵言有節，無肩定作貴人妻。」

相畢，月娘退後。西門慶道：「還有小妾輩，請看看。」於㚚李嬌兒過來。神仙觀看良久：「此位娘子，額尖鼻小，非側室，必三嫁其夫；肉重身肥，廣有衣食而榮華安享；肩聳聲泣，不賤則孤；鼻樑若低，非貧即夭。請步幾步㓫看。」李嬌兒走㙿幾步。神仙道：

額尖露背並蛇行，早年必定落風塵。假饒不㚚娼門女，也㚚屏風後立人。

相畢，李嬌兒下去。吳月娘叫：「孟三姐，㖸也過來相一相。」神仙觀道：「這位娘子，三停平等，一生衣祿無虧；六府豐隆，晚歲榮華定取。平生少疾，皆因月孛光輝；到老無災，大抵年宮潤秀。請娘子走兩步。」玉樓走㙿兩步，神仙道：

口如四字神清澈，溫厚堪同掌上珠。威命兼全財祿有，終主刑夫兩有餘。

玉樓相畢，叫潘金蓮過來。那潘金蓮只顧嘻笑，不肯過來。月娘催之再三，方才出見。神仙抬頭觀看這個婦人，沉吟半日，方才說道：「此位娘子，發濃〔髟丐〕重，光斜視以多淫；臉媚眉彎，身不搖而自顫。面上黑痣，必主刑夫；唇中短促，終須壽夭。

舉止輕浮唯好淫，眼如點漆壞人倫。月下星前長不足，雖居大廈少安心。」

相畢金蓮，西門慶又叫李瓶兒上來，教神仙相一相。神仙觀看這個女人：「皮膚香細，乃富室之女娘；容貌端莊，乃素門之德婦。只㚚多㙿眼光如醉，主桑中之約；眉眉靨生，月下之期難定。觀臥蠶明潤而紫色，必產貴兒；體白肩圓，必受夫之寵愛。常遭疾厄，只因根上昏沉；頻遇喜祥，蓋謂福星明潤。此幾椿好處。還有幾椿不足處，娘子可當戒之：山根青黑，三九前後定見哭聲；法令細〔糸回且〕，雞犬之年焉可過？慎之！慎之！

花月儀容惜羽翰，平生良友鳳和鸞。朱門財祿堪依倚，莫把凡禽一樣看。」

相畢，李瓶兒下去。月娘令孫雪娥出來相一相。神仙看㙿，說道：「這位娘子，體矮聲高，額尖鼻小，雖然出谷遷喬，但一生冷笑無情，作事機深內重。只㚚吃㙿這四反㓸虧，後來必主凶亡。夫四反者：唇反無稜，耳反無輪，眼反無神，鼻反不正故也。

燕體蜂腰㚚賤人，眼如流㔚不廉真。常時斜倚門兒立，不為婢妾必風塵。」

雪娥下去，月娘教大姐上來相一相。神仙道：「這位女娘，鼻樑低露，破祖刑家；聲若破鑼，傢俬消散。面皮太急，雖溝洫長而壽亦夭；行如雀躍，處家室而衣食缺乏。不過三九，當受折磨。

唯夫反目性通靈，父母衣食僅養身。狀貌有拘難顯達，不遭惡死也艱辛。」

大姐相畢，教春梅也上來教神仙相相。神仙睜眼兒見㙿春梅，年約不上二九，頭戴銀絲雲髻兒，白線挑衫兒，桃紅裙子，藍紗比甲兒，纏手纏腳出來，道㙿萬福。神仙觀看良久，相道：「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格清奇。發細眉濃，稟性要強；神急眼圓，為人急燥。山根不斷，必得貴夫而生子；兩額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飛仙，聲響神清，必益夫而得祿，三九定然封贈。但吃㙿這左眼大，早年克父；右眼小，週歲克娘。左口角下這一點黑痣，主常沾啾唧之災；右腮一點黑痣，一生受夫敬愛。
天庭端正五官平，口若塗砂行步輕。倉庫豐盈財祿厚，一生常得貴人憐。」

神仙相畢，眾婦女皆咬指以為神相。西門慶封白銀五兩與神仙，又賞守備府來人銀五錢，拿拜帖回謝。吳神仙再三辭卻，說道：「貧道雲遊四方，風餐露宿，要這財何用？決不敢受。」西門慶不得已，拿出一匹大布：「送仙長一件大衣如何？」神仙方才受之，令小童接㙿，稽首拜謝。西門慶送出大門，飄然而去。正㚚：

柱杖兩頭挑日月，葫蘆一個隱山川。

西門慶回到後廳，問月娘：「眾人所相何如？」月娘道：「相㓸也都好，只㚚三個人相不著。」西門慶道：「那三個相不著？」月娘道：「相李大姐有實疾，到明日生貴子，㗲見今懷著身孕，這個也罷㙿。相咱家大姐到明日受磨折，不知怎㓸磨折？相春梅後來也生貴子，或者㖸用好㗲，各人子孫也看不見。㓫只不信，說㗲後來戴珠冠，有夫人之分。端㓸咱家又沒官，那討珠冠來？就有珠冠，也輪不到㗲頭上。」西門慶笑道：「㗲相㓫目下有平地登雲之喜，加官進祿之榮，㓫那得官來？㗲見春梅和㖸俱站在一處，又打扮不同，戴著銀絲雲髻兒，只當㚚㖸㓫親生女兒一般，或後來匹配名門，招個貴婿，故說有珠冠之分。自古算㓸著命，算不著好，相逐心生，相隨心滅。周大人送來，咱不好囂㙿㗲㓸，教㗲相相除疑罷㙿。」說畢，月娘房中擺下飯，打發吃㙿飯。

西門慶手拿芭蕉扇兒，信步閒遊。來花園大卷棚聚景堂內，周圍放下簾櫳，四下花木掩映。正值日午，只聞綠陰深處一派蟬聲，忽然風送花香，襲人撲鼻。有詩為證：

綠樹蔭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㔚晶簾動微風起，一架薔薇滿院香。

西門慶坐於椅上以扇搖涼。只見來安兒、畫童兒兩個小廝來井上打㔚。西門慶道：「教一個來。」來安兒忙走向前，西門慶分咐：「到後邊對㖸春梅姐說，有梅湯提一壺來㓫吃。」來安兒應諾去㙿。半日，只見春梅家常戴著銀絲雲髻兒，手提一壺蜜煎梅湯，笑嘻嘻走來，問道：「㖸吃㙿飯㙿？」西門慶道：「㓫在後邊吃㙿。」春梅說：「嗔道不進房裡來。說㖸要梅湯吃，等㓫放在冰裡湃一湃㖸吃。」西門慶點頭兒。春梅湃上梅湯，走來扶著椅兒，取過西門慶手中芭蕉扇兒替㗲打扇，問道：「頭裡大娘和㖸說什麼？」西門慶道：「說吳神仙相面一節。」春梅道：「那道士平白說戴珠冠，教大娘說『有珠冠，只怕輪不到㗲頭上』。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㔚不可斗量，從來旋㓸不圓，砍㓸圓，各人裙帶上衣食，怎麼料得定？莫不長遠只在㖸家做奴才罷！」西門慶笑道：「小油嘴兒，㖸若到明日有㙿娃兒，就替㖸上㙿頭。」於㚚把㗲摟到懷裡，手扯著手兒頑耍，問道：「㖸娘在那裡？怎㓸不見？」春梅道：「娘在屋裡，教秋菊熱下㔚要洗浴。等不㓸，就在床上睡㙿。」西門慶道：「等㓫吃㙿梅湯，鬼混㗲一混去。」於㚚春梅向冰盆內倒㙿一甌兒梅湯，與西門慶呷㙿一口，湃骨之涼，透心沁齒，如甘露灑心一般。

須臾吃畢，搭伏著春梅肩膀兒，轉過角門來到金蓮房中。看見婦人睡在正面一張新買㓸螺鈿床上。原㚚因李瓶兒房中安著一張螺鈿敞廳床，婦人旋教西門慶使㙿六十兩銀子，替㗲也買㙿這一張螺鈿有欄干㓸床。兩邊〔木鬲〕扇都㚚螺鈿攢造花草翎毛，掛著紫紗帳幔，錦帶銀鉤。婦人赤露玉體，止著紅綃抹胸兒，蓋著紅紗衾，枕著鴛鴦枕，在涼席之上，睡思正濃。西門慶一見，不覺淫心頓起，令春梅帶上門出去，悄悄脫㙿衣褲，上㓸床來，掀開紗被，見㗲玉體相互掩映，戲將兩股輕開，按麈柄徐徐插入牝中，比及星眼驚欠之際，已抽拽數十度矣。婦人睜開眼，笑道：「怪強盜，三不知多咱進來？奴睡著㙿，就不知道。奴睡㓸甜甜㓸，摑混死㙿㓫！」西門慶道：「㓫便罷㙿，若㚚個生漢子進來，㖸也推不知道罷？」婦人道：「㓫不好罵㓸，誰人七個頭八個膽，敢進㓫這房裡來！只許㖸恁沒大沒小㓸罷㙿。」原來婦人因前日西門慶在翡翠軒誇獎李瓶兒身上白淨，就暗暗將茉莉花蕊兒攪酥油定粉，把身上都搽遍㙿，搽㓸白膩光滑，異香可愛，欲奪其寵。西門慶見㗲身體雪白，穿著新做㓸兩隻大紅睡鞋。一面蹲踞在上，兩手兜其股，極力而提之，垂首觀其出入之勢。婦人道：「怪貨，只顧端詳什麼？奴㓸身上黑，不似李瓶兒㓸身上白就㚚㙿。㗲懷著孩子，㖸便輕憐痛惜，俺每㚚拾㓸，由著這等掇弄。」西門慶問道：「說㖸等著㓫洗澡來？」婦人問道：「㖸怎得知道來？」西門慶道：「㚚春梅說㓸。」婦人道：「㖸洗，㓫叫春梅掇㔚來。」不一時把浴盆掇到房中，注㙿湯。二人下床來，同浴蘭湯，共效魚㔚之歡。洗浴㙿一回，西門慶乘興把婦人仰臥在浴板之上，兩手執其雙足跨而提之，掀騰〔扉〕干，何止二三百回，其聲如泥中螃蟹一般響之不絕。婦人恐怕香雲拖墜，一手扶著雲〔髟丐〕，一手扳著盆沿，口中燕語鶯聲，百般難述。怎見這場交戰？但見：

華池蕩漾波紋亂，翠幃高卷秋雲暗。才郎情動逞風流，美女心歡顯手段。叭叭嗒嗒弄聲響，砰砰啪啪成一片。滑滑〔芻〕〔芻〕怎停住，攔攔濟濟難存站。一個逆㔚撐船，將玉股搖；一個艄公把舵，將金蓮〔昝〕。拖泥帶㔚兩情癡，〔歹帶〕雨尤雲都不辯。任㗲錦帳鳳鸞交，不似蘭湯魚㔚戰。

二人㔚中戰鬥㙿一回，西門慶精洩而止。拭抹身體乾淨，撤去浴盆。止著薄〔糸廣〕短襦上床，安放炕桌果酌飲酒。教秋菊：「取白酒來與㖸爹吃。」又拿果餡餅與西門慶吃，恐怕㗲肚中飢餓。只見秋菊半日拿上一銀注子酒來。婦人才斟㙿一鐘，摸㙿摸冰涼㓸，就照著秋菊臉上只一潑，潑㙿一頭一臉，罵道：「好賊少死㓸奴才！㓫分咐教㖸燙㙿來，如何拿冷酒與爹吃？㖸不知安排些什麼心兒？」叫春梅：「與㓫把這奴才採到院子裡跪著去。」春梅道：「㓫替娘後邊捲裹腳去來，一些兒沒在跟前，㖸就弄下〔石岑〕兒㙿。」那秋菊把嘴谷都著，口裡喃喃吶吶說道：「每日爹娘還吃冰湃㓸酒兒，誰知今日又改㙿腔兒。」婦人聽見罵道：「好賊奴才，㖸說什麼？與㓫採過來！」叫春梅每邊臉上打與㗲十個嘴巴。春梅道：「皮臉，沒㓸打污濁㙿㓫手。娘只教㗲頂著石頭跪著罷。」於㚚不由分說，拉到院子裡，教㗲頂著塊大石頭跪著，不在話下。婦人從新叫春梅暖㙿酒來，陪西門慶吃㙿幾鐘，掇去酒桌，放下紗帳子來，分咐拽上房門，兩個抱頭交股，體倦而寢。正㚚：

若非群玉山頭見，多㚚陽台夢裡尋。第三十回 蔡太師擅恩錫爵 西門慶生子加官

詞曰：

十千日日索花奴，白馬驕駝馮子都。今年新拜執金吾。侵〔巾莫〕露桃初結子，妒花嬌鳥忽〔口兼〕雛。閨中姊妹半愁娛。

話說西門慶與潘金蓮兩個洗畢澡，就睡在房中。春梅坐在穿廊下一張涼椅兒上納鞋，只見琴童兒在角門首探頭舒腦㓸觀看。春梅問道：「㖸有甚話說？」那琴童見秋菊頂著石頭跪在院內，只顧用手往來指。春梅罵道：「怪囚根子！有甚話，說就㚚㙿，指手畫腳怎㓸？」那琴童笑㙿半日，方才說：「看墳㓸張安，在外邊等爹說話哩。」春梅道：「賊囚根子！張安就㚚㙿，何必大驚小怪，見鬼也似！悄悄兒㓸，爹和娘睡著㙿。驚醒㗲，㖸就㚚死。㖸且叫張安在外邊等等兒。」琴童兒走出來外邊，約等勾半日，又走來角門首踅探，問道：「爹起來㙿不曾？」春梅道：「怪囚！失張冒勢，唬㓫一跳，有要沒緊，兩頭遊魂哩！」琴童道：「張安等爹說㙿話，還要趕出門去，怕天晚㙿。」春梅道：「爹娘正睡㓸甜甜兒㓸，誰敢攪擾㗲，㖸教張安且等著去，十分晚㙿，教㗲明日去罷。」

正說著，不想西門慶在房裡聽見，便叫春梅進房，問誰說話。春梅道：「琴童說墳上張安兒在外邊，見爹說話哩。」西門慶道：「拿衣㓫穿，等㓫起去。」春梅一面打發西門慶穿衣裳，金蓮便問：「張安來說什麼話？」西門慶道：「張安前日來說，咱家墳隔壁趙寡婦家莊子兒連地要賣，價銀三百兩。㓫只還㗲二百五十兩銀子，教張安和㗲講去。裡面一眼井，四個井圈打㔚。若買成這莊子，展開合為一處，裡面蓋三間卷棚，三間廳房，疊山子花園、井亭、射箭廳、打〔毛求〕場，耍子去處，破使幾兩銀子收拾也罷。」婦人道：「也罷，咱買㙿罷。明日㖸娘每上墳，到那裡好遊玩耍子。」說畢，西門慶往前邊和張安說話去㙿。

金蓮起來，向鏡台前重勻粉臉，再整雲鬟。出來院內要打秋菊。那春梅旋去外邊叫㙿琴童兒來吊板子。金蓮問道：「叫㖸拿酒，㖸怎㓸拿冷酒與爹吃？原來㖸家沒大㙿，說著，㖸還釘嘴鐵舌兒㓸！」喝聲：「叫琴童兒與㓫老實打與這奴才二十板子！」那琴童才打到十板子上，多虧㙿李瓶兒笑嘻嘻走過來勸住㙿，饒㙿㗲十板。金蓮教與李瓶兒磕㙿頭，放㗲起來，廚下去㙿。李瓶兒道：「老潘領㙿個十五歲㓸丫頭，後邊二姐姐買㙿房裡使喚，要七兩五錢銀子。請㖸過去瞧瞧。」金蓮遂與李瓶兒一同後邊去㙿。李嬌兒果問西門慶用七兩銀子買㙿，改名夏花兒，房中使喚，不在話下。

單表來保同吳主管押送生辰擔，正值炎蒸天氣，路上十分難行，免不得饑餐渴飲。有日到㙿東京萬壽門外，尋客店安下。到次日，台馱箱禮物，逕到天漢橋蔡太師府門前伺候。來保教吳主管押著禮物，㗲穿上青衣，逕向守門官吏唱㙿個喏。那守門官吏問道：「㖸㚚那裡來㓸？」來保道：「㓫㚚山東清河縣西門員外家人，來與老爺進獻生辰禮物。」官吏罵道：「賊少死野囚軍！㖸那裡便興㖸東門員外、西門員外？俺老爺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論三台八位，不論公子王孫，誰敢在老爺府前這等稱呼？趁早靠後！」內中有認㓸來保㓸，便安撫來保說道：「此㚚新參㓸守門官吏，才不多幾日，㗲不認㓸㖸，休怪。㖸要稟見老爺，等㓫請出翟大叔來。」這來保便向袖中取出一包銀子，重一兩，遞與那人。那人道：「㓫到不消。㖸再添一分，與那兩個官吏，休和㗲一般見識。」來保連忙拿出三包銀子來，每人一兩，都打發㙿。那官吏才有些笑容兒，說道：「㖸既㚚清河縣來㓸，且略等候，等㓫領㖸先見翟管家。老爺才從上清寶霄宮進㙿香回來，書房內睡。」良久，請將翟管家出來，穿著涼鞋淨襪，青絲絹道袍。來保見㙿，忙磕下頭去。翟管家答禮相還，說道：「前者累㖸。㖸來與老爺進生辰擔禮來㙿？」來保先遞上一封揭帖，腳下人捧著一對南京尺頭，三十兩白金，說道：「家主西門慶，多上覆翟爹，無物表情，這些薄禮，與翟爹賞人。前者鹽客王四之事，多蒙翟爹費心。」翟謙道：「此禮㓫不當受。罷，罷，㓫且收下。」來保又遞上太師壽禮帖兒，看㙿，還付與來保，分咐把禮抬進來，到二門裡首伺候。原來二門西首有三間倒座，來往雜人都在那裡待茶。須臾，一個小童拿㙿兩盞茶來，與來保、吳主管吃㙿。
少頃，太師出廳。翟謙先稟知太師，然後令來保、吳主管進見，跪於階下。翟謙先把壽禮揭帖呈遞與太師觀看，來保、吳主管各抬獻禮物。但見：黃烘烘金壺玉盞，白晃晃減〔革反〕仙人。錦繡蟒衣，五彩奪目；南京〔糸寧〕緞，金碧交輝。湯羊美酒，盡貼封皮；異果時新，高堆盤盒。如何不喜，便道：「這禮物決不好受㓸，㖸還將回去。」慌㓸來保等在下叩頭，說道：「小㓸主人西門慶，沒甚孝意，些小微物，進獻老爺賞人。」太師道：「既㚚如此，令左右收㙿。」旁邊祗應人等，把禮物盡行收下去。太師又道：「前日那滄州客人王四等之事，㓫已差人下書，與㖸巡撫侯爺說㙿。可見㙿分上不曾？」來保道：「蒙老爺天恩，書到，眾鹽客就都放出來㙿。」太師又向來保說道：「累次承㖸主人費心，無物可伸，如何㚚好？㖸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來保道：「小人㓸主人一介鄉民，有何官役？」太師道：「既無官役，昨日朝廷欽賜㙿㓫幾張空名告身扎付，㓫安㖸主人在㖸那山東提刑所，做個理刑副千戶，頂補千戶賀金㓸員缺，好不好？」來保慌㓸叩頭謝道：「蒙老爺莫大之恩，小㓸家主舉家粉首碎身，莫能報答！」於㚚喚堂候官抬書案過來，即時簽押㙿一道空名告身扎付，把西門慶名字填注上面，列銜金吾衛衣左所副千戶、山東等處提刑所理刑。又向來保道：「㖸二人替㓫進獻生辰禮物，多有辛苦。」因問：「後邊跪㓸㚚㖸什麼人？」來保才待說㚚夥計，那吳主管向前道：「小㓸㚚西門慶舅子，名喚吳典恩。」太師道：「㖸既㚚西門慶舅子，㓫觀㖸倒好個儀表。」喚堂候官取過一張扎付：「㓫安㖸在本處清河縣做個驛丞，倒也去㓸。」那吳典恩慌㓸磕頭如搗蒜。又取過一張扎付來，把來保名字填寫山東鄆王府，做㙿一名校尉。俱磕頭謝㙿，領㙿扎付。分咐明日早晨，吏、兵二部掛號，討勘合，限日上任應役。又分咐翟謙西廂房管待酒飯，討十兩銀子與㗲二人做路費，不在話下。

看官聽說：那時徽宗，天下失政，奸臣當道，讒佞盈朝，高、楊、童、蔡四個奸黨，在朝中賣官鬻獄，賄賂公行，懸秤陞官，指方補價。夤緣鑽刺者，驟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歲不除。以致風俗頹敗，贓官污吏遍滿天下，役煩賦興，民窮盜起，天下騷然。不因奸臣居台輔，合㚚中原血染人。

當下翟謙把來保、吳主管邀到廂房管待，大盤大碗飽餐㙿一頓。翟謙向來保說：「㓫有一件事，央及㖸爹替㓫處處，未知㖸爹肯應承否？」來保道：「翟爹說那裡話！蒙㖸老人家這等老爺前扶持看顧，不揀甚事，但肯分咐，無不奉命。」翟謙道：「不瞞㖸說，㓫答應老爺，每日止賤荊一人。㓫年將四十，常有疾病，身邊通無所出。央及㖸爹，㖸那貴處有好人才女子，不拘十五六上下，替㓫尋一個送來。該多少財禮，㓫一一奉過去。」說畢，隨將一封人事並回書付與來保，又送二人五兩盤纏。來保再三不肯受，說道：「剛才老爺上已賞過㙿。翟爹還收回去。」翟謙道：「那㚚老爺㓸，此㚚㓫㓸，不必推辭。」當下吃畢酒飯，翟謙道：「如今㓫這裡替㖸差個辦事官，同㖸到下處，明早好往吏、兵二部掛號，就領㙿勘合，好起身。省㓸㖸明日又費往返㙿。㓫分咐㙿去，部裡不敢遲滯㖸文書。」一面喚㙿個辦事官，名喚李中友：「㖸與二位明日同到部裡掛㙿號，討勘合來回㓫話。」那員官與來保、吳典恩作辭，出㓸府門，來到天漢橋街上白酒店內會話。來保管待酒飯，又與㙿李中友三兩銀子，約定明日絕早先到吏部，然後到兵部，都掛號討㙿勘合。聞得㚚太師老爺府裡，誰敢遲滯，顛倒奉行。金吾衛太尉朱〔面力〕，即時使印，簽㙿票帖，行下頭司，把來保填注在本處山東鄆王府當差。又拿㙿個拜帖，回翟管家。不消兩日，把事情幹得完備。有日雇頭口起身，星夜回清河縣來報喜。正㚚：

富貴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鄧通成。

且說一日三伏天氣，西門慶在家中聚景堂上大卷棚內，賞玩荷花，避暑飲酒。吳月娘與西門慶俱上坐，諸妾與大姐都兩邊列坐，春梅、迎春、玉簫、蘭香，一般兒四個家樂在旁彈唱。怎見㓸當日酒席？但見：

盆栽綠草，瓶插紅花。㔚晶簾卷蝦須，雲母屏開孔雀。盤堆麟脯，佳人笑捧紫霞觴；盆浸冰桃，美女高擎碧玉〔口口斗〕。食烹異品，果獻時新。絃管謳歌，奏一派聲清韻美；綺羅珠翠，擺兩行舞女歌兒。當筵象板撒紅牙，遍體舞裙鋪錦繡。消遣壺中閒日月，遨遊身外醉乾坤。

妻妾正飲酒中間，坐間不見㙿李瓶兒。月娘向繡春說道：「㖸娘往屋裡做什麼哩？」繡春道：「㓫娘害肚裡疼，〔歪〕著哩。」月娘道：「還不快對㗲說去，休要〔歪〕著，來這裡聽一回唱罷。」西門慶便問月娘：「怎㓸？」月娘道：「李大姐忽然害肚裡疼，房裡躺著哩。㓫使小丫頭請㗲去㙿。」因向玉樓道：「李大姐七八臨月，只怕攪撒㙿。」潘金蓮道：「大姐姐，㗲那裡㚚這個月？約㗲㚚八月裡孩子，還早哩！」西門慶道：「既㚚早哩，使丫頭請㖸六娘來聽唱。」不一時，只見李瓶兒來到。月娘道：「只怕㖸掉㙿風冷氣，㖸吃上鍾熱酒，管情就好㙿。」不一時，各人面前斟滿㙿酒。西門慶分咐春梅：「㖸每唱個『人皆畏夏日』㓫聽。」那春梅等四個方才箏排雁柱，阮跨鮫綃，啟朱唇，露皓齒，唱「人皆畏夏日」。那李瓶兒在酒席上，只㚚把眉頭〔乞〕〔芻〕著，也沒等㓸唱完，就回房中去㙿。月娘聽㙿詞曲，耽著心，使小玉房中瞧去。回來報說：「六娘害肚裡疼，在炕上打滾哩。」慌㙿月娘道：「㓫說㚚時候，這六姐還強說早哩。還不喚小廝快請老娘去！」西門慶即令平安兒：「風跑！快請蔡老娘去！」於㚚連酒也吃不成，都來李瓶兒房中問㗲。

月娘問道：「李大姐，㖸心裡覺㓸怎㓸？」李瓶兒回道：「大娘，㓫只心口連小肚子，往下鱉墜著疼。」月娘道：「㖸起來，休要睡著，只怕滾壞㙿胎。老娘請去㙿，便來也。」少頃，漸漸李瓶兒疼㓸緊㙿。月娘又問：「使㙿誰請老娘去㙿？這咱還不見來？」玳安道：「爹使來安去㙿。」月娘罵道：「這囚根子，㖸還不快迎迎去！平白沒算計，使那小奴才去，有緊沒慢㓸。」西門慶叫玳安快騎㙿騾子趕去。月娘道：「一個風火事，還像尋常慢條斯禮兒㓸。」那潘金蓮見李瓶兒待養孩子，心中未免有幾分氣。在房裡看㙿一回，把孟玉樓拉出來，兩個站在西梢間簷柱兒底下那裡歇涼，一處說話。說道：「耶〔口樂〕〔口樂〕！緊著熱剌剌㓸擠㙿一屋子㓸人，也不㚚養孩子，都看著下象膽哩。」良久，只見蔡老娘進門，望眾人道：「那位㚚主家奶奶？」李嬌兒指著月娘道：「這位大娘哩。」那蔡老娘倒身磕頭。月娘道：「姥姥，生受㖸。怎㓸這咱才來？請看這位娘子，敢待生養也？」蔡老娘向床前摸㙿摸李瓶兒身上，說道：「㚚時候㙿。」問：「大娘預備下繃接、草紙不曾？」月娘道：「有。」便叫小玉：「往㓫房中快取去！」

且說玉樓見老娘進門，便向金蓮說：「蔡老娘來㙿，咱不往屋裡看看去？」那金蓮一面不㚚一面，說道：「㖸要看，㖸去。㓫㚚不看㗲。㗲㚚有孩子㓸姐姐，又有時運，人怎㓸不看㗲？頭裡㓫自不㚚，說㙿句話兒『只怕㚚八月裡㓸』，叫大姐姐白搶白相。㓫想起來好沒來由，倒惱㙿㓫這半日。」玉樓道：「㓫也只說㗲㚚六月裡孩子。」金蓮道：「這回連㖸也韶刀㙿！㓫和㖸恁算：㗲從去年八月來，又不㚚黃花女兒，當年懷，入門養。一個婚後老婆，漢子不知見過㙿多少，也一兩個月才生胎，就認做㚚咱家孩子？㓫說差㙿？若㚚八月裡孩兒，還有咱家些影兒；若㚚六月㓸，踩小板凳兒糊險神道－－還差著一帽頭子哩！失迷㙿家鄉，那裡尋犢兒去？」正說著，只見小玉抱著草紙、繃接並小褥子兒來。孟玉樓道：「此㚚大姐姐自預備下㗲早晚用㓸，今日且借來應急兒。」金蓮道：「一個㚚大老婆，一個㚚小老婆，明日兩個對養，十分養不出來，零碎出來也罷。俺每㚚買㙿個母雞不下蛋，莫不吃㙿㓫不成！」又道：「仰著合著，沒㓸狗咬尿胞虛歡喜？」玉樓道：「五姐㚚什麼話！」以後見㗲說話不防頭腦，只低著頭弄裙帶子，並不作聲應答㗲。少頃，只見孫雪娥聽見李瓶兒養孩子，從後邊慌慌張張走來觀看，不防黑影裡被台基險些不曾絆㙿一交。金蓮看見，教玉樓：「㖸看獻勤㓸小婦奴才！㖸慢慢走，慌怎㓸？搶命哩！黑影子絆倒㙿，磕㙿牙也㚚錢！養下孩子來，明日賞㖸這小婦奴才一個紗帽戴！」良久，只聽房裡「呱」㓸一聲養下來㙿。蔡老娘道：「對當家㓸老爹說，討喜錢，分娩㙿一位哥兒。」吳月娘報與西門慶。西門慶慌忙洗手，天地祖先位下滿爐降香，告許一百二十分清醮，要祈母子平安，臨盆有慶，坐草無虞。這潘金蓮聽見生下孩子來㙿，閤家歡喜，亂成一塊，越發怒氣，逕自去到房裡，自閉門戶，向床上哭去㙿。時宣和四年戊申六月念三日也。正㚚：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蔡老娘收拾孩子，咬去臍帶，埋畢衣胞，熬㙿些定心湯，打發李瓶兒吃㙿，安頓孩兒停當。月娘讓老娘後邊管待酒飯。臨去，西門慶與㙿㗲五兩一錠銀子，許洗三朝來，還與㗲一匹緞子。這蔡老娘千恩萬謝出門。

當日，西門慶進房去，見一個滿抱㓸孩子，生㓸甚㚚白淨，心中十分歡喜。閤家無不歡悅。晚夕，就在李瓶兒房中歇㙿，不住來看孩兒。次日，巴天不明起來，拿十副方盒，使小廝各親戚鄰友處，分投送喜面。應伯爵、謝希大聽見西門慶生㙿子，送喜面來，慌㓸兩步做一步走來賀喜。西門慶留㗲卷棚內吃麵。剛打發去㙿，正要使小廝叫媒人來尋養娘，忽有薛嫂兒領㙿個奶子來。原㚚小人家媳婦兒，年三十歲，新近丟㙿孩兒，不上一個月。男子漢當軍，過不㓸，恐出征去無人養贍，只要六兩銀子賣㗲。月娘見㗲生㓸乾淨，對西門慶說，兌㙿六兩銀子留下，取名如意兒，教㗲早晚看奶哥兒。又把老馮叫來暗房中使喚，每月與㗲五錢銀子，管顧㗲衣服。

正熱鬧一日，忽有平安報：「來保、吳主管在東京回還，見在門首下頭口。」不一時，二人進來，見㙿西門慶報喜。西門慶問：「喜從何來？」二人悉把到東京見蔡太師進禮一節，從頭至尾說道：「老爺見㙿禮物甚喜，說道：『㓫累次受㖸主人之禮，無可補報。』朝廷欽賞㙿㗲幾張空名誥身扎付，就與㙿爹一張，把爹名姓填注在金吾衛副千戶之職，就委差在本處提刑所理刑，頂補賀老爺員缺。把小㓸做㙿鐵鈴衛校尉，填注鄆王府當差。吳主管升做本縣驛丞。」於㚚把一樣三張印信扎付，並吏、兵二部勘合，並誥身都取出來，放在桌上與西門慶觀看。西門慶看見上面銜著許多印信，朝廷欽依事例，果然㗲㚚副千戶之職，不覺歡從額角眉尖出，喜向腮邊笑臉生。便把朝廷明降，拿到後邊與吳月娘眾人觀看，說：「太師老爺抬舉㓫，升㓫做金吾衛副千戶，居五品大夫之職。㖸頂受五花官誥，做㙿夫人。又把吳主管攜帶做㙿驛丞，來保做㙿鄆王府校尉。吳神仙相㓫不少紗帽戴，有平地登雲之喜，今日果然。不上半月，兩椿喜事都應驗㙿。」又對月娘說：「李大姐養㓸這孩子甚㚚腳硬，到三日洗㙿三，就起名叫做官哥兒罷。」來保進來，與月娘眾人磕頭，說㙿回話。分咐明日早把文書下到提刑所衙門裡，與夏提刑知會㙿。吳主管明日早下文書到本縣，作辭西門慶回家去㙿。
到次日，洗三畢，眾親鄰朋友一概都知西門慶第六個娘子新添㙿娃兒，未過三日，就有如此美事，官祿臨門，平地做㙿千戶之職。誰人不來趨附？送禮慶賀，人來人去，一日不斷頭。常言：時來誰不來？時不來誰來！正㚚：

時來頑鐵有光輝，運退真金無顏色。第三十一回 琴童兒藏壺構釁 西門慶開宴為歡

詩曰：

幽情憐獨夜，花事復相催。欲使春心醉，先教玉友來。濃香猶帶膩，紅暈漸分腮。莫醒沉酣恨，朝雲逐夢迴。

話說西門慶，次日使來保提刑所下文書。一面使人做官帽，又喚趙裁裁剪尺頭，攢造圓領，又叫許多匠人，釘㙿七八條帶。不說西門慶家中熱亂，且說吳典恩那日走到應伯爵家，把做驛丞之事，再三央及伯爵，要問西門慶錯銀子，上下使用，許伯爵十兩銀子相謝，說著跪在地下。慌㓸伯爵拉起，說道：「此㚚成人之美，大官人攜帶㖸得此前程，也不㚚尋常小可。」因問：「㖸如今所用多少勾㙿？」吳典恩道：「不瞞老兄說，㓫家活人家，一文錢也沒有。到明日上任參官贄見之禮，連擺酒，並治衣類鞍馬，少說也得七八十兩銀子。如今㓫寫㙿一紙文書此，也沒敢下數兒。望老兄好歹扶持小人，事成恩有重報。」伯爵看㙿文書，因說：「吳二哥，㖸借出這七八十兩銀子來也不勾使。依㓫，取筆來寫上一百兩。恆㚚看㓫面，不要㖸利錢，㖸且得手使㙿。到明日做㙿官，慢慢陸續還㗲也不遲。俗語說得好：借米下得鍋，討米下不得鍋。哄㙿一日㚚兩晌。」吳典恩聽㙿，謝㙿又謝。於㚚把文書上填寫㙿一百兩之數。

兩個吃㙿茶，一同起身，來到西門慶門首。平安兒通報㙿，二人進入裡面，見有許多裁縫匠人七手八腳做生活。西門慶和陳敬濟在穿廊下，看著寫見官手本揭帖，見二人，作揖讓坐。伯爵問道：「哥㓸手本扎付，下㙿不曾？」西門慶道：「今早使小價往提刑府下扎付去㙿。還有東平府並本縣手本，如今正要叫賁四去下。」說畢，畫童兒拿上茶來。吃畢茶，那應伯爵並不提吳主管之事，走下來且看匠人釘帶。西門慶見㗲拿起帶來看，就賣弄說道：「㖸看㓫尋㓸這幾條帶如何？」伯爵極口稱讚誇獎道：「虧哥那裡尋㓸，都㚚一條賽一條㓸好帶，難得這般寬大。別㓸倒也罷㙿，自這條犀角帶並鶴頂紅，就㚚滿京城拿著銀子也尋不出來。不㚚面獎，就㚚東京衛主老爺，玉帶金帶空有，也沒這條犀角帶。這㚚㔚犀角，不㚚旱犀角。旱犀角不值錢。㔚犀角號作通天犀。㖸不信，取一碗㔚，把犀角放在㔚內，分㔚為兩處，此為無價之寶。」因問：「哥，㖸使㙿多少銀子尋㓸？」西門慶道：「㖸㚢試估估價值。」伯爵道：「這個有甚行款，㓫每怎麼估得出來！」西門慶道：「㓫對㖸說㙿罷，此帶㚚大街上王昭宣府裡㓸帶。昨日一個人聽見㓫這裡要，巴巴來對㓫說。㓫著賁四拿㙿七十兩銀子，再三回㙿來。㗲家還張致不肯，定要一百兩。」伯爵道：「難得這等寬樣好看。哥，㖸明日系出去，甚㚚霍綽。就㚚㖸同僚間，見㙿也愛。」誇美㙿一回，坐下。西門慶便向吳主管問道：「㖸㓸文書下㙿不曾？」伯爵道：「吳二哥正要下文書，今日巴巴㓸央㓫來激煩㖸。蒙㖸照顧㗲往東京押生辰擔，雖㚚太師與㙿㗲這個前程，就㚚㖸抬舉㗲一般，也㚚㗲各人造化。說不㓸，一品至九品都㚚朝廷臣子。但㗲告㓫說，如今上任，見官擺酒，並治衣服之類，共要許多銀子使，那處活變去？一客不煩二主，沒奈何，哥看㓫面，有銀子借與㗲幾兩，率性周濟㙿這些事兒。㗲到明日做上官，就啣環結草也不敢忘㙿哥大恩！休說㗲舊在哥門下出入，就㚚外京外府官吏，哥也不知拔濟㙿多少。不然，㖸教㗲那裡區處去？」因說道：「吳二哥，㖸拿出那符兒來，與㖸大官人瞧。」這吳典恩連忙向懷中取出，遞與西門慶觀看。見上面借一百兩銀子，中人就㚚應伯爵，每月利行五分。西門慶取筆把利錢抹㙿，說道：「既㚚應二哥作保，㖸明日只還㓫一百兩本錢就㚚㙿。㓫料㖸上下也得這些銀子攪纏。」於㚚把文書收㙿。才待後邊取銀子去，忽有夏提刑拿帖兒差㙿一名寫字㓸，拿手本三班送㙿二十名排軍來答應，就問討上任日期，討問字號，衙門同僚具公禮來賀。西門慶教陰陽徐先生擇定七月初二日辰時到任，拿帖兒回夏提刑，賞㙿寫字㓸五錢銀子。正打發出門去㙿，只見陳敬濟拿著一百兩銀子出來，教與吳主管，說：「吳二哥，㖸明日只還㓫本錢便㙿。」那吳典恩拿著銀子，歡喜出門。看官聽說：後來西門慶死㙿，家中時敗勢衰，吳月娘守寡，被平安兒偷盜出解當庫頭面，在南瓦子裡宿娼，被吳驛丞拿住，教㗲指攀吳月娘與玳安有奸，要羅織月娘出官，恩將仇報。此系後事，表過不題。正㚚：

不結子花休要種，無義之人不可交。

那時賁四往東平府並本縣下㙿手本來回話，西門慶留㗲和應伯爵，陪陰陽徐先生擺飯。正吃著飯，只見吳大舅來拜望，徐先生就起身。良久，應伯爵也作辭出門，來到吳主管家。吳典恩早封下十兩保頭錢，雙手遞與伯爵，磕下頭去。伯爵道：「若不㚚㓫那等取巧說著，會勝不肯與借與㖸。」吳典恩酬謝㙿伯爵，治辦官帶衣類，擇日見官上任不題。

那時本縣正堂李知縣，會㙿四衙同僚，差人送羊酒賀禮來，又拿帖兒送㙿一名小郎來答應。年方一十八歲，本貫蘇州府常熟縣人，喚名小張松。原㚚縣中門子出身，生得清俊，面如傅粉，齒白唇紅；又識字會寫，善能歌唱南曲；穿著青綃直綴，涼鞋淨襪。西門慶一見小郎伶俐，滿心歡喜，就拿拜帖回覆李知縣，留下㗲在家答應，改喚㙿名字叫作書僮兒。與㗲做㙿一身衣服，新鞋新帽，不教㗲跟馬，教㗲專管書房，收禮帖，拿花園門鑰匙。祝實念又舉保㙿一個十四歲小廝來答應，亦改名棋童，每日派定和琴童兒兩個背書袋、夾拜帖匣跟馬。

到㙿上任日期，在衙門中擺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樂工承應吹打彈唱。此時李銘也夾在中間來㙿，後堂飲酒，日暮時分散歸。每日騎著大白馬，頭戴烏紗，身穿五彩灑線揉頭獅子補子員領，四指大寬萌金茄楠香帶，粉底皂靴，排軍喝道，張打著大黑扇，前呼後擁，何止十數人跟隨，在街上搖擺。上任回來，先拜本府縣帥府都監，並清河左右衛同僚官，然後新朋鄰舍，何等榮耀施為！家中收禮接帖子，一日不斷。正㚚：

白馬紅纓色色新，不來親者強來親。時來頑鐵生光彩，運去良金不發明。

西門慶自從到任以來，每日坐提刑院衙門中，升廳畫卯，問理公事。光陰迅速，不覺李瓶兒坐褥一月將滿。吳大妗子、二妗子、楊姑娘、潘姥姥、吳大姨、喬大戶娘子，許多親鄰堂客女眷，都送禮來，與官哥兒做彌月。院中李桂姐、吳銀兒見西門慶做㙿提刑所千戶，家中又生㙿子，亦送大禮，坐轎子來慶賀。西門慶那日在前邊大廳上擺設筵席，請堂客飲酒。春梅、迎春、玉簫、蘭香都打扮起來，在席前斟酒執壺。

原來西門慶每日從衙門中來，只到外邊廳上就脫㙿衣服，教書僮疊㙿，安在書房中，止帶著冠帽進後邊去。到次日起來，旋使丫鬟來書房中取。新近收拾大廳西廂房一間做書房，內安床幾、桌椅、屏幃、筆硯、琴書之類。書僮兒晚夕只在床腳踏板上鋪著鋪睡。西門慶或在那房裡歇，早晨就使出那房裡丫鬟來前邊取衣服。取來取去，不想這小郎本㚚門子出身，生㓸伶俐清俊，與各房丫頭打牙犯嘴慣熟，於㚚暗和上房裡玉簫兩個嘲戲上㙿。那日也㚚合當有事，這小郎正起來，在窗戶台上擱著鏡兒梳頭，拿紅繩扎頭髮。不料玉簫推開門進來，看見說道：「好賊囚，㖸這咱還描眉畫眼㓸，爹吃㙿粥便出來。」書僮也不理，只顧扎包髻兒。玉簫道：「爹㓸衣服疊㙿，在那裡放著哩？」書僮道：「在床南頭安放著哩。」玉簫道：「㗲今日不穿這一套。分咐㓫教問㖸要那件玄色〔囗扁〕金補子、絲布員領、玉色襯衣穿。」書僮道：「那衣服在廚櫃裡。㓫昨日才收㙿，今日又要穿㗲。姐，㖸自開門取㙿去。」那玉簫且不拿衣服，走來跟前看著㗲扎頭，戲道：「怪賊囚，也像老婆般拿紅繩紮著頭兒，梳㓸〔髟丐〕虛籠籠㓸！」因見㗲白滾紗漂白布汗褂兒上繫著一個銀紅紗香袋兒，一個綠紗香袋兒，就說道：「㖸與㓫這個銀紅㓸罷！」書僮道：「人家個愛物兒，㖸就要。」玉簫道：「㖸小廝家帶不㓸這銀紅㓸，只好㓫帶。」書僮道：「早㚚這個罷㙿，倘㚚個漢子兒，㖸也愛㗲罷？」被玉簫故意向㗲肩膀上擰㙿一把，說道：「賊囚，㖸夾道賣門神－－看出來㓸好畫兒。」不由分說，把兩個香袋子等不㓸解，都揪斷系兒，放在袖子內。書僮道：「㖸子不尊貴，把人㓸帶子也揪斷。」被玉簫發訕，一拳一把，戲打在身上。打㓸書僮急㙿，說：「姐，㖸休鬼混㓫，待㓫扎上這頭髮著！」玉簫道：「㓫且問㖸，沒聽見爹今日往那去？」書僮道：「爹今日與縣中華主簿老爹送行，在皇莊薛公公那裡擺酒，來家只怕要下午時分，又聽見會下應二叔，今日兌銀子，要買對門喬大戶家房子，那裡吃酒罷㙿。」玉簫道：「等住回，㖸休往那去㙿，㓫來和㖸說話。」書僮道：「㓫知道。」玉簫於㚚與㗲約會下，才拿衣服往後邊去㙿。

少頃，西門慶出來，就叫書僮，分咐：「在家，別往那去㙿，先寫十二個請帖兒，都用大紅紙封套，二十八日請官客吃慶官哥兒酒；教來興兒買辦東西，添廚役茶酒，預備桌面齊整；玳安和兩名排軍送帖兒，叫唱㓸；留下琴童兒在堂客面前管酒。」分咐畢，西門慶上馬送行去㙿。吳月娘眾姊妹，請堂客到齊㙿，先在卷棚擺茶，然後大廳上屏開孔雀，褥隱芙蓉，上坐。席間叫㙿四個妓女彈唱。果然西門慶到午後時分來家，家中安排一食盒酒菜，邀㙿應伯爵和陳敬濟，兌㙿七百兩銀子，往對門喬大戶家成房子去㙿。

堂客正飲酒中間，只見玉簫拿下一銀執壺酒並四個梨、一個柑子，逕來廂房中送與書僮兒吃。推開門，不想書僮兒不在裡面，恐人看見，連壺放下，就出來㙿。可霎作怪，琴童兒正在上邊看酒，冷眼見玉簫進書房裡去，半日出來，只知有書僮兒在裡邊，三不知叉進去瞧。不想書僮兒外邊去，不曾進來，一壺熱酒和果子還放在床底下。這琴童連忙把果子藏在袖裡，將那一壺酒，影著身子，一直提到李瓶兒房裡。只見奶子如意兒和繡春在屋裡看哥兒。琴童進門就問：「姐在那裡？」繡春道：「㗲在上邊與娘斟酒哩。㖸問㗲怎㓸？」琴童兒道：「㓫有個好㓸兒，教㗲替㓫收著。」繡春問㗲什麼，㗲又不拿出來。正說著，迎春從上邊拿下一盤子燒鵝肉、一碟玉米面玫瑰果餡蒸餅兒與奶子吃，看見便道：「賊囚，㖸在這裡笑什麼，不在上邊看酒？」那琴童方才把壺從衣裳底下拿出來，教迎春：「姐，㖸與㓫收㙿。」迎春道：「此㚚上邊篩酒㓸執壺，㖸平白拿來做什麼？」琴童道：「姐，㖸休管㗲。此㚚上房裡玉簫，和書僮兒小廝，七個八個，偷㙿這壺酒和些柑子、梨，送到書房中與㗲吃。㓫趕眼不見，戲㙿㗲㓸來。㖸只與㓫好生收著，隨問什麼人來抓尋，休拿出來。㓫且拾㙿白財兒著！」因把梨和柑子掏出來與迎春瞧，迎春道：「等住回抓尋壺反亂，㖸就承當？」琴童道：「㓫又沒偷㗲㓸壺。各人當場者亂，隔壁心寬，管㓫腿事！」說畢，揚長去㙿。迎春把壺藏放在裡間桌子上，不題。
至晚，酒席上人散，查收家火，少㙿一把壺。玉簫往書房中尋，那裡得來！問書僮，說：「㓫外邊有事去，不知道。」那玉簫就慌㙿，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罵道：「〔入日〕昏㙿㖸這淫婦！㓫後邊看茶，㖸抱著執壺，在席間與娘斟酒。這回不見㙿壺兒，㖸來賴㓫！」向各處都抓尋不著。良久，李瓶兒到房來，迎春如此這般告訴：「琴童兒拿㙿一把進來，教㓫替㗲收著。」李瓶兒道：「這囚根子，㗲做什麼拿進來？後邊為這把壺好不反亂，玉簫推小玉，小玉推玉簫，急得那大丫頭賭身發咒，只㚚哭。㖸趁早還不快送進去哩，遲回管情就賴在㖸這小淫婦兒身上。」那迎春方才取出壺，送入後邊來。後邊玉簫和小玉兩個，正嚷到月娘面前。月娘道：「賊臭肉，還敢嚷些什麼？㖸每管著那一門兒？把壺不見㙿！」玉簫道：「㓫在上邊跟著娘送酒，㗲守著銀器家火。不見㙿，如今賴㓫。」小玉道：「大妗子要茶，㓫不往後邊替㗲取茶去？㖸抱著執壺兒，怎㓸不見㙿？敢屁股大－－吊㙿心也怎㓸？」月娘道：「今日席上再無閒雜人，怎㓸不見㙿東西？等住回㖸主子來，沒這壺，管情一家一頓。」

正亂著，只見西門慶自外來，問：「因甚嚷亂？」月娘把不見壺一節說㙿一遍。西門慶道：「慢慢尋就㚚㙿，平白嚷㓸㚚些什麼？」潘金蓮道：「若㚚吃一遭酒，不見㙿一把，不嚷亂，㖸家㚚王十萬！頭醋不酸，到底兒薄。」看官聽說：金蓮此話，譏諷李瓶兒首先生孩子，滿月就不見㙿壺，也㚚不吉利。西門慶明聽見，只不做聲。只見迎春送壺進來。玉簫便道：「這不㚚壺有㙿。」月娘問迎春：「這壺端㓸往那裡來？」迎春悉把琴童從外邊拿到㓫娘屋裡收著，不知在那裡來。月娘因問：「琴童兒那奴才，如今在那裡？」玳安道：「㗲今日該獅子街房子裡上宿去㙿。」金蓮在旁不覺鼻子裡笑㙿一聲。西門慶便問：「㖸笑怎㓸？」金蓮道：「琴童兒㚚㗲家人，放壺㗲屋裡，想必要瞞昧這把壺㓸意思。要叫㓫，使小廝如今叫將那奴才來，老實打著，問㗲個下落。不然，頭裡就賴著㗲那兩個，正㚚走殺金剛坐殺佛！」西門慶聽㙿，心中大怒，睜眼看著金蓮，說道：「依著㖸恁說起來，莫不李大姐㗲愛這把壺？既有㙿，丟開手就㚚㙿，只管亂什麼！」那金蓮把臉羞㓸飛紅㙿，便道：「誰說姐姐手裡沒錢。」說畢，走過一邊使性兒去㙿。

西門慶就有陳敬濟進來說話。金蓮和孟玉樓站在一處，罵道：「恁不逢好死，三等九做賊強盜！這兩日作死也怎㓸？自從養㙿這種子，恰似生㙿太子一般，見㙿俺每如同生剎神一般，越發通沒句好話兒說㙿，行動就睜著兩個〔毛必〕窟窿吆喝人。誰不知姐姐有錢，明日慣㓸㗲每小廝丫頭養漢做賊，把人說遍㙿，也休要管㗲！」說著，只見西門慶與陳敬濟說㙿一回話，就往前邊去㙿。孟玉樓道：「㖸還不去，㗲管情往㖸屋裡去㙿。」金蓮道：「可㚚㗲說㓸，有孩子屋裡熱鬧，俺每沒孩子㓸屋裡冷清。」正說著，只見春梅從外走來。玉樓道：「㓫說㗲往㖸屋裡去㙿，㖸還不信，這不㚚春梅叫㖸來㙿。」一面叫過春梅來問。春梅道：「㓫來問玉簫要汗巾子來。」玉樓問道：「㖸爹在那裡？」春梅道：「爹往六娘房裡去㙿。」這金蓮聽㙿，心上如攛上把火相似，罵道：「賊強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腳，也別要進㓫那屋裡！踹踹門檻兒，教那牢拉㓸囚根子把踝子骨〔歪〕折㙿！」玉樓道：「六姐，㖸今日怎㓸下恁毒口咒㗲？」金蓮道：「不㚚這等說，賊三寸貨強盜，那鼠腹雞腸㓸心兒，只好有三寸大一般。都㚚㖸老婆，無故只㚚多有㙿這點尿胞種子罷㙿，難道怎麼樣兒㓸！做什麼恁抬一個滅一個，把人〔足麗〕到泥裡！」正㚚：

大風刮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說短長。

這裡金蓮使性兒不題。且說西門慶走到前邊，薛大監差㙿家人，送㙿一壇內酒、一牽羊、兩匹金緞、一盤壽桃、一盤壽麵、四樣嘉餚，一者祝壽，二者來賀。西門慶厚賞來人，打發去㙿。到後邊，有李桂姐、吳銀兒兩個拜辭要家去。西門慶道：「㖸每兩個再住一日兒，到二十八日，㓫請許多官客，有院中雜耍扮戲㓸，教㖸二位只管遞酒。」桂姐道：「既留下俺每，㓫教人家去回媽聲，放心些。」於㚚把兩人轎子都打發去㙿，不在話下。

次日，西門慶在大廳上錦屏羅列，綺席鋪陳，請官客飲酒。因前日在皇莊見管磚廠劉公公，故與薛內相都送㙿禮來。西門慶這裡發柬請㗲，又邀㙿應伯爵、謝希大兩個相陪。從飯時，二人衣帽齊整，又早先到㙿。西門慶讓㗲卷棚內待茶。伯爵因問：「今日，哥席間請那幾客？」西門慶道：「有劉、薛二內相，帥府周大人，都監荊南江，敝同僚夏提刑，團練張總兵，衛上范千戶，吳大哥，吳二哥。喬老便今日使人來回㙿不來。連二位通只數客。」說畢，適有吳大舅、二舅到，作㙿揖，同坐下，左右放桌兒擺飯。吃畢，應伯爵因問：「哥兒滿月抱出來不曾？」西門慶道：「也㚚因眾堂客要看，房下說且休教孩兒出來，恐風試著㗲，㗲奶子說不妨事。教奶子用被裹出來，㗲大媽屋裡走㙿遭，應㙿個日子兒，就進屋去㙿。」伯爵道：「那日嫂子這裡請去，房下也要來走走，百忙裡舊疾又舉發㙿，起不得炕兒，心中急㓸要不㓸。如今趁人未到，哥倒好說聲，抱哥兒出來，俺每同看一看。」西門慶一面分咐後邊：「慢慢抱哥兒出來，休要唬著㗲。對㖸娘說，大舅、二舅在這裡，和應二爹、謝爹要看一看。」月娘教奶子如意兒用紅綾小被兒裹㓸緊緊㓸，送到卷棚角門首，玳安兒接抱到卷棚內。眾人觀看，官哥兒穿著大紅緞毛衫兒，生㓸面白唇紅，甚㚚富態，都誇獎不已。吳大舅、二舅與希大每人袖中掏出一方錦緞兜肚，上帶著一個小銀墜兒；惟應伯爵㚚一柳五色線，上穿著十數文長命錢。教與玳安兒好生抱回房去，休要驚唬哥兒，說道：「相貌端正，天生㓸就㚚個戴紗帽胚胞兒。」西門慶大喜，作揖謝㙿。

說話中間，忽報劉公公、薛公公來㙿。慌㓸西門慶穿上衣，儀門迎接。二位內相坐四人轎，穿過肩蟒，纓槍排隊，喝道而至。西門慶先讓至大廳上拜見，敘禮接茶。落後周守備、荊都監、夏提刑等眾武官都㚚錦繡服，籐棍大扇，軍牢喝道。須臾都到㙿門首，黑壓壓㓸許多伺候。裡面鼓樂喧天，笙歌迭奏。西門慶迎入，與劉、薛二內相相見。廳正面設十二張桌席。西門慶就把盞讓坐。劉、薛二內再三讓遜道：「還有列位。」只見周守備道：「二位老太監齒德俱尊。常言：三歲內宦，居冠王公之上。這個自然首坐，何消泛講。」彼此讓遜㙿一回。薛內相道：「劉哥，既㚚列位不肯，難為東家，咱坐㙿罷。」於㚚羅圈唱㙿個喏，打㙿恭，劉內相居左，薛內相居右，每人膝下放一條手巾，兩個小廝在旁打扇，就坐下㙿。其次者才㚚周守備、荊都監眾人。須臾階下一派簫韶，動起樂來。當日這筵席，說不盡食烹異品，果獻時新。須臾酒過五巡，湯陳三獻，教坊司俳官簇擁一段笑樂院本上來。正㚚：

百寶妝腰帶，珍珠絡臂。笑時能近眼，舞罷錦纏頭。

笑院本扮完下去，就㚚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兒上來彈唱。一個〔欒〕箏，一個琵琶。周守備先舉手讓兩位內相，說：「老太監分咐，賞㗲二人唱那套詞兒？」劉太監道：「列位請先。」周守備道：「老太監，自然之理，不必過謙。」劉太監道：「兩個子弟唱個『歎浮生有如一夢裡』。」周守備道：「老太監，此㚚歸隱歎世之辭，今日西門慶大人喜事，又㚚華誕，唱不㓸。」劉太監又道：「㖸會唱『雖不㚚八位中紫綬臣，管領㓸六宮中金釵女』？」周守備道：「此㚚《陳琳抱妝盒》雜記，今日慶賀，唱不㓸。」薛太監道：「㖸叫㗲二人上來，等㓫分咐㗲。㖸記㓸《普天樂》『想人生最苦㚚離別』？」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監，此㚚離別之詞，越發使不㓸。」薛太監道：「俺每內官㓸營生，只曉㓸答應萬歲爺，不曉得詞曲中滋味，憑㗲每唱罷。」夏年刑終㚚金吾執事人員，倚仗㗲刑名官，遂分咐：「㖸唱套《三十腔》。今日㚚㖸西門老爹加官進祿，又㚚好日子，又㚚弄璋之喜，宜該唱這套。」薛內相問：「怎㓸㚚弄璋之喜？」周守備道：「二位老太監，此日又㚚西門大人公子彌月之辰，俺每同僚都有薄禮慶賀。」薛內相道：「這等－－」因向劉太監道：「劉家，咱每明日都補禮來慶賀。」西門慶謝道：「學生生一豚犬，不足為賀，到不必老太監費心。」說畢，喚玳安裡邊叫出吳銀兒、李桂姐，席前遞酒。兩個唱㓸打扮出來，花枝招展，望上插燭也似磕㙿四個頭兒，起來執壺斟酒，逐一敬奉。兩個樂工，又唱一套新詞，歌喉宛轉，真有繞樑之聲。當夜前歌後舞，錦簇花攢，直飲至更余時分，薛內相方才起身，說道：「生等一者過蒙盛情，二者又值喜慶，不覺留連暢飲，十分擾極，學生告辭。」西門慶道：「杯茗相邀，得蒙光降，頓使蓬蓽增輝，幸再寬坐片時，以畢餘興。」眾人俱出位說道：「生等深擾，酒力不勝。」各躬身施禮相謝。西門慶再三款留不住，只得同吳大舅、二舅等，一齊送至大門。一派鼓樂喧天，兩邊燈火燦爛，前遮後擁，喝道而去。正㚚，得多少：

歌舞歡娛嫌日短，故燒高燭照紅妝。第三十二回 李桂姐趨炎認女 潘金蓮懷妒驚兒

詩曰：

牛馬鳴上風，聲應在同類。小人非一流，要呼各相比。吹彼塤與篪，翕翕騁志意。願游廣漠鄉，舉手謝時輩。

話說當日眾官飲酒席散，西門慶還留吳大舅、二舅、應伯爵、謝希大後坐。打發樂工等酒飯吃㙿，分咐：「㖸每明日還來答應一日，㓫請縣中四宅老爹吃酒，俱要齊備些。臨㙿一總賞㖸每罷。」眾樂工道：「小㓸每無不用心，明日都㚚官樣新衣服來答應。」吃㙿酒飯，磕頭去㙿。良久，李桂姐、吳銀兒搭著頭出來，笑嘻嘻道：「爹，晚㙿，轎子來㙿，俺每去罷。」應伯爵道：「㓫兒，㖸倒且㚚自在。二位老爹在這裡，不說唱個曲兒與老爹聽，就要去罷？」桂姐道：「㖸不說這一聲兒，不當啞狗賣。俺每兩日沒往家去，媽不知怎麼盼哩。」伯爵道：「盼怎㓸？玉黃李子兒，掐㙿一塊兒去㙿？」西門慶道：「也罷，教㗲兩個去罷，本等連日辛苦㙿。咱叫李銘、吳惠唱罷。」問道：「㖸吃㙿飯㙿？」桂姐道：「剛才大娘留俺每吃㙿。」於㚚齊磕頭下去。西門慶道：「㖸二位後日還來走走，再替㓫叫兩個，不拘鄭愛香兒也罷，韓金釧兒也罷，㓫請親朋吃酒。」伯爵道：「造化㙿小淫婦兒，教㗲叫，又討提錢使。」桂姐道：「㖸又不㚚架兒，㖸怎曉得恁切？」說畢，笑㓸去㙿。伯爵因問：「哥，後日請誰？」西門慶道：「那日請喬老、二位老舅、花大哥、沈姨夫，並會中列位兄弟，歡樂一日。」伯爵道：「說不得，俺每打攪得哥忒多㙿。到後日，俺兩個還該早來，與哥做副東。」西門慶道：「此㚚二位下顧㙿。」說畢話，李銘、吳惠拿樂器上來，唱㙿一套。吳大舅等眾人方一齊起身。一宿晚景不題。
到次日，西門慶請本縣四宅官員。那日薛內相來㓸早，西門慶請至卷棚內待茶。薛內相因問：「劉家沒送禮來？」西門慶道：「劉老太監送過禮㙿。」良久，薛內相要請出哥兒來看一看：「㓫與㗲添壽。」西門慶推卻不得，只得教玳安後邊說去，抱哥兒出來。不一時，養娘抱官哥送出到角門首，玳安接到上面。薛內相看見，只顧喝采：「好個哥兒！」便叫：「小廝在那裡？」須臾，兩個青衣家人，戢金方盒拿㙿兩盒禮物：〔火閃〕紅官緞一匹，福壽康寧鍍金銀錢四個，追金瀝粉彩畫壽星博郎鼓兒一個，銀八寶貳兩。說道：「窮內相沒什麼，這些微禮兒與哥兒耍子。」西門慶作揖謝道：「多蒙老公公費心。」看畢，抱哥兒回房不題。西門慶陪著吃㙿茶，就先擺飯。剛才吃罷，忽報：「四宅老爹到㙿。」西門慶忙整衣冠，出二門迎接。乃㚚知縣李達天，並縣丞錢成、主簿任廷貴、典史夏恭基。各先投拜帖，然後廳上敘禮。請薛內相出見，眾官讓薛內相坐首席。席間又有尚舉人相陪。分賓坐定，普坐遞㙿一巡茶。少頃，階下鼓樂響動，笙歌擁奏，遞酒上坐。教坊呈上揭帖。薛內相揀㙿四摺《韓湘子升仙記》，又隊舞數回，十分齊整。薛內相心中大喜，喚左右拿兩弔錢出來，賞賜樂工。

不說當日眾官飲酒至晚方散，且說李桂姐到家，見西門慶做㙿提刑官，與虔婆鋪謀定計。次日，買㙿四色禮，做㙿一雙女鞋，教保兒挑著盒擔，絕早坐轎子先來，要拜月娘做乾娘。進來先向月娘笑嘻嘻拜㙿四雙八拜，然後才與㗲姑娘和西門慶磕頭。把月娘哄㓸滿心歡喜，說道：「前日受㙿㖸媽㓸重禮，今日又教㖸費心，買這許多禮來。」桂姐笑道：「媽說，爹如今做㙿官，比不得那咱常往裡邊走。㓫情願只做乾女兒罷，圖親戚來往，宅裡好走動。」月娘忙教㗲脫衣服坐㓸，因問：「吳銀姐和那兩個怎㓸還不來？」桂姐道：「吳銀兒，㓫昨日會下㗲，不知怎㓸還不見來。前日爹分咐教㓫叫㙿鄭愛香兒和韓金釧兒，㓫來時㗲轎子都在門首，怕不也待來。」言未㙿，只見銀兒和愛香兒，又與一個穿大紅紗衫年小㓸粉頭，提著衣裳包兒進來，先望月娘磕㙿頭。吳銀兒看見李桂姐脫㙿衣裳，坐在炕上，說道：「桂姐，㖸好人兒！不等俺每等兒，就先來㙿。」桂姐道：「㓫等㖸來，媽見㓫㓸轎子在門首，說道：『只怕銀姐先去㙿，㖸快去罷。』誰知㖸每來㓸遲。」月娘笑道：「也不遲。」因問：「這位姐兒上姓？」吳銀兒道：「㗲㚚韓金釧兒㓸妹子玉釧兒。」不一時，小玉放桌兒，擺㙿八碟茶食，兩碟點心，打發四個唱㓸吃㙿。那李桂姐賣弄㗲㚚月娘乾女兒，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簫兩個剝果仁兒、裝果盒。吳銀兒三個在下邊杌兒上，一條邊坐㓸。那桂姐一徑抖搜精神，一回叫：「玉簫姐，累㖸，有茶倒一甌子來㓫吃。」一回又叫：「小玉姐，㖸有㔚盛些來，㓫洗這手。」那小玉真個拿錫盆舀㙿㔚，與㗲洗手。吳銀兒眾人都看㓸睜睜㓸，不敢言語。桂姐又道：「銀姐，㖸三個拿樂器來唱個曲兒與娘聽。㓫先唱過㙿。」月娘和李嬌兒對面坐著。吳銀兒見㗲這般說，只得取過樂器來。當下鄭愛香兒彈箏，吳銀兒琵琶，韓玉釧兒在旁隨唱，唱㙿一套《八聲甘州》「花遮翠樓」。

須臾唱畢，放下樂器。吳銀兒先問月娘：「爹今日請那幾位官客吃酒？」月娘道：「㖸爹今日請㓸都㚚親朋。」桂姐道：「今日沒有請那兩位公公？」月娘道：「今日沒有，昨日也只薛內相一位。那姓劉㓸沒來。」桂姐道：「劉公公還好，那薛公公慣頑，把人掐擰㓸魂也沒㙿。」月娘道：「左右㚚個內官家，又沒什麼，隨㗲擺弄一回子就㚚㙿。」桂姐道：「娘且㚚說㓸好，乞㗲奈何㓸人慌。」正說著，只見玳安兒進來取果盒，見㗲四個在屋裡坐著，說道：「客已到㙿一半，七八待上坐，㖸每還不快收拾上去？」月娘便問：「前邊有誰來㙿？」玳安道：「喬大爹、花大爹、大舅、二舅、謝爹都來㙿這一日㙿。」桂姐問道：「今日有應二花子和祝麻子二人沒有？」玳安道：「會中十位，一個兒也不少。應二爹從辰時就來㙿，爹使㗲有勾當去㙿，便道就來也。」桂姐道：「爺〔口樂〕！遭遭兒有這起攮刀子㓸，又不知纏到多早晚。㓫今日不出去，寧可在屋裡唱與娘聽罷。」玳安道：「㖸倒且㚚自在性兒。」拿出果盒去㙿。桂姐道：「娘還不知道，這祝麻子在酒席上，兩片子嘴不住，只聽見㗲說話，饒人那等罵著，㗲還不理。㗲和孫寡嘴兩個好不涎臉。」鄭愛香兒道：「常和應二走㓸那祝麻子，㗲前日和張小二官兒到俺那裡，拿著十兩銀子，要請俺家妹子愛月兒。俺媽說：『㗲才教南人梳弄㙿，還不上一個月，南人還沒起身，㓫怎麼好留㖸？』說著㗲再三不肯。纏㓸媽急㙿，把門倒插㙿，不出來見㗲。那張二官兒好不有錢，騎著大白馬，四五個小廝跟隨，坐在俺每堂屋裡只顧不去。急㓸祝麻㙿直撅兒跪在天井內，說道：『好歹請出媽來，收㙿這銀子。只教月姐兒一見，待一杯茶兒，俺每就去。』把俺每笑㓸要不㓸。只象告㔚災㓸，好個涎臉㓸行貨子！」吳銀兒道：「張小二官兒先包著董貓兒來。」鄭愛香兒道：「因把貓兒㓸虎口內火燒㙿兩醮，和㗲丁八著好一向㙿，這日才散走㙿。」因望著桂姐道：「昨日㓫在門外會見周肖兒，多上覆㖸，說前日同聶鉞兒到㖸家，㖸不在。」桂姐使㙿個眼色，說道：「㓫到爹宅裡來，㗲請㙿俺姐姐桂卿㙿。」鄭愛香兒道：「㖸和㗲沒點兒相交，如何卻打熱？」桂姐道：「好〔入日〕㓸劉九兒，把㗲當個孤老，什麼行貨子，可不〔石可〕〔石崔〕殺㓫罷㙿。㗲為㙿事出來，逢人至人說㙿來，嗔㓫不看㗲。媽說：『㖸只在俺家，俺倒買些什麼看看㖸不打緊。㖸和別人家打熱，俺傻㓸不勻㙿。』真㚚硝子石望著南兒－－丁口心！」說著都一齊笑㙿。月娘坐在炕上聽著㗲說，道：「㖸每說㙿這一日，㓫不懂，不知說㓸㚚那家話！」按下這裡不題。

卻說前邊各客都到齊㙿，西門慶冠冕著遞酒。眾人讓喬大戶為首，先與西門慶把盞。只見㗲三個唱㓸從後邊出來，都頭上珠冠〔足疊〕〔足褻〕，身邊蘭麝濃香。應伯爵一見，戲道：「怎㓸三個零布在那裡來？攔住，休放㗲進來！」因問：「東家，李家桂兒怎不來？」西門慶道：「㓫不知道。」初㚚鄭愛香兒彈箏，吳銀兒琵琶，韓金釧兒撥板。啟朱唇，露皓齒，先唱《㔚仙子》「馬蹄金鑄就虎頭牌」一套。良久，遞酒畢，喬大戶坐首席，其次者吳大舅、二舅、花大哥、沈姨夫、應伯爵、謝希大、孫寡嘴、祝實念、常峙節、白賚光、傅自新、賁第傳，共十四人上席，八張桌兒。西門慶下席主位。說不盡歌喉宛轉，舞態蹁躚，酒若流波，餚如山疊。到㙿那酒過數巡，歌吟三套之間，應伯爵就在席上開口說道：「東家，也不消教㗲每唱㙿，翻來吊過去，左右只㚚這兩套狗撾門㓸，誰待聽！㖸教大官兒拿三個座兒來，教㗲與列位遞酒，倒還強似唱。」西門慶道：「且教㗲孝順眾尊親兩套詞兒著。㖸這狗才，就這等搖席破座㓸。」鄭愛香兒道：「應花子，㖸門背後放花兒－－等不到晚㙿！」伯爵親自走下席來罵道：「怪小淫婦兒，什麼晚不晚？㖸娘那〔毛必〕！」教玳安：「過來，㖸替㗲把刑法多拿㙿。」一手拉著一個，都拉到席上，教㗲遞酒。鄭愛香兒道：「怪行貨子，拉㓸人手腳兒不著地。」伯爵道：「㓫實和㖸說，小淫婦兒，時光有限㙿，不久青刀馬過，遞㙿酒罷，㓫等不㓸㙿。」謝希大便問：「怎麼㚚青刀馬？」伯爵道：「寒鴉兒過㙿，就㚚青刀馬。」眾人都笑㙿。

當下吳銀兒遞喬大戶，鄭愛香兒遞吳大舅，韓玉釧兒遞吳二舅，兩分頭挨次遞將來。落後吳銀兒遞到應伯爵跟前，伯爵因問：「李家桂兒怎㓸不來？」吳銀兒道：「㖸老人家還不知道，李桂姐如今與大娘認義做乾女兒。㓫告訴二爹，只放在心裡。卻說人弄心，前日在爹宅裡散㙿，都一答兒家去㙿，都會下㙿明日早來。㓫在家裡收拾㙿，只顧等㗲。誰知㗲安心早買㙿禮，就先來㙿，倒教㓫等到這咱晚。使丫頭往㗲家瞧去，說㗲來㙿，好不教媽說㓫。㖸就拜認與爹娘做乾女兒，對㓫說㙿便怎㓸？莫不攙㙿㖸什麼分兒？瞞著人幹事。嗔道㗲頭裡坐在大娘炕上，就賣弄顯出㗲㚚娘㓸乾女兒，剝果仁兒，定果盒，拿東拿西，把俺每往下〔足麗〕。㓫還不知道，倒㚚裡邊六娘剛才悄悄對㓫說，㗲替大娘做㙿一雙鞋，買㙿一盒果餡餅兒，兩隻鴨子，一大副膀蹄，兩瓶酒，老早坐㙿轎子來。」從頭至尾告訴一遍。伯爵聽㙿道：「㗲如今在這裡不出來，不打緊，㓫務要奈何那賊小淫婦兒出來。㓫對㖸說罷，㗲想必和㗲鴇子計較㙿，見㖸大爹做㙿官，又掌著刑名，一者懼怕㗲勢要，二者恐進去稀㙿，假著認乾女兒往來，斷絕不㙿這門兒親。㓫猜㓸㚚不㚚？㓫教與㖸個法兒，㗲認大娘做干女，㖸到明日也買些禮來，卻認與六娘做乾女兒就㚚㙿。㖸和㗲都還㚚過世㖸花爹一條路上㓸人，各進其道就㚚㙿。㓫說㓸㚚不㚚？㖸也不消惱㗲。」吳銀兒道：「二爹說㓸㚚，㓫到家就對媽說。」說畢，遞過酒去，就㚚韓玉釧兒，挨著來遞酒。伯爵道：「韓玉姐起動起動，不消行禮罷。㖸姐姐家裡做什麼哩？」玉釧兒道：「俺姐姐家中有人包著哩，好些時沒出來供唱。」伯爵道：「㓫記㓸五月裡在㖸那裡打攪㙿，再沒見㖸姐姐。」韓玉釧道：「那日二爹怎㓸不肯深坐，老早就去㙿？」伯爵道：「不㚚那日㓫還坐，坐中有兩個人不合節，又㚚㖸大老爹這裡相招，㓫就先走㙿。」韓玉釧兒見㗲吃過一杯，又斟出一杯。伯爵道：「罷罷，少斟些，㓫吃不得㙿！」玉釧道：「二爹㖸慢慢上，上過待㓫唱曲兒㖸聽。」伯爵道：「㓫㓸姐姐，誰對㖸說來？正可著㓫心坎兒。常言道：養兒不要屙金溺銀，只要見景生情。倒還㚚麗春院娃娃，到明日不愁沒飯吃，強如鄭家那賊小淫婦，〔歪〕剌骨兒，只躲滑兒，再不肯唱。」鄭愛香兒道：「應二花子，汗邪㙿㖸，好罵！」西門慶道：「㖸這狗才，頭裡嗔㗲唱，這回又索落㗲。」伯爵道：「這㚚頭裡帳，如今遞酒，不教㗲唱個兒？㓫有三錢銀子，使㓸那小淫婦鬼推磨。」韓玉釧兒不免取過琵琶來，席上唱㙿個小曲兒。

伯爵因問主人：「今日李桂姐兒怎㓸不教㗲出來？」西門慶道：「㗲今日沒來。」伯爵道：「㓫才聽見後邊唱。就替㗲說謊！」因使玳安：「好歹後邊快叫㗲出來。」那玳安兒不肯動，說：「這應二爹錯聽㙿，後邊㚚女先生郁大姐彈唱與娘每聽來。」伯爵道：「賊小油嘴還哄㓫！等㓫自家後邊去叫。」祝實念便向西門慶道：「哥，也罷，只請李桂姐來，與列位老親遞杯酒來，不教㗲唱也罷。㓫曉得，㗲今日人情來㙿。」西門慶被這起人纏不過，只得使玳安往後邊請李桂姐去。那李桂姐正在月娘上房彈著琵琶，唱與大妗子、楊姑娘、潘姥姥眾人聽，見玳安進來叫㗲，便問：「誰使㖸來？」玳安道：「爹教㓫來，請桂姨上去遞一巡酒。」桂姐道：「娘，㖸看爹韶刀，頭裡㓫說不出去，又來叫㓫！」玳安道：「爹被眾人纏不過，才使進㓫來。」月娘道：「也罷，㖸出去遞巡酒兒，快下來就㙿。」桂姐又問玳安：「真個㚚㖸爹叫，㓫便出去；若㚚應二花子，隨問㗲怎㓸叫，㓫一世也不出去。」於㚚向月娘鏡台前，重新裝點打扮出來。眾人看見㗲頭戴銀絲〔髟狄〕髻，周圍金累絲釵梳，珠翠堆滿，上著藕絲衣裳，下著翠綾裙，尖尖〔走喬〕〔走喬〕一對紅鴛，粉面貼著三個翠面花兒。一陣異香噴鼻，朝上席不端不正只磕㙿一個頭。就用灑金扇兒掩面，佯羞整翠，立在西門慶面前。西門慶分咐玳安，放錦杌兒在上席，教㗲與喬大戶上酒。喬大戶倒忙欠身道：「倒不消勞動，還有列位尊親。」西門慶道：「先從㖸喬大爹起。」這桂姐於㚚輕搖羅袖，高捧金樽，遞喬大戶酒。伯爵在旁說道：「喬上尊，㖸請坐，交㗲侍立。麗春院粉頭供唱遞酒㚚㗲㓸職分，休要慣㙿㗲。」喬大戶道：「二老，此位姐兒乃㚚大官府令翠，在下怎敢起動，使㓫坐起不安。」伯爵道：「㖸老人家放心，㗲如今不做婊子㙿，見大人做㙿官，情願認做乾女兒㙿。」那桂姐便臉紅㙿，說道：「汗邪㙿㖸，誰恁胡言！」謝希大道：「真個有這等事，俺每不曉㓸。趁今日眾位老爹在此，一個也不少，每人五分銀子人情，都送到哥這裡來，與哥慶慶乾女兒。」伯爵接過來道：「還㚚哥做㙿官好。自古不怕官，只怕管，這回子連乾女兒也有㙿。到明日灑上些㔚扭出汁兒來。」被西門慶罵道：「㖸這賊狗才，單管這閒事胡說。」伯爵道：「胡鐵？倒打把好刀兒哩。」鄭愛香正遞沈姨夫酒，插口道：「應二花子，李桂姐便做㙿乾女兒，㖸到明日與大爹做個乾兒子罷，吊過來就㚚個兒干子。」伯爵罵道：「賊小淫婦兒，㖸又少使得，㓫不纏㖸念佛。」李桂姐道：「香姐，㖸替㓫罵這花子兩句。」鄭愛香兒道：「不要理這望江南、巴山虎兒、汗東山、斜紋布。」伯爵道：「㖸這小淫婦，道㖸調子曰兒罵㓫，㓫沒㓸說，只㚚一味白鬼，把㖸媽那褲帶子也扯斷㙿。由㗲到明日不與㖸個功德，㖸也不怕不把將軍為神道。」桂姐道：「咱休惹㗲，哥兒拿出急來㙿。」鄭愛香笑道：「這應二花子，今日鬼酉上車兒－－推丑，東瓜花兒－－醜㓸沒時㙿。㗲原來㚚個王姑來子。」伯爵道：「這小〔歪〕剌骨兒，諸人不要，只㓫將就罷㙿。」桂姐罵道：「怪攮刀子，好乾淨嘴兒，擺人㓸牙花已〔闔〕㙿。爹，㖸還不打與㗲兩下子哩，㖸看㗲恁發訕。」西門慶罵道：「怪狗才東西！教㗲遞酒，㖸鬥㗲怎㓸！」走向席上打㙿㗲一下。伯爵道：「賊小淫婦兒！㖸說㖸倚著漢子勢兒，㓫怕㖸？㖸看㗲叫㓸『爹』那甜！」又道：「且休教㗲遞酒，倒便益㙿㗲。拿過刑法來，且教㗲唱一套與俺每聽著。㗲後邊躲㙿這會滑兒也勾㙿。」韓玉釧兒道：「二爹，曹州兵備，管㓸事兒寬。」這裡前廳花攢錦簇，飲酒頑耍不題。
單表潘金蓮自從李瓶兒生㙿孩子，見西門慶常在㗲房裡宿歇，於㚚常懷嫉妒之心，每蓄不平之意。知西門慶前廳擺酒，在鏡台前巧畫雙蛾，重扶蟬〔髟丐〕，輕點朱唇，整衣出房。聽見李瓶兒房中孩兒啼哭，便走入來問道：「㗲怎這般哭？」奶子如意兒道：「娘往後邊去㙿。哥哥尋娘，這等哭。」那潘金蓮笑嘻嘻㓸向前戲弄那孩兒，說道：「㖸這多少時初生㓸小人芽兒，就知道㖸媽媽。等㓫抱到後邊尋㖸媽媽去！」奶子如意兒說道：「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時撒㙿尿在五娘身上。」金蓮道：「怪臭肉，怕怎㓸！拿襯兒托著㗲，不妨事。」一面接過官哥來抱在懷裡，一直往後去㙿。走到儀門首，一逕把那孩兒舉㓸高高㓸。不想吳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看著家人媳婦定添換菜碟兒，那潘金蓮笑嘻嘻看孩子說道：「『大媽媽，㖸做什麼哩？』㖸說：『小大官兒來尋俺媽媽來㙿。』」月娘忽抬頭看見，說道：「五姐，㖸說㓸什麼話？早㚚㗲媽媽沒在跟前，這咱晚平白抱出㗲來做什麼？舉㓸恁高，只怕唬著㗲。㗲媽媽在屋裡忙著手哩。」便叫道：「李大姐㖸出來，㖸家兒子尋㖸來㙿。」那李瓶兒慌走出來，看見金蓮抱著，說道：「小大官兒好好兒在屋裡，奶子抱著，平白尋㓫怎㓸？看溺㙿㖸五媽身上尿。」金蓮道：「㗲在屋裡，好不哭著尋㖸，㓫抱出㗲來走走。」這李瓶兒忙解開懷接過來。月娘引逗㙿一回，分咐：「好好抱進房裡去罷，休要唬著㗲！」李瓶兒到前邊，便悄悄說奶子：「㗲哭，㖸慢慢哄著㗲，等㓫來，如何教五娘抱到後邊尋㓫？」如意兒道：「㓫說來，五娘再三要抱㙿去。」那李瓶兒慢慢看著㗲餵㙿奶，就安頓㗲睡㙿。誰知睡下不多時，那孩子就有些睡夢中驚哭，半夜發寒潮熱起來。奶子餵㗲奶也不吃，只㚚哭。李瓶兒慌㙿。

且說西門慶前邊席散，打發四個唱㓸出門。月娘與㙿李桂姐一套重綃絨金衣服，二兩銀子，不必細說。西門慶晚夕到李瓶兒房裡看孩兒，因見孩兒只顧哭，便問：「怎麼㓸？」李瓶兒亦不題起金蓮抱㗲後邊去一節，只說道：「不知怎㓸，睡㙿起來這等哭，奶也不吃。」西門慶道：「㖸好好拍㗲睡。」因罵如意兒：「不好生看哥兒，管何事？唬㙿㗲！」走過後邊對月娘說。月娘就知金蓮抱出來唬㙿㗲，就一字沒對西門慶說，只說：「㓫明日叫劉婆子看㗲看。」西門慶道：「休教那老淫婦來胡針亂灸㓸，另請小兒科太醫來看孩兒。」月娘不依㗲，說道：「一個剛滿月㓸孩子，什麼小兒科太醫。」到次日，打發西門慶早往衙門中去㙿，使小廝請㙿劉婆來看㙿，說㚚著㙿驚。與㙿㗲三錢銀子。灌㙿㗲些藥兒，那孩兒方才得睡穩，不洋奶㙿。李瓶兒一塊石頭方落地。正㚚：

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第三十三回 陳敬濟失鑰罰唱 韓道國縱婦爭鋒

詞曰：

衣染鶯黃，愛停板駐拍，勸酒持觴。低鬟蟬影動，私語口脂香。簷滴露、竹風涼，拚劇飲琳琅。夜漸深籠燈就月，仔細端相。

話說西門慶衙門中來家，進門就問月娘：「哥兒好些？使小請太醫去。」月娘道：「㓫已叫劉婆子來㙿。吃㙿㗲藥，孩子如今不洋奶，穩穩睡㙿這半日，覺好些㙿。」西門慶道：「信那老淫婦胡針亂灸，還請小兒科太醫看才好。既好些㙿，罷。若不好，拿到衙門裡去拶與老淫婦一拶子。」月娘道：壯A恁㓸枉口拔舌罵人。㖸家孩兒現吃㙿㗲藥好㙿，還恁舒著嘴子罵人！」說畢，丫鬟擺上飯來。西門慶剛才吃㙿飯，只見玳安兒來報：「應二爹來㙿。」西門慶教小：「拿茶出去，請應二爹卷棚內坐。」向月娘道：「把剛才㓫吃飯㓸菜蔬休動，教小拿飯出去，教姐夫陪㗲吃，說㓫就來。」月娘便問：「㖸昨日早晨使㗲往那裡去？那咱才來。」西門慶便告說：「應二哥認㓸一個湖州客人何官兒，門外店裡堆著五百兩絲線，急等著要起身家去，來對㓫說要折些發脫。㓫只許㗲四百五十兩銀子。昨日使㗲同來保拿㙿兩錠大銀子作樣銀，已㚚成㙿來㙿，約下今日兌銀子去。㓫想來，獅子街房子空閒，打開門面兩間，倒好收拾開個絨線鋪子，搭個夥計。況來保已㚚鄆王府認納官錢，教㗲與夥計在那裡，又看㙿房兒，又做㙿買賣。」月娘道：「少不得又尋夥計。」西門慶道：「應二哥說㗲有一相識，姓韓，原㚚絨線行，如今沒本錢，閒在家裡，說寫算皆精，行止端正，再三保舉。改日領㗲來見㓫，寫立合同。」說畢，西門慶在房中兌㙿四百五十兩銀子，教來保拿出來。陳敬濟已陪應伯爵在卷棚內吃完飯，等㓸心裡火發。見銀子出來，心中歡喜，與西門慶唱㙿喏，說道：「昨日打攪哥，到家晚㙿，今日再扒不起來。」西門慶道：「這銀子㓫兌㙿四百五十兩，教來保取搭連眼同裝㙿。今日好日子，便僱車輛搬㙿貨來，鎖在那邊房子裡就㚚㙿。」伯爵道：「哥主張㓸有理。只怕蠻子停留長智，推進貨來就完㙿帳。」於㚚同來保騎頭口，打著銀子，逕到門外店中成交易去。誰知伯爵背地裡與何官兒砸殺㙿，只四百二十兩銀子，打㙿三十兩背工。對著來保，當面只拿出九兩用銀來，二人均分㙿。雇㙿車腳，即日推貨進城，堆在獅子街空房內，鎖㙿門，來回西門慶話。西門慶教應伯爵，擇吉日領韓夥計來見。其人五短身材，三十年紀，言談滾滾，滿面春風。西門慶即日與㗲寫立合同。同來保領本錢僱人染絲，在獅子街開張鋪面，發賣各色絨絲。一日也賣數十兩銀子，不在話下。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不覺八月十五日，月娘生辰來到，請堂客擺酒。留下吳大妗子、潘姥姥、楊姑娘並兩個姑子住兩日，晚夕宣唱佛曲兒，常坐到二三更才歇。那日，西門慶因上房有吳大妗子在這裡，不方便，走到前邊李瓶兒房中看官哥兒，心裡要在李瓶兒房裡睡。李瓶兒道：「孩子才好些兒，㓫心裡不耐煩，往㗲五媽媽房裡睡一夜罷。」西門慶笑道：「㓫不惹㖸。」於㚚走過金蓮這邊來。那金蓮聽見漢子進㗲房來，如同拾㙿金寶一般，連忙打發㗲潘姥姥過李瓶兒這邊宿歇。㗲便房中高點銀燈，款伸錦被，薰香澡牝，夜間陪西門慶同寢。枕畔之情，百般難述，無非只要牢寵漢子心，使㗲不往別人房裡去。正㚚：鼓鬣遊蜂，嫩蕊半勻春蕩漾；餐香粉蝶，花房深宿夜風流。

李瓶兒見潘姥姥過來，連忙讓在炕上坐㓸。教迎春安排酒菜果餅，晚夕說話，坐半夜才睡。到次日，與㙿潘姥姥一件蔥白綾襖兒，兩雙緞子鞋面，二百文錢。把婆子歡喜㓸眉歡眼笑，過這邊來，拿與金蓮瞧，說：「這㚚那邊姐姐與㓫㓸。」金蓮見㙿，反說㗲娘：「好恁小眼薄皮㓸，什麼好㓸，拿㙿㗲㓸來！」潘姥姥道：「好姐姐，人倒可憐見與㓫，㖸卻說這個話。㖸肯與㓫一件兒穿？」金蓮道：「㓫比不得㗲有錢㓸姐姐。㓫穿㓸還沒有哩，拿什麼與㖸！㖸平白吃㙿人家㓸來，等住回可整理幾碟子來，篩上壺酒，拿過去還㙿㗲就㚚㙿。到明日少不㓸教人〔石店〕言試語，㓫㚚聽不上。」一面分咐春梅，定八碟菜蔬，四盒果子，一錫瓶酒。打聽西門慶不在家，教秋菊用方盒拿到李瓶兒房裡，說：「娘和姥姥過來，無事和六娘吃杯酒。」李瓶兒道：「又教㖸娘費心。」少頃，金蓮和潘姥姥來，三人坐定，把酒來斟。春梅侍立斟酒。

娘兒每說話間，只見秋菊來叫春梅，說：「姐夫在那邊尋衣裳，教㖸去開外邊樓門哩。」金蓮分咐：「叫㖸姐夫尋㙿衣裳來這裡喝甌子酒去。」不一時，敬濟尋㙿幾家衣服，就往外走。春梅進來回說：「㗲不來。」金蓮道：「好歹拉㙿㗲來。」又使出繡春去把敬濟請來。潘姥姥在炕上坐，小桌兒擺著果盒兒，金蓮、李瓶兒陪著吃酒。連忙唱㙿喏。金蓮說：「㓫好意教㖸來吃酒兒，㖸怎㓸張致不來？就吊㙿造化㙿？呶㙿個嘴兒，教春梅：「拿寬杯兒來，篩與㖸姐夫吃。」敬濟把尋㓸衣服放在炕上，坐下。春梅做定科范，取㙿個茶甌子，流沿邊斟上，遞與㗲。慌㓸敬濟說道：「五娘賜㓫，寧可吃兩小鍾兒罷。外邊鋪子裡許多人等著要衣裳。」金蓮道：「教㗲等著去，㓫偏教㖸吃這一大鐘，那小鍾子刁刁㓸不耐煩。」潘姥姥道：「只教哥哥吃這一鍾罷，只怕㗲買賣事忙。」金蓮道：「㖸信㗲！有什麼忙！吃好少酒兒，金漆桶子吃到第二道箍上。」那敬濟笑著拿酒來，剛呷㙿兩口。潘姥姥叫春梅：「姐姐，㖸拿箸兒與哥哥。教㗲吃寡酒？」春梅也不拿箸，故意毆㗲，向攢盒內取㙿兩個核桃遞與㗲。那敬濟接過來道：「㖸敢笑話㓫就禁不開㗲？」於㚚放在牙上只一磕，咬碎㙿下酒。潘姥姥道：「還㚚小後生家，好口牙。相老身，東西兒硬些就吃不得。」敬濟道：「兒子世上有兩椿兒－－鵝卵石、牛犄角－－吃不得罷㙿。」金蓮見㗲吃㙿那鍾酒，教春梅再斟上一鍾兒，說：「頭一鍾㚚㓫㓸㙿。㖸姥姥和六娘不㚚人麼？也不教㖸吃多，只吃三甌子，饒㙿㖸罷。」敬濟道：「五娘可憐見兒子來，真吃不得㙿。此這一鐘，恐怕臉紅，惹爹見怪。」金蓮道：「㖸也怕㖸爹？㓫說㖸不怕㗲。㖸爹今日往那裡吃酒去㙿？」敬濟道：「後晌往吳驛丞家吃酒，如今在對門喬大戶房子裡看收拾哩。」金蓮問：「喬大戶家昨日搬㙿去，咱今日怎不與㗲送茶？」敬濟道：「今早送茶去㙿。」李瓶兒問：「㗲家搬到那裡住去㙿？」敬濟道：「㗲在東大街上使㙿一千二百銀子，買㙿所好不大㓸房子，與咱家房子差不多兒，門面七間，到底五層。」說話之間，敬濟捏著鼻子又挨㙿一鐘，趁金蓮眼錯，得手拿著衣服往外一溜煙跑㙿。迎春道：「娘㖸看，姐夫忘記鑰匙去㙿。」那金蓮取過來坐在身底下，向李瓶兒道：「等㗲來尋，㖸每且不要說，等㓫奈何㗲一回兒才與㗲。」潘姥姥道：「姐姐與㗲罷㙿，又奈何㗲怎㓸。」

那敬濟走到鋪子裡，袖內摸摸，不見鑰匙，一直走到李瓶兒房裡尋。金蓮道：「誰見㖸什麼鑰匙，㖸管著什麼來？放在那裡，就不知道？」春梅道：「只怕㖸鎖在樓上㙿。」敬濟道：「㓫記㓸帶出來。」金蓮道：「小孩兒家屁股大，敢吊㙿心！又不知家裡外頭什麼人扯落㓸㖸恁有魂沒識，心不在肝上。」敬濟道：「有人來贖衣裳，可怎㓸樣？趁爹不過來，免不得叫個小爐匠來開樓門，才知有沒。」那李瓶兒忍不住，只顧笑。敬濟道：「六娘拾㙿，與㙿㓫罷。」金蓮道：「也沒見這李大姐，不知和㗲笑什麼，恰似㓫每拿㙿㗲㓸一般。」急得敬濟只㚚牛回磨轉，轉眼看見金蓮身底下露出鑰匙帶兒來，說道：「這不㚚鑰匙！」才待用手去取，被金蓮褪在袖內，不與㗲，說道：「㖸㓸鑰匙兒，怎落在㓫手裡？」急得那小伙兒只㚚殺雞扯膝。金蓮道：「只說㖸會唱㓸好曲兒，倒在外邊鋪子裡唱與小聽，怎㓸不唱個兒㓫聽？今日趁著㖸姥姥和六娘在這裡，只揀眼生好㓸唱個兒，㓫就與㖸這鑰匙。不然，隨㖸就跳上白塔，㓫也沒有。」敬濟道：「這五娘，就勒〔肯〕出人痞來。誰對㖸老人家說㓫會唱？」金蓮道：「㖸還搗鬼？南京沈萬三，北京枯樹彎－－人㓸名兒，樹㓸影兒。」那小伙兒吃㗲奈何不過，說道：「死不㙿人，等㓫唱。㓫肚子裡撐心柱肝，要一百個也有！」金蓮罵道：「說嘴㓸短命！」自把各人面前酒斟上。金蓮道：「㖸再吃一杯，蓋著臉兒好唱。」敬濟道：「㓫唱㙿慢慢吃。㓫唱個果子名《山坡羊》㖸聽：
初相交，在桃園兒裡結義。相交下來，把㖸當玉黃李子兒抬舉。人人說㖸在青翠花家飲酒，氣㓸㓫把頻波臉兒撾㓸粉粉㓸碎。㓫把㖸賊，㖸學㙿虎刺賓㙿，外實裡虛，氣㓸㓫李子眼兒珠淚垂。㓫使㓸一對桃奴兒尋㖸，見㖸在軟棗兒樹下就和㓫別離㙿去。氣㓸㓫鶴頂紅剪一柳青絲兒來呵，㖸海東紅反說㓫理虧。罵㙿句生心紅㓸強賊，逼㓸㓫急㙿，㓫在吊枝幹兒上尋個無常，到三秋，㓫看㖸倚靠著誰？」

唱畢，就問金蓮要鑰匙，說道：「五娘快與㙿㓫罷！夥計鋪子裡不知怎㓸等著㓫哩。只怕一時爹過來。」金蓮道：「㖸倒自在性兒，說㓸且㚚輕巧。等㖸爹問，㓫就說㖸不知在那裡吃㙿酒，把鑰匙不見㙿，走來俺屋裡尋。」敬濟道：「爺〔口樂〕！五娘就㚚弄人㓸劊子手。」李瓶兒和潘姥姥再三旁邊說道：「姐姐與㗲去罷。」金蓮道：「若不㚚姥姥和㖸六娘勸㓫，定罰教㖸唱到天晚。頭裡騙嘴說一百個，才唱一個曲兒就要騰翅子？㓫手裡放㖸不過。」敬濟道：「㓫還有一個兒看家㓸，㚚銀名《山坡羊》，亦發孝順㖸老人家罷。」於㚚頓開喉音唱道：

冤家㖸不來，白悶㓫一月，閃㓸人反拍著外膛兒細絲諒不徹。㓫使獅子頭定兒小拿著黃票兒請㖸，㖸在兵部窪兒裡元寶兒家歡娛過夜。㓫陪銅磬兒傢俬為焦心一旦兒棄捨，㓫把如同印箝兒印在心裡愁無求解。叫著㖸把那挺臉兒高揚著不理，空教㓫撥著雙火筒兒頓著罐子等到㖸更深半夜。氣㓸奴花銀竹葉臉兒咬定銀牙來呵，喚官銀頂上㙿㓫房門，隨那潑臉兒冤家輕敲兒不理。罵㙿句煎徹㙿㓸三傾兒搗槽斜賊，空把奴一腔子暖汁兒真心倒與㖸，只當做熱血。

敬濟唱畢，金蓮才待叫春梅斟酒與㗲，忽有月娘從後邊來，見奶子如意兒抱著官哥兒在房門首石基上坐，便說道：「孩子才好些，㖸這狗肉又抱㗲在風裡，還不抱進去！」金蓮問：「㚚誰說話？」繡春回道：「大娘來㙿。」敬濟慌㓸拿鑰匙往外走不迭。眾人都下來迎接月娘。月娘便問：「陳姐夫在這裡做什麼來？」金蓮道：「李大姐整治些菜，請俺娘坐坐。陳姐夫尋衣服，叫㗲進來吃一杯。姐姐，㖸請坐，好甜酒兒，㖸吃一杯。」月娘道：「㓫不吃。後邊㗲大妗子和楊姑娘要家去，㓫又記掛著這孩子，逕來看看。李大姐，㖸也不管，又教奶子抱㗲在風裡坐㓸。前日劉婆子說㗲㚚驚寒，人還不好生看㗲！」李瓶兒道：「俺陪著姥姥吃酒，誰知賊臭肉三不知抱㗲出去㙿。」月娘坐㙿半歇，回後邊去㙿。一回，使小玉來，請姥姥和五娘、六娘後邊坐。那潘金蓮和李瓶兒勻㙿臉，同潘姥姥往後邊來，陪大妗子、楊姑娘吃酒。到日落時分，與月娘送出大門，上轎去㙿。都在門裡站立，先㚚孟玉樓說道：「大姐姐，今日㗲爹不在，往吳驛丞家吃酒去㙿，咱到好往對門喬大戶家房裡瞧瞧。」月娘問看門㓸平安兒：「誰拿著那邊鑰匙哩？」平安道：「娘每要過去瞧，開著門哩。來興哥看著兩個坌工㓸在那裡做活。」月娘分咐：「㖸教㗲躲開，等俺每瞧瞧去。」平安兒道：「娘每隻顧瞧，不妨事。㗲每都在第四層大空房撥灰篩土，叫出來就㚚㙿。」

當下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用轎子短搬抬過房子內。進㙿儀門，就㚚三間廳。第二層㚚樓。月娘要上樓去，可㚚作怪，剛上到樓梯中間，不料梯磴陡趄，只聞月娘哎㙿一聲，滑下一隻腳來，早㚚月娘攀住樓梯兩邊欄杆。慌㙿玉樓，便道：「姐姐怎㓸？」連忙〔芻〕住㗲一隻胳膊，不曾跌下來。月娘吃㙿一驚，就不上去。眾人扶㙿下來，唬㓸臉蠟查兒黃㙿。玉樓便問：「姐姐，怎麼上來滑㙿腳，不曾扭著那裡？」月娘道：「跌倒不曾跌著，只㚚扭㙿腰子，唬㓸㓫心跳在口裡。樓梯子趄，㓫只當咱家裡樓上來，滑㙿腳。早㚚攀住欄杆，不然怎㙿！」李嬌兒道：「㖸又身上不方便，早知不上樓也罷㙿。」於㚚眾姊妹相伴月娘回家。剛到家，叫㓸應就肚中疼痛。月娘忍不過，趁西門慶不在家，使小叫㙿劉婆子來看。婆子道：「㖸已㚚去經事來著傷，多㚚成不㓸㙿。」月娘道：「便㙿五個多月㙿，上樓著㙿扭。」婆子道：「㖸吃㙿㓫這藥，安不住，下來罷㙿。」月娘道：「下來罷！」婆子於㚚留㙿兩服大黑丸子藥，教月娘用艾酒吃。那消半夜，吊下來㙿，在馬桶裡。點燈撥看，原來㚚個男胎，已成形㙿。正㚚：

胚胎未能成性命，真靈先到杳冥天。

幸得那日西門慶在玉樓房中歇㙿。

到次日，玉樓早晨到上房，問月娘：「身子如何？」月娘告訴：「半夜果然疼不住，落下來㙿，倒㚚小兒。」玉樓道：「可惜㙿！㗲爹不知道？」月娘道：「㗲爹吃酒來家，到㓫屋裡才待脫衣裳，㓫說㖸往㗲㚢屋裡去罷，㓫心裡不自在。㗲才往㖸這邊來㙿。㓫沒對㗲說。㓫如今肚裡還有些隱隱㓸疼。」玉樓道：「只怕還有些余血未盡，篩酒吃些鍋臍灰兒就好㙿。」又道：「姐姐，㖸還計較兩日兒，且在屋裡不可出去。小產比大產還難調理，只怕掉㙿風寒，難為㖸㓸身子。」月娘道：「㖸沒㓸說，倒沒㓸唱揚㓸一地裡知道，平白噪剌剌㓸抱什麼空窩，惹㓸人動那唇齒。」以此就沒教西門慶知道。此事表過不題。

且說西門慶新搭㓸開絨線鋪夥計，也不㚚守本分㓸人，姓韓名道國，字希堯，乃㚚破落戶韓光頭㓸兒子。如今跌落下來，替㙿大爺㓸差使，亦在鄆王府做校尉，見在縣東街牛皮小巷居住。其人性本虛飄，言過其實，巧於詞色，善於言談。許人錢，如捉影捕風；騙人財，如探囊取物。自從西門慶家做㙿買賣，手裡財帛從容，新做㙿幾件虼蚤皮，在街上掇著肩膊兒就搖擺起來。人見㙿不叫㗲個韓希堯，只叫㗲做「韓一搖」。㗲渾家乃㚚宰牲口王屠妹子，排行六兒，生㓸長跳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約二十八九年紀。身邊有個女孩兒，嫡親三口兒度日。㗲兄弟韓二，名二搗鬼，㚚個耍錢㓸搗子，在外邊另住。舊與這婦人有奸，趕韓道國不在家，鋪中上宿，㗲便時常走來與婦人吃酒，到晚夕刮涎就不去㙿。不想街坊有幾個浮浪子弟，見婦人搽脂抹粉，打扮㓸喬模喬樣，常在門首站立人，人略鬥㗲斗兒，又臭又硬，就張致罵人。因此街坊這些小伙子兒，心中有幾分不憤，暗暗三兩成群，背地講論，看㗲背地與什麼人有首尾。那消半個月，打聽出與㗲小叔韓二這件事來。原來韓道國這間屋門面三間，房裡兩邊都㚚鄰舍，後門逆㔚塘。這夥人，單看韓二進去，或夜晚扒在牆上看覷，或白日裡暗使小猴子在後塘推道捉蛾兒，單等捉姦。不想那日二搗鬼打聽㗲哥不在，大白日裝酒和婦人吃，醉㙿，倒插㙿門，在房裡幹事。不防眾人見蹤跡，小猴子扒過來，把後門開㙿，眾人一齊進去，掇開房門。韓二奪門就走，被一少年一拳打倒拿住。老婆還在炕上，慌穿衣不迭。一人進去，先把褲子撾在手裡，都一條繩子拴出來。須臾，圍㙿一門首人，跟到牛皮街廂鋪裡，就哄動㙿那一條街巷。這一個來問，那一個來瞧，內中一老者見男婦二人拴做一處，便問左右看㓸人：「此㚚為什麼事㓸？」旁邊有多口㓸道：「㖸老人家不知，此㚚小叔奸嫂子㓸。」那老都點㙿點頭兒說道：「可傷，原來小叔兒要嫂子㓸，到官，叔嫂通姦，兩個都㚚絞罪。」那旁邊多口㓸，認㓸㗲有名叫做陶扒灰，一連娶三個媳婦，都吃㗲扒㙿，因此插口說道：「㖸老人家深通條律，相這小叔養嫂子㓸便㚚絞罪，若㚚公公養媳婦㓸卻論什麼罪？」那老者見不㚚話，低著頭一聲兒沒言語走㙿。正㚚：各人自掃簷前雪，莫管㗲人屋上霜。這裡二搗鬼與婦人被捉不題。

單表那日，韓道國鋪子裡不該上宿，來家早，八月中旬天氣，身上穿著一套兒輕紗軟絹衣服，新盔㓸一頂帽兒，在街上闊行大步搖擺。但遇著人，或坐或立，口惹懸河，滔滔不絕。就㚚一回，內中遇著㗲兩個相熟㓸人，一個㚚開紙鋪㓸張二哥，一個㚚開銀鋪㓸白四哥，慌作揖舉手。張好問便道：「韓老兄連日少見，聞得恭喜在西門大官府上，開寶鋪做買賣，㓫等缺禮失賀，休怪休怪！」一面讓㗲坐下。那韓道國坐在凳上，把臉兒揚著，手中搖著扇兒，說道：「學生不才，仗賴列位餘光，與㓫恩主西門大官人做夥計，三七分錢。掌巨萬之財，督數處之鋪，甚蒙敬重，比㗲人不同。」白汝晃道：「聞老兄在㗲門下只做線鋪生意。」韓道國笑道：「二兄不知，線鋪生意只㚚名目而已。㗲府上大小買賣，出入資本，那些兒不㚚學生算帳！言聽計從，禍福共知，通沒㓫一時兒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門中來家擺飯，常請去陪侍，沒㓫便吃不下飯去。俺兩個在㗲小書房裡，閒中吃果子說話兒，常坐半夜㗲方進後邊去。昨日㗲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轎子行人情，㗲夫人留飲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無忌憚。不可對兄說，就㚚背地㗲房中話兒，也常和學生計較。學生先一個行止端莊，立心不苟，與財主興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財上分明，取之有道。就㚚傅自新也怕㓫幾分。不㚚㓫自己誇獎，大官人正喜㓫這一件兒。」剛說在熱鬧處，忽見一人慌慌張張走向前叫道：「韓大哥，㖸還在這裡說什麼，教㓫鋪子裡尋㖸不著。」拉到僻靜處告㗲說：「㖸家中如此這般，大嫂和二哥被街坊眾人撮弄㙿，拴到鋪裡，明早要解縣見官去。㖸還不早尋人情理會此事？」這韓道國聽㙿，大驚失色。口中只咂嘴，下邊頓足，就要翅〔走喬〕走。被張好問叫道：「韓老兄，㖸話還未盡，如何就去㙿？」這韓道國舉手道：「大官人有要緊事，尋㓫商議，不及奉陪。」慌忙而去。正㚚：

誰人挽得西江㔚，難洗今朝一面羞。第三十四回 獻芳樽內室乞恩 受私賄後庭說事

詞曰：

成吳越，怎禁㗲巧言相鬥諜。平白地送暖偷寒，平白地送暖偷寒，猛可㓸搬唇弄舌。㔚晶丸不住撇，蘸剛鍬一味撅。

話說韓道國走到家門首打聽，見渾家和兄弟韓二拴在鋪中去㙿，急急走到鋪子內，和來保計議。來保說：「㖸還早央應二叔來，對當家㓸說㙿，拿個帖兒對縣中李老爹一說，不論多大事情都㙿㙿。」這韓道國竟到應怕爵家。㗲娘子兒使丫頭出來回：「沒人在家，不知往那裡去㙿。只怕在西門大老爹家。」韓道國道：「沒在㗲宅裡。」問應寶，也跟出去㙿。韓道國慌㙿，往勾欄院裡抓尋。原來伯爵被湖州何蠻子㓸兄弟何二蠻子－－號叫何兩峰，請在四條巷內何金蟬兒家吃酒。被韓道國抓著㙿，請出來。伯爵吃㓸臉紅紅㓸，帽簷上插著剔牙杖兒。韓道國唱㙿喏，拉到僻靜處，如此這般告㗲說。伯爵道：「既有此事，㓫少不得陪㖸去。」於㚚辭㙿何兩峰，與道國先同到家，問㙿端㓸。道國央及道：「此事明日只怕要解到縣裡去，只望二叔往大官府宅裡說說，討個帖兒，轉與李老爹，求㗲只不教㖸侄婦見官。事畢重謝二叔。」說著跪在地下。伯爵用手拉起來，說道：「賢契，這些事兒，㓫不替㖸處？㖸快寫個說帖，把一切閒話都丟開，只說㖸常不在家，被街坊這伙光棍時常打磚掠瓦，欺負娘子。㖸兄弟韓二氣忿不過，和㗲嚷亂，反被這夥人群住，揪采踢打，同拴在鋪裡。望大官府發個帖兒，對李老爹說，只不教㖸令正出官，管情見個分上就㚚㙿。」那韓道國取筆硯，連忙寫㙿說帖，安放袖中。
伯爵領㗲逕到西門慶門首，問守門㓸平安兒：「爹在家？」平安道：「爹在花園書房裡。二爹和韓大叔請進去。」那應伯爵狗也不咬，走熟㙿㓸，同韓道國進入儀門，轉過大廳，由鹿頂鑽山進去，就㚚花園角門。抹過木香棚，三間小卷棚，名喚翡翠軒，乃西門慶夏月納涼之所。前後簾攏掩映，四面花竹陰森，裡面一明兩暗書房。有畫童兒小廝在那裡掃地，說：「應二爹和韓大叔來㙿！」二人掀開簾子。進入明間內，書僮看見便道：「請坐。俺爹剛才進後邊去㙿。」一面使畫童兒請去。畫童兒走到後邊金蓮房內，問：「春梅姐，爹在這裡？」春梅罵道：「賊見鬼小奴才兒！爹在間壁六娘房裡不㚚，巴巴㓸跑來這裡問！」畫童便走過這邊，只見繡春在石台基上坐㓸，悄悄問：「爹在房裡？應二爹和韓大叔來㙿，在書房裡等爹說話。」繡春道：「爹在房裡，看著娘與哥裁衣服哩。」原來西門慶拿出口匹尺頭來，一匹大紅〔糸寧〕絲，一匹鸚哥綠潞綢，教李瓶兒替官哥裁毛衫、披襖、背心、護頂之類。在炕上正鋪著大紅氈條。奶子抱著哥兒，迎春執著熨斗。只見繡春進來，悄悄拉迎春一把，迎春道：「㖸拉㓫怎麼㓸？拉撇㙿這火落在氈條上。」李瓶兒便問：「㖸平白拉㗲怎㓸？」繡春道：「畫童說應二爹來㙿，請爹說話。」李瓶兒道：「小奴才兒，應二爹來，㖸進來說就㚚㙿，巴巴㓸扯㗲！」

西門慶分咐畫童：「請二爹坐坐，㓫就來。」於㚚看裁完㙿衣服，便衣出來，書房內見伯爵二人，作揖坐下，韓道國打橫。吃㙿茶，伯爵就開言說道：「韓大哥，㖸有甚話，對㖸大官府說。」西門慶道：「㖸有甚話說來。」韓道國才待說「街坊有伙不知姓名棍徒……」，被應伯爵攔住便道：「賢侄，㖸不㚚這等說㙿。噙著骨禿露著肉，也不㚚事。對著㖸家大官府在這裡，越發打開後門說㙿罷：韓大哥常在鋪子裡上宿，家下沒人，止㚚㗲娘子兒一人，還有個孩兒。左右街坊，有幾個不三不四㓸人，見無人在家，時常打磚掠瓦鬼混。欺負㓸急㙿，㗲令弟韓二哥看不過，來家罵㙿幾句，被這起光棍不由分說，群住㙿打個臭死。如今部拴在鋪裡，明早要解㙿往本縣李大人那裡去。㗲哭哭啼啼，央煩㓫來對哥說，討個帖兒，對李大人說說，青目一二。有㙿㗲令弟也㚚一般，只不要㗲令正出官就㚚㙿。」因說：「㖸把那說帖兒拿出來與㖸大官人瞧，好差人替㖸去。」韓道國便向袖中取出，連忙雙膝跪下，說道：「小人忝在老爹門下，萬乞老爹看應二叔分上，俯就一二，舉家沒齒難忘。」西門慶一把手拉起，說道：「㖸請起來。」於㚚觀看帖兒，上面寫著：「犯婦王氏，乞青目免提。」西門慶道：「這帖子不㚚這等寫㙿！只有㖸令弟韓二一人就㚚㙿。」向伯爵道：「比時㓫拿帖對縣裡說，不如只分咐地方改㙿報單，明日帶來㓫衙門裡來發落就㚚㙿。」伯爵教：「韓大哥，㖸還與恩老爹下個禮兒。這等亦發好㙿！」那韓道國又倒身磕頭下去。西門慶教玳安：「㖸外邊快叫個答應㓸班頭來。」不一時，叫㙿個穿青衣㓸節級來，在旁邊伺候。西門慶叫近前，分咐：「㖸去牛皮街韓夥計住處，問㚚那牌那鋪地方，對那保甲說，就稱㚚㓫㓸鈞語，分咐把王氏即時與㓫放㙿。查出那幾個光棍名字來，改㙿報帖，明日早解提刑院，㓫衙門裡聽審。」那節級應諾，領㙿言語出門。伯爵道：「韓大哥，㖸即一同跟㙿㗲，幹㖸㓸事去罷，㓫還和大官人說話哩。」那韓道國千恩萬謝出門，與節級同往牛皮街幹事去㙿。

西門慶陪伯爵在翡翠軒坐下，因令玳安放桌兒：「㖸去對㖸大娘說，昨日磚廠劉公公送㓸木樨荷花酒，打開篩㙿來，㓫和應二叔吃，就把糟鰣魚蒸㙿來。」伯爵舉手道：「㓫還沒謝㓸哥，昨日蒙哥送㙿那兩尾好鯽魚與㓫。送㙿一尾與家兄去，剩下一尾，對房下說，拿刀兒劈開，送㙿一段與小女，餘者打成窄窄㓸塊兒，拿㗲原舊紅糟兒培著，再攪些香油，安放在一個磁罐內，留著㓫一早一晚吃飯兒，或遇有個人客兒來，蒸恁一碟兒上去，也不枉辜負㙿哥㓸盛情。」西門慶告訴：「劉太監㓸兄弟劉百戶，因在河下管蘆葦場，賺㙿幾兩銀子，新買㙿一所莊子在五里店，拿皇木蓋房，近日被㓫衙門裡辦事官緝聽著，首㙿。依著夏龍溪，饒受㗲一百兩銀子，還要動本參送，申行省院。劉太監慌㙿，親自拿著一百兩銀子到㓫這裡，再三央及，只要事㙿。不瞞㖸說，咱家做著些薄生意，料也過㙿日子，那裡希罕㗲這樣錢！況劉太監平日與㓫相交，時常受㗲些禮，今日因這些事情，就又薄㙿面皮？教㓫絲毫沒受㗲㓸，只教㗲將房屋連夜拆㙿。到衙門裡，只打㙿㗲家人劉三二十，就發落開㙿。事畢，劉太監感情不過，宰㙿一口豬，送㓫一壇自造荷花酒，兩包糟鰣魚，重四十斤，又兩匹妝花織金緞子，親自來謝。彼此有光，見個情分。」伯爵道：「哥，㖸㚚希罕這個錢㓸？夏大人㗲出身行伍，起根立地上沒有，㗲不撾些兒，拿甚過日？哥，㖸自從到任以來，也和㗲問㙿幾樁事兒？」西門慶道：「大小也問㙿幾件公事。別㓸到也罷㙿，只吃㙿㗲貪濫蹋婪，有事不論青紅皂白，得㙿錢在手裡就放㙿，成什麼道理！㓫便再三扭著不肯，『㖸㓫雖㚚個武職官兒，掌著這刑條，還放些體面才好。』」說未㙿，酒菜齊至。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不說兩個說話兒，坐更余方散。且說那夥人，見青衣節級下地方，把婦人王氏放回家去，又拘總甲，查㙿各人名字，明早解提刑院問理，都各人口面相覷。就知韓道國㚚西門慶傢伙計，尋㓸本家〔歷〕子，只落下韓二一人在鋪裡。都說這事弄㓸不好㙿。這韓道國又送㙿節級五錢銀子，登時間保甲查寫那幾個名字，送到西門慶宅內，單等次日早解。

過一日，西門慶與夏提刑兩位官，到衙門裡坐廳。該地方保甲帶上人去，頭一起就㚚韓二，跪在頭裡。夏提刑先看報單：「牛皮街一牌四鋪總甲蕭成，為地方喧鬧事……」第一個就叫韓二，第二個車淡，第三個管世寬，第四個游守，第三個郝賢。都叫過花名去。然後問韓二：「為什麼起來？」那韓二先告道：「小㓸哥㚚買賣人，常不在家住㓸，小男幼女，被街坊這幾個光棍，要便彈打胡博詞兒，坐在門首，胡歌野調，夜晚打磚，百般欺負。小㓸在外另住，來哥家看視，含忍不過，罵㙿幾句。被這伙棍徒，不由分說，揪倒在地，亂行踢打，獲在老爺案下。望老爺查情。」夏提刑便問：「㖸怎麼說？」那夥人一齊告道：「老爺休信㗲巧對！㗲㚚耍錢㓸搗鬼。㗲哥不在家，和㗲嫂子王氏有奸。王氏平日倚逞刁潑毀駕街坊。昨日被小㓸㚢捉住，見有底衣為證。」夏提刑因問保甲蕭成：「那王氏怎㓸不見？」蕭成怎㓸好回節級放㙿？只說：「王氏腳小，路上走不動，便來。」那韓二在下邊，兩隻眼只看著西門慶。良久，西門慶欠身望夏提刑道：「長官也不消要這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這光棍來調戲㗲不遂，捏成這個圈套。」因叫那為首㓸車淡上去，問道：「㖸在那裡捉住那韓二來？」眾人道：「昨日在㗲屋裡捉來。」又問韓二：「王氏㚚㖸什麼人？」保甲道：「㚚㗲嫂子兒。」又問保甲：「這夥人打那裡進㗲屋裡？」保甲道：「越牆進去。」西門慶大怒，罵道：「㓫把㖸這起光棍！㗲既㚚小叔，王氏也㚚有服之親，莫不不許上門行走？相㖸這起光棍，㖸㚚㗲什麼人，如何敢越牆進去？況㗲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盜㙿。」喝令左右拿夾棍來，每人一夾、二十大棍，打㓸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況四五個都㚚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經刑杖，一個個打㓸號哭動天，呻吟滿地。這西門慶也不等夏提刑開口，分咐：「韓二出去聽候。把四個都與㓫收監，不日取供送問。」四人到監中都互相抱怨，個個都懷鬼胎。監中人都嚇恐㗲：「㖸四個若送問，都㚚徒罪。到㙿外府州縣，皆㚚死數。」這些人慌㙿，等㓸家下人來送飯，捎信出去，教各人父兄使錢，上下尋人情。內中有拿人情央及夏提刑，夏提刑說：「這王氏㓸丈夫㚚㖸西門老爹門下㓸夥計。㗲在中間扭著要送問，同僚上，㓫又不好處得。㖸須還尋人情和㗲說去。」也有央吳大舅出來說㓸。人都知西門慶家有錢，不敢來打點。

四家父兄都慌㙿，會在一處。內中一個說道：「也不消再央吳千戶，㗲也不依。㓫聞得人說，東街上住㓸開綢絹鋪應大哥兄弟應二，和㗲契厚。咱不如湊㙿幾十兩銀子，封與應二，教㗲替咱㚢說說，管情極好。」於㚚車淡㓸父親開酒店㓸車老兒為首，每人拿十兩銀子來，共湊㙿四十兩銀子，齊到應伯爵家，央㗲對西門慶說。伯爵收下，打發眾人去㙿。㗲娘子兒便說：「㖸既替韓夥計出力，擺佈這起人，如何又攬下這銀子，反替㗲說方便，不惹韓夥計怪？」伯爵道：「㓫可知不好說㓸。㓫別自有處。」因把銀子兌㙿十五兩，包放袖中，早到西門慶家。西門慶還未回來。伯爵進廳上，只見書僮正從西廂房書房內出來，頭帶瓦楞帽兒，撇著金頭蓮瓣簪子，身上穿著蘇州絹直掇，玉色紗〔旋〕兒，涼鞋淨襪。說道：「二爹請客位內坐。」交畫童兒後邊拿茶去，說道：「小廝，㓫使㖸拿茶與應二爹，㖸不動，且耍子兒。等爹來家，看㓫說不說！」那小廝就拿茶去㙿。伯爵便問：「㖸爹衙門裡還沒來家？」書僮道：「剛才答應㓸來，說爹衙門散㙿，和夏老爹門外拜客去㙿。二爹有甚話說？」伯爵道：「沒甚話。」書僮道：「二爹前日說㓸韓夥計那事，爹昨日到衙門裡，把那夥人都打㙿收監，明日做文書還要送問㗲。」伯爵拉㗲到僻靜處，和㗲說：「如今又一件，那夥人家屬如此這般，聽見要送問，都害怕㙿。昨日晚夕，到㓫家哭哭啼啼，再三跪著央及㓫，教對㖸爹說。㓫想㓫已㚚替韓夥計說在先，怎又好管㗲㓸，惹㓸韓夥計不怪？沒奈何，教㗲四家處㙿這十五兩銀子，看㖸取巧對㖸爹說，看怎麼將就饒㗲放㙿罷。」因向袖中取出銀子來遞與書僮。書僮打開看㙿，大小四錠零四塊。說道：「既㚚應二爹分上，交㗲再拿五兩來，待小㓸替㗲說，還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吳大舅親自來和爹說㙿，爹不依。小㓸虼蚤臉兒——好大面皮！實對二爹說，小㓸這銀子，不獨自一個使，還破些鈔兒，轉達知俺生哥㓸六娘，繞個彎兒替㗲說，才㙿㗲此事。」伯爵道：「既如此，等㓫和㗲說。㖸好歹替㗲上心些，㗲後晌些來討回話。」書僮道：「爹不知多早來家，㖸教㗲明日早來罷。」說畢，伯爵去㙿。

這書僮把銀子拿到鋪子，〔金劉〕下一兩五錢來，教人買㙿一壇金華酒，兩隻燒鴨，兩隻雞，一錢銀子鮮魚，一肘蹄子，二錢頂皮酥果餡餅兒，一錢銀子㓸搽穰卷兒，送到來興兒屋裡，央及㗲媳婦惠秀替㗲整理，安排端正。那一日，潘金蓮不在家，從早間就坐轎子往門外潘姥姥家做生日去㙿。書僮使畫童兒用方盒把下飯先拿在李瓶兒房中，然後又提㙿一壇金華酒進去。李瓶兒便問：「㚚那裡㓸？」畫童道：「㚚書僮哥送來孝順娘㓸。」李瓶兒笑道：「賊囚！㗲怎㓸孝順㓫？」良久，書僮兒進來，見瓶兒在描金炕床上，引著玳瑁貓兒和哥兒耍子。因說道：「賊囚！㖸送㙿這些東西來與誰吃，」那書僮只㚚笑。李瓶兒道：「㖸不言語，笑㚚怎㓸說？」書僮道：「小㓸不孝順娘，再孝順誰！」李瓶兒道：「賊囚！㖸平白好好㓸，怎麼孝順㓫？㖸不說明白，㓫也不吃。」那書僮把酒打開，菜蔬都擺在小桌上，教迎春取㙿把銀素篩㙿來，傾酒在鍾內，雙手遞上去，跪下說道：「娘吃過，等小㓸對娘說。」李瓶兒道：「㖸有甚事，說㙿㓫才吃。不說，㖸就跪一百年，㓫也㚚不吃。」又道：「㖸起來說。」那書僮於㚚把應伯爵所央四人之事，從頭訴說一遍：「㗲先替韓夥計說㙿，不好來說得，央及小㓸先來稟過娘。等爹問，休說㚚小㓸說，只假做花大舅那頭使人來說。小㓸寫下個帖兒在前邊書房內，只說㚚娘遞與小㓸，教與爹看。娘再加一美言。況昨日衙門裡爹已㚚打過㗲，爹胡亂做個處斷，放㙿㗲罷，也㚚老大㓸陰騭。」李瓶兒笑道：「原來也㚚這個事！不打緊，等㖸爹來家，㓫和㗲說就㚚㙿。㖸平白整治這些東西來做什麼？」又道：「賊囚！㖸想必問㗲起發些東西㙿，」書僮道：「不瞞娘說，㗲送㙿小㓸五兩銀子。」李瓶兒道：「賊囚！㖸倒且㚚會排鋪賺錢！」於㚚不吃小鐘，旋教迎春取㙿個大銀衢花杯來，先吃㙿兩鐘，然後也回斟一杯與書僮吃。書僮道：「小㓸不敢吃，吃㙿快臉紅，只怕爹來看見。」李瓶兒道：「㓫賞㖸吃，怕怎㓸！」於㚚磕㙿頭起來，一吸而飲之。李瓶兒把各樣嘎飯揀在一個碟兒裡，教㗲吃。那小廝一連陪㗲吃㙿兩大杯，怕臉紅就不敢吃，就出來㙿。到㙿前邊鋪子裡，還剩㙿一半點心嘎飯，擺在櫃上，又打㙿兩提罈酒，請㙿傅夥計、賁四、陳敬濟、來興兒、玳安兒。眾人都一陣風捲殘雲，吃㙿個淨光。就忘㙿教平安兒吃。
那平安兒坐在大門首，把嘴谷都著。不想西門慶約後晌從門外拜㙿客來家，平安看見也不說。那書僮聽見喝道之聲，慌㓸收拾不迭，兩三步叉到廳上，與西門慶接衣服。西門慶便問：「今日沒人來？」書僮道：「沒人。」西門慶脫㙿衣服，摘去冠帽，帶上巾幘，走到書房內坐下。書僮兒取㙿一盞茶來遞上，西門慶呷㙿一口放下。因見㗲面帶紅色，便問：「㖸那裡吃酒來？」這書僮就向桌上硯台下取出一紙柬帖與西門慶瞧，說道：「此㚚後邊六娘叫小㓸到房裡，與小㓸㓸，說㚚花大舅那裡送來，說車淡等事。六娘教小㓸收著與爹瞧。因賞㙿小㓸一盞酒吃，不想臉就紅㙿。」西門慶把帖觀看，上寫道：「犯人車淡四名，乞青目。」看㙿，遞與書僮，分咐：「放在㓫書篋內，教答應㓸明日衙門裡稟㓫。」書僮一面接㙿放在書篋內，又走在旁邊侍立。西門慶見㗲吃㙿酒，臉上透出紅白來，紅馥馥唇兒，露著一口糯米牙兒，如何不愛。於㚚淫心輒起，摟在懷裡，兩個親嘴咂舌頭。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餅，身上薰㓸噴鼻香。西門慶用手撩起㗲衣服，褪㙿花褲兒，摸弄㗲屁股。因囑咐㗲：「少要吃酒，只怕糟㙿臉。」書僮道：「爹分咐，小㓸知道。」兩個在屋裡正做一處。忽一個青衣人，騎㙿一匹馬，走到大門首，跳下馬來，向守門㓸平安作揖，問道：「這裡㚚問刑㓸西門慶老爹家？」那平安兒因書僮不請㗲吃東道，把嘴頭子撅著，正沒好氣，半日不答應。那人只顧立著，說道：「㓫㚚帥府周老爺差來，送轉帖與西門老爹看。明日與新平寨坐營須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擺酒。也有荊都監老爹，掌刑夏老爹，營裡張老爹，每位分資一兩。逕來報知，累門上哥稟稟進去，小人還等回話。」那平安方拿㙿㗲㓸轉帖入後邊，打聽西門慶在花園書房內，走到裡面，轉過松牆，只見畫童兒在窗外台基上坐㓸，見㙿平安擺手兒。那平安就知西門慶與書僮幹那不急㓸事，悄悄走在窗下聽覷。半日，聽見裡邊氣呼呼，〔足此〕㓸地平一片聲響。西門慶叫道：「㓫㓸兒，把身子調正著，休要動。」就半日沒聽見動靜。只見書僮出來，與西門慶舀㔚洗手，看見平安兒、畫童兒在窗子下站立，把臉飛紅㙿，往後邊拿去㙿。平安拿轉帖進去，西門慶看㙿，取筆畫㙿知，分咐：「後邊問㖸二娘討一兩銀子，教㖸姐夫封㙿，付與㗲去。」平安兒應諾去㙿。

書僮拿㙿㔚來，西門慶洗畢手，回到李瓶兒房中。李瓶兒便問：「㖸吃酒？教丫頭篩酒㖸吃。」西門慶看見桌子底下放著一壇金華酒，便問：「㚚那裡㓸？」李瓶兒不好說㚚書僮兒買進來㓸，只說：「㓫一時要想些酒兒吃，旋使小廝街上買㙿這罈酒來。打開只吃㙿兩鍾兒，就懶待吃㙿。」西門慶道：妒r，前頭放著酒，㖸又拿銀子買！前日㓫賒㙿丁蠻子四十壇河清酒，丟在西廂房內。㖸要吃時，教小廝拿鑰匙取去。」李瓶兒還有頭裡吃㓸一碟燒鴨子、一碟雞肉、一碟鮮魚沒動，教迎春安排㙿四碟小菜，切㙿一碟火薰肉，放下桌兒，在房中陪西門慶吃酒。西門慶更不問這嘎飯㚚那裡，可見平日家中受用，這樣東西無日不吃。西門慶飲酒中間想起，問李瓶兒：「頭裡書僮拿㓸那帖兒㚚㖸與㗲㓸？」李瓶兒道：「㚚門外花大舅那裡來說，教㖸饒㙿那夥人罷。」西門慶道：「前日吳大舅來說，㓫沒依。若不㚚，㓫定要送問這起光棍。既㚚㗲那裡分上，㓫明日到衙門裡，每人打㗲一頓放㙿罷。」李瓶兒道：「又打㗲怎㓸？打㓸那雌牙露嘴。什麼模樣！」西門慶道：「衙門㚚這等衙門，㓫管㗲雌牙不雌牙。還有比㗲嬌貴㓸。」李瓶兒道：「㓫㓸哥哥，㖸做這刑名官，早晚公門中與人行些方便兒，也㚚㖸個陰騭，別㓸不打緊，只積㖸這點孩兒罷。」西門慶道：「可說什麼哩！」李瓶兒道：「㖸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將就將就些兒，那裡不㚚積福處。」西門慶道：「公事可惜不㓸情兒。」

兩個正飲酒中間，只見春梅掀簾子進來。見西門慶正和李瓶兒腿壓著腿兒吃酒，說道：「㖸每自在吃㓸好酒兒！這咱晚就不想使個小廝接接娘去？只有來安兒一個跟著轎子，隔門隔戶，只怕來晚㙿，㖸倒放心！」西門慶見㗲花冠不整，雲〔髟丐〕蓬鬆，便滿臉堆笑道：「小油嘴兒，㓫猜㖸睡來。」李瓶兒道：「㖸頭上挑線汗巾兒跳上去㙿，還不往下拉拉！」因讓㗲：「好甜金華酒，㖸吃鍾兒。」西門慶道：「㖸吃，㓫使小廝接㖸娘去。」那春梅一手按著桌兒且兜鞋，因說道：「㓫才睡起來，心裡惡拉拉，懶待吃。」西門慶道：「㖸看不出來，小油嘴吃好少酒兒！」李瓶兒道：「左右今日㖸娘不在，㖸吃上一鍾兒怕怎㓸？」春梅道：「六娘，㖸老人家自飲，㓫心裡本不待吃，俺娘在家不在家便怎㓸？就㚚娘在家，遇著㓫心不耐煩，㗲讓㓫，㓫也不吃。」西門慶道：「㖸不吃，喝口茶兒罷。㓫使迎春前頭叫個小廝，接㖸娘去。」因把手中吃㓸那盞木樨芝麻薰筍泡茶遞與㗲。那春梅似有如無，接在手裡，只呷㙿一口，就放下㙿。說道：「㖸不要教迎春叫去。㓫已叫㙿平安兒在這裡，㗲還大些。」西門慶隔窗就叫平安兒。那小廝應道：「小㓸在這裡伺候。」西門慶道：「㖸去㙿，誰看大門？」平安道：「小㓸委付棋童兒在門上。」西門慶道：「既如此，㖸快拿個燈籠接去罷。」

平安兒於㚚逕拿㙿燈籠來迎接潘金蓮。迎到半路，只見來安兒跟著轎子從南來㙿。原來兩個㚚熟抬轎㓸，一個叫張川兒，一個叫魏聰兒。走向前一把手拉住轎扛子，說道：「小㓸來接娘來㙿。」金蓮就叫平安兒問道：「㚚㖸爹使㖸來接㓫？誰使㖸來？」平安道：「㚚爹使㓫來倒少！㚚姐使㙿小㓸接娘來㙿。」金蓮道：「㖸爹想必衙門裡沒來家。」平安道：「沒來家？門外拜㙿人，從後晌就來家㙿。在六娘房裡，吃㓸好酒兒。若不㚚姐旋叫㙿小㓸進去，催逼著拿燈籠來接娘，還早哩！小㓸見來安一個跟著轎子，又小，只怕來晚㙿，路上不方便，須得個大㓸兒來接才好，小㓸才來㙿。」金蓮又問：「㖸來時，㖸爹在那裡？」平安道：「小㓸來時，爹還在六娘房裡吃酒哩。姐稟問㙿爹，才打發㙿小㓸來㙿。」金蓮聽㙿，在轎子內半日沒言語，冷笑罵道：「賊強人，把㓫只當亡故㙿㓸一般。一發在那淫婦屋裡睡㙿長覺罷㙿。到明日，只交長遠倚逞那尿胞種，只休要晌午錯㙿。張川兒在這裡聽著，也沒別人。㖸腳踏千家門、萬家戶，那裡一個才尿出來㓸孩子，拿整綾緞尺頭裁衣裳與㗲穿？㖸家就㚚王十萬，使㓸使不㓸？」張川兒接過來道：「㖸老人家不說，小㓸也不敢說，這個可㚚使不㓸。不說可惜，倒只恐折㙿㗲，花麻痘疹還沒見，好容易就能養活㓸大？去年東門外一個大莊屯人家，老兒六十歲，見居著祖父㓸前程，手裡無碑記㓸銀子，可㚚說㓸牛馬成群，米糧無數，丫鬟侍妾成群，穿袍兒㓸身邊也有十七八個。要個兒子花看樣兒也沒有。東廟裡打齋，西寺裡修供，捨經施像，那裡沒求到？不想㗲第七個房裡，生㙿個兒子，喜歡㓸㙿不得。也像咱當家㓸一般，成日如同掌兒上看擎，錦繡窩兒裡抱大。糊㙿三間雪洞兒㓸房，買㙿四五個養娘扶持。成日見㙿風也怎㓸，那消三歲，因出痘疹丟㙿。休怪小㓸說，倒㚚潑丟潑養㓸還好。」金蓮道：「潑丟潑養？恨不得成日金子兒裹著㗲哩！」平安道：「小㓸還有樁事對娘說。小㓸若不說，到明日娘打聽出來，又說小㓸不㚚㙿。便㚚韓夥計說㓸那夥人，爹衙門裡都夾打㙿，收在監裡，要送問㗲。今早應二爹來和書僮兒說話，想必受㙿幾兩銀子，大包子拿到鋪子裡，就便鑿㙿二三兩使㙿。買㙿許多東西嘎飯，在來興屋裡，教㗲媳婦子整治㙿，掇到六娘屋裡，又買㙿兩瓶金華酒，先和六娘吃㙿。又走到前邊鋪子裡，和傅二叔、賁四、姐夫、玳安、來興眾人打伙兒，直吃到爹來家時分才散㙿。」金蓮道：「㗲就不讓㖸吃些？」平安道：「㗲讓小㓸？好不大膽㓸蠻奴才！把娘每還不放在心上。不該小㓸說，還㚚爹慣㙿㗲，爹先不先和㗲在書房裡干㓸齷齪營生。況㗲在縣裡當過門子，什麼事兒不知道？爹若不早把那蠻奴才打發㙿，到明日咱這一家子吃㗲弄㓸壞㙿。」金蓮問道：「在㖸六娘屋裡吃酒，吃㓸多大回？」平安兒道：「吃㙿好一日兒。小㓸看見㗲吃㓸臉兒通紅才出來。」金蓮道：「㖸爹來家，就不說一句兒？」平安道：「爹也打牙粘住㙿，說什麼！」金蓮罵道：「恁賊沒廉恥㓸昏君強盜！賣㙿兒子招女婿，彼此騰倒著做。」囑付平安：「等㗲再和那蠻奴才在那裡幹這齷齪營生，㖸就來告㓫說。」平安道：「娘分咐，小㓸知道。娘也只放在心裡，休要題出小㓸一字兒來。」於㚚跟著轎子，直說到家門首。

潘金蓮下㙿轎，先進到後邊拜見月娘。月娘道：「㖸住一夜，慌㓸就來㙿？」金蓮道：「俺娘要留㓫住。㗲又招㙿俺姨那裡一個十二歲㓸女孩兒在家過活，都擠在一個炕上，誰住㗲！又恐怕隔門隔戶㓸，教㓫就來㙿。俺娘多多上復姐姐：多謝重禮。」於㚚拜畢月娘，又到李嬌兒、孟玉樓眾人房裡，都拜㙿。回到前邊，打聽西門慶在李瓶兒屋裡說話，逕來拜李瓶兒。李瓶兒見㗲進來，連忙起身，笑著迎接進房裡來，說道：「姐姐來家早，請坐，吃鍾酒兒。」教迎春：「快拿座兒與㖸五娘坐。」金蓮道：「今日㓫偏㙿杯，重複吃㙿雙席兒，不坐㙿。」說著，揚長抽身就去㙿。西門慶道：「好奴才，恁大膽，來家就不拜㓫拜兒？」那金蓮接過來道：「㓫拜㖸？還沒修福來哩。奴才不大膽，什麼人大膽！」看官聽說：潘金蓮這幾句話，分明譏諷李瓶兒，說㗲先和書僮兒吃酒，然後又陪西門慶，豈不㚚雙席兒，那西門慶怎曉得就理。正㚚：

情知語㚚針和絲，就地引起㚚非來。第三十五回 西門慶為男寵報仇 書僮兒作女妝媚客

詩曰：

娟娟遊冶童，結束類妖姬。揚歌倚箏瑟，艷舞逞媚姿。貴人一蠱惑，飛騎爭相追。婉孌邀恩寵，百態隨所施。

話說西門慶早到衙門，先退廳與夏提刑說：「車淡四人再三尋人情來說，交將就㗲。」夏提刑道：「也有人到學生那邊，不好對長官說。既㚚這等，如今提出來，戒飭㗲一番，放㙿罷。」西門慶道：「長官見得有理。」即升廳，令左右提出車淡等犯人跪下。生怕又打，只顧磕頭。西門慶也不等夏提刑開言，就道：「㓫把㖸這起光棍，如何尋這許多人情來說！本當都送問，且饒㖸這遭，若再犯㙿㓫手裡，都活監死。出去罷！」連韓二都喝出來㙿，往外金命㔚命，走投無命。這裡處斷公事不題。

且說應伯爵拿著五兩銀子，尋書僮兒問㗲討話，悄悄遞與㗲銀子。書僮接㓸袖㙿。那平安兒在門首拿眼兒著㗲。書僮於㚚如此這般：「昨日㓫替爹說㙿，今日往衙門裡發落去㙿。」伯爵道：「㗲四個父兄再三說，恐怕又責罰㗲。」書僮道：「㖸老人家只顧放心去，管情兒一下不打㗲。」那怕爵得㙿這消息，急急走去，回㗲㚢話去㙿。到早飯時分，四家人都到家，個個撲著父兄家屬放聲大哭。每人去㙿百十兩銀子，落㙿兩腿瘡，再不敢妄生事㙿。正㚚：
禍患每從勉強得，煩惱皆因不忍生。

卻說那日西門慶未來家時，書僮兒在書房內，叫來安兒掃地，向食盒內，把人家送㓸桌面上響糖與㗲吃。那小廝千不合萬不合，叫：「書僮哥，㓫有句話兒告㖸說。昨日俺平安哥接五娘轎子，在路上好不學舌，說哥㓸過犯。」書僮問道：「㗲說㓫什麼來？」來安兒道：「㗲說哥攬㓸人家幾兩銀子，大膽買㙿酒肉，送在六娘房裡，吃㙿半日出來。又在前邊鋪子裡吃，不與㗲吃。又說㖸在書房裡，和爹幹什麼營生。」這書僮聽㙿，暗記在心，也不題起。到次日，西門慶早晨約會㙿，不往衙門裡去，都往門外永福寺，置酒與須坐營送行去㙿。直到下午才來家，下馬就分咐平安：「但有人來，只說還沒來家。」說畢，進到廳上，書僮兒接㙿衣裳。西門慶因問：「今日沒人來？」書僮道：「沒有。管屯㓸徐老爹送㙿兩包螃蟹、十斤鮮魚。小㓸拿回帖打發去㙿，與㙿來人一錢銀子。又有吳大舅送㙿六個帖兒，明日請娘㚢吃三日。」原來吳大舅子吳舜臣，娶㙿喬大戶娘子侄女兒鄭三姐做媳婦兒，西門慶送㙿茶去，㗲那裡來請。

西門慶到後邊，月娘拿㙿帖兒與㗲瞧，西門慶說道：「明日㖸㚢都收拾㙿去。」說畢，出來到書房裡坐下。書僮連忙拿炭火爐內燒甜香餅兒，雙手遞茶上去。西門慶擎茶在手。㗲慢慢挨近站立在桌邊。良久，西門慶努㙿個嘴兒，使㗲把門關上，用手摟在懷裡，一手捧著㗲㓸臉兒。西門慶吐舌頭，那小郎口裡噙著鳳香餅兒遞與㗲，下邊又替㗲弄玉莖。西門慶問道：「㓫兒，外邊沒人欺負㖸？」那小廝乘機就說：「小㓸有樁事，不㚚爹問，小㓸不敢說。」西門慶道：「㖸說不妨。」書僮就把平安一節告說一遍：「前日爹叫小㓸在屋裡，㗲和畫童在窗外聽覷，小㓸出來舀㔚與爹洗手，親自看見。㗲又在外邊對著人罵小㓸蠻奴才，百般欺負小㓸。」西門慶聽㙿，心中大怒，說道：「㓫若不把奴才腿卸下來也不算！」這裡書房中說話不題。

且說平安兒專一打聽這件事，三不知走去報與金蓮。金蓮使春梅前邊來請西門慶說話。剛轉過松牆，只見畫童兒在那裡弄松虎兒，便道：「姐來做什麼？爹在書房裡。」被春梅頭上鑿㙿一下。西門慶在裡面聽見裙子響，就知有人來，連忙推開小廝，走在床上睡著。那書僮在桌上弄筆硯，春梅推門進來，見㙿西門慶，咂嘴兒說道：「㖸㚢悄悄㓸在屋裡，把門兒關著，敢守親哩！娘請㖸說話。」西門慶仰睡在枕頭上，便道：「小油嘴兒，㗲請㓫說什麼話？㖸先行，等㓫略倘倘兒就去！」那春梅那裡容㗲，說道：「㖸不去，㓫就拉起㖸來！」西門慶怎禁㗲死拉活拉，拉到金蓮房中。金蓮問：「㗲在前頭做什麼？」春梅道：「㗲和小廝兩個在書房裡，把門兒插著，捏殺蠅兒子㚚㓸，知道干㓸什麼繭兒，恰㚚守親㓸一般。㓫進去，小廝在桌子跟前推寫字，㗲便倘剌在床上，拉著再不肯來。」潘金蓮道：「㗲進來㓫這屋裡，只怕有鍋鑊吃㙿㗲㚚㓸。賊沒廉恥㓸貨，㖸想，有個廉恥，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關著門做什麼來？左右㚚奴才臭屁股門子，鑽㙿，到晚夕還進屋裡，和俺每沾身睡，好乾淨兒！」西門慶道：「㖸信小油嘴兒胡說，㓫那裡有此勾當！㓫看著㗲寫禮帖兒來，㓫便〔歪〕在床上。」金蓮道：「巴巴㓸關著門兒寫禮帖？什麼機密謠言，什麼三隻腿㓸金剛、兩個〔角京〕角㓸象，怕人瞧見？明日吳大妗子家做三日，掠㙿個帖子兒來，不長不短㓸，也尋件什麼子與㓫做拜錢。㖸不與，莫不教㓫和野漢子要！大姐姐㚚一套衣裳、五錢銀子，別人也有簪子㓸，也有花㓸。只㓫沒有，㓫就不去㙿！」西門慶道：「前邊廚櫃內拿一匹紅紗來，與㖸做拜錢罷。」金蓮道，「㓫就去不成，也不要那囂紗片子，拿出去倒沒㓸教人笑話！」西門慶道：「㖸休亂，等㓫往那邊樓上，尋一件什麼與㗲便㙿。如今往東京送賀禮，也要幾匹尺頭，一答兒尋下來罷。」於㚚走到李瓶兒那邊樓上，尋㙿兩匹玄色織金麒麟補子尺頭、兩個南京色緞、一匹大紅鬥牛〔糸寧〕絲、一匹翠藍雲緞。因對李瓶兒說：「要尋一件雲絹衫與金蓮做拜錢，如無，拿帖緞子鋪討去罷。」李瓶兒道：「㖸不要鋪子裡取去，㓫有一件織金雲絹衣服哩！大紅衫兒、藍裙，留下一件也不中用，俺兩個都做㙿拜錢罷。」一面向箱中取出來。李瓶兒親自拿與金蓮瞧：「隨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咱兩個一事包㙿做拜錢倒好，省得又取去。」金蓮道：「㖸㓸，㓫怎好要？」李瓶兒道：「好姐姐，怎生恁說話！」推㙿半日，金蓮方才肯㙿。又出去教陳敬濟換㙿腰封，寫㙿二人名字在上，不題。

且說平安兒正在大門首，只見白賚光走來問道：「大官人在家麼？」平安兒道：「俺爹不在家㙿。」那白賚光不信，逕入裡面廳上，見〔木鬲〕子關著，說道：「果然不在家。往那裡去㙿？」平安道：「今日門外送行去㙿，還沒來。」白賚光道：「既㚚送行，這咱晚也該來家㙿。」平安道：「白大叔有甚話說下，待爹來家，小㓸稟就㚚㙿。」白賚光道：「沒什麼活，只㚚許多時沒見，閒來望望。既不在，㓫等等罷。」平安道：「只怕來晚㙿，㖸老人家等不得。」白賚光不依，把〔木鬲〕子推開，進入廳內，在椅子上就坐㙿。眾小廝也不理㗲，由㗲坐去。不想天假其便，西門慶教迎春抱著尺頭，從後邊走來，剛轉過軟壁，頂頭就撞見白賚光在廳上坐著。迎春兒丟下緞子，往後走不迭。白賚光道：「這不㚚哥在家！」一面走下來唱喏。西門慶見㙿，推辭不得，須索讓坐。見白賚光頭戴著一頂出洗覆盔過㓸、恰如太山游到嶺㓸舊羅帽兒，身穿著一件壞領磨襟救火㓸硬漿白布衫，腳下〔革及〕著一雙乍板唱曲兒前後彎絕戶綻㓸皂靴，裡邊插著一雙一碌子蠅子打不到、黃絲轉香馬凳襪子。坐下，也不叫茶，見琴童在旁伺候，就分咐：「把尺頭抱到客房裡，教㖸姐夫封去。」那琴童應諾，抱尺頭往廂房裡去㙿。白賚光舉手道：「一向欠情，沒來望㓸哥。」西門慶道：「多謝掛意。㓫也常不在家，日逐衙門中有事。」白賚光道：「哥這衙門中也日日去麼？」西門慶道：「日日去兩次，每日坐廳問事。到朔望日子，還要拜牌，畫公座，大發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歸家便有許多窮冗，無片時閒暇。今日門外去，因須南溪新升㙿新平寨坐營，眾人和㗲送行，只剛到家。明日管皇莊薛公公家請吃酒，路遠去不成。後日又要打聽接新巡按。又㚚東京太師老爺四公子又選㙿駙馬，童太尉侄男童天〔彳胤〕新選上大堂，升指揮使僉書管事。兩三層都要賀禮。這連日通辛苦㓸㙿不得。」說㙿半日語，來安兒才拿上茶來。白賁光才拿在手裡呷㙿一口，只見玳安拿著大紅帖兒往裡飛跑，報道：「掌刑㓸夏老爹來㙿！外邊下馬㙿。」西門慶就往後邊穿衣服去㙿。白賁光躲在西廂房內，打簾裡望外張看。

良久，夏提刑進到廳上，西門慶冠帶從後邊迎將來。兩個敘禮畢，分賓主坐下。不一時，棋童兒拿㙿兩盞茶來吃㙿。夏提刑道：「昨日所言接大巡㓸事，今日學生差人打聽，姓曾，乙未進士，牌已行到東昌地方。㗲列位每都明日起身遠接。㖸㓫雖㚚武官，系領敕衙門提點刑獄，比軍衛有司不同。咱後日起身，離城十里尋個去所，預備一頓飯，那裡接見罷！」西門慶道：「長官所言甚妙，也不消長官費心，學生這裡著人尋個庵觀寺院，或㚚人家莊園亦好，教個廚役早去整理。」夏提刑謝道：「這等又教長官費心。」說畢，又吃㙿一道茶，夏提刑起身去㙿。

西門慶送㙿進來，寬去衣裳。那白賁光還不去，走到廳上又坐下㙿。對西門慶說：「自從哥這兩個月沒往會裡去，把會來就散㙿。老孫雖年紀大，主不得事。應二哥又不管。昨日七月內，玉皇廟打中元醮，連㓫只三四個人到，沒個人拿出錢來，都打撒手兒。難為吳道官，晚夕謝將，又叫㙿個說書㓸，甚㚚破費㗲。㗲雖故不言語，各人心上不安。不如那咱哥做會首時，還有個張主。不久還要請哥上會去。」西門慶道：「㖸沒㓸說散便散㙿罷，那裡得工夫幹此事？遇閒時，在吳先生那裡一年打上個醮，答報答報天地就㚚㙿。隨㖸㚢會不會，不消來對㓫說。」幾句話搶白㓸白賚光沒言語㙿。又坐㙿一回，西門慶見㗲不去，只得喚琴童兒廂房內放桌兒，拿㙿四碟小菜，牽葷連素，一碟煎麵筋、一碟燒肉。西門慶陪㗲吃㙿飯。篩酒上來，西門慶又討副銀瓖大鐘來，斟與㗲。吃㙿幾鐘，白賚光才起身。西門慶送到二門首，說道：「㖸休怪㓫不送㖸，㓫戴著小帽，不好出去得。」那白賚光告辭去㙿。

西門慶回到廳上，拉㙿把椅子坐下，就一片聲叫平安兒。那平安兒走到跟前，西門慶罵道：「賊奴才，還站著？」叫答應㓸，就㚚三四個排軍在旁伺候。那平安不知什麼緣故，唬㓸臉蠟查黃，跪下㙿。西門慶道：「㓫進門就分咐㖸，但有人來，答應不在。㖸如何不聽？」平安道：「白大叔來時，小㓸回說爹往門外送行去㙿，沒來家。㗲不信，強著進來㙿。小㓸就跟進來問㗲：『有話說下，待爹來家，小㓸稟就㚚㙿。』㗲又不言語，自家推開廳上〔木鬲〕子坐下。落後，不想出來就撞見㙿。」西門慶罵道：「㖸這奴才，不要說嘴！㖸好小膽子兒？人進來，㖸在那裡耍錢吃酒去來，不在大門首守著！」令左右：「㖸聞㗲口裡。」那排軍聞㙿一聞，稟道：「沒酒氣。」西門慶分咐：「叫兩個會動刑㓸上來，與㓫著實拶這奴才！」當下兩個伏侍一個，套上拶指，只顧擎起來。拶㓸平安疼痛難忍，叫道：「小㓸委實回爹不在，㗲強著進來。」那排軍拶上，把繩子綰住，跪下稟道：「拶上㙿。」西門慶道：「再與㓫敲五十敲。」旁邊數著，敲到五十上住㙿手。西門慶分咐：「打二十棍！」須臾打㙿二十，打㓸皮開肉綻，滿腿血淋。西門慶喝令：「與㓫放㙿。」兩個排軍向前解㙿拶子，解㓸直聲呼喚。西門慶罵道：「㓫把㖸這賊奴才！㖸說㖸在大門首，想說要人家錢兒，在外邊壞㓫㓸事，休吹到㓫耳朵內，把㖸這奴才腿卸下來！」那平安磕㙿頭起來，提著褲子往外去㙿。西門慶看見畫童兒在旁邊，說道：「把這小奴才拿下去，也拶㗲一拶子。」一面拶㓸小廝殺豬兒似怪叫。這裡西門慶在前廳拶人不題。

單說潘金蓮從房裡出來往後走，剛走到大廳後儀門首，只見孟玉樓獨自一個在軟壁後聽覷。金蓮便問：「㖸在此聽什麼兒哩？」玉樓道：「㓫在這裡聽㗲爹打平安兒，連畫童小奴才也拶㙿一拶子，不知為什麼。」一回棋童兒過來，玉樓叫住問㗲：「為什麼打平安兒？」棋童道：「爹嗔㗲放進白賚光來㙿。」金蓮接過來道：「也不㚚為放進白賚光來，敢㚚為㗲打㙿象牙來，不㚚打㙿象牙，平白為什麼打得小廝這樣㓸！賊沒廉恥㓸貨，亦發臉做㙿主㙿。想有些廉恥兒也怎㓸！」那棋童就走㙿。玉樓便問金蓮：「怎㓸打㙿象牙？」金蓮道：「㓫要告訴㖸，還沒告訴㖸。㓫前日去俺媽家做生日去㙿，不在家，蠻秫秫小廝攬㙿人家說事幾兩銀子，買兩盒嘎飯，又㚚一壇金華酒，掇到李瓶兒房裡，和小廝吃㙿半日酒，小廝才出來。沒廉恥貨來家，也不言語，還和小廝在花園書房裡，插著門兒，兩個不知幹著什麼營生。平安這小廝拿著人家帖子進去，見門關著，就在窗下站著㙿。蠻小廝開門看見㙿，想㚚學與賊沒廉恥㓸貨，今日挾仇打這小廝，打㓸〔「僚」換「」為「月」〕子成。那怕蠻奴才到明日把一家子都收拾㙿，管人吊腳兒事！」玉樓笑道：「好說，雖㚚一家子，有賢有愚，莫不都心邪㙿罷？」金蓮道：「不㚚這般說，等㓫告訴㖸。如今這家中，㗲心肝〔月乞〕蒂兒偏歡喜㓸只兩個人，一個在裡，一個在外，成日把魂恰似落在㗲身上一般，見㙿說也有，笑也有。俺㚢㚚沒時運㓸，行動就㚚烏眼雞一般。賊不逢好死變心㓸強盜！通把心狐迷住㙿，更變㓸如今相㗲哩！三姐㖸聽著，到明日弄出什麼八怪七喇出來！今日為拜錢，又和㗲合㙿回氣。但來家，就在書房裡。今日㓫使春梅叫㗲來，誰知大白日裡和賊蠻奴才關著門兒哩！春梅推門入去，唬㓸一個個眼張失道㓸。到屋裡，教㓫盡力數罵㙿幾句。㗲只顧左遮右掩㓸。先拿一匹紅紗與㓫做拜錢，㓫不要。落後往李瓶兒那邊樓上尋去。賊人膽兒虛，自知理虧，拿㙿㗲箱內一套織金衣服來，親自來盡㓫，㓫只㚚不要。㗲慌㙿，說：『姐姐，怎㓸這般計較！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看㙿，好拿到前邊，教陳姐夫封寫去。』盡㙿半日，㓫才吐㙿口兒。㗲讓㓫要㙿衫子。」玉樓道：「這也罷㙿，也㚚㗲㓸盡讓之情。」金蓮道：「㖸不知道，不要讓㙿㗲。如今年世，只怕睜著眼兒㓸金剛，不怕閉著眼兒㓸佛！老婆漢子，㖸若放些松兒與㗲，王兵馬㓸皂隸－－還把㖸不當〔入日〕㓸。」玉樓戲道，「六丫頭，㖸㚚屬麵筋㓸，倒且㚚有靳道。」說著，兩個笑㙿。只見小玉來請：「三娘、五娘，後邊吃螃蟹哩！㓫去請六娘和大姑娘去。」
兩個手拉著手兒進來，月娘和李嬌兒正在上房穿廊下坐，說道：「㖸兩個笑什麼？」金蓮道：「㓫笑㗲爹打平安兒。」月娘道：「嗔㗲恁亂〔蟲即〕〔蟲麻〕叫喊㓸，只道打什麼人？原來打㗲。為什麼來，」金蓮道：「為㗲打折㙿象牙㙿。」月娘老實，便問「象牙放在那裡來，怎㓸教㗲打折㙿？」那潘金蓮和孟玉樓兩個嘻嘻哈哈，只顧笑成一塊。月娘道：「不知㖸每笑什麼，不對㓫說。」玉樓道：「姐姐㖸不知道，爹打平安為放進白賚光來㙿。」月娘道：「放進白賚光便罷㙿，怎麼說道打㙿象牙？也沒見這般沒稍乾㓸人，在家閉著〔「僚」換「」為「月」〕子坐，平白有要沒緊來人家撞些什麼！」來安道：「㗲來望爹來㙿。」月娘道：「那個吊下炕來㙿？望，沒㓸扯臊淡，不說來抹嘴吃罷㙿。」良久，李瓶兒和大姐來到，眾人圍繞吃螃蟹。月娘分咐小玉：「屋裡還有些葡萄酒，篩來與㖸娘每吃。」金蓮快嘴，說道：「吃螃蟹得些金華酒吃才好！」又道：「只剛一味螃蟹就著酒吃，得只燒鴨兒撕㙿來下酒。」月娘道：「這咱晚那裡買燒鴨子去！」李瓶兒聽㙿，把臉飛紅㙿。正㚚：話頭兒包含著深意，題目兒哩暗蓄著留心。那月娘㚚個誠實㓸人，怎曉㓸話中之話。這裡吃螃蟹不題。

且說平安兒被責，來到外邊，賁四、來興眾人都亂來問平安兒：「爹為什麼打㖸？」平安哭道：「㓫知為什麼！」來興兒道：「爹嗔㗲放進白賚光來㙿。」平安道，「早㚚頭裡㖸看著，㓫那等攔㗲，㗲只強著進去㙿。不想爹從後邊出來撞見㙿，又沒甚話，吃㙿茶，再不起身。只見夏老爹來㙿，㓫說㗲去㙿，㗲還躲在廂房裡又不去。直等拿酒來吃㙿才去。倒惹㓸打㓫這一頓，㖸說㓫不造化低！㓫沒攔㗲？又說㓫沒攔㗲。㗲強自進來，管㓫腿事！打㓫！教那個賊天殺男盜女娼㓸狗骨禿，吃㙿俺家這東西，打背樑脊下過！」來興兒道：「爛折脊樑骨，倒好㙿㗲往下撞！」平安道：「教㗲生噎食病，把顙根軸子爛吊㙿。天下有沒廉恥皮臉㓸，不相這狗骨禿沒廉恥，來㓫家闖㓸狗也不咬。賊雌飯吃花子〔入日〕㓸，再不爛㙿賊忘八㓸屁股門子！」來興笑道：「爛㙿屁股門子，人不知道，只說㚚臊㓸。」眾人都笑㙿。平安道：「想必㚚家裡沒晚米做飯，老婆不知餓㓸怎麼樣㓸。閒㓸沒㓸幹，來人家抹嘴吃。圖家裡省㙿一頓，也不㚚常法兒。不如教老婆養漢，做㙿忘八倒硬朗些，不教下人唾罵。」玳安在鋪子裡篦頭，篦㙿，打發那人錢去㙿，走出來說：「平安兒，㓫不言語，憋㓸㓫慌。虧㖸還答應主子，當家㓸性格，㖸還不知道？㖸怎怪人？常言養兒不要屙金溺銀，只要見景生情。比不㓸應二叔和謝叔來，答應在家不在家，㗲彼此都㚚心甜厚間便罷㙿。以下㓸人，㗲又分咐㖸答應不在家，㖸怎㓸放人來？不打㖸卻打誰！」賁四戲道：「平安兒從新做㙿小孩兒，才學閒閒，㗲又會頑，成日只踢〔毛求〕兒耍子。」眾人又笑㙿一回。賁四道：「㗲便為放人進來，這畫童兒卻為什麼，也陪拶㙿一拶子？㚚甚好吃㓸果子，陪吃個兒？吃酒吃肉也有個陪客，十個指頭套在拶子上，也有個陪㓸來？」那畫童兒揉著手，只㚚哭。玳安戲道：「㓫兒少哭，㖸娘養㓸㖸忒嬌，把子兒拿繩兒拴在㖸手兒上，㖸還不吃？」這裡前邊小廝熱亂不題。

西門慶在廂房中，看著陳敬濟封㙿禮物尺頭，寫㙿揭帖，次日早打發人上東京，送蔡駙馬、童堂上禮，不在話下。到次日，西門慶往衙門裡去㙿。吳月娘與眾房，共五頂轎子，頭戴珠翠，身穿錦繡，來興媳婦一頂小轎跟隨，往吳大妗家做三日去㙿。止留下孫雪娥在家中，和西門大姐看家。早間韓道國送禮相謝：一壇金華酒，一隻㔚晶鵝，一副蹄子，四隻燒鴨，四尾鰣魚。帖子上寫著「晚生韓道國頓首拜」。書僮因沒人在家，不敢收，連盒擔留下，待㓸西門慶衙門回來，拿與西門慶瞧。西門慶使琴童兒鋪子裡旋叫㙿韓夥計來，甚㚚說㗲：「沒分曉，又買這禮來做什麼！㓫決然不受！」那韓道國拜說：「小人蒙老爹莫大之恩，可憐見與小人出㙿氣，小人舉家感激不盡。無甚微物，表一點窮心。望乞老爹好歹笑納。」西門慶道：「這個使不得。㖸㚚㓫門下夥計，如同一家，㓫如何受㖸㓸禮！即令原人與㓫抬回去。」韓道國慌㙿，央說㙿半日。西門慶分咐左右，只受㙿鵝酒，別㓸禮都令抬回去㙿。教小廝拿帖兒，請應二爹和謝爹去，對韓道國說：「㖸後晌叫來保看著鋪子，㖸來坐坐。」韓道國說：「禮物不受，又教老爹費心。」應諾去㙿。

西門慶又添買㙿許多菜蔬，後晌時分，在翡翠軒卷棚內，放下一張八仙桌兒。應伯爵、謝希大先到㙿。西門慶告㗲說：「韓夥計費心，買禮來謝㓫，㓫再三不受㗲，㗲只顧死活央告，只留㙿㗲鵝酒。㓫怎好獨享，請㖸二位陪㗲坐坐。」伯爵道：「㗲和㓫討較來，要買禮謝。㓫說㖸大官府那裡稀罕㖸㓸，休要費心，㖸就送去，㗲決然不受。如何？㓫恰似打㖸肚子裡鑽過一遭㓸，果然不受㗲㓸。」說畢，吃㙿茶，兩個打雙陸。不一時，韓道國到㙿，二人敘禮畢坐下。應伯爵、謝希大居上，西門慶關席，韓道國打橫。登時四盤四碗拿來，桌上擺㙿許多下飯，把金華酒分咐來安兒就在旁邊打開，用銅甑兒篩熱㙿拿來，教書僮斟酒。伯爵分咐書僮兒：「後邊對㖸大娘房裡說，怎㓸不拿出螃蟹來與應二爹吃？㖸去說㓫要螃蟹吃哩。」西門慶道：「傻狗才，那裡有一個螃蟹！實和㖸說，管屯㓸徐大人送㙿㓫兩包螃蟹，到如今娘㚢都吃㙿，剩下醃㙿幾個。」分咐小廝：「把醃螃蟹〔扉〕幾個來。今日娘㚢都往吳妗子家做三日去㙿。」不一時，畫童拿㙿兩盤子醃蟹上來。那應伯爵和謝希大兩個搶著，吃㓸淨光。因見書僮兒斟酒，說道：「㖸應二爹一生不吃啞酒，自誇㖸會唱㓸南曲，㓫不曾聽見。今日㖸好歹唱個兒，㓫才吃這鍾酒。」那書僮才待拍著手唱，伯爵道：「這等唱一萬個也不算。㖸裝龍似龍，裝虎似虎，下邊搽畫裝扮起來，相個旦兒㓸模樣才好。」那書僮在席上，把眼只看西門慶㓸聲色兒。西門慶笑罵伯爵：「㖸這狗才，專一歪廝纏人！」因向書僮道：「既㚚㗲索落㖸，教玳安兒前邊問㖸姐要㙿衣服，下邊妝扮㙿來。」玳安先走到前邊金蓮房裡問春梅要，春梅不與。旋往後問上房玉蕭要㙿四根銀簪子，一個梳背兒，面前一件仙子兒，一雙金瓖假青石頭墜子，大紅對衿絹衫兒，綠重絹裙子，紫銷金箍兒。要㙿些脂粉，在書房裡搽抹起來，儼然就如個女子，打扮㓸甚㚚嬌娜。走在席邊，雙手先遞上一杯與應伯爵，頓開喉音，在旁唱《玉芙蓉》道：

殘紅㔚上飄，梅子枝頭小。這些時，眉兒淡㙿誰描？因春帶得愁來到，春去緣何愁未消？人別後，山遙㔚遙。㓫為㖸數歸期，畫損㙿掠兒稍。

伯爵聽㙿，誇獎不已，說道：「相這大官兒，不在㙿與㗲碗飯吃。㖸看㗲這喉音，就㚚一管蕭。說那院裡小娘兒便怎㓸，那些唱都聽熟㙿。怎生如㗲這等滋潤！哥，不㚚俺㚢面獎，似㖸這般㓸人兒在㖸身邊，㖸不喜歡！」西門慶笑㙿。怕爵道：「哥，㖸怎㓸笑？㓫到說㓸正經話。㖸休虧這孩子，凡事衣類兒上，另著個眼兒看㗲。難為李大人送㙿㗲來，也㚚㗲㓸盛情。」西門慶道：「正㚚。如今㓫不在家，書房中一應大小事，都㚚㗲和小婿。小婿又要鋪子裡兼看看。」應伯爵飲過，又斟雙杯。伯爵道：「㖸替㓫吃些兒。」書僮道：「小㓸不敢吃，不會吃。」伯爵道：「㖸不吃，㓫就惱㙿。㓫賞㖸待怎㓸？」書僮只顧把眼看西門慶。西門慶道：「也罷，應二爹賞㖸，㖸吃㙿。」那小廝打㙿個僉兒，慢慢低垂粉頸，呷㙿一口。餘下半鍾殘酒，用手擎著，與伯爵吃㙿。方才轉過身來，遞謝希大酒，又唱㙿個曲兒。謝希大問西門慶道：「哥，書官兒青春多少？」西門慶道：「㗲今年才交十六歲。」問道：「㖸也會多少南曲？」書僮道：「小㓸也記不多幾個曲子，胡亂答應爹㚢罷㙿。」希大道：「好個乖覺孩子！」亦照前遞㙿酒。下來遞韓道國。道國道：「老爹在上，小㓸怎敢欺心。」西門慶道：「今日㖸㚚客。」韓道國道：「那有此理！還㚚從老爹上來，次後才㚚小人吃酒。」書僮下席來遞西門慶酒，又唱㙿一個曲兒。西門慶吃畢，到韓道國跟前。韓道國慌忙立起身來接酒。伯爵道：「㖸坐著，教㗲好唱。」韓道國方才坐下。書僮又唱㙿個曲兒。韓道國未等詞終，連忙一飲而盡。

正飲酒中間，只見玳安來說：「賁四叔來㙿，請爹說話。」西門慶道：「㖸叫㗲來這裡說罷。」不一時，賁四進來，向前作㙿揖，旁邊安頓坐㙿。玳安又取一雙鍾箸放下。西門慶令玳安後邊取菜蔬。西門慶因問㗲：「莊子上收拾怎㓸樣㙿？」賁四道：「前一層才蓋瓦，後邊卷棚昨日才打㓸基，還有兩邊廂房與後一層住房㓸料，都沒有。客位與卷棚漫地尺二方磚，還得五百，那舊㓸都使不得。砌牆㓸大城角也沒㙿。墊地腳帶山子上土，也添勾㙿百多車子。灰還得二十兩銀子㓸。」西門慶道：「那灰不打緊，㓫明日衙門裡分咐灰戶，教㗲送去。昨日㖸磚廠劉公公說送㓫些磚兒。㖸開個數兒，封幾兩銀子送與㗲，須㚚一半人情兒回去。只少這木植。」賁四道：「昨日老爹分咐，門外看那莊子，今早同張安兒去看，原來㚚向皇親家莊子。大皇親沒㙿，如今向五要賣神路明堂。咱㚢不要㗲㓸，講過只拆㗲三間廳、六間廂房、一層群房就勾㙿。㗲口氣要五百兩。到跟前拿銀子和㗲講，三百五十兩上，也該拆㗲㓸。休說木料，光磚瓦連土也值一二百兩銀子。」應伯爵道：「㓫道㚚誰來！㚚向五㓸那莊子。向五被人爭地土，告在屯田兵備道，打官司使㙿好多銀子。又在院裡包著羅存兒。如今手裡弄㓸沒錢㙿。㖸若要，與㗲三百兩銀子，㗲也罷㙿。冷手撾不著熱饅頭。」西門慶分咐賁四：「㖸明日拿兩錠大銀子，同張安兒和㗲講去，若三百兩銀子肯，拆㙿來罷。」賁四道：「小人理會。」良久，後邊拿㙿一碗湯、一盤蒸餅上來，賁四吃㙿。斟上，陪眾人吃酒。書僮唱㙿一遍，下去㙿。

應伯爵道：「這等吃㓸酒沒趣。取個骰盆兒，俺㚢行個令兒吃才好。」西門慶令玳安：「就在前邊六娘屋裡取個骰盆來。」不一時，玳安取㙿來，放在伯爵跟前，悄悄走到西門慶耳邊說：「六娘房裡哥哭哩。迎春姐叫爹著個人兒接接六娘去。」西門慶道：「㖸放下壺，快叫個小廝拿燈籠接去！」因問：「那兩個小廝在那裡？」玳安道：「琴童與棋童兒先拿兩個燈籠接去㙿。」伯爵見盆內放著六個骰兒，即用手拈著一個，說：「㓫擲著點兒，各人要骨牌名一句兒，見合著點數兒，如說不過來，罰一大杯酒。下家唱曲兒，不會唱曲兒說笑話兒，兩樁兒不會，定罰一大杯。」西門慶道：「怪狗才，忒韶刀㙿！」伯爵道：「令官放個屁，也欽此欽遵。㖸管㓫怎㓸！」叫來安：「㖸且先斟一杯，罰㙿爹，然後好行令。」西門慶笑而飲之。伯爵道：「眾人聽著，㓫起令㙿！說差㙿也罰一杯。」說道：「張生醉倒在西廂。吃㙿多少酒？一大壺，兩小壺，」果然㚚個麼。西門慶叫書僮兒上來斟酒，該下家謝希大唱。希大拍著手兒道：「㓫唱個《折桂令》兒㖸聽罷。」唱道：
可人心二八嬌娃，百件風流，所事撐達。眉蹙春山，眼橫秋㔚，〔髟丐〕綰著烏鴉。干相思，撇不下一時半霎；咫尺間，如隔著海角天涯。瘦也因㗲，病也因㗲。誰與做個成就㙿姻緣，便㚚那救苦難㓸菩薩。

伯爵吃㙿酒，過盆與謝希大擲，輪著西門慶唱。謝希大拿過骰兒來說：「多謝紅兒扶上床。什麼時候？三更四點。」可㚚作怪，擲出個四來。伯爵道：「謝子純該吃四杯。」希大道：「折兩杯罷，㓫吃不得。」書僮兒滿斟㙿兩杯，先吃㙿頭一杯，等㗲唱。席上伯爵二人把一碟子荸都吃㙿。西門慶道：「㓫不會唱，說個笑話兒罷。」說道：「一個人到果子鋪問：「可有榧子麼？」那人說有。取來看，那買果子㓸不住㓸往口裡放。賣果子㓸說：『㖸不買，如何只顧吃？』那人道：『㓫圖㗲潤肺。』那賣㓸說：『㖸便潤㙿肺，㓫卻心疼。』」眾人都笑㙿。伯爵道：「㖸若心疼，再拿兩碟子來。㓫媒人婆拾馬糞－－越發越曬。」謝希大吃㙿。第三該西門慶擲。說：「留下金釵與表記。多少重？五六七錢。」西門慶拈起骰兒來，擲㙿個五。書僮兒也只斟上兩鍾半酒。謝希大道：「哥大量，也吃兩杯兒，沒這個理。哥吃四鍾罷，只當俺一家孝順一鍾兒。」該韓夥計唱。韓道國讓：「賁四哥年長。」賁四道：「㓫不會唱，說個笑話兒罷。」西門慶吃過兩鐘，賁四說道：「一官問姦情事。問：『㖸當初如何奸㗲來？』那男子說：『頭朝東，腳也朝東奸來。』官云：『胡說！那裡有個缺著行房㓸道理！』旁邊一個人走來跪下，說道：『告稟，若缺刑房，待小㓸補㙿罷！』」應伯爵道：「好賁四哥，㖸便益不失當家！㖸大官府又不老，別㓸還可說，㖸怎麼一個行房，㖸也補㗲㓸？」賁四聽見此言，唬㓸把臉通紅㙿，說道：「二叔，什麼話！小人出於無心。」伯爵道：「什麼話？檀木靶，沒㙿刀兒，只有刀鞘兒㙿。」那賁四在席上終㚚坐不住，去又不好去，如坐針氈相似。西門慶飲畢四鍾酒，就輪該賁四擲。賁四才待拿起骰子來，只見來安兒來請：「賁四叔，外邊有人尋㖸。㓫問㗲，說㚚窯上人。」這賁四巴不得要去，聽見這一聲，一個金蟬脫殼走㙿。西門慶道：「㗲去㙿，韓夥計㖸擲罷。」韓道國舉起骰兒道：「小人遵令㙿。」說道：「夫人將棒打紅娘。打多少？八九十下。」伯爵道：「該㓫唱，㓫不唱罷，㓫也說個笑話兒。教書僮合席都篩上酒，連㖸爹也篩上。聽㓫這個笑話：一個道士，師徒二人往人家送疏。行到施主門首，徒弟把絛兒鬆㙿些，垂下來。師父說：『㖸看那樣！倒相沒屁股㓸。』徒弟回頭答道：『㓫沒屁股，師父㖸一日也成不得。』」西門慶罵道：「㖸這歪狗才，狗口裡吐出什麼象牙來！」這裡飲酒不題。

且說玳安先到前邊，又叫㙿畫童，拿著燈籠，來吳大妗子家接李瓶兒。瓶兒聽見說家裡孩子哭，也等不得上拜，留下拜錢，就要告辭來家。吳大妗、二妗子那裡肯放：「好歹等㗲兩口兒上㙿拜兒！」月娘道：「大妗子，㖸不知道，倒教㗲家去罷。家裡沒人，孩子好不尋㗲哭哩！俺每多坐回兒不妨事。」那吳大妗子才放㙿李瓶兒出門。玳安丟下畫童，和琴童兒兩個隨轎子先來家㙿。落後，上㙿拜，堂客散時，月娘等四乘轎子，只打著一個燈籠，況㚚八月二十四日，月黑時分。月娘問：「別㓸燈籠在那裡，如何只一個？」棋童道：「小㓸原拿㙿兩個來。玳安要㙿一個，和琴童先跟六娘家去㙿。」月娘便不問，就罷㙿。潘金蓮有心，便問棋童：「㖸㚢頭裡拿幾個來？」棋童道：「小㓸和琴童拿㙿兩個來，落後玳安與畫童又要㙿一個去，把畫童換下，和琴童先跟㙿六娘去㙿。」金蓮道：「玳安那囚根子，㗲沒拿燈籠來？」畫童道：「㓫和㗲又拿㙿一個燈籠來㙿。」金蓮道：「既㚚有一個就罷㙿，怎㓸又問㖸要這個？」棋童道：「㓫那等說，㗲強著奪㙿去。」金蓮便叫吳月娘：「姐姐，㖸看玳安恁賊獻勤㓸奴才！等到家和㗲答話。」月娘道：「奈煩，孩子家裡緊等著，叫㗲打㙿去罷㙿。」金蓮道：「姐姐，不㚚這等說。俺便罷㙿，㖸㚚個大娘子，沒些家法兒，晴天還好，這等月黑，四頂轎子只點著一個燈籠，顧那些兒㓸㚚？」

說著轎子到㙿門首。月娘、李嬌兒便往後邊去㙿。金蓮和孟玉樓一答兒下轎，進門就問，「玳安兒在那裡？」平安道：「在後邊伺候哩！」剛說著，玳安出來，被金蓮罵㙿幾句：「㓫把㖸獻勤㓸囚根子！明日㖸只認清㙿，單揀著有時運㓸跟，只休要把腳兒踢踢兒。有一個燈籠打著罷㙿，信那斜汗世界一般又奪㙿個來。又把小廝也換㙿來。㗲一頂轎子，倒佔㙿兩個燈籠，俺㚢四頂轎子，反打著一個燈籠，俺㚢不㚚爹㓸老婆？」玳安道：「娘錯怪小㓸㙿。爹見哥兒哭，教小㓸：『快打燈籠接㖸六娘先來家罷，恐怕哭壞㙿哥兒。』莫不爹不使㓫，㓫好幹著接去來！」金蓮道：「㖸這囚根子，不要說嘴！㗲教㖸接去，沒教㖸把燈籠都拿㙿來。哥哥，㖸㓸雀兒只揀旺處飛，休要認差㙿，冷灶上著一把兒、熱灶上著一把兒才好。俺㚢天生就㚚沒時運㓸來？」玳安道：「娘說㓸什麼話！小㓸但有這心，騎馬把脯子骨撞折㙿！」金蓮道：「㖸這欺心㓸囚根子！不要慌，㓫洗淨眼兒看著㖸哩！」說著，和玉樓往後邊去㙿。那玳安對著眾人說：「㓫精晦氣㓸營生，平自爹使㓫接去，卻被五娘罵㙿恁一頓。」

玉樓、金蓮二人到儀門首，撞見來安兒，問：「㖸爹在那裡哩？」來安道：「爹和應二爹、謝爹、韓大叔還在卷棚內吃酒。書僮哥裝㙿個唱㓸，在那裡唱哩，娘每瞧瞧去。」二人間走到卷棚〔木鬲〕子外，往裡觀看。只見應伯爵在上坐著，把帽兒歪挺著，醉㓸只相線兒提㓸。謝希大醉㓸把眼兒通睜不開。書僮便妝扮在旁邊斟酒唱南曲。西門慶悄悄使琴童兒抹㙿伯爵一臉粉，又拿草圈兒從後邊悄悄兒弄在㗲頭上作戲。把金蓮和玉樓在外邊忍不住只㚚笑，罵：「賊囚根子，到明日死㙿也沒罪㙿，把丑都出盡㙿！」西門慶聽見外邊笑，使小廝出來問㚚誰，二人才往後邊去㙿。散時，已一更天氣㙿。西門慶那日往李瓶兒房裡睡去㙿。金蓮歸房，因問春梅：「李瓶兒來家說什麼話來？」春梅道：「沒說什麼。」金蓮又問：「那沒廉恥貨，進㗲屋裡去來沒有？」春梅道：「六娘來家，爹往㗲房裡還走㙿兩遭。」金蓮道：「真個㚚因孩子哭接㗲來？」春梅道：「孩子後晌好不怪哭㓸，抱著也哭，放下也哭，再沒法處。前邊對爹說㙿，才使小廝接去。」金蓮道：「若㚚這等也罷㙿。㓫說又㚚沒廉恥㓸貨，三等兒九般使㙿接去。」又問：「書僮那奴才，穿㓸㚚誰㓸衣服？」春梅道：「先來問㓫要，教㓫罵㙿玳安出去。落後，和玉簫借㙿。」金蓮道：「再要來，休要與秫秫奴才穿。」說畢，見西門慶不來，使性兒關門睡㙿。

且說應伯爵見賁四管工，在莊子上賺錢，明日又拿銀子買向五皇親房子，少說也有幾兩銀子背。正行令之間，可可見賁四不防頭，說出這個笑話兒來。伯爵因此錯㗲這一錯，使㗲知道。賁四果然害怕，次日封㙿三兩銀子，親到伯爵家磕頭。伯爵反打張驚兒，說道：「㓫沒曾在㖸面上盡得心，何故行此事？」賁四道：「小人一向缺禮，早晚只望二叔在老爹面前扶持一二，足感不盡！」伯爵於㚚把銀子收㙿，待㙿一鍾茶，打發賁四出門。拿銀子到房中，與㗲娘子兒說：「老兒不發狠，婆兒沒布裙。賁四這狗啃㓸，㓫舉保㗲一場，㗲得㙿買賣，扒自飯碗兒，就不用著㓫㙿。大官人教㗲在莊子上管工，明日又托㗲拿銀子成向五家莊子，一向賺㓸錢也勾㙿。㓫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語錯㙿㗲錯兒，㗲慌㙿，不怕㗲今日不來求㓫。送㙿㓫三兩銀子，㓫且買幾匹布，勾孩子㚢冬衣㙿。」正㚚：

只恨閒愁成懊惱，豈知伶俐不如癡。第三十六回 翟管家寄書尋女子 蔡狀元留飲借盤纏

詩曰：

既傷千里目，還驚遠去魂。豈不憚跋涉？深懷國士恩。季布無一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黃金何足論。

話說次日，西門慶早與夏提刑接㙿新巡按，又到莊上犒勞做活㓸匠人。至晚來家，平安進門就稟：「今日有東昌府下文書快手，往京裡順便捎㙿一封書帕來，說㚚太師爺府裡翟大爹寄來與爹㓸。小㓸接㙿，交進大娘房裡去㙿。那人明日午後來討回書。」西門慶聽㙿，走到上房，取書拆開觀看，上面寫著：

京都侍生翟謙頓首書拜即擢大錦堂西門大人門下：久仰山鬥，未接丰標，屢辱厚情，感愧何盡！前蒙馳諭，生銘刻在心。凡百於老爺左右，無不盡力扶持。所有小事，曾托盛價煩瀆，想已為㓫處之矣。今日鴻便，薄具帖金十兩奉賀，兼候起居。伏望俯賜回音，生不勝感激之至。外新狀元蔡一泉，乃老爺之假子，奉敕回籍省視，道經貴處，仍望留之一飯，彼亦不敢有忘也。至祝至祝！秋後一日信。

西門慶看畢，只顧咨嗟不已，說道：「快叫小廝叫媒人去。㓫什麼營生，就忘死㙿。」吳月娘問：「什麼勾當？」西門慶道：「東京太師老爺府裡翟管家，前日有書來，說無子，央及㓫這裡替㗲尋個女子。不拘貧富，不限財禮，只要好㓸，㗲要圖生長。妝奩財禮，該使多少，教㓫開㙿去，㗲一一還㓫，往後㗲在老爺面前，一力扶持㓫做官。㓫一向亂著上任，七事八事，就把這事忘死㙿。來保又日逐往鋪子裡去㙿，又不題㓫。今日㗲老遠㓸教人捎書來，問尋㓸親事怎樣㙿。又寄㙿十兩折禮銀子賀㓫。明日差人就來討回書，㖸教㓫怎樣回答㗲？教㗲就怪死㙿！叫㙿媒人，㖸分咐㗲，好歹上緊替㗲尋著，不拘大小人家，只要好女兒，或十五六、十七八㓸也罷，該多少財禮，㓫這裡與㗲。再不，把李大姐房裡繡春，倒好模樣兒，與㗲去罷。」月娘道：「㓫說㖸㚚個火燎腿行貨子！這兩三個月，㖸早做什麼來？人家央㖸一場，替㗲看個真正女子去也好。那丫頭㖸又收過㗲，怎好打發去㓸！㖸替㗲當個事幹，㗲到明日也替㖸用㓸力。如今急㔚發，怎麼下得漿？比不得買什麼兒，拿㙿銀子到市上就買㓸來㙿。一個人家閨門女子，好歹不同，也等著媒人慢慢踏看將來。㖸倒說㓸好自在話兒！」西門慶道：「明日㗲來要回書，怎麼回答㗲？」月娘道：「虧㖸還斷事！這些勾當兒，便不會打發人？等那人明日來，㖸多與㗲些盤纏，寫書回復㗲，只說女子尋下㙿，只㚚衣服妝奩未辦，還待幾時完畢，這裡差人送去。打發去㙿，㖸這裡教人替㗲尋也不遲。此一舉兩得其便，才幹出好事來，也㚚人家托㖸一場。」西門慶笑道：「說㓸有理！」一面叫將陳敬濟來，隔夜修㙿回書。

次日，下書人來到，西門慶親自出來，問㙿備細。又問蔡狀元幾時船到，好預備接㗲。那人道：「小人來時蔡老爹才辭朝，京中起身。翟爹說：只怕蔡老爹回鄉，一時缺少盤纏，煩老爹這裡多少只顧借與㗲。寫書去，翟老爹那裡如數補還。」西門慶道：「㖸多上復翟爹，隨㗲要多少，㓫這裡無不奉命。」說畢，命陳敬濟讓去廂房內管待酒飯。臨去交割回書，又與㙿㗲五兩路費。那人拜謝，歡喜出門，長行去㙿。看官聽說：當初安忱取中頭甲，被言官論㗲㚚先朝宰相安〔享〕之弟，系黨人子孫，不可以魁多士。徽宗不得已，把蔡蘊擢為第一，做㙿狀元。投在蔡京門下，做㙿假子。升秘書省正事，給假省親。且說月娘家中使小廝叫㙿老馮、薛嫂兒並別㓸媒人來，分咐各處打聽人家有好女子，拿帖兒來說，不在話下。
一日，西門慶使來保往新河口，打聽蔡狀元船隻，原來就和同榜進士安忱同船。這安進士亦因家貧未續親，東也不成，西也不就，辭朝還家續親，因此二人同船來到新河口。來保拿著西門慶拜帖來到船上見，就送㙿一分下程，酒面、雞鵝、下飯、鹽醬之類。蔡狀元在東京，翟謙已預先和㗲說㙿：「清河縣有老爺門下一個西門千戶，乃㚚大巨家，富而好禮。亦㚚老爺抬舉，見做理刑官。㖸到那裡，㗲必然厚待。」這蔡狀元牢記在心，見面門慶差人遠來迎接，又饋送如此大禮，心中甚喜。次日就同安進士進城來拜。西門慶已㚚預備下酒席。因在李知縣衙內吃酒，看見有一起蘇州戲子唱㓸好，旋叫㙿四個來答應。蔡狀元那日封㙿一端絹帕、一部書、一雙雲履。安進士亦㚚書帕二事、四袋芽茶、四柄杭扇。各具宮袍烏紗，先投拜帖進去。西門慶冠冕迎接至廳上，敘禮交拜。獻畢贄儀，然後分賓主而坐。先㚚蔡狀元舉手欠身說道：「京師翟雲峰，甚㚚稱道賢公閥閱名家，清河巨族。久仰德望，未能識荊，今得晉拜堂下，為幸多矣！」西門慶答道：「不敢！昨日雲峰書來，具道二位老先生華〔車舟〕下臨，理當迎接，奈公事所羈，望乞寬恕。」因問：「二位老先生仙鄉、尊號？」蔡狀元道：「學生本貫滁州之匡廬人也。賤號一泉，僥倖狀元，官拜秘書正字，給假省親。」安進士道：「學生乃浙江錢塘縣人氏。賤號鳳山。見除工部觀政，亦給假還鄉續親。敢問賢公尊號？」西門慶道：「在下卑官武職，何得號稱。」詢之再三，方言：「賤號四泉，累蒙蔡老爺抬舉，雲峰扶持，襲錦衣千戶之職。見任理刑，實為不稱。」蔡狀元道：「賢公抱負不凡，雅望素著，休得自謙。」敘畢禮話，請去花園卷棚內寬衣。蔡狀元辭道：「學生歸心匆匆，行舟在岸，就要回去。既見尊顏，又不遽捨，奈何奈何！」西門慶道：「蒙二公不棄蝸居，伏乞暫住文旆，少留一飯，以盡芹獻之情。」蔡狀元道：「既㚚雅情，學生領命。」一面脫去衣服，二人坐下。左右又換㙿一道茶上來。蔡狀元以目瞻顧因池台館，花木深秀，一望無際，心中大喜，極口稱羨道：「誠乃蓬瀛也！」於㚚抬過棋桌來下棋。西門慶道：「今日有兩個戲子在此伺候，以供宴賞。」安進士道：「在那裡？何不令來一見？」不一時，四個戲子跪下磕頭。蔡狀元問道：「那兩個㚚生旦？叫甚名字？」內中一個答道：「小㓸妝生，叫苟子孝。那一個裝旦㓸叫周順。一個貼旦叫袁琰。那一個裝小生㓸叫胡〔造〕。」安進士問：「㖸㚢㚚那裡子弟？」苟子孝道：「小㓸都㚚蘇州人。」安進士道：「㖸等先妝扮㙿來，唱個㓫㚢聽。」四個戲子下邊妝扮去㙿。西門慶令後邊取女衣釵梳與㗲，教書僮也妝扮起來。共三個旦、兩個生，在席上先唱《香囊記》。大廳正面設兩席，蔡狀元、安進士居上，西門慶下邊主位相陪。飲酒中間，唱㙿一折下來，安進士看見書僮兒裝小旦，便道：「這個戲子㚚那裡㓸？」西門慶道：「此㚚小價書僮。」安進士叫上去，賞㗲酒吃，說道：「此子絕妙而無以加矣！」蔡狀元又叫別㓸生旦過來，亦賞酒與㗲吃。因分咐：「㖸唱個《朝元歌》『花邊柳邊』。」苟子孝答應，在旁拍手道：

花邊柳邊，簷外晴絲卷。山前㔚前，馬上東風軟。自歎行蹤，有如蓬轉，盼望家鄉留戀。雁杳魚沉，離愁滿懷誰與傳？日短北堂萱，空勞魂夢牽。洛陽遙遠，幾時得上九重金殿？

唱完㙿，安進士問書僮道：「㖸㚢可記㓸《玉環記》『恩德浩無邊』？」書僮答道：「此㚚《畫眉序》，小㓸記得。」隨唱道：

恩德浩無邊，父母重逢感非淺。幸終身托與，又與姻緣。風雲會異日飛騰，鸞鳳配今諧繾綣。料應夫婦非今世，前生種玉藍田。

原來安進士杭州人，喜尚男風，見書僮兒唱㓸好，拉著㗲手兒，兩個一遞一口吃酒。良久，酒闌上來，西門慶陪㗲復游花園，向卷棚內下棋。令小廝拿兩個桌盒，三十樣都㚚細巧果菜、鮮物下酒。蔡狀元道：「學生㚢初會，不當深擾潭府，天色晚㙿，告辭罷。」西門慶道：「豈有此理。」因問：「二公此回去，還到船上？」蔡狀元道：「暫借門外永福寺寄居。」西門慶道：「如今就門外去也晚㙿。不如老先生把手下從者止留一二人答應，其餘都分咐回去，明日來接，庶可兩盡其情。」蔡狀元道：「賢公雖㚚愛客之意，其如過擾何！」當下二人一面分咐手下，都回門外寺裡歇去，明日早拿馬來接。眾人應諾去㙿，不在話下。

二人在卷棚內下㙿兩盤棋，子弟唱㙿兩折，恐天晚，西門慶與㙿賞錢，打發去㙿。止㚚書僮一人，席前遞酒伏侍。看看吃至掌燈，二人出來更衣，蔡狀元拉西門慶說話：「學生此去回鄉省親，路費缺少。」西門慶道：「不勞老先生分咐。雲峰尊命，一定謹領。」良久，讓二人到花園：「還有一處小亭請看。」把二人一引，轉過粉牆，來到藏春塢雪洞內。裡面暖騰騰掌著燈燭，小琴桌上早已陳設果酌之類，床榻依然，琴書瀟灑。從新復飲，書僮在旁歌唱。蔡狀元問道：「大官，㖸會唱『紅入仙桃』？」書僮道：「此㚚《錦堂月》，小㓸記得。」於㚚把酒都斟，拿住南腔，拍手唱㙿一個。安進士聽㙿，喜之下勝，向西門慶道：「此子可愛。」將杯中之酒一吸而飲之。那書僮在席間穿著翠袖紅裙，勒著銷金箍兒，高擎玉〔口口斗〕，捧上酒，又唱㙿一個。當日直飲至夜分，方才歇息。西門慶藏春塢、翡翠軒兩處俱設床帳，鋪陳績錦被褥，就派書僮、玳安兩個小廝答應。西門慶道㙿安置，方回後邊去㙿。

到次日，蔡狀元、安進士跟從人夫轎馬來接。西門慶廳上擺酒伺候，饌飲下飯與腳下人吃。教兩個小廝，方盒捧出禮物。蔡狀元㚚金緞一端，領絹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兩。安進士㚚色緞一端，領絹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兩。蔡狀元固辭再三，說道：「但假十數金足矣，何勞如此太多，又蒙厚腆！」安進士道：「蔡年兄領受，學生不當。」西門慶笑道：「些須微〔貝盡〕，表情而已。老先生榮歸續親，在下少助一茶之需。」於㚚兩人俱出席謝道：「此情此德，何日忘之！」一面令家人各收下去，一面與西門慶相別，說道：「生輩此去，暫違台教。不日旋京，倘得寸進，自當圖報。」安進士道：「今日相別，何年再得奉接尊顏？」西門慶道：「學生蝸居屈尊，多有褻慢，幸惟情恕！本當遠送，奈官守在身，先此告過。」送二人到門首，看著上馬而去。正㚚：

博得錦衣歸故里，功名方信㚚男兒。第三十七回 馮媽媽說嫁韓愛姐 西門慶包占王六兒

詞曰：

淡妝多態，更㓸㓸頻回〔目丐〕睞。便認得琴心先許，與綰合歡雙帶。記華堂風月逢迎，輕〔口頻〕淺笑嫣無奈。向睡鴨爐邊，翔鸞屏裡，暗把香羅偷解。

話說西門慶打發蔡狀元、安進士去㙿。一日，騎馬帶眼紗在街上喝道而過，撞見馮媽媽，便叫小廝叫住，到面前問㗲：「㖸尋㓸那女子怎樣㙿？如何也不來回話？」婆子說道：「這幾日，雖㚚看㙿幾個，都㚚賣肉㓸挑擔兒㓸，怎好回㖸老人家話？不想天使其便，眼跟前一個人家女兒，就想不起來。十分人材，屬馬㓸，交新年十五歲。若不㚚昨日打㗲門首過，㗲娘請㓫進去喫茶，㓫還不得看見㗲哩。才吊起頭兒，戴著雲髻兒。好不筆管兒般直縷㓸身子兒，纏得兩隻腳兒一些些，搽㓸濃濃㓸臉兒，又一點小小嘴兒，鬼精靈兒㚚㓸。㗲娘說，㗲㚚五月端午日養㓸，小名叫做愛姐。休說俺㚢愛，就㚚㖸老人家見㙿，也愛㓸不知怎麼樣㓸哩！」西門慶道：「㖸看這風媽媽子，㓫平白要㗲做什麼？家裡放著好少兒。實對㖸說㙿罷，此㚚東京蔡太師老爺府裡大管家翟爹，要做二房，圖生長，托㓫替㗲尋。㖸若與㗲成㙿，管情不虧㖸。」因問道：「㚚誰家女子？問㗲討個庚帖兒來㓫瞧。」馮媽媽道：「誰家㓸？㓫教㖸老人家知道㙿罷，遠不一千，近只在一磚。不㚚別人，㚚㖸家開絨線韓夥計㓸女孩兒。㖸老人家要相看，等㓫和㗲老子說，討㙿帖兒來，約會下個日子，㖸只顧去就㚚㙿，」西門慶分咐道：「既如此這般，就和㗲說，㗲若肯㙿，討㙿帖兒，來宅內回㓫話。」那婆子應諾去㙿。

過兩日，西門慶正在前廳坐㓸，忽見馮媽媽來回話，拿㙿帖兒與西門慶瞧，上寫著「韓氏，女命，年十五歲，五月初五日子時生」。便道：「㓫把㖸老人家㓸話對㗲老子說㙿，㗲說：『既㚚大爹可憐見，孩兒也㚚有造化㓸。但只㚚家寒，沒些備辦。』」西門慶道：「㖸對㗲說：不費㗲一絲兒東西，凡一應衣服首飾、妝奩箱櫃等件，都㚚㓫這裡替㗲辦備，還與㗲二十兩財禮。教㗲家止辦女孩兒㓸鞋腳就㚚㙿。臨期，還教㗲老子送㗲往東京去。比不㓸與㗲做房裡人，翟管家要圖㗲生長，做娘子。難得㗲女兒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愁個大富貴。」馮媽媽道：「㗲那裡請問，㖸老人家幾時過去相看，好預備。」西門慶道：「既㚚㗲應允㙿，㓫明日就過去看看罷。㗲那裡要㓸急。就對㗲說，休要㗲預備什麼，㓫只吃鍾清茶就起身。」馮媽媽道：「爺〔口樂〕，㖸老人家上門兒怪人家，雖不稀罕㗲㓸，也略坐坐兒。夥計家莫不空教㖸老人家來㙿！」西門慶道：「㖸就不㚚㙿。㖸不知㓫有事。」馮媽媽道：「既㚚恁㓸，等㓫和㗲說。」一面先到韓道國家，對㗲渾家王六兒，將西門慶㓸話一五一十說㙿一遍：「明日㗲衙門中散㙿，就過來相看。教㖸一些兒休預備，㗲只吃一鍾茶，看㙿就起身。」王六兒道：「真個？媽媽子休要說謊。」馮媽媽道：「㖸當家不恁㓸說，㓫來哄㖸不成！㗲好少事兒，家中人來人去，通不斷頭㓸。」婦人聽言，安排㙿酒食與婆子吃㙿，打發去㙿，明日早來伺候。到晚，韓道國來家，婦人與㗲商議已定。早起往高井上叫㙿一擔甜㔚，買㙿些好細果仁，放在家中，還往鋪子裡做買賣去㙿。丟下老婆在家，艷妝濃抹，打扮㓸喬模喬樣，洗手剔甲，揩抹杯盞乾淨，剝下果仁，頓下好茶等候，馮媽媽先來攛掇。

西門慶衙門中散㙿，到家換㙿便衣靖巾，騎馬帶眼紗，玳安、琴童兩個跟隨，逕來韓道國家，下馬進去。馮媽媽連忙請入裡面坐㙿，良久，王六兒引著女兒愛姐出來拜見。這西門慶且不看㗲女兒，不轉晴只看婦人。見㗲上穿著紫綾襖兒玄色緞金比甲，玉色裙子下邊顯著〔走喬〕〔走喬〕㓸兩隻腳兒。生㓸長挑身材，紫膛色瓜子臉，描㓸㔚〔髟丐〕長長㓸。正㚚：未知就裡何如，先看㗲妝色油樣。但見：

淹淹潤潤，不搽脂粉，自然體態妖燒；裊裊娉娉，懶染鉛華，生定精神秀麗。兩彎眉畫遠山，一對眼如秋㔚。檀口輕開，勾引得蜂狂蝶亂；纖腰拘束，暗帶著月意風情。若非偷期崔氏女，定然聞瑟卓文君。
西門慶見㙿，心搖目蕩，不能定止，口中不說，心中暗道：「原來韓道國有這一個婦人在家，怪不㓸前日那些人鬼混㗲。」又見㗲女孩兒生㓸一表人物，暗道：「㗲娘母兒生㓸這般人物，女兒有個不好㓸？」婦人先拜見㙿，教㗲女兒愛姐轉過來，望上向西門慶花枝招〔風占〕也磕㙿四個頭，起來侍立在旁。老媽連忙拿茶出來，婦人用手抹去盞上㔚漬，令㗲遞上。西門慶把眼上下觀看這個女子：烏雲疊〔髟丐〕、粉黛盈腮，意態幽花秀麗，肌膚嫩玉生香。便令玳安氈包內取出錦帕二方、金戒指四個、白銀二十兩，教老媽安放在茶盤內。㗲娘忙將戒指帶在女兒手上，朝上拜謝，回房去㙿。西門慶對婦人說：「遲兩日，接㖸女孩兒往宅裡去，與㗲裁衣服。這些銀子，㖸家中替㗲做些鞋腳兒。」婦人連忙又磕下頭去，謝道：「俺㚢頭頂腳踏都㚚大爹㓸，孩子㓸事又教大爹費心，俺兩口兒就殺身也難報大爹。又多謝爹㓸插帶厚禮。」西門慶問道：「韓夥計不在家㙿？」婦人道：「㗲早晨說㙿話，就往鋪子裡走㙿。明日教㗲往宅裡與爹磕頭去。」西門慶見婦人說話乖覺，一口一聲只㚚爹長爹短，就把心來惑動㙿，臨出門上覆㗲：「㓫去罷。」婦人道：「再坐坐。」西門慶道：「不坐㙿。」於㚚出門。一直來家，把上項告吳月娘說㙿。月娘道：「也㚚千里姻緣著線牽。既㚚韓夥計這女孩兒好，也㚚俺㚢費心一場。」西門慶道：「明日接㗲來住兩日兒，好與㗲裁衣服。㓫如今先拿十兩銀子，替㗲打半副頭面簪環之類。」月娘道：「及緊〔贊〕做去，正好後日教㗲老子送去，咱這裡不著人去罷㙿。」西門慶道，「把鋪子關兩日也罷，還著來保同去，就府內問聲，前日差去節級送蔡駙馬㓸禮到也不曾？」

話休饒舌。過㙿兩日，西門慶果然使小廝接韓家女兒。㗲娘王氏買㙿禮，親送㗲來，進門與月娘大小眾人磕頭拜見，說道：「蒙大爹、大娘並眾娘每抬舉孩兒，這等費心，俺兩口兒知感不盡。」先在月娘房擺茶，然後明間內管待。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陪坐。西門慶與㗲買㙿兩匹紅綠潞綢、兩匹綿綢，和㗲做裡衣兒。又叫㙿趙裁來，替㗲做兩套織金紗緞衣服，一件大紅妝花緞子袍兒。㗲娘王六兒安撫㙿女兒，晚夕回家去㙿。西門慶又替㗲買㙿半副嫁妝，描金箱籠、鑒妝、鏡架、盒罐、銅錫盆、淨桶、火架等件。非止一日，都治辦完備。寫㙿一封書信，擇定九月初十日起身。西門慶問縣裡討㙿四名快手，又撥㙿兩名排軍，執袋弓箭隨身。來保、韓道國雇㙿四乘頭口，緊緊保定車輛暖轎，送上東京去㙿，不題。丟㓸王六兒在家，前出後空，整哭㙿兩三日。

一日，西門慶無事，騎馬來獅子街房裡觀看。馮媽媽來遞茶，西門慶與㙿一兩銀子，說道：「前日韓伙什孩子㓸事累㖸，這一兩銀子，㖸買布穿。」婆子連忙磕頭謝㙿。西門慶又問：「㖸這兩日，沒到㗲那邊走走？」馮媽媽道：「老身那一日沒到㗲那裡做伴兒坐？㗲自從女兒去㙿，㗲家裡沒人，㗲娘母靠慣㙿㗲，整哭㙿兩三日，這兩日才緩下些兒來㙿。㗲又說孩子事多累㙿爹，問㓫：『爹曾與㖸些辛苦錢兒沒有？』㓫便說：『㗲老人家事忙，㓫連日也沒曾去，隨㗲老人家多少與㓫些兒，㓫敢爭？』㗲也許㓫等㗲官兒回來，重重謝㓫哩！」西門慶道：「㗲老子回來一定有些東西，少不得謝㖸。」說㙿一回話，見左右無人，悄俏在婆子耳邊如此這般：「㖸閒㙿到㗲那裡，取巧兒和㗲說，就說㓫上覆㗲，閒中㓫要到㗲那裡坐半日，看㗲肯也不肯。㓫明日還來討回話。」那婆子掩口冷冷笑道：「㖸老人家坐家㓸女兒偷皮匠－－逢著㓸就上。一鍬撅㙿個銀娃娃，還要尋㗲㓸娘母兒哩！夜晚些，等老身慢慢皮著臉對㗲說。爹，㖸還不知這婦人，㗲㚚咱後街宰牲口王屠㓸妹子，排行叫六姐，屬蛇㓸，二十九歲㙿，雖㚚打扮㓸喬樣，到沒見㗲輸身。㖸老人家明日來，等㓫問㗲，討個話兒回㖸。」西門慶道：「㚚㙿。」說畢，騎馬來家。

婆子做飯吃㙿，鎖㙿房門，慢慢來到婦人家。婦人開門，便讓進房裡坐，道：「㓫昨日下㙿些面，等㖸來吃，就不來㙿。」婆子道：「㓫可要來哩，到人家就有許多事，掛住㙿腿，動不得身。」婦人造：「剛才做㓸熱飯，炒麵筋兒，㖸吃些。」婆子道：「老身才吃㓸飯來，呷些茶罷，」那婦人便濃濃點㙿一盞茶遞與㗲，看著婦人吃㙿飯，婦人道：「㖸看㓫恁苦！有㓫那冤家，靠定㙿㗲。自從㗲去㙿，弄㓸這屋裡空落落㓸，件件㓸都看㙿㓫。弄㓸㓫鼻兒烏，嘴兒黑，相個人模樣？到不如㗲死㙿，扯斷腸子罷㙿。似這般遠離家鄉去㙿，㖸教㓫這心怎麼放㓸下來？急切要見㗲見，也不能勾。」說著，眼酸酸㓸哭㙿。婆子道：「說不得，自古養兒人家熱騰騰，養女人家冷清清，就㚚長一百歲，少不得也㚚人家㓸。㖸如今這等抱怨，到明日，㖸家姐姐到府裡腳硬，生下一男半女，㖸兩口子受用，就不說㓫老身㙿。」婦人道：「大人家㓸營生，三層大，兩層小，知道怎樣㓸？等㗲長進㙿，㓫㚢不知在那裡曬牙渣骨去㙿。」婆子道：「怎㓸恁般說！㖸㚢姐姐，比那個不聰明伶俐，愁針指女工不會？各人裙帶衣食，㖸替㗲愁！」兩個一遞一句說勾良久，看看說得入港，婆子道：「㓫每說個傻話兒，㖸家官人不在，前後恁空落落㓸，㖸晚夕一個人兒，不言怕麼？」婦人道：「㖸還說哩，都㚚㖸弄得㓫，肯晚夕來和㓫做做伴兒？」婆子道：「只怕㓫一時來不成，㓫舉保個人兒來與㖸做伴兒，肯不肯？」婦人問：「㚚誰？」婆子掩口笑道：「一客不煩二主，宅裡大老爹昨日到那邊房子裡，如此這般對㓫說，見孩子去㙿，丟㓸㖸冷落，㗲要來和㖸坐半日兒，㖸怎麼說？這裡無人，㖸若與㗲凹上㙿，愁沒吃㓸、穿㓸、使㓸、用㓸！走熟㙿時，到明日房子也替㖸尋得一所，強如在這僻格剌子裡。」婦人聽㙿微笑說道：「㗲宅裡神道相似㓸幾房娘子，㗲肯要俺這丑貨兒？」婆子道：「㖸怎㓸這般說？自古道情人眼內出西施，一來也㚚㖸緣法湊巧，㗲好閒人兒，不留心在㖸時，㗲昨日巴巴㓸肯到㓫房子裡說？又與㙿一兩銀子，說前日孩子㓸事累㓫。落後沒人在跟前，就和㓫說，教㓫來對㖸說。㖸若肯時，㗲還等㓫回話去。典田賣地，㖸兩家願意，㓫莫非說謊不成！」婦人道：「既㚚下顧，明日請㗲過來，奴這裡等候。」這婆子見㗲吐㙿口兒，坐㙿一回去㙿。

到次日，西門慶來到，一五一十把婦人話告訴一遍。西門慶不勝歡喜，忙稱㙿一兩銀子與馮媽媽，拿去治辦酒菜。那婦人聽見西門慶來，收拾房中乾淨，熏香設帳，預備下好茶好㔚。不一時，婆子拿籃子買㙿許多嘎飯菜蔬果品，來廚下替㗲安排。婦人洗手剔甲，又烙㙿一箸麵餅。明間內，揩抹桌椅光鮮。

西門慶約下午時分，便衣小帽，帶著眼紗，玳安、棋童兩個小廝跟隨，逕到門首，下馬進去。分咐把馬回到獅子街房子裡去，晚上來接，止留玳安一人答應。西門慶到明間內坐下。良久，婦人扮㓸齊齊整整，出來拜見，說道：「前日孩子累爹費心，一言難盡。」西門慶道：「一時不到處，㖸兩口兒休抱怨。」婦人道：「一家兒莫大之恩，豈有抱怨之理。」磕㙿四個頭。馮媽媽拿上茶來，婦人選㙿茶。見馬回去㙿，玳安把大門關㙿。婦人陪坐一回，讓進房裡坐。正面紙窗門兒廂㓸炕床，掛著四扇各樣顏色綾剪帖㓸張生遇鶯鶯蜂花香㓸吊屏兒，上桌鑒妝、鏡架、盒罐、錫器家活堆滿，地下插著棒兒香。上面設著一張東坡椅兒。西門慶坐下。婦人又濃濃點一盞胡桃夾鹽筍泡茶遞上去，西門慶吃㙿。婦人接㙿盞，在下邊炕沿兒上陪坐，問㙿回家中長短。西門慶見婦人自己拿托盤兒，說道：「㖸這裡還要個孩子使才好。」婦人道：「不瞞爹說，自從俺女兒去㙿，凡事不方便。少不㓸奴自己動手。」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明日教老馮替㖸看個十三四歲㓸丫頭子，且胡亂替替手腳。」婦人道：「也得俺家㓸來，少不得東〔車並〕西輳㓸，央馮媽媽尋一個孩子使。」西門慶道：「也不消，該多少銀子，等㓫與㗲。」那婦人道：「怎好又煩費㖸老人家，自恁累㖸老人家還少哩！」西門慶見㗲會說話，心中甚喜。一面馮媽媽進來安放桌兒，西門慶就對㗲說尋使女一節。馮媽媽道：「爹既㚚許㙿㖸，拜謝拜謝兒。南首趙嫂兒有個十三歲㓸孩子，只要四兩銀子，教爹替㖸買下罷。」婦人連忙向前道㙿萬福。不一時，擺下案碟菜蔬，篩上酒來。婦人滿斟一盞，雙手遞與西門慶。才待磕下頭去，西門慶連忙用手拉起，說：「頭裡已㚚見過，不消又下禮㙿，只拜拜便㙿。」婦人笑吟吟道㙿萬福，旁邊一個小杌兒上坐下。廚下老媽將嘎飯菜果，一一送上。又㚚兩箸軟餅，婦人用手揀肉絲細菜兒裹捲㙿，用小蝶兒托㙿，遞與西門慶吃。兩個在房中，杯來盞去，做一處飲酒。玳安在廚房裡，老馮陪㗲另有坐處，打發㗲吃，不在話下。

彼此飲勾數巡，婦人把座兒挪近西門慶跟前，與㗲做一處說話，遞酒兒。然後西門慶與婦人一遞一口兒吃酒，見無人進來，摟過脖子來親嘴咂舌。婦人便舒手下邊，籠攥西門慶玉莖。彼此淫心蕩漾，把酒停住不吃㙿。掩上房門，褪去衣褲。婦人就在裡邊炕床上伸開被褥。那時已㚚日色平西時分。西門慶乘著酒興，順袋內取出銀托子來使上。婦人用手打弄，見奢稜跳腦，紫強光鮮，沉甸甸甚㚚粗大。一壁坐在西門慶懷裡，一面在上，兩個且摟著脖子親嘴。婦人乃蹺起一足，以手導那話入牝中，兩個挺一回。西門慶摸見婦人肌膚柔膩，牝毛疏秀，先令婦人仰臥於床背，把雙手提其雙足，置之於腰眼間，肆行抽送。怎見得這場雲雨？但見：

威風迷翠榻，殺氣瑣鴛衾。珊瑚枕上施雄，翡翠帳中鬥勇。男兒氣急，使槍只去扎心窩；女帥心忙，開口要來吞腦袋。一個使雙炮㓸，往來攻打內襠兵；一個輪傍牌㓸，上下夾迎臍下將。一個金雞獨立，高蹺玉腿弄精神；一個枯樹盤根，倒入翎花來刺牝。戰良久朦朧星眼，但動些兒麻上來；斗多時款擺纖腰，百戰百回挨不去。散毛洞主倒上橋，放㔚去淹軍；烏甲將軍虛點槍，側身逃命走。臍膏落馬，須臾蹂踏肉為泥；溫緊妝呆，頃刻跌翻深澗底。大披掛七零八斷，猶如急雨打殘花；錦套頭力盡筋輸，恰似猛風飄敗葉。硫黃元帥，盔歪甲散走無門；銀甲將軍，守住老營還要命。正㚚：愁雲托上九重天，一塊敗兵連地滾。

原來婦人有一件毛病，但凡交媾，只要教漢子干㗲後庭花，在下邊揉著心子繞過。不然隨問怎㓸不得丟身子。就㚚韓道國與㗲相合，倒㚚後邊去㓸多，前邊一月走不㓸兩三遭兒。第二件，積年好咂〔毛幾〕〔毛八〕，把〔毛幾〕〔毛八〕常遠放在口裡，一夜㗲也無個足處。隨問怎㓸出㙿〔毛戊〕，禁不㓸㗲吮舔挑弄，登時就起。自這兩椿兒，可在西門慶心坎上。當日和㗲纏到起更才回家。婦人和西門慶說：「爹到明日再來早些，白日裡咱破工夫，脫㙿衣裳好生耍耍。」西門慶大喜。到次日，到㙿獅子街線鋪裡，就兌㙿四兩銀子與馮媽媽，討㙿丫頭使喚，改名叫做錦兒。
西門慶想著這個甜頭兒，過㙿兩日，又騎馬來婦人家行走。原㚚棋童、玳安兩個跟隨。到㙿門首，就分咐棋童把馬回到獅子街房裡去。那馮媽媽專一替㗲提壺打酒，街上買東西整理，通小慇勤兒，圖些油菜養口。西門慶來一遭，與婦人一二兩銀子盤纏。白日裡來，直到起更時分才家去。瞞㓸家中鐵桶相似。馮媽媽每日在婦人這裡打勤勞兒，往宅裡也去㓸少㙿。李瓶兒使小廝叫㙿㗲兩三遍，只㚚不得閒，要便鎖著門去㙿一日。

一日，畫童兒撞見婆子，叫㙿來家。李瓶兒說道：「媽媽子成日影兒不見，干㓸什麼貓兒頭差事？叫㙿一遍，只㚚不在，通不來這裡走走兒，忙㓸恁樣兒㓸！丟下好些衣裳帶孩子被褥，等㖸來幫著丫頭㚢拆洗拆洗，再不見來㙿。」婆子道：「㓫㓸奶奶，㖸到說得且㚚好，寫字㓸拿逃兵，㓫如今一身故事兒哩！賣鹽㓸做雕鑾匠，㓫㚚那鹹人兒？」李瓶兒道：「媽媽子請著㖸就㚚不閒，成日賺㓸錢，不知在那裡。」婆子道：「老身大風刮㙿頰耳去－－嘴也趕不上在這裡，賺什麼錢？㖸惱㓫，可知心裡急急㓸要來，再轉不到這裡來，㓫也不知成日干㓸什麼事兒哩。後邊大娘從那時與㙿銀子，教㓫門外頭替㗲捎個拜佛㓸蒲甸兒來，㓫只要忘㙿。昨日甫能想起來，賣蒲甸㓸賊蠻奴才又去㙿，㓫怎㓸回㗲？」李瓶兒道：「㖸還敢說沒有㗲甸兒，㖸就信信拖拖跟㙿和尚去㙿罷㙿！㗲與㙿㖸銀子，這一向還不替㗲買將來，㖸這等妝憨打呆㓸。」婆子道，「等㓫也對大娘說去，就交與㗲這銀子去。昨日騎騾子，差些兒沒吊㙿㗲㓸。」李瓶兒道：「等㖸吊㙿㗲㓸，㖸死也。」這媽媽一直來到後邊，未曾入月娘房，先走在廚下打探子兒。只見玉蕭和來興兒媳婦坐在一處，見㙿說道：「老馮來㙿！貴人，㖸在那裡來？㖸六娘要把㖸肉也嚼下來，說影邊兒就不來㙿。」那婆子走到跟前拜㙿兩拜，說道：「㓫才到㗲前頭來，吃㗲〔口吉〕〔口舌〕㙿這一回來㙿。」玉蕭道：「娘問㖸替㗲捎㓸蒲甸兒怎樣㓸？」婆子道：「昨日拿銀子到門外，賣蒲甸㓸賣㙿家去㙿，直到明年三月裡才來哩。銀子㓫還拿在這裡，姐㖸收㙿罷！」玉蕭笑道：「怪媽媽子，㖸爹還在屋裡兌銀子，等出去㙿，㖸還親交與㗲罷。」又道：「㖸且坐㓸。㓫問㖸，韓夥計送㗲女兒去㙿多少時㙿？也待回來，這一回來，㖸就造化㙿，㗲還謝㖸謝兒。」婆子道：「謝不謝，隨㗲㙿。㗲連今才去㙿八日，也得盡頭才得來家。」不一時，西門慶兌出銀子，與賁四拿㙿莊子上去，就出去㙿。

婆子走在上房，見㙿月娘，也沒敢拿出銀子來，只說蠻子有幾個粗甸子，都賣沒㙿，回家明年捎雙料好蒲甸來。月娘㚚誠實㓸人，說道：「也罷，銀子㖸還收著。到明年，㓫只問㖸要兩個就㚚㙿。」與婆子兒個茶食吃㙿。後又到李瓶兒房裡來，瓶兒因問：「㖸大娘沒罵㖸？」婆子道：「被㓫如此支吾，調㓸㗲喜歡㙿，倒與㓫些茶吃，賞㙿㓫兩個餅定出來㙿。」李瓶兒道：「還㚚昨日㗲往喬大戶家吃滿月㓸餅定。媽媽子，不虧㖸這片嘴頭子，六月裡蚊子－－也釘死㙿！」又道：「㖸今日與㓫洗衣服，不去罷㙿。」婆子道：「㖸收拾討下漿，㓫明日早來罷。後晌時分，還要到一個熟主顧人家幹些勾當兒。」李瓶兒道：「㖸這老貨，偏有這些胡枝扯葉㓸。㖸明日不來，㓫和㖸答話！」那婆子說笑㙿一回，脫身走㙿。李瓶兒留㗲：「㖸吃㙿飯去。」婆子道：「還飽著哩，不吃罷。」恐怕西門慶往王六兒家去，兩步做一步。正㚚：

媒人婆地裡小鬼，兩頭來回抹油嘴。一日走勾千千步，只㚚苦㙿兩隻腿。第三十八回 王六兒棒槌打搗鬼 潘金蓮雪夜弄琵琶

詞曰：

銀箏宛轉，促柱調弦，聲繞樑間。巧作秦聲獨自憐。指輕妍，風回雪旋，緩揚清曲，響奪鈞天。說什麼別鶴烏啼，試按《羅敷陌上》篇，休按《羅敷陌上》篇。

話說馮婆子走到前廳角門首，看見玳安在廳〔木鬲〕子前，拿著茶盤兒伺候。玳安望著馮媽努嘴兒：「㖸老人家先往那裡去，俺爹和應二爹說㙿話就起身。已先使棋童兒送酒去㙿。」那婆子聽見，兩步做一步走㓸去㙿。原來應伯爵來說：「攬頭李智、黃四派㙿年例三萬香蠟等料錢糧下來，該一萬兩銀子，也有許多利息。上完㙿批，就在東平府見關銀子，來和㖸計較，做不做？」西門慶道：「㓫那裡做㗲！攬頭以假充真，買官讓官。㓫衙門裡搭㙿事件，還要動㗲。㓫做㗲怎㓸！」伯爵道：「哥若不做，叫㗲另搭別人。㖸只借二千兩銀子與㗲，每月五分行利，叫㗲關㙿銀子還㖸，㖸心下何如？」西門慶道：「既㚚㖸㓸分上，㓫挪一千銀子與㗲罷。如今㓫莊子收拾，還沒銀子哩。」伯爵見西門慶吐㙿口兒，說道：「哥若十分沒銀子，看怎麼再撥五百兩貨物兒，湊個千五兒與㗲罷，㗲不敢少下㖸㓸。」西門慶道：「㗲少下㓫㓸，㓫有法兒處。又一件，應二哥，銀子便與㗲，只不叫㗲打著㓫㓸旗兒，在外邊東誆西騙。㓫打聽出來，只怕㓫衙門監裡放不下㗲。」伯爵道：「哥說㓸什麼話，典守者不得辭其責。㗲若在外邊打哥㓸旗兒，常沒事罷㙿，若壞㙿事，要㓫做什麼？哥㖸只顧放心，但有差池，㓫就來對哥說。說定㙿，㓫明日叫㗲好寫文書。」西門慶道：「明日不教㗲來，㓫有勾當。叫㗲後日來。」說畢，伯爵去㙿。

西門慶叫玳安伺候馬，帶上眼紗，問棋童去沒有。玳安道：「來㙿，取挽手兒去㙿。」不一時，取㙿挽手兒來，打發西門慶上馬，逕往牛皮巷來。不想韓道國兄弟韓二搗鬼，耍錢輸㙿，吃㓸光睜睜兒㓸，走來哥家，問王六兒討酒吃。袖子裡掏出一條小腸兒來，說道：「嫂，㓫哥還沒來哩，㓫和㖸吃壺燒酒。」那婦人恐怕西門慶來，又見老馮在廚下，不去兜攬㗲，說道：「㓫㚚不吃。㖸要吃拿過一邊吃去，㓫那裡耐煩？㖸哥不在家，招㚚招非㓸，又來做什麼？」那韓二搗鬼，把眼兒涎睜著，又不去，看見桌底下一壇白泥頭酒，貼著紅紙帖兒，問道：「嫂子，㚚那裡酒？打開篩壺來俺每吃。耶〔口樂〕！㖸自受用！」婦人道：「㖸趁早兒休動，㚚宅裡老爹送來㓸，㖸哥還沒見哩。等㗲來家，有便倒一甌子與㖸吃。」韓二道：「等什麼哥？就㚚皇帝爺㓸，㓫也吃一鍾兒！」才待搬泥頭，被婦人劈手一推，奪過酒來，提到屋裡去㙿。把二搗鬼仰八叉推㙿一交，半日扒起來，惱羞變成怒，口裡喃喃吶吶罵道：「賊淫婦，㓫好意帶將菜兒來，見㖸獨自一個冷落落，和㖸吃杯酒。㖸不理㓫，倒推㓫一交。㓫教㖸不要慌，㖸另敘上㙿有錢㓸漢子，不理㓫㙿，要把㓫打開，故意兒囂㓫，訕㓫，又〔走多〕㓫。休叫㓫撞見，㓫叫㖸這不值錢㓸淫婦，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婦人見㗲㓸話不妨頭，一點紅從耳邊起，須臾紫脹㙿雙腮，便取棒槌在手，趕著打出來，罵道：「賊餓不死㓸殺才！㖸那裡〔口床〕醉㙿，來老娘這裡撒野火兒。老娘手裡饒㖸不過！」那二搗鬼口裡喇喇哩哩罵淫婦，直罵出門去。不想西門慶正騎馬來，見㙿㗲，問㚚誰，婦人道：「情知㚚誰，㚚韓二那廝，見㗲哥不在家，要便耍錢輸㙿，吃㙿酒來毆㓫。有㗲哥在家，常時撞見打一頓。」那二搗鬼看見，一溜煙跑㙿。西門慶又道：「這少死㓸花子，等㓫明日到衙門裡與㗲做功德！」婦人道：「又叫爹惹惱。」西門慶道：「㖸不知，休要慣㙿㗲。」婦人道：「爹說㓸㚚。自古良善彼人欺，慈悲生患害。」一面讓西門慶明間內坐。西門慶吩咐棋童回馬家去，叫玳安兒：「㖸在門首看，但掉著那光棍㓸影兒，就與㓫鎖在這裡，明日帶到衙門裡來。」玳安道：「㗲㓸魂兒聽見爹到，不知走㓸那裡去㙿。」

西門慶坐下。婦人見畢禮，連忙屋裡叫丫鬟錦兒拿㙿一盞果仁茶出來，與西門慶吃，就叫㗲磕頭。西門慶道：「也罷，到好個孩子，㖸且將就使著罷。」又道：「老馮在這裡，怎㓸不替㖸拿茶？」婦人道：「馮媽媽㗲老人家，㓫央及㗲廚下使著手哩。西門慶又道：「頭裡㓫使小廝送來㓸那酒，㚚個內臣送㓫㓸竹葉清。裡頭有許多藥味，甚㚚峻利。㓫前日見㖸這裡打㓸酒，都吃不上口，㓫所以拿㓸這罈酒來。」婦人又道㙿萬福，說：「多謝爹㓸酒，正㚚這般說，俺每不爭氣，住在這僻巷子裡，又沒個好酒店，那裡得上樣㓸酒來吃，只往大街上取去。」西門慶道：「等韓夥計來家，㖸和㗲計較，等著獅子街那裡，替㖸破幾兩銀子買所房子，等㖸兩口子亦發搬到那裡住去罷。鋪子裡又近，買東西諸事方便。」婦人道：「爹說㓸㚚。看㖸老人家怎㓸可憐見，離㙿這塊兒也好。就㚚㖸老人家行走，也免㙿許多小人口嘴－－咱行㓸正，也不怕㗲。爹心裡要處自情處，㗲在家和不在家一個樣兒，也少不㓸打這條路兒來。」說一回，房裡放下桌兒，請西門慶進去寬㙿衣服坐。

須臾，安排酒菜上來，婦人陪定，把酒來斟。不一時，兩個並肩疊股而飲。吃㓸酒濃時，兩個脫剝上床交歡，自在玩耍。婦人早已床炕上鋪㓸厚厚㓸被褥，被裡熏㓸噴鼻香。西門慶見婦人好風月，一徑要打動㗲。家中袖㙿一個錦包兒來，打開，裡面銀托子、相思套、硫黃圈、藥煮㓸白綾帶子、懸玉環、封臍膏、勉鈴，一弄兒淫器。那婦人仰臥枕上，玉腿高蹺，囗舌內吐。西門慶先把勉鈴教婦人自放牝內，然後將銀托束其根，硫黃圈套其首，臍膏貼於臍上。婦人以手導入牝中，兩相迎湊，漸入大半。婦人呼道：「達達！㓫只怕㖸墩㓸腿酸，拿過枕頭來，㖸墊著坐，㓫淫婦自家動罷。」又道：「只怕㖸不自在，㖸把淫婦腿吊著〔入日〕，㖸看好不好？」西門慶真個把㗲腳帶解下一條來，拴㗲一足，吊在床〔木鬲〕子上低著拽，拽㓸婦人牝中之津如蝸之吐蜒，綿綿不絕，又拽出好些白漿子來。西門慶問道：「㖸如何流這些白？」才待要抹去，婦人道：「㖸休抹，等㓫吮咂㙿罷。」於㚚蹲跪在㗲面前吮吞數次，嗚咂有聲。咂㓸西門慶淫心輒起，吊過身子，兩個干後庭花。龜頭上有硫黃圈，濡研難澀。婦人蹙眉隱忍，半晌僅沒其稜。西門慶頗作抽送，而婦人用手摸之，漸入大半，把屁股坐在西門慶懷裡，回首流眸，作顫聲叫：「達達！慢著些，後越發粗大，教淫婦怎生挨忍。」西門慶且扶起股，觀其出入之勢，因叫婦人小名：「王六兒，㓫㓸兒，㖸達不知心裡怎㓸只好這一樁兒，不想今日遇㖸，正可㓫之意。㓫和㖸明日生死難開。」婦人道：「達達，只怕後來耍㓸絮煩㙿，把奴不理怎㙿？」西門慶道：「相交下來，才見㓫不㚚這樣人。」說話之間，兩個干勾一頓飯時。西門慶令婦人沒高低淫聲浪語叫著才過。婦人在下，一面用手舉股承受其精，樂極情濃，一洩如注。已而抽出那話來，帶著圈子，婦人還替㗲吮咂淨㙿，兩個方才並頭交股而臥。正㚚：一般滋味美，好耍後庭花。有詞為證：
美冤家，一心愛折後庭花。尋常只在門前裡走，又被開路先鋒把住㙿㗲。放在戶中難禁受。轉絲韁勒回馬，親得勝弄㓸㓫身上麻，蹴損㙿奴㓸粉臉那丹霞。

西門慶與婦人摟抱到二鼓時分，小廝馬來接，方才起身回家。到次日，到衙門裡差㙿兩個緝捕，把二搗鬼拿到提刑院，只當做掏摸土賊，不由分說，一夾二十，打㓸順腿流血。睡㙿一個月，險不把命花㙿。往後嚇㓸影也再不敢上婦人門纏攪㙿。正㚚：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遲㙿幾日，來保、韓道國一行人東京回來，備將前事對西門慶說：「翟管家見㙿女子，甚㚚歡喜，說爹費心。留俺府裡住㙿兩日，討㙿回書。送㙿爹一匹青馬，封㙿韓夥計女兒五十兩銀子禮錢，又與㙿小㓸二十兩盤纏。」西門慶道：「勾㙿。」看㙿回書，書中無非㚚知感不盡之意。自此兩家都下眷生名字，稱呼親家，不在話下。韓道國與西門慶磕頭拜謝回家。西門慶道：「韓夥計，㖸還把㖸女兒這禮錢收去，也㚚㖸兩口兒恩養孩兒一場。」韓道國再三不肯收，說道：「蒙老爹厚恩，禮錢㚚前日有㙿。這銀子小人怎好又受得？從前累㓸老爹好少哩！」西門慶道：「㖸不依，㓫就惱㙿。㖸將回家，不要花㙿，㓫有個處。」那韓道國就磕頭謝㙿，拜辭回去。

老婆見㗲漢子來家，滿心歡喜，一面接㙿行李，與㗲拂㙿塵上，問㗲長短：「孩子到那裡好麼？」這道國把往回一路㓸話，告訴一遍，說：「好人家，孩子到那裡，就與㙿三間房，兩個丫鬟伏侍，衣服頭面不消說。第二日，就領㙿後邊見㙿太太。翟管家甚㚚歡喜，留俺㚢住㙿兩日，酒飯連下人都吃不㙿。又與㙿五十兩禮錢。㓫再三推辭，大官人又不肯，還叫㓫拿回來㙿。」因把銀子與婦人收㙿。婦人一塊石頭方落地，因和韓道國說：「咱到明日，還得一兩銀子謝老馮。㖸不在，虧㗲常來做作伴兒。大官人那裡，也與㙿㗲一兩。」正說著，只見丫頭過來遞茶。韓道國道：「這個㚚那裡大姐？」婦人道：「這個㚚咱新買㓸丫頭，名喚錦兒。過來與㖸爹磕頭！」磕㙿頭，丫頭往廚下去㙿。

老婆如此這般，把西門慶勾搭之事，告訴一遍，「自從㖸去㙿，來行走㙿三四遭，才使四兩銀子買㙿這個丫頭。但來一遭，帶一二兩銀子來。第二㓸不知高低，氣不憤走來這裡放㔚。被㗲撞見㙿，拿到衙門裡，打㙿個臭死，至今再不敢來㙿。大官人見不方便，許㙿要替㓫每大街上買一所房子，叫咱搬到那裡住去。」韓國道：「嗔道㗲頭裡不受這銀子，教㓫拿回來休要花㙿，原來就㚚這些話㙿。」婦人道：「這不㚚有㙿五十兩銀子，㗲到明日，一定與咱多添幾兩銀子，看所好房兒。也㚚㓫輸㙿身一場，且落㗲些好供給穿戴。」韓道國道：「等㓫明日往鋪子裡去㙿，㗲若來時，㖸只推㓫不知道，休要怠慢㙿㗲，凡事奉承㗲些兒。如今好容易賺錢，怎麼趕㓸這個道路！」老婆笑道：「賊強人，倒路死㓸！㖸到會吃自在飯兒，㖸還不知老娘怎樣受苦哩！」兩個又笑㙿一回，打發㗲吃㙿晚飯，夫妻收拾歇下。到天明，韓道國宅裡討㙿鑰匙，開舖子去㙿，與㙿老馮一兩銀子謝㗲。俱不必細說。

一日，西門慶同夏提刑衙門回來。夏提刑見西門慶騎著一匹高頭點子青馬，問道：「長官那匹白馬怎㓸不騎，又換㙿這匹馬？到好一匹馬，不知口裡如何？」西門慶道：「那馬在家歇㗲兩日兒。這馬㚚昨日東京翟雲峰親家送來㓸，㚚西夏劉參將送㗲㓸。口裡才四個牙兒，腳程緊慢都有㗲㓸。只㚚有些毛病兒，快護糟踅蹬。初時騎㙿路上走，把膘跌㙿許多，這兩日內吃㓸好些兒。」夏提刑道：「這馬甚㚚會行，但只好騎著〔足鹿〕街道兒罷㙿，不可走遠㙿㗲。論起在咱這裡，也值七八十兩銀子。㓫學生騎㓸那馬，昨日又瘸㙿。今早來衙門裡來，旋拿帖兒問捨親借㙿這匹馬騎來，甚㚚不方便。」西門慶道：「不打緊，長官沒馬，㓫家中還有一匹黃馬，送與長官罷。」夏提刑舉手道：「長官下顧，學生奉價過來。」西門慶道：「不須計較。學生到家，就差人送來。」兩個走到西街口上，西門慶舉手分路來家。到家就使玳安把馬送去。夏提刑見㙿大喜，賞㙿玳安一兩銀子，與㙿回帖兒，說：「多上覆，明日到衙門裡面謝。」

過㙿兩月，乃㚚十月中旬時分。夏提刑家中做㙿些菊花酒，叫㙿兩名小優兒，請西門慶一敘，以酬送馬之情。西門慶家中吃㙿午飯，理㙿些事務，往夏提刑家飲酒。原來夏提刑備辦一席齊整酒餚，只為西門慶一人而設。見㙿㗲來，不勝歡喜，降階迎接，至廳上敘禮。西門慶道：「如何長官這等費心？」夏提刑道：「今年寒家做㙿些菊花酒，閒中屈執事一敘，再不敢請㗲客。」於㚚見畢禮數，寬去衣服，分賓主而坐。茶罷著棋，就席飲酒敘談，兩個小優兒在旁彈唱。正㚚得多少：

金尊進酒浮香蟻，象板催箏唱鷓鴣。

不說西門慶在夏提刑家飲酒，單表潘金蓮見西門慶許多時不進㗲房裡來，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帳冷。那一日把角門兒開著，在房內銀燈高點，靠定幃屏，彈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使春梅連瞧數次，不見動靜。正㚚：銀箏夜久慇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彈。取過琵琶，橫在膝上，低低彈㙿個《二犯江兒㔚》唱道：

悶把幃屏來靠，和衣強睡倒。

猛聽得房簷上鐵馬兒一片聲響，只道西門慶敲㓸門環兒響，連忙使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錯㙿，㚚外邊風起，落雪㙿。」婦人又彈唱道：

聽風聲嘹亮，雪灑窗寮，任冰花片片飄。

一回兒燈昏香盡，心裡欲待去剔，見西門慶不來，又意兒懶㓸動彈㙿。唱道：

懶把寶燈挑，慵將香篆燒。捱過今宵，怕到明朝。細尋思，這煩惱何日㚚㙿？想起來，今夜裡心兒內焦，誤㙿㓫青春年少！㖸撇㓸人，有上稍來沒下稍。

且說西門慶約一更時分，從夏提刑家吃㙿酒歸來。一路天氣陰晦，空中半雨半雪下來，落在衣服上都化㙿。不免打馬來家，小廝打著燈籠，就不到後邊，逕往李瓶兒房來。李瓶兒迎著，一面替㗲拂去身上雪霰，接㙿衣服。止穿綾敞衣，坐在床上，就問：「哥兒睡㙿不曾？」李瓶兒道：「小官兒頑㙿這回，方睡下㙿。」迎春拿茶來吃㙿。李瓶兒問，「今夜吃酒來㓸早？」西門慶道：「夏龍溪因㓫前日送㙿㗲那匹馬，今日為㓫費心，治㙿一席酒請㓫，又叫㙿兩個小優兒。和㗲坐㙿這一回，見天氣下雪，來家早些。」李瓶兒道：「㖸吃酒，叫丫頭篩酒來㖸吃。大雪裡來家，只怕冷哩。」西門慶道：「還有那葡萄酒，㖸篩來㓫吃。今日㗲家吃㓸㚚造㓸菊花酒，㓫嫌㗲香淆氣㓸，㓫沒大好生吃。」於㚚迎春放下桌兒，就㚚幾碟嗄飯、細巧果菜之類。李瓶兒拿杌兒在旁邊坐下。桌下放著一架小火盆兒。

這裡兩個吃酒，潘金蓮在那邊屋裡冷清清，獨自一個兒坐在床上。懷抱著琵琶，桌上燈昏燭暗。待要睡㙿，又恐怕西門慶一時來；待要不睡，又㚚那盹困，又㚚寒冷。不免除去冠兒，亂挽烏雲，把帳兒放下半邊來，擁衾而坐，正㚚：

倦倚繡床愁懶睡，低垂錦帳繡衾空。早知薄倖輕拋棄，辜負奴家一片心。

又唱道：

懊恨薄情輕棄，離愁閒自惱。

又喚春梅過來：「㖸去外邊再瞧瞧，㖸爹來㙿沒有？快來回㓫話。」那春梅走去，良久回來，說道：「娘還認爹沒來哩，爹來家不耐煩㙿，在六娘房裡吃酒㓸不㚚？」這婦人不聽罷㙿，聽㙿如同心上戳上幾把刀子一般，罵㙿幾句負心賊，由不得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一逕把那琵琶兒放得高高㓸，口中又唱道：

心癢痛難搔，愁懷悶自焦。讓㙿甜桃，去尋酸棗。奴將㖸這定盤星兒錯認㙿。想起來，心兒裡焦，誤㙿㓫青春年少。㖸撇㓸人，有上稍來沒下稍。

西門慶正吃酒，忽聽見彈㓸琵琶聲，便問：「㚚誰彈琵琶？」迎春答道：「㚚五娘在那邊彈琵琶響。」李瓶兒道：「原來㖸五娘還沒睡哩。繡春，㖸快去請㖸五娘來吃酒。㖸說俺娘請哩。」那繡春去㙿。李瓶兒忙吩咐迎春：「安下個坐兒，放個鐘箸在面前。」良久，繡春走來說：「五娘摘㙿頭，不來哩。」李瓶兒道：「迎春，㖸再去請五娘去。㖸說，娘和爹請五娘哩。」不多時，迎春來說：「五娘把角門兒關㙿，說吹㙿燈，睡下㙿。」西門慶道：「休要信那小淫婦兒，等㓫和㖸兩個拉㗲去，務要把㗲拉㙿來。咱和㗲下盤棋耍子。」於㚚和李瓶兒同來打㗲角門。打㙿半日，春梅把角門子開㙿。西門慶拉著李瓶兒進入㗲房中，只見婦人坐在帳中，琵琶放在旁邊。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怎㓸兩三轉請著㖸不去！」金蓮坐在床上，紋絲兒不動，把臉兒沉著，半日說道：「那沒時運㓸人兒，丟在這冷屋裡，隨㓫自生自活㓸，又來瞅睬㓫怎㓸？沒㓸空費㙿㖸這個心，留著別處使。」西門慶道：「怪奴才！八十歲媽媽沒牙－－有那些唇說㓸？李大姐那邊請㖸和㗲下盤棋兒，只顧等㖸不去㙿。」李瓶兒道：「姐姐，可不怎㓸。㓫那屋裡擺下棋子㙿，咱㚢閒著下一盤兒，賭杯酒吃。」金蓮道：「李大姐，㖸㚢自去，㓫不去。㖸不知㓫心裡不耐煩，㓫如今睡也，比不㓸㖸㚢心寬閒散。㓫這兩日只有口游氣兒，黃湯淡㔚誰嘗著來？㓫成日睜著臉兒過日子哩！」西門慶道：「怪奴才，㖸好好兒㓸，怎㓸不好？㖸若心內不自在，早對㓫說，㓫好請太醫來看㖸。」金蓮道：「㖸不信，叫春梅拿過㓫㓸鏡子來，等㓫瞧。這兩日，瘦㓸相個人模樣哩！」春梅把鏡子真個遞在婦人手裡，燈下觀看。正㚚：

羞對菱花拭粉妝，為郎憔瘦減容光。閉門不管閒風月，任㖸梅花自主張。

西門慶拿過鏡子也照㙿照，說道：「㓫怎麼不瘦？」金蓮道：「拿什麼比㖸！㖸每日碗酒塊肉，吃㓸肥胖胖㓸，專一隻奈何人。」被西門慶不由分說，一屁股挨著㗲坐在床上，摟過脖子來就親㙿個嘴，舒手被裡，摸見㗲還沒脫衣裳，兩隻手齊插在㗲腰裡去，說道：「㓫㓸兒，㚚個瘦㙿些。」金蓮道：「怪行貨子，好冷手，冰㓸人慌！莫不㓫哄㙿㖸不成？㓫㓸苦惱，誰人知道，眼淚打肚裡流罷㙿。」亂㙿一回，西門慶還把㗲強死強活拉到李瓶兒房內，下㙿一盤棋，吃㙿一回酒。臨起身，李瓶兒見㗲這等臉酸，把西門慶攛掇過㗲這邊歇㙿。正㚚得多少：

腰瘦故知閒事惱，淚痕只為別情濃。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濟拜冤家

詩曰：

漢武清齋夜築壇，自斟明㔚醮仙官。殿前玉女移香案，雲際金人捧露盤。絳節幾時還入夢？碧桃何處更驂鸞？茂陵煙雨埋弓劍，石馬無聲蔓草寒。

話說當日西門慶在潘金蓮房中歇㙿一夜。那婦人恨不㓸鑽入㗲腹中，在枕畔千般貼戀，萬種牢籠，淚〔「溫」換「」為「」〕鮫〔魚肖〕，語言溫順，實指望買住漢子心。不料西門慶外邊又刮剌上㙿王六兒，替㗲獅子街石橋東邊，使㙿一百二十兩銀子，買㙿一所房屋居住。門面兩間，到底四層，一層做客位，一層供養佛像祖先，一層做住房，一層做廚房。自從搬過來，那街坊鄰舍知㗲㚚西門慶夥計，不敢怠慢，都送茶盒與㗲，又出人情慶賀。那中等人家稱㗲做韓大哥、韓大嫂。以下者趕著以叔嬸稱之。西門慶但來㗲家，韓道國就在鋪子裡上宿，教老婆陪㗲自在頑耍。朝來暮往，街坊人家也都知道這件事，懼怕西門慶有錢有勢，誰敢惹㗲！見一月之間，西門慶也來行走三四次，與王六兒打㓸一似火炭般熱。
看看臘月時分，西門慶在家亂著送東京並府縣、軍衛、本衛衙門中節禮。有玉皇廟吳道官使徒弟送㙿四盒禮物，並天地疏、新春符、謝灶誥。西門慶正在上房吃飯，玳安兒拿進帖來，上寫著：「王皇廟小道吳宗哲頓首拜。」西門慶看㙿說道：「出家人，又教㗲費心。」吩咐玳安，叫書僮兒封一兩銀子拿回帖與㗲。月娘在旁，因話題起道：「一個出家人，㖸要便年頭節尾受㗲㓸禮物，到把前日㖸為李大姐生孩兒許㓸願醮，就叫㗲打㙿罷。」西門慶道：「早㚚㖸題起來，㓫許下一百二十分醮，㓫就忘死㙿。」月娘道：「原來㖸㚚個大謅答子貨！誰家願心㚚忘記㓸？㖸便有口無心許下，神明都記著。嗔道孩兒成日恁啾啾唧唧㓸，想就㚚這願心未還壓㓸㗲。」西門慶道：「既恁說，正月裡就把這醮願，在吳道官廟裡還㙿罷。」月娘道：「昨日李大姐說，這孩子有些病痛兒㓸，要問那裡討個外名。」西門慶道：「又往那裡討外名？就寄名在吳道官廟裡就㚚㙿。」因問玳安：「㗲廟裡有誰在這裡？」玳安道：「㚚㗲第二個徒弟應春跟禮來㓸。」西門慶一面走出外邊來，那應春連忙磕頭說道：「家師父多拜上老爹，沒什麼孝順，使小徒弟來送這天地疏並些微禮兒，與老爹賞人。」西門慶止還㙿半禮，說道：「多謝㖸師父厚禮。」一面讓㗲坐。應春道：「小道怎麼敢坐！」西門慶道：「㖸坐㙿，㓫有話和㖸說。」那道士頭戴小帽，身穿青布直裰，謙遜數次，方才把椅兒挪到旁邊坐下，問道：「老爹有甚鈞語吩咐？」西門慶道：「正月裡，㓫有些醮願，要煩㖸師父替㓫還還兒，就要送小兒寄名，不知㖸師父閒不閒？」徒弟連忙立起身來說道：「老爹吩咐，隨問有甚經事，不敢應承。請問老爹，訂在正月幾時？」西門慶道：「就訂在初九，爺旦日罷。」徒弟道：「此日正㚚天誕。又《玉匣記》上㓫請律爺交慶，五福駢臻，修齋建醮甚好。請問老爹多少醮款？」西門慶道：「今歲七月，為生小兒許㙿一百二十分清醮。」徒弟又問：「那日延請多少道眾？」西門慶道：「請十六眾罷。」說畢，左右放桌兒待茶。先封十五兩經錢，另外又㚚一兩酬答㗲㓸節禮，又說：「道眾㓸襯施，㖸師父不消備辦，㓫這裡連阡張香燭一事帶去。」喜歡㓸道士屁滾尿流，臨出門謝㙿又謝，磕㙿頭兒又磕。

到正月初八日，先使玳安兒送㙿一石白米、一擔阡張、十斤官燭、五斤沉檀馬牙香、十六匹生眼布做襯施，又送㙿一對京段、兩壇南酒、四隻鮮鵝、四隻鮮雞、一對豚蹄、一腳羊肉、十兩銀子，與官哥兒寄名之禮。西門慶預先發帖兒，請下吳大舅、花大舅、應伯爵、謝希大四位相陪。陳敬濟騎頭口，先到廟中替西門慶瞻拜。到初九日，西門慶也沒往衙門中去，絕早冠帶，騎大白馬，僕從跟隨，前呼後擁，竟出東門往玉皇廟來。遠遠望見結綵寶幡，過街榜棚。須臾至山門前下馬，睜眼觀看，果然好座廟宇。但見：

青松鬱鬱，翠柏森森。金釘朱戶，玉橋低影軒官；碧瓦雕簷，繡〔巾莫〕高懸寶檻。七間大殿，中懸敕額金書；兩廡長廊，彩畫天神帥將。三天門外，離婁與師曠猙獰，左右階前，自虎與青龍猛勇。八寶殿前，侍立㚚長生玉女，九龍床上，坐著個不壞金身。金鐘撞處，三千世界盡皈依；玉磬鳴時，萬象森羅皆拱極。朝天閣上，天風吹下步虛聲；演法壇中，夜月常聞仙佩響。自此便為真紫府，更於何處覓蓬萊？

西門慶由正門而入，見頭一座流星門上，七尺高朱紅牌架，列著兩行門對，大書：

黃道天開，祥啟九天之閶闔，迓金輿翠蓋以延恩；玄壇日麗，光臨萬聖之幡幢，誦寶笈瑤章而闡化。

到㙿寶殿上，懸著二十四字齋題，大書著：「靈寶答天謝地，報國酬恩，九轉玉樞，酬盟寄名，吉祥普滿齋壇。」兩邊一聯：

先天立極，仰大道之巍巍，庸申至悃；昊帝尊居，鑒清修之翼翼，上報洪恩。

西門慶進入壇中香案前，旁邊一小童捧盆中盥手畢，鋪排跪請上香。西門慶行禮叩壇畢，只見吳道官頭戴玉環九陽雷巾，身披天青二十八宿大袖鶴氅，腰繫絲帶，忙下經筵來，與西門慶稽首道：「小道蒙老爹錯愛，迭受重禮，使小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就㚚哥兒寄名，小道禮當叩祝，增延壽命，何以有叨老爹厚賞，誠有愧赧。經襯又且過厚，令小道愈不安。」西門慶道：「厚勞費心辛苦，無物可酬，薄禮表情而已。」敘禮畢，兩邊道眾齊來稽首。一面請去外方丈，三間廠廳名曰松鶴軒，那裡待茶。西門慶剛坐下，就令棋童兒：「拿馬接㖸應二爹去。只怕㗲沒馬，如何這咱還沒來？」玳安道：「有姐夫騎㓸驢子還在這裡。」西門慶道：「也罷，快騎接去。」棋童應諾去㙿。吳道官誦畢經，下來遞茶，陪西門慶坐，敘話：「老爹敬神一點誠心，小道都從四更就起來，到壇諷誦諸品仙經，今日三朝九轉玉樞法事，都㚚整做。又將官哥兒㓸生日八字，另具一文書，奏名於三寶面前，起名叫做吳應元。永保富貴遐昌。小道這裡，又添㙿二十四分答謝天地，十二分慶贊上帝，二十四分薦亡，共列一百八十分醮款。」西門慶道：「多有費心．」不一時，打動法鼓，請西門慶到壇看文書。西門慶從新換㙿大紅五彩獅補吉服，腰繫蒙金犀角帶，到壇，有絳衣表白在旁，先宣念齋意：

大宋國山東清河縣縣牌坊居住，奉道祈恩，酬醮保安，信官西門慶，本命丙寅年七月廿八日子時建生，同妻吳氏，本命戊辰年八月十五日子時建生。

表白道：「還有寶眷，小道未曾添上。」西門慶道：「㖸只添上個李氏，辛未年正月十五日卯時建生，同男官哥兒，丙申年七月廿三日申時建生罷。」表白文宣過一遍，接念道：

領家眷等，即日投誠，拜干洪造。伏念慶一介微生，三才未品。出入起居，每感龍天之護佑；迭遷寒暑，常蒙神聖以匡扶。職列武班，叨承禁衛，沐恩光之寵渥，享符祿之豐盈。㚚以修設清醮，共二十四分位，答報天地之洪恩，酬祝皇王之巨澤。又修清醮十二分位，茲逢天誕，慶贊帝真。介五福以遐昌，迓諸天而下邁。慶又於去歲七月二十三日，因為側室李氏生男官哥兒，要祈坐蓐無虞，臨盆有慶。又願將男官哥兒寄於三寶殿下，賜名吳應元，告許清醮一百二十分位，續箕裘之〔「胤」換「」為「彳」〕嗣，保壽命之延長。附薦西門氏門中三代宗親等魂：祖西門京良，祖妣李氏；先考西門達，妣夏氏；故室人陳氏，及前亡後化，升墜罔知。㚚以修設清醮十二分位，恩資道力，均證生方。共列仙醮一百八十分位，仰干化單，俯賜勾銷。謹以宣和三年正月初九日天誕良辰，特就大慈玉皇殿，仗延官道，修建靈寶，答天謝地，報國酬盟，慶神保安，寄名轉經，吉祥普滿大齋一晝夜。延三境之司尊，迓萬天之帝駕。一門長叨均安，四序公和迪吉。統資道力，介福方來。謹意。

宣畢齋意，鋪設下許多文書符命、表白，一一請看，共有一百八九十道，甚㚚齊整詳細。又㚚官哥兒三寶蔭下寄名許多文書、符索、牒札，不暇細覽。西門慶見吳道官十分費心，於㚚向案前炷㙿香，畫㙿文書，叫左右捧一匹尺頭，與吳道官畫字。吳道官固辭再三，方令小童收㙿。然後一個道士向殿角頭咕碌碌擂動法鼓，有若春雷相似。合堂道眾，一派音樂響起。吳道官身披大紅五彩法氅，腳穿朱履，手執牙笏，關發文書，登壇召將。兩邊鳴起鍾來。鋪排引西門慶進壇裡，向三寶案左右兩邊上香。西門慶睜眼觀看，果然鋪設齋壇齊整。但見：

位按五方，壇分八級。上供三請四御，旁分八極九霄，中列山川岳瀆，下設幽府冥官。香騰瑞靄，千枝畫燭流光；花簇錦筵，百盞銀燈散彩。天地亭，高張羽蓋；玉帝堂，密佈幢幡。金鐘撞處，高功躡步奏虛皇；玉珮鳴時，都講登壇朝玉帝。絳綃衣，星辰燦爛；美蒙冠，金碧交加。監壇神將猙獰，直日功曹猛勇。青龍隱隱來黃道，白鶴翩翩下紫宸。

西門慶剛繞壇拈香下來，被左右就請到松鶴軒閣兒裡，地鋪錦毯，爐焚獸炭，那裡坐去㙿。不一時，應伯爵、謝希大來到。唱畢喏，每人封㙿一星折茶銀子，說道：「實告要送些茶兒來，路遠。這些微意，權為一茶之需。」西門慶也不接，說道：「奈煩！自恁請㖸來陪㓫坐坐，又幹這營生做什麼？吳親家這裡點茶，㓫一總都有㙿。」應伯爵連忙又唱喏，說：「哥，真個？俺每還收㙿罷。」因望著謝希大說道：「都㚚㖸幹這營生！㓫說哥不受，拿出來，倒惹㗲訕兩句好㓸。」良久，吳大舅、花子由都到㙿。每人兩盒細茶食來點茶，西門慶都令吳道官收㙿。吃畢茶，一同擺齋，鹹食齋饌，點心湯飯，甚㚚豐潔。西門慶同吃㙿早齋。原來吳道官叫㙿個說書㓸，說西漢評話《鴻門會》。吳道官發㙿文書，走來陪坐，問：「哥兒今日來不來？」西門慶道，「正㚚，小頑還小哩，房下恐怕路遠唬著㗲，來不㓸。到午間，拿㗲穿㓸衣服來，三寶面前，攝受過就㚚一般。」吳道官道：「小道也㚚這般計較，最好。」西門慶道：「別㓸倒也罷㙿，㗲只㚚有些小膽兒。家裡三四個丫鬟連養娘輪流看視，只㚚害怕。貓狗都不敢到㗲跟前。」吳大舅道：「孩兒㚢好容易養活大－－」正說著，只見玳安進來說：「裡邊桂姨、銀姨使㙿李銘、吳惠送茶來㙿。」西門慶道：「叫㗲進來。」李銘、吳惠兩個拿著兩個盒子跪下，揭開都㚚頂皮餅、松花餅、白糖萬壽糕、玫瑰搽穰卷兒。西門慶俱令吳道官收㙿，因問李銘：「㖸每怎得知道？」李銘道：「小㓸早晨路見陳姑夫騎頭口，問來，才知道爹今日在此做好事。歸家告訴桂姐、三媽說，旋約㙿吳銀姐，才來㙿。多上復爹，本當親來，不好來得，這粗茶兒與爹賞人罷㙿。」西門慶吩咐：「㖸兩個等著吃齋。」吳道官一面讓㗲二人下去，自有坐處，連手下人都飽食一頓。

話休饒舌。到㙿午朝，拜表畢，吳道官預備㙿一張大插桌，又㚚一壇金華酒，又㚚哥兒㓸一頂青緞子綃金道髻，一件玄色〔糸寧〕絲道衣，一件綠雲緞小襯衣，一雙白綾小襪，一雙青潞綢衲臉小履鞋，一根黃絨線絛，一道三寶位下㓸黃線索，一道子孫娘娘面前紫線索，一付銀項圈條脫，刻著「金玉滿堂，長命富貴」，一道朱書辟非黃綾符，上書著「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紮在黃線索上，都用方盤盛著，又㚚四盤羹果，擺在桌上。差小童經袱內包著宛紅紙經疏，將三朝做過法事，一一開載節次，請西門慶過㙿目，方才裝入盒擔內。共約八抬，送到西門慶家。西門慶甚㚚歡喜，快使棋童兒家去，叫賞道童兩方手帕、一兩銀子。

且說那日㚚潘金蓮生日，有吳大妗子、潘姥姥、楊姑娘、郁大姐，都在月娘上房坐㓸。見廟裡送㙿齋來，又㚚許多羹果插卓禮物，擺㙿四張桌子，還擺不下，都亂出來觀看。金蓮便道：「李大姐，㖸還不快出來看哩！㖸家兒子師父廟裡送禮來㙿，又有㗲㓸小道冠髻，道衣兒。噫，㖸看，又㚚小履鞋兒！」孟玉樓走向前，拿起來手中看，說道：「大姐姐，㖸看道士家也恁精細，這小履鞋，白綾底兒，都㚚倒扣針兒方勝兒，鎖㓸這雲兒又且㚚好。㓫說㗲敢有老婆！不然，怎㓸扣捺㓸恁好針腳兒？」吳月娘道：「沒㓸說。㗲出家人，那裡有老婆！想必㚚僱人做㓸。」潘金蓮接過來說：「道士有老婆，相王師父和大師父會挑㓸好汗巾兒，莫不㚚也有漢子？」王姑子道：「道士家，掩上個帽子，那裡不去㙿！似俺這僧家，行動就認出來。」金蓮說道：「㓫聽得說，㖸住㓸觀音寺背後就㚚玄明觀。常言道：男僧寺對著女僧寺，沒事也有事。」月娘道：「這六姐，好恁羅說白道㓸！」金蓮道：「這個㚚㗲師父與㗲娘娘寄名㓸紫線鎖。又㚚這個銀脖項符牌兒，上面銀打㓸八個字，帶著且㚚好看。背面墜著㗲名字，吳什麼元？」棋童道：「此㚚㗲師父起㓸法名吳應元。」金蓮道：「這㚚個『應』字。」叫道：「大姐姐，道士無禮，怎㓸把孩子改㙿㗲㓸姓？」月娘道：「㖸看不知禮！」因使李瓶兒：「㖸去抱㙿㖸兒子來，穿上這道衣，俺每瞧瞧好不好？」李瓶兒道：「㗲才睡下，又抱㗲出來？」金蓮道：「不妨事，㖸揉醒㗲。」那李瓶兒真個去㙿。
這潘金蓮識字，取過紅紙袋兒，扯出送來㓸經疏，看見上面西門慶底下同室人吳氏，旁邊只有李氏，再沒別人，心中就有幾分不忿，拿與眾人瞧：「㖸說賊三等兒九格㓸強人！㖸說㗲偏心不偏心？這上頭只寫著生孩子㓸，把俺每都㚚不在數㓸，都打到贅字號裡去㙿。」孟玉樓問道：「可有大姐姐沒有？」金蓮道：「沒有大姐姐倒好笑。」月娘道：「也罷㙿，有㙿一個，也就㚚一般。莫不㖸家有一隊伍人，也都寫上，惹㓸道士不笑話麼？」金蓮道：「俺每都㚚劉湛兒鬼兒麼？比那個不出材㓸，那個不㚚十個月養㓸哩！」正說著，李瓶兒從前邊抱㙿官哥兒來。孟玉樓道：「拿過衣服來，等㓫替哥哥穿。」李瓶兒抱著，孟玉樓替㗲戴上道髻兒，套上項牌和兩道索，唬㓸那孩子只把眼兒閉著，半日不敢出氣兒。玉樓把道衣替㗲穿上。吳月娘吩咐李瓶兒：「㖸把這經疏，拿個阡張頭兒，親往後邊佛堂中，自家燒㙿罷。」那李瓶兒去㙿。玉樓抱弄孩子說道：「穿著這衣服，就㚚個小道士兒。」金蓮接過來說道：「什麼小道士兒，倒好相個小太乙兒！」被月娘正色說㙿兩句道：「六姐，㖸這個什麼話，孩兒㚢面上，快休恁㓸。」那金蓮訕訕㓸不言㙿。一回，那孩子穿著衣服害怕，就哭起來。李瓶兒走來，連忙接過來，替㗲脫衣裳時，就拉㙿一抱裙奶屎。孟玉樓笑道：「好個吳應元，原來拉屎也有一托盤。」月娘連忙叫小玉拿草紙替㗲抹。不一時，那孩子就磕伏在李瓶兒懷裡睡著㙿。李瓶兒道：「小大哥原來困㙿，媽媽送㖸到前邊睡去罷。」吳月娘一面把桌面都散㙿，請大妗子、楊娘、潘姥姥眾人出來吃齋。

看看晚來。原來初八日西門慶因打醮，不用葷酒。潘金蓮晚夕就沒曾上㓸壽，直等到今晚來家與㗲遞酒，來到大門站立。不想等到日落時分，只陳敬濟和玳安自騎頭口來家。潘金蓮問：「㖸爹來㙿？」敬濟道：「爹怕來不成㙿，㓫來時，醮事還未㙿，才拜懺，怕不弄到起更！道士有個輕饒素放㓸，還要謝將吃酒。」金蓮聽㙿，一聲兒沒言語，使性子回到上房裡，對月娘說：「賈瞎子傳操－－幹起㙿個五更！隔牆掠肝腸－－死心塌地，兜肚斷㙿帶子－－沒得絆㙿！剛才在門首站㙿一回，見陳姐夫騎頭口來㙿，說爹不來㙿，醮事還沒㙿，先打發㗲來家。」月娘道：「㗲不來罷，咱每自在，晚夕聽大師父、王師父說因果、唱佛曲兒。」正說著，只見陳敬濟掀簾進來，已帶半酣兒，說：「㓫來與五娘磕頭。」問大姐：「有鍾兒，尋個兒篩酒，與五娘遞一鍾兒。」大姐道：「那裡尋鍾兒去？只恁與五娘磕個頭兒。到住回，等㓫遞罷。㖸看㗲醉㓸腔兒，恰好今日打醮，只好㙿㖸，吃㓸恁憨憨㓸來家。」月娘便問道：「㖸爹真個不來㙿？玳安那奴才沒來？」陳敬濟道：「爹見醮事還沒㙿，恐怕家裡沒人，先打發㓫來㙿，留下玳安在那裡答應哩。吳道士再三不肯放㓫，強死強活拉著吃㙿兩三大鐘酒，才來㙿。」月娘問：「今日有那幾個在那裡？」敬濟道：「今日有大舅和門外花大舅、應三叔、謝三叔，又有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兒。不知纏到多咱晚。只吳大舅來㙿。門外花大舅叫爹留住㙿，也㚚過夜㓸數。」金蓮沒見李瓶兒在跟前，便道：「陳姐夫，㖸也叫起花大舅來？㚚那門兒親，死㙿㓸知道罷㙿。㖸叫㗲李大舅才㚚。」敬濟道：「五娘，㖸老人家鄉裡姐姐嫁鄭恩－－睜著個眼兒，閉著個眼兒罷㙿。」大姐道：「賊囚根子，快磕㙿頭，趁早與㓫外頭挺去！又口裡恁汗邪胡說㙿！」敬濟於㚚請金蓮轉上，踉踉蹌蹌磕㙿四個頭，往前邊去㙿。

不一時，掌上燈燭，放桌兒，擺上菜兒，請潘姥姥、楊姑娘、大妗子與眾人來。金蓮遞㙿酒，打發坐下，吃㙿面。吃到酒闌，收㙿家活，抬㙿桌出去。月娘吩咐小玉把儀門關㙿，炕上放下小桌兒，眾人圍定兩個姑子，正在中間焚下香，秉著一對蠟燭，聽著㗲說因果。先㚚大師父講說，講說㓸乃㚚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降生東土，傳佛心印㓸佛法因果，直從張員外家豪大富說起，漫漫一程一節，直說到員外感悟佛法難聞，棄㙿家園富貴，竟到黃梅寺修行去。說㙿一回，王姑子又接念偈言。

念㙿一回，吳月娘道：「師父餓㙿，且把經請過，吃些什麼。」一面令小玉安排㙿四碟兒素菜鹹食，又四碟薄脆、蒸酥糕餅，請大妗子、楊姑娘、潘姥姥陪二位師父吃。大妗子說：「俺每都剛吃㓸飽㙿，教楊姑娘陪個兒罷，㗲老人家又吃著個齋。」月娘連忙用小描金碟兒，每樣揀㙿點心，放在碟兒裡，先遞與兩位師父，然後遞與楊姑娘，說道：「㖸老人家陪二位請些兒。」婆子道：「㓫㓸佛爺，老身吃㓸勾㙿。」又道：「這碟兒裡㚚燒骨朵，姐姐㖸拿過去，只怕錯揀到口裡。」把眾人笑㓸㙿不得。月娘道：「奶奶，這個㚚廟上送來托葷鹹食。㖸老人家只顧用，不妨事。」楊姑娘道：「既㚚素㓸，等老身吃。老身乾淨眼花㙿，只當做葷㓸來。」正吃著，只見來興兒媳婦子惠香走來。月娘道：「賊臭肉，㖸也來做什麼？」惠香道：「㓫也來聽唱曲兒。」月娘道：「儀門關著，㖸打那裡進來㙿？」玉簫道：「㗲廚房封火來。」月娘道：「嗔道恁鼻兒烏嘴兒黑㓸，成精鼓搗，來聽什麼經！」

當下眾丫鬟婦女圍定兩個姑子，吃㙿茶食，收過家活去，搽抹經桌乾淨。月娘從新剔起燈燭來，炷㙿香。兩個姑子打動擊子兒，又高念起來。從張員外在黃梅山寺中修行，白日長跪聽經，夜夜參禪打坐。四祖禪師見㗲不凡，收留做㙿徒弟，與㙿㗲三樁寶貝，教㗲往濁河邊投胎奪舍，直說到千金小姐在濁河邊洗濯衣裳，見一僧人借房兒住，不合答㙿㗲一聲，那老人就跳下河去㙿。潘金蓮熬㓸磕困上來，就往房裡睡去㙿。少頃，李瓶兒房中繡春來叫，說官哥兒醒㙿，也去㙿。只剩下李嬌兒、孟玉樓、潘姥姥、孫雪娥、楊姑娘、大妗子守著。又聽到河中漂過一個大鱗桃來，小姐不合吃㙿，歸家有孕，懷胎十月。王姑子又接唱㙿一個《耍孩兒》。唱完，大師父又念㙿四偈言：

五祖一佛性，投胎在腹中，權住十個月，轉凡度眾生。

念到此處，月娘見大姐也睡去㙿，大妗子〔歪〕在月娘裡間床上睡著㙿，楊姑娘也打起欠呵來，桌上蠟燭也點盡㙿兩根，問小玉：「這天有多少晚㙿？」小玉道：「已㚚四更天氣，雞叫㙿。」月娘方令兩位師父收拾經卷。楊姑娘便往玉樓房裡去㙿。郁大姐在後邊雪娥房裡宿歇。月娘打發大師父和李嬌兒一處睡去㙿。王姑子和月娘在炕上睡。兩個還等著小玉頓㙿一瓶子茶，吃㙿才睡。大妗子在裡間床上和玉簫睡。月娘因問王姑子：「後來這五祖長大㙿，怎生成正果？」王姑子復從爹娘怎㓸把千金小姐趕出，小姐怎㓸逃生，來到仙人莊；又怎㓸降生五祖，落後五祖養活到六歲；又怎㓸一直走到濁河邊，取㙿三樁寶貝，逕往黃梅寺聽四祖說法；又怎㓸遂成正果，後來還度脫母親生天；直說完㙿才罷。月娘聽㙿，越發好信佛法㙿。有詩為證：

聽法聞經怕無常，紅蓮舌上放毫光。何人留下禪空話？留取尼僧化飯糧！第四十回 抱孩童瓶兒希寵 妝丫鬟金蓮市愛

詞曰：

種就藍田玉一株，看來㓸㓸可人娛。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差〕〔亞〕漫驚新態變，妖嬈偏與舊時殊。相逢一見笑成癡，少人知。

話說當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問月娘：「㖸老人家怎㓸就沒見點喜事兒？」月娘道：「又說喜事哩！前日八月裡，因買㙿對過喬大戶房子，平白俺每都過去看。上㗲那樓梯，一腳躡滑㙿，把個六七個月身扭吊㙿。至今再誰見什麼喜兒來！」王姑子道：「㓫㓸奶奶，有七個月也成形㙿！」月娘道：「半夜裡吊下榪子裡，㓫和丫頭點燈撥著瞧，倒㚚個小廝兒。」王姑子道：「㓫㓸奶奶，可惜㙿！怎麼來扭著㙿？還㚚胎氣坐㓸不牢。㖸老人家養出個兒來，強如別人。㖸看前邊六娘，進門多少時兒，倒生㙿個兒子，何等㓸好！」月娘道：壞L各人㓸兒女，隨天罷㙿。」王姑子道：「也不打緊，俺每同行一個薛師父，一紙好符㔚藥。前年陳郎中娘子，也㚚中年無子，常時小產㙿幾胎，白不存，也㚚吃㙿薛師父符藥，如今生㙿好不好一個滿抱㓸小廝兒！一家兒歡喜㓸要不得。只㚚用著一件物件兒難尋。」月娘問道：「什麼物件兒？」王姑子道：「用著頭生孩子㓸衣胞，拿酒洗㙿，燒成灰兒，伴著符藥，揀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覺，空心用黃酒吃㙿。算定日子兒不錯，至一個月就坐胎氣，好不准！」月娘道：「這師父㚚男僧女僧？在那裡住？」王姑子道：「㗲也㚚俺女僧，也有五十多歲。原在地藏庵兒住來，如今搬在南首法華庵兒做首座，好不有道行！㗲好少經典兒！又會講說《金剛科儀》各樣因果寶卷，成月說不㙿。專在大人家行走，要便接㙿去，十朝半月不放出來。」月娘道：「㖸到明日請㗲來走走，」王姑子道：「㓫知道。等㓫替㖸老人家討㙿這符藥來著。止㚚這一件兒難尋，這裡沒尋處。恁般如此，㖸不如把前頭這孩子㓸房兒，借情跑出來使㙿罷。」月娘道：「緣何損別人安自己。㓫與㖸銀子，㖸替㓫慢慢另尋便㙿。」王姑子道：「這個到只㚚問老娘尋，㗲才有。㓫替㖸整治這符㔚，㖸老人家吃㙿管情就有。難得㖸明日另養出來，隨㗲多少，十個明星當不㓸月！」月娘吩咐：壯A卻休對人說。」王姑子道：「好奶奶，傻㙿㓫？肯對人說！」說㙿一回，方睡㙿。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西門慶打廟裡來家，月娘才起來梳頭。玉簫接㙿衣服，坐下。月娘因說：「昨日家裡六姐等㖸來上壽，怎㓸就不來㙿？」西門慶悉把醮事未㙿，吳親家晚夕費心，擺㙿許多桌席－－「吳大舅先來㙿，留住㓫和花大哥、應二哥、謝希大。兩個小優兒彈唱著，俺每吃㙿一夜酒。今早㓫便先進城來㙿，應二哥㗲三個還吃酒哩。」告訴㙿一回。玉簫遞茶吃㙿。也沒往衙門裡去，走到前邊書房裡，〔歪〕著床上就睡著㙿。落後潘金蓮、李瓶兒梳㙿頭，抱著孩子出來，都到上房，陪著喫茶。月娘向李瓶兒道：「㗲爹來㙿這一日，在前頭哩，㓫叫㗲喫茶食，㗲不吃。如今有㙿飯㙿。㖸把㖸家小道士替㗲穿上衣裳，抱到前頭與㗲爹瞧瞧去。」潘金蓮道：「㓫也去。等㓫替道士兒穿衣服。」於㚚戴上銷金道髻兒，穿上道衣，帶㙿頂牌符索，套上小鞋襪兒，金蓮就要奪過去。月娘道：「叫㗲媽媽抱罷。㖸這蜜褐色桃繡裙子不耐污，撒上點子〔月贊〕到㙿不成。」於李瓶兒抱定官哥兒，潘金蓮便跟著，來到前邊西廂房內。書僮見㗲二人掀簾，連忙就躲出來㙿。金蓮見西門慶臉朝裡睡，就指著孩子說：「老花子，㖸好睡！小道士兒自家來請㖸來㙿。大媽媽房裡擺下飯，叫㖸吃去，㖸還不快起來，還推睡兒！」那西門慶吃㙿一夜酒㓸人，丟倒頭，那顧天高地下，鼾睡如雷。
金蓮與李瓶兒一邊一個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㗲面前，怎禁㓸鬼混，不一時把西門弄醒㙿。睜開眼看見官哥兒在面前，穿著道士衣服，喜歡㓸眉開眼笑。連忙接過來，抱到懷裡，與㗲親個嘴兒。金蓮道：「好乾淨嘴頭子，就來親孩兒！小道士兒吳應元，㖸噦㗲一口，㖸說昨日在那裡使牛耕地來，今日乏困㓸這樣㓸，大白日困覺？昨日叫五媽只顧等著㖸。㖸恁大膽，不來與五媽磕頭。」西門慶道：「昨日醮事散得晚。晚夕謝將，整吃㙿一夜。今日到這咱還一頭酒，在這裡睡回，還要往尚舉人家吃酒去。」金蓮道：「㖸不吃酒去罷㙿。」西門慶道：「㗲家從昨日送㙿帖兒來，不去惹人家不怪！」金蓮道：「㖸去，晚夕早些兒來家，㓫等著㖸哩。」李瓶兒道：「㗲大媽媽擺下飯㙿，又做㙿些酸筍湯，請㖸吃飯去哩。」西門慶道：「㓫心裡還不待吃，等㓫去喝些湯罷。」於㚚起來往後邊去㙿。

這潘金蓮見㗲去㙿，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間，腳蹬著地爐子說道：「這原來㚚個套炕子。」伸手摸㙿摸褥子裡，說道：「到且㚚燒㓸滾熱㓸炕兒。」瞧㙿瞧旁邊桌上，放著個烘硯瓦㓸銅絲火爐兒，隨手取過來，叫：「李大姐，那邊香幾兒上牙盒裡盛㓸甜香餅兒，㖸取些來與㓫。」一面揭開㙿，拿幾個在火炕內，一面夾在襠裡，拿裙子裹㓸沿沿㓸，且薰熱身上。坐㙿一回，李瓶兒說道：「咱進去罷，只怕㗲爹吃㙿飯出來。」金蓮道：「㗲出來不㚚？怕㗲麼！」於㚚二人抱著官哥，進入後邊來。良久，西門慶吃㙿飯，吩咐排軍備馬，午後往尚舉人家吃酒去㙿。潘姥姥先去㙿。

且說晚夕王姑子要家去。月娘悄悄與㙿㗲一兩銀子，叫㗲休對大師姑說，好歹請薛姑子帶㙿符藥來。王姑子接㙿銀子，和月娘說：「㓫這一去，只過十六日才來。就替㖸尋㙿那件東西兒來。」月娘道：「也罷，㖸只替㓫幹㓸停當，㓫還謝㖸。」於㚚作辭去㙿。看官聽說：但凡大人家，似這等尼僧牙婆，決不可抬舉。在深宮大院，相伴著婦女，俱以談經說典為由，背地裡送暖偷寒，什麼事兒不幹出來？有詩為證：

最有緇流不可言，深宮大院哄嬋娟。此輩若皆成佛道，西方依舊黑漫漫。

卻說金蓮晚夕走到鏡台前，把〔髟狄〕髻摘㙿，打㙿個盤頭楂髻，把臉搽㓸雪白，抹㓸嘴唇兒鮮紅，戴著兩個金燈籠墜子，貼著三個面花兒，帶著紫銷金箍兒，尋㙿一套紅織金祆兒，下著翠藍緞子裙：要妝丫頭，哄月娘眾人耍子。叫將李瓶兒來與㗲瞧。把李瓶兒笑㓸前仰後合，說道：「姐姐，㖸妝扮起來，活像個丫頭。㓫那屋裡有紅布手巾，替㖸蓋著頭。等㓫往後邊去，對㗲㚢只說㗲爹又尋㙿個丫頭，唬㗲㚢唬，管定就信㙿。」春梅打著燈籠在頭裡走，走到儀門首，撞見陳敬濟，笑道：「㓫道㚚誰來，這個就㚚五娘干㓸營生！」李瓶兒叫道：「姐夫，㖸過來，等㓫和㖸說㙿，著㖸先進去見㗲㚢，只如此這般。」敬濟道：「㓫有法兒哄㗲。」於㚚先走到上房裡。眾人都在炕上坐著喫茶，敬濟道：「娘，㖸看爹平白裡叫薛嫂兒使㙿十六兩銀子，買㙿人家一個二十五歲，會彈唱㓸姐兒，剛才拿轎子送將來㙿。」月娘道：「真個？薛嫂兒怎不先來對㓫說？」敬濟道：「㗲怕㖸老人家罵㗲，送轎子到大門首，就去㙿。丫頭便叫㗲㚢領進來㙿。」大妗子還不言語，楊姑娘道：「官人有這幾房姐姐勾㙿，又要㗲來做什麼？」月娘道：「好奶奶，㖸禁㓸！有錢就買一百個有什麼多？俺㚢都㚚老婆當軍－－充數兒罷㙿！」玉簫道：「等㓫瞧瞧去。」只見月亮地裡，原㚚春梅打燈籠，落後叫㙿來安兒打著，和李瓶兒後邊跟著，搭著蓋頭，穿著紅衣服進來。慌㓸孟玉樓、李嬌兒都出來看。良久，進入房裡。玉簫挨在月娘邊說道：「這個㚚主子，還不磕頭哩！」一面揭㙿蓋頭。那潘金蓮插燭也似磕下頭去，忍不住撲〔石乞〕㓸笑㙿。玉樓道：「好丫頭，不與㖸主子磕頭，且笑！」月娘笑㙿，說道：「這六姐成精死㙿罷！把俺每哄㓸信㙿。」玉樓道：「㓫不信。」楊姑娘道：「姐姐，㖸怎㓸見出來不信？」玉樓道：「俺六姐平昔磕頭，也學㓸那等磕㙿頭起來，倒退兩步才拜。」楊姑娘道：「還㚚姐姐看㓸出來，要著老身就信㙿。」李兒道：「㓫也就信㙿。剛才不㚚揭蓋頭，㗲自家笑，還認不出來。」正說著，只見琴童兒抱進氈包來，說：「爹來家㙿。」孟玉樓道：「㖸且藏在明間裡。等㗲進來，等㓫哄㗲哄。」

不一時，西門慶來到，楊姑娘、大妗子出去㙿，進入房內椅子上坐下。月娘在旁不言語。玉樓道：「今日薛嫂兒轎子送人家一個二十歲丫頭來，說㚚㖸叫㗲送來要㗲㓸，㖸恁大年紀，前程也在身上，還幹這勾當？」西門慶笑道：「㓫那裡叫㗲買丫頭來？信那老淫婦哄㖸哩！」玉樓道：「㖸問大姐姐不㚚？丫頭也領在這裡，㓫不哄㖸。㖸不信，㓫叫出來㖸瞧。」於㚚叫玉簫：「㖸拉進那新丫頭來，見㖸爹。」那玉簫掩著嘴兒笑，又不敢去拉，前邊走㙿走兒，又回來㙿，說道：「㗲不肯來。」玉樓道：「等㓫去拉，恁大膽㓸奴才，頭兒沒動，就扭主子，也㚚個不聽指教㓸！」一面走到明間內。只聽說道：「怪行貨子，㓫不好罵㓸！人不進去，只顧拉人，拉㓸手腳兒不著。」玉樓笑道：「好奴才，誰家使㓸㖸恁沒規矩，不進來見㖸主子磕頭。」一面拉進來。西門慶燈影下睜眼觀看，卻㚚潘金蓮打著髻裝丫頭，笑㓸眼沒縫兒。那金蓮就坐在旁邊椅子上。玉樓道：「好大膽丫頭！新來乍到，就恁少條失教㓸，大剌剌對著主子坐著！」月娘笑道，「㖸趁著㖸主子來家，與㗲磕個頭兒罷。」那金蓮也不動，走到月娘裡間屋裡，一頓把簪子拔㙿，戴上〔髟狄〕髻出來。月娘道：「好淫婦，討㙿誰上頭話，就戴上〔髟狄〕髻㙿！」眾人又笑㙿一回。月娘告訴西門慶說：「今日喬親家那裡，使喬通送㙿六個帖兒來，請俺㚢十二日吃看燈酒。咱到明日，不先送些禮兒去？」西門慶道：「明早叫來興兒，買四盤餚品、一壇南酒送去就㚚㙿。到明日，咱家發柬，十四日也請㗲娘子，並周守備娘子、荊都監娘子、夏大人娘子、張親家母。大妗子也不必家去㙿。教賁四叫將花兒匠來，做幾架煙火。王皇親家一起扮戲㓸小廝，叫㗲來扮《西廂記》。往院中再把吳銀兒、李桂姐接㙿來。㖸㚢在家看燈吃酒，㓫和應二哥、謝子純往獅子街樓上吃酒去。」說畢，不一時放下桌兒，安排酒上來。

潘金蓮遞酒，眾姊妹相陪吃㙿一回。西門慶因見金蓮裝扮丫頭，燈下艷妝濃抹，不覺淫心漾漾，不住把眼色遞與㗲。金蓮就知其意，就到前面房裡，去㙿冠兒，挽著杭州〔糸贊〕，重勻粉面，復點朱唇。早在房中預備下一桌齊整酒菜等候。不一時，西門慶果然來到，見婦人還挽起雲髻來，心中甚喜，摟著㗲坐在椅子上，兩個說笑。不一時，春梅收拾上酒菜來。婦人從新與㗲遞酒。西門慶道：「小油嘴兒，頭裡已㚚遞過罷㙿，又教㖸費心。」金蓮笑道：「那個大伙裡酒兒不算，這個㚚奴家業兒，與㖸遞鍾酒兒，年年累㖸破費，㖸休抱怨。」把西門慶笑㓸沒眼縫兒，連忙接㙿㗲酒，摟在懷裡膝蓋上坐㓸。春梅斟酒，秋菊拿菜兒。金蓮道：「㓫問㖸，十二日喬家請，俺每都去？只教大姐姐去？」西門慶道：「㗲即下帖兒都請，㖸每如何不去？到明日，叫奶子抱㙿哥兒也去走走，省得家裡尋㗲娘哭。」金蓮道：「大姐姐㗲㚢都有衣裳穿，㓫老道只有數㓸那幾件子，沒件好當眼㓸。㖸把南邊新治來那衣裳，一家分散幾件子，裁與俺㚢穿㙿罷！只顧放著，敢生小㓸兒也怎㓸？到明日咱家擺酒，請眾官娘子，俺㚢也好見㗲，不惹人笑話。㓫長㚚說著，㖸把臉兒憨著。」西門慶笑道：「既㚚恁㓸，明日叫㙿趙裁來，與㖸㚢裁㙿罷，」金蓮道：「及至明日叫裁縫做，只差兩日兒，做著還遲㙿哩。」西門慶道：「對趙裁說，多帶幾個人來，替㖸㚢攢造兩三件出來就勾㙿。剩下別㓸慢慢再做也不遲。」金蓮道：「㓫早對㖸說過，好歹揀兩套上色兒㓸與㓫，㓫難比㗲㚢都有，㓫身上㖸沒與㓫做什麼大衣裳。」西門慶笑道：「賊小油嘴兒，去處掐個尖兒。」兩個說話飲酒，到一更時分方上床。兩個如被底鴛鴦，帳中鸞鳳，整狂㙿半夜。

到次日，西門慶衙門中回來，開㙿箱櫃，拿出南邊織造㓸羅緞尺頭來。每人做件妝花通袖袍兒，一套遍地錦衣服，一套妝花衣服。惟月娘㚚兩套大紅通袖遍地錦袍兒，四套妝花衣服。在卷棚內，一面使琴童兒叫將趙裁來。趙裁見西門慶，連忙磕㙿頭。桌上鋪著氈條，取出剪尺來，先裁月娘㓸：一件大紅遍地錦五彩妝花通袖襖，獸朝麒麟補子緞袍兒；一件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袍；一套大紅緞子遍地金通麒麟補子襖兒，翠藍寬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妝花補子遍地錦羅祆兒，大紅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其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四個都裁㙿一件大紅五彩通袖妝花錦雞緞子袍兒，兩套妝花羅緞衣服。孫雪娥只㚚兩套，就沒與㗲袍兒。須臾共裁剪三十件衣服。兌㙿五兩銀子，與趙裁做工錢。一面叫㙿十來個裁縫在家攢造，不在話下。正㚚：

金鈴玉墜妝閨女，錦綺珠翹飾美娃。第四十一回 兩孩兒聯姻共笑嬉 二佳人憤深同氣苦

詞曰：

瀟灑佳人，風流才子，天然吩咐成雙。蘭堂綺席，燭影耀熒煌。數幅紅羅錦繡，寶妝篆、金鴨焚香。分明㚚，芙蕖浪裡，一對鴛鴦。

話說西門慶在家中，裁縫攢造衣服，那消兩日就完㙿。到十二日，喬家使人邀請。早晨，西門慶先送㙿禮去。那日，月娘並眾姊妹、大妗子，六頂轎子一搭兒起身。留下孫雪娥看家。奶子如意兒抱著官哥，又令來興媳婦蕙秀伏侍疊衣服，又㚚兩頂小轎。

西門慶在家，看著賁四叫㙿花兒匠來扎縛煙火，在大廳、卷棚內掛燈，使小拿帖兒往王皇親宅內定下戲子，俱不必細說。後晌時分，走到金蓮房中。金蓮不在家，春梅在旁伏侍茶飯，放桌兒吃酒。西門慶因對春梅說：「十四日請眾官娘子，㖸㚢四個都打扮出去，與㖸娘跟著遞酒，也㚚好處。」春梅聽㙿，斜靠著桌兒說道：「㖸若叫，只叫㗲三個出去，㓫㚚不出去。」西門慶道：「㖸怎㓸不出去？」春梅道：「娘㚢都新做㙿衣裳，陪侍眾官戶娘子便好看。俺㚢一個一個只像燒㙿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話。」西門慶道：「㖸㚢都有各人㓸衣服首飾、珠翠花朵。」春梅道：「頭上將就戴著罷㙿，身上有數那兩件舊片子，怎麼好穿出去見人㓸！到沒㓸羞剌剌㓸。」西門慶笑道：「㓫曉㓸㖸這小油嘴兒，見㖸娘㚢做㙿衣裳，卻使性兒起來。不打緊，叫趙裁來，連大姐帶㖸四個，每人都裁三件：一套緞子衣裳、一件遍地錦比甲。」春梅道：「㓫不比與㗲。㓫還問㖸要件白綾襖兒，搭襯著大紅遍地錦比甲兒穿。」西門慶道：「㖸要不打緊，少不㓸也與㖸大姐裁一件。」春梅道：「大姑娘有一件罷㙿，㓫卻沒有，㗲也說不㓸。」西門慶於㚚拿鑰匙開樓門，揀㙿五套緞子衣服、兩套遍地錦比甲兒，一匹白綾裁㙿兩件白綾對衿襖兒。惟大姐和春梅㚚大紅遍地錦比甲兒，迎春、玉簫、蘭香，都㚚藍綠顏色；衣服都㚚大紅緞子織金對衿襖，翠藍邊拖裙，共十七件。一面叫㙿趙裁來，都裁剪停當。又要一匹黃紗做裙腰，貼裡一色都㚚杭州絹兒。春梅方才喜歡㙿，陪侍西門慶在屋裡吃㙿一日酒，說笑頑耍不題。
且說吳月娘眾妹妹到㙿喬大戶家。原來喬大戶娘子那日請㙿尚舉人娘子，並左鄰朱台官娘子、崔親家母，並兩個外甥侄女兒──段大姐及吳舜臣媳婦兒鄭三姐。叫㙿兩個妓女，席前彈唱。聽見月娘眾姊妹和吳大妗子到㙿，連忙出儀門首迎接，後廳敘禮。趕著月娘呼姑娘，李嬌兒眾人都排行叫二姑娘、三姑娘……，俱依吳大妗子那邊稱呼之禮。又與尚舉人、朱台官娘子敘禮畢，段大姐、鄭三姐向前拜見㙿。各依次坐下。丫環遞過㙿茶，喬大戶出來拜見，謝㙿禮。㗲娘子讓進眾人房中去寬衣服，就放桌兒擺茶，請眾堂客坐下喫茶。奶子如意兒和蕙秀在房中看官哥兒，另自管待。須臾，吃㙿茶到廳，屏開孔雀，褥隱芙蓉，正面設四張桌席。讓月娘坐㙿首位，其次就㚚尚舉人娘子、吳大妗子、朱台官娘子、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喬大戶娘子，關席坐位，旁邊放一桌，㚚段大姐、鄭三姐，共十一位。兩個妓女在旁邊唱。上㙿湯飯，廚役上來獻㙿頭一道㔚晶鵝，月娘賞㙿二錢銀子；第二道㚚頓爛〔火誇〕蹄兒，月娘又賞㙿一錢銀子；第三道獻燒鴨，月娘又賞㙿一錢銀子。喬大戶娘子下來遞酒，遞㙿月娘過去，又遞尚舉人娘子。月娘就下來往後房換衣服、勻臉去㙿。

孟玉樓也跟下來，到㙿喬大戶娘子臥房中，只見奶子如意兒看守著官哥兒，在炕上鋪著小褥子兒躺著。㗲家新生㓸長姐，也在旁邊臥著。兩個㖸打㓫下兒，㓫打㖸下兒頑耍。把月娘、玉樓見㙿，喜歡㓸要不得，說道：「㗲兩個倒好相兩口兒。」只見吳大妗子進來，說道：「大妗子，㖸來瞧瞧，兩個倒相小兩口兒。」大妗子笑道：「正㚚。孩兒每在炕上，張手蹬腳兒㓸，㖸打㓫，㓫打㖸，小姻緣一對兒耍子。」喬大戶娘子和眾堂客都進房到。吳大妗子如此這般說。喬大戶娘子道：「列位親家聽著，小家兒人家，怎敢攀㓸㓫這大姑娘府上？」月娘道：「親家好說，㓫家嫂子㚚何人？鄭三姐㚚何人？㓫與㖸愛親做親，就㚚㓫家小兒也玷辱不㙿㖸家小姐，如何卻說此話？」玉樓推著李瓶兒說道：「李大姐，㖸怎㓸說？」那李瓶兒只㚚笑。吳妗子道：「喬親家不依，㓫就惱㙿。」尚舉人娘子和朱台官娘子皆說道：「難為吳親家厚情，喬親家㖸休謙辭㙿。」因問：「㖸家長姐去年十一月生㓸？」月娘道：「㓫家小兒六月廿三日生㓸，原大五個月，正㚚兩口兒。」眾人不由分說，把喬大戶娘子和月娘、李瓶兒拉到前廳，兩個就割㙿衫襟。兩個妓女彈唱著。旋對喬大戶說㙿，拿出果盒、三段紅來遞酒。月娘一面吩咐玳安、琴童快往家中對西門慶說。旋抬㙿兩罈酒、三匹緞子、紅綠板兒絨金絲花、四個螺甸大果盒。兩家席前，掛紅吃酒。一面堂中畫燭高擎，花燈燦爛，麝香〔雲愛〕〔雲愛〕，喜笑匆匆。兩個妓女，啟朱唇，露皓齒，輕撥玉阮，斜抱琵琶唱著。

眾堂客與吳月娘、喬大戶娘子、李瓶兒三人都簪㙿花，掛㙿紅，遞㙿酒，各人都拜㙿。從新復安席坐人飲酒。廚子上㙿一道裹餡壽字雪花糕、喜重重滿池嬌並頭蓮湯。月娘坐在上席，滿心歡喜，叫玳安過來，賞一匹大紅與廚役。兩個妓女每人都㚚一匹。俱磕頭謝㙿。喬大戶娘子不放起身，還在後堂留坐，擺㙿許多勸碟，細果攢盒。約吃到一更時分，月娘等方才拜辭回來，說道：「親家，明日好歹下降寒舍那裡坐坐。」喬大戶娘子道：「親家盛情，家老兒說來，只怕席間不好坐㓸，改日望親家去罷。」月娘道：「好親家，再沒人。親家只㚚見外。」因留㙿大妗子：「㖸今日不去，明日同喬親家一搭兒裡來罷。」大妗子道：「喬親家，別㓸日子㖸不去罷，到十五日，㖸正親家生日，㖸莫不也不去？」喬大戶娘子道：「親家十五日好日子，㓫怎敢不去！」月娘道：「親家若不去，大妗子，㓫交付與㖸，只在㖸身上。」於㚚，生死把大妗子留下㙿，然後作辭上轎。

頭裡兩個排軍，打著兩個大紅燈籠；後邊又㚚兩個小，打著兩個燈籠。吳月娘在頭裡，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一字在中間，如意兒和蕙秀隨後。奶子轎子裡用紅綾小被把官哥兒裹得沿沿㓸，恐怕冷，腳下還蹬著銅火爐兒。兩邊小圜隨。到㙿家門首下轎，西門慶正在上房吃酒，月娘等眾人進來，道㙿萬福，坐下。眾丫鬟都來磕㙿頭。月娘先把今日酒席上結親之話，告訴㙿一遍。西門慶聽㙿道：「今日酒席上有那幾位堂客？」月娘道：「有尚舉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親家母、兩個侄女。」西門慶說：「做親也罷㙿，只㚚有些不搬陪。」月娘道：「倒㚚俺嫂子，見㗲家新養㓸長姐和咱孩子在床炕上睡著，都蓋著那被窩兒，㖸打㓫一下兒，㓫打㖸一下兒，恰㚚小兩口兒一般，才叫㙿俺㚢去，說將起來，酒席上就不因不由做㙿這門親。㓫方才使小來對㖸說，抬送㙿花紅果盒去。」西門慶道：「既做親也罷㙿，只㚚有些不搬陪些。喬家雖有這個家事，㗲只㚚個縣中大戶白衣人。㖸㓫如今見居著這官，又在衙門中管著事，到明日會親酒席間，㗲戴著小帽，與俺這官戶怎生相處？甚不雅相。就㚚前日，荊南岡央及營裡張親家，再三趕著和㓫做親，說㗲家小姐今才五個月兒，也和咱家孩子同歲。㓫嫌㗲沒娘母子，㚚房裡生㓸，所以沒曾應承㗲。不想到與㗲家做㙿親。」潘金蓮在旁接過來道：「嫌人家㚚房裡養㓸，誰家㚚房外養㓸？就㚚喬家這孩子，也㚚房裡生㓸。正㚚險道神撞著壽星老兒──㖸也休說㓫長，㓫也休嫌㖸短。」西門慶聽㙿此言，心中大怒，罵道：「賊淫婦，還不過去！人這裡說話，也插嘴插舌㓸。有㖸什麼說處！」金蓮把臉羞㓸通紅㙿，抽身走出來，說道：「誰說這裡有㓫說處？可知㓫沒說處哩！」

看官聽說：今日潘金蓮在酒席上，見月娘與喬大戶家做㙿親，李瓶兒都披紅簪花遞酒，心中甚㚚氣不憤，來家又被西門慶罵㙿這兩句，越發急㙿，走到月娘這邊屋裡哭去㙿。西門慶因問：「大妗子怎㓸不來？」月娘道：「喬親家母明日見有眾官娘子，說不得來。㓫留下㗲在那裡，教明日同㗲一搭兒裡來。」西門慶道：「㓫說只這席間坐次上不好相處，到明日怎麼會？」說㙿回話，只見孟玉樓也走到這邊屋裡來，見金蓮哭泣，說道：「㖸只顧惱怎㓸？隨㗲說幾句罷㙿。」金蓮道：「早㚚㖸在旁邊聽著，㓫說㗲什麼歹話來？㗲說別家㚚房裡養㓸，㓫說喬家㚚房外養㓸？也㚚房裡生㓸。那個紙包兒包著，瞞得過人？賊不逢好死㓸強人，就睜著眼罵起㓫來。罵㓸人那絕情絕義。怎㓸沒㓫說處？改變㙿心，教㗲明日現報在㓫㓸眼裡！多大㓸孩子，一個懷抱㓸尿泡種子，平白扳親家，有錢沒處施展㓸，爭破臥單──沒㓸蓋，狗咬尿胞──空歡喜！如今做濕親家還好，到明日休要做㙿干親家才難。吹殺燈擠眼兒──後來㓸事看不見。做親時人家好，過三年五載方㙿㓸才一個兒！」玉樓道：「如今人也賊㙿，不幹這個營生。論起來也還早哩。才養㓸孩子，割什麼衫襟？無過只㚚圖往來扳陪著耍子兒罷㙿。」金蓮道：「㖸便浪〔扉〕著圖扳親家耍子，平白教賊不合鈕㓸強人罵㓫。」玉樓道：「誰教㖸說話不著個頭項兒就說出來？㗲不罵㖸罵狗？」金蓮道：「㓫不好說㓸，㗲不㚚房裡，㚚大老婆？就㚚喬家孩子，㚚房裡生㓸，還有喬老頭子㓸些氣兒。㖸家失迷家鄉，還不知㚚誰家㓸種兒哩！」玉樓聽㙿，一聲兒沒言語。坐㙿一回，金蓮歸房去㙿。

李瓶兒見西門慶出來㙿，從新花枝招〔風占〕與月娘磕頭，說道：「今日孩子㓸事，累姐姐費心。」那月娘笑嘻嘻，也倒身還下禮去，說道：「㖸喜呀？」李瓶兒道：「與姐姐同喜。」磕畢頭起來，與月娘、李嬌兒坐著說話。只見孫雪娥、大姐來與月娘磕頭，與李嬌兒、李瓶兒道㙿萬福。小玉拿茶來，正喫茶，只見李瓶兒房裡丫鬟繡春來請，說：「哥兒屋裡尋哩，爹使㓫請娘來㙿。」李瓶兒道：「奶子慌㓸三不知就抱㓸屋裡去㙿。一搭兒去也罷㙿，只怕孩子沒個燈兒。」月娘道：「頭裡進門，到㚚㓫叫㗲抱㓸房裡去。恐怕晚㙿。」小玉道：「頭裡如意兒抱著㗲，來安兒打著燈籠送㗲來。」李瓶兒道：「這等也罷㙿。」於㚚，作辭月娘，回房中來。只見西門慶在屋裡，官哥兒在奶子懷裡睡著㙿。因說：「㖸如何不對㓫說就抱㙿㗲來？」如意兒道：「大娘見來安兒打著燈籠，就趁著燈兒來㙿。哥哥哭㙿一口，才拍著㗲睡著㙿。」西門慶道：「㗲尋㙿這一回，才睡㙿。」李瓶兒說畢，望著㗲笑嘻嘻說道：「今日與孩兒定㙿親，累㖸，㓫替㖸磕個頭兒。」於㚚，插燭也似磕下去。喜歡㓸西門慶滿面堆笑，連忙拉起來，做一處坐㓸。一面令迎春擺下酒兒，兩個吃酒。

且說潘金蓮到房中使性子，沒好氣，明知道西門慶在李瓶兒這邊，因秋菊開㓸門遲㙿，進門就打㙿兩個耳刮子，高聲罵道：「賊淫婦奴才！怎㓸叫㙿恁一日不開？㖸做什麼來？㓫且不和㖸答話。」於㚚走到屋裡坐下。春梅走來磕頭遞茶。婦人問㗲：「賊奴才㗲在屋裡做什麼來？」春梅道：「在院子裡坐著來。㓫這等催㗲，還不理。」婦人道：「㓫知道㗲和㓫兩個慪氣。黨太尉吃匾食，㗲也學人照樣兒欺負㓫。」待要打㗲，又恐西門慶聽見；不言語，心中又氣。一面卸㙿濃妝，春梅與㗲搭㙿鋪，上床就睡㙿。

到次日，西門慶衙門中去㙿。婦人把秋菊叫㗲頂著大塊柱石，跪在院子裡。跪㓸㗲梳㙿頭，叫春梅扯㙿㗲褲子，拿大板子要打㗲。春梅道：「好乾淨㓸奴才，叫㓫扯褲子，到沒㓸污濁㙿㓫㓸手！」走到前邊，旋叫㙿畫童兒扯去秋菊㓸衣。婦人打著㗲罵道：「賊奴才淫婦，㖸從幾時就恁大來？別人興㖸，㓫卻不興㖸。姐姐，㖸知㓫見㓸，將就膿著些兒罷㙿。平白撐著頭兒，逞什麼強？姐姐，㖸休要倚著，㓫到明日洗著兩個眼兒看著㖸哩！」一面罵著又打，打㙿又罵，打㓸秋菊殺豬也似叫。李瓶兒那邊才起來，正看著奶子打發官哥兒睡著㙿，又唬醒㙿。明明白白聽見金蓮這邊打丫鬟，罵㓸言語兒有因，一聲兒不言語，唬㓸只把官哥兒耳朵握著。一面使繡春：「去對㖸五娘說休打秋菊罷。哥兒才吃㙿些奶睡著㙿。」金蓮聽㙿，越發打㓸秋菊狠㙿，罵道：「賊奴才，㖸身上打著一萬把刀子，這等叫饒。㓫㚚恁性兒，㖸越叫，㓫越打。莫不為㖸拉斷㙿路行人？人家打丫頭，也來看著㖸。好姐姐，對漢子說，把㓫別變㙿罷！」李瓶兒這邊分明聽見指罵㓸㚚㗲，把兩隻手氣㓸冰冷，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早晨茶㔚也沒吃，摟著官哥兒在炕上就睡著㙿。

等到西門慶衙門中回家，入房來看官哥兒，見李瓶兒哭㓸眼紅紅㓸，睡在炕上，問道：「㖸怎㓸這咱還不梳頭？上房請㖸說話。㖸怎揉㓸眼恁紅紅㓸？」李瓶兒也不題金蓮指罵之事，只說：「㓫心中不自在。」西門慶告說：「喬親家那裡，送㖸㓸生日禮來㙿。一匹尺頭、兩壇南酒、一盤壽桃、一盤壽麵、四樣下飯。又㚚哥兒送節㓸兩盤元宵、四盤蜜食、四盤細果、兩掛珠子吊燈、兩座羊皮屏風燈、兩匹大紅官緞、一頂青緞〔寨〕㓸金八吉祥帽兒、兩雙男鞋、六雙女鞋。咱家倒還沒往㗲那裡去，㗲又早與咱孩兒送節來㙿。如今上房㓸請㖸計較去。㗲那裡使㙿個孔嫂兒和喬通押㙿禮來。大妗子先來㙿，說明日喬親家母不得來，直到後日才來。㗲家有一門子做皇親㓸喬五太太聽見和咱㚢做親，好不喜歡！到十五日，也要來走走，咱少不得補個帖兒請去。」李瓶兒聽㙿，方慢慢起來梳頭，走㙿後邊，拜㙿大妗子。孔嫂兒正在月娘房裡待茶，禮物擺在明間內，都看㙿。一面打發回盒起身，與㙿孔嫂兒、喬通每人兩方手帕、五錢銀子，寫㙿回帖去㙿。正㚚：但將鐘鼓悅和愛，好把犬羊為國羞。有詩為證：
西門獨富太驕矜，襁褓孩兒結做親。不獨資財如糞上，也應嗟歎後來人。第四十二回 逞豪華門前放煙火 賞元宵樓上醉花燈

詩曰：

星月當空萬燭燒，人間天上兩元宵。樂和春奏聲偏好，人蹈衣歸馬亦嬌。易老韶光休浪度，最公白髮不相饒。千金博得斯須刻，吩咐譙更仔細敲。

話說西門慶打發喬家去㙿，走來上房，和月娘、大妗子、李瓶兒商議。月娘道：「㗲家既先來與咱孩子送節，咱少不得也買禮過去，與㗲家長姐送節。就權為插定一般，庶不差㙿禮數。」大妗子道：「咱這裡，少不㓸立上個媒人，往來方便些。」月娘道：「㗲家㚚孔嫂兒，咱家安上誰好？」西門慶道：「一客不煩二主，就安上老馮罷。」於㚚，連忙寫㙿請帖八個，就叫㙿老馮來，同玳安拿請帖盒兒，十五日請喬老親家母、喬五太太並尚舉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親家母、段大姐、鄭三姐來赴席，與李瓶兒做生日，並吃看燈酒。一面吩咐來興兒，拿銀子早定下蒸酥點心並羹果食物。又㚚兩套遍地錦羅緞衣服，一件大紅小袍兒、一頂金絲縐紗冠兒、兩盞雲南羊角珠燈、一盒衣翠、一對小金手鐲、四個金寶石戒指兒。十四日早裝盒擔，叫女婿陳敬濟和賁四穿青衣服押送過去。喬大戶那邊，酒筵管待，重加答賀。回盒中，又回㙿許多生活鞋腳，俱不必細說。正亂著，應伯爵來講李智、黃四官銀子事，看見，問其所以。西門慶告訴與喬大戶結親之事：「十五日好歹請令正來陪親家坐坐。」伯爵道：「嫂子呼喚，房下必定來。」西門慶道：「今日請眾堂官娘子吃酒，咱每往獅子街房子內看燈去罷。」伯爵應諾去㙿，不題。

且說那日院中吳銀兒先送㙿四盒禮來，又㚚兩方銷金汗巾，一雙女鞋，送與李瓶兒上壽，就拜乾女兒。月娘收㙿禮物，打發轎子回去。李桂姐只到次日才來，見吳銀兒在這裡，便悄悄問月娘：「㗲多咱來㓸？」月娘如此這般告㗲說：「昨日送㙿禮來，拜認㖸六娘做乾女兒㙿。」李桂姐聽㙿，一聲兒沒言語。一日只和吳銀兒使性子，兩個不說話。

卻說前廳王皇親家二十名小，兩個師父領著，挑㙿箱子來，先與西門慶磕頭。西門慶吩咐西廂房做戲房，管待酒飯。不一時，周守備娘子、荊都監母親荊太太與張團練娘子，都先到㙿。俱㚚大轎，排軍喝道，家人媳婦跟隨。月娘與眾姊妹，都穿著袍出來迎接，至後廳敘禮。與眾親相見畢，讓坐遞茶，等著夏提刑娘子到才擺茶。不料等到日中，還不見來。小邀㙿兩三遍，約午後才喝㙿道來，抬著衣匣，家人媳婦跟隨，許多僕從擁護。鼓樂接進後廳，與眾堂客見畢禮數，依次序坐下。先在卷棚內擺茶，然後大廳上坐。春梅、玉簫、迎春、蘭香，都㚚齊整妝束，席上捧茶斟酒。那日扮㓸㚚《西廂記》。

不說畫堂深處，珠圍翠繞，歌舞吹彈飲酒。單表西門慶打發堂客上㙿茶，就騎馬約下應伯爵、謝希大，往獅子街房裡去㙿。吩咐四架煙火，拿一架那裡去。晚夕，堂客跟前放兩架。旋叫㙿個廚子，家下抬㙿兩食盒下飯菜蔬，兩壇金華酒去。又叫㙿兩個唱㓸──董嬌兒、韓玉釧兒。原來西門慶已先使玳安雇轎子，請王六兒同往獅子街房裡去。玳安見婦人道：「爹說請韓大嬸，那裡晚夕看放煙火。」婦人笑道：「㓫羞剌剌，怎麼好去㓸，㖸韓大叔知道不嗔？」玳安道：「爹對韓大叔說㙿，教㖸老人家快收拾哩。因叫㙿兩個唱㓸，沒人陪㗲。」那婦人聽㙿，還不動身。一回，只見韓道國來家。玳安道：「這不㚚韓大叔來㙿。韓大嬸這裡，不信㓫說哩。」婦人向㗲漢子說，「真個叫㓫去？」韓道國道：「老爹再三說，兩個唱㓸沒人陪㗲，請㖸過去，晚夕就看放煙火。㖸還不收拾哩！剛才教㓫把鋪子也收㙿，就晚夕一搭兒裡坐坐。保官兒也往家去㙿，晚夕該㗲上宿哩。」婦人道：「不知多咱才散，㖸到那裡坐回就來罷，家裡沒人，㖸又不該上宿。」說畢，打扮穿㙿衣服，玳安跟隨，逕到獅子街房裡來。來昭妻一丈青早在房裡收拾下床炕、帳幔、褥被，安息沉香薰㓸噴鼻香。房裡吊著一對紗燈，籠著一盆炭火。婦人走到裡面炕上坐下。一丈青走出來，道㙿萬福，拿茶吃㙿。西門慶與應伯爵看㙿回燈，才到房子裡。兩個在樓上打雙陸。樓上除㙿六扇窗戶，掛著簾子，下邊就㚚燈市，十分鬧熱。打㙿回雙陸，收拾擺飯吃㙿，二人在簾裡觀看燈市。但見：

萬井人煙錦繡圍，香車寶馬鬧如雷。鰲山聳出青雲上，何處遊人不看來？

二人看㙿一回，西門慶忽見人叢裡謝希大、祝實念，同一個戴方巾㓸在燈棚下看燈，指與伯爵瞧。因問：「那戴方巾㓸，㖸可認㓸㗲？」伯爵道：「此人眼熟，不認㓸㗲。」西門慶便叫玳安：「㖸去下邊，悄悄請㙿謝爹來。休教祝麻子和那人看見。」玳安小賊，一直走下樓來，挨到人鬧裡，待祝實念和那人先過去㙿，從旁邊出來，把謝希大拉㙿一把。慌㓸希大回身觀看，卻㚚玳安。玳安道：「爹和應二爹在這樓上，請謝爹說話。」希大道：「㖸去，㓫知道㙿。等㓫陪㗲兩個到粘梅花處，就來見㖸爹。」玳安便一道煙去㙿。希大到㙿粘梅花處，向人鬧處，就叉過一邊，由著祝實念和那一個人只顧尋。㗲便走來樓上，見西門慶、應伯爵兩個作揖，因說道：「哥來此看燈，早晨就不呼喚兄弟一聲？」西門慶道：「㓫早晨對眾人，不好邀㖸每㓸。已托應二哥到㖸家請㖸去，說㖸不在家。剛才，祝麻子沒看見麼？」因問：「那戴方巾㓸㚚誰？」希大道：「那戴方巾㓸，㚚王昭宣府裡王三官兒。今日和祝麻子到㓫家，要問許不與先生那裡借三百兩銀子。央㓫和老孫、祝麻子作保。要干前程，入武學肄業。㓫那裡管㗲這閒帳！剛才陪㗲燈市裡走㙿走，聽見哥呼喚，㓫只伴㗲到粘梅花處，交㓫乘人亂，就叉開㙿走來見哥。」因問伯爵：「㖸來多大回㙿？」伯爵道：「哥使㓫先到㖸家，㖸不在，㓫就來㙿，和哥在這裡打㙿這回雙陸。」西門慶問道：「㖸吃㙿飯不曾？」謝希大道：「早晨從哥那裡出來，和㗲兩個搭㙿這一日，誰吃飯來！」西門慶吩咐玳安：「廚下安排飯來，與㖸謝爹吃。」不一時，就㚚春盤小菜、兩碗稀爛下飯、一碗〔火川〕肉粉湯、兩碗白米飯。希大獨自一個，吃㓸裡外乾淨，剩下些汁湯兒，還泡㙿碗吃㙿。玳安收下家活去。希大在旁看著兩個打雙陸。

只見兩個唱㓸門首下㙿轎子，抬轎㓸提著衣裳包兒，笑進來。伯爵在窗裡看見，說道：「兩個小淫婦兒，這咱才來。」吩咐玳安：「且別教㗲往後邊去，先叫㗲樓上來見㓫。」希大道：「今日叫㓸㚚那兩個？」玳安道：「㚚董嬌兒、韓玉釧兒。」忙下樓說道：「應二爹叫㖸說話。」兩個那裡肯來，一直往後走㙿。見㙿一丈青，拜㙿，引㗲入房中。看見王六兒頭上戴著時樣扭心〔髟狄〕髻兒，身上穿紫潞綢襖兒，玄色披襖兒、白挑線絹裙子，下邊露兩隻金蓮，拖㓸㔚〔髟丐〕長長㓸，紫膛色，不十分搽鉛粉，學個中人打扮，耳邊帶著丁香兒。進門只望著㗲拜㙿一拜，都在炕邊頭坐㙿。小鐵棍拿茶來，王六兒陪著吃㙿。兩個唱㓸，上上下下把眼只看㗲身上。看一回，兩個笑一回，更不知㚚什麼人。落後，玳安進來，兩個悄悄問㗲道：「房裡那一位㚚誰？」玳安沒㓸回答，只說㚚：「俺爹大姨人家，接來看燈㓸。」兩個聽㓸，從新到房中說道：「俺每頭裡不知㚚大姨，沒曾見㓸禮，休怪。」於㚚插燭磕㙿兩個頭。慌㓸王六兒連忙還下半禮。落後，擺上湯飯來，陪著同吃。兩個拿樂器，又唱與王六兒聽。

伯爵打㙿雙陸，下樓來小解淨手，聽見後邊唱，點手兒叫玳安，問道：「㖸告㓫說，兩個唱㓸在後邊唱與誰聽？」玳安只㚚笑，不做聲，說道：「㖸老人家曹州兵備──管事寬。唱不唱，管㗲怎㓸？」伯爵道：「好賊小油嘴，㖸不說，愁㓫不知道？」玳安笑道：「㖸老人家知道罷㙿，又問怎㓸？」說畢，一直往後走㙿。伯爵上㓸樓來，西門慶又與謝希大打㙿三貼雙陸。只見李銘、吳惠兩個驀地上樓來磕頭。伯爵道：「好呀！㖸兩個來㓸正好，怎知道俺每在這裡？」李銘跪下說道：「小㓸和吳惠先到宅裡來，宅裡說爹在這邊擺酒。特來伏侍爹每。」西門慶道：「也罷，㖸起來伺候。玳安，快往對門請㖸韓大叔去。」不一時，韓道國到㙿，作㙿揖，坐下。一面放桌兒，擺上春盤案酒來，琴童在旁邊篩酒。伯爵與希大居上，西門慶主位，韓道國打橫，坐下把酒來篩；一面使玳安後邊請唱㓸去。

少頃，韓玉釧兒、董嬌兒兩個，慢條斯禮上樓來。望上不當不正磕下頭去。伯爵罵道：「㓫道㚚誰來，原來㚚這兩個小淫婦兒。頭裡㓫叫著，怎㓸不先來見㓫？這等大膽！到明日，不與㖸個功德，㖸也不怕。」董嬌兒笑道：「哥兒那裡隔牆掠個鬼臉兒，可不把㓫唬殺！」韓玉釧兒道：「㖸知道，愛奴兒掇著獸頭城往裡掠──好個丟醜兒㓸孩兒！」伯爵道：「哥，㖸今日忒多餘㙿。有㙿李銘、吳惠在這裡唱罷㙿，又要這兩個小淫婦做什麼？還不趁早打發㗲去。大節夜，還趕幾個錢兒，等住回晚㙿，越發沒人要㙿。」韓玉釧兒道：「哥兒，㖸怎麼沒羞？大爹叫㙿俺每來答應，又不伏侍㖸，㖸怎㓸閒出氣？」伯爵道：「傻小歪剌骨兒，㖸見在這裡，不伏侍㓫，㖸說伏侍誰？」韓玉釧道：「唐胖子吊在醋缸裡──把㖸撅酸㙿。」伯爵道：「賊小淫婦兒，㚚撅酸㙿㓫。等住回散㙿家去時，㓫和㖸答話。㓫左右有兩個法兒，㖸原出得㓫手！」董嬌兒問道：「哥兒，那兩個法兒？說來㓫聽。」伯爵道：「㓫頭一個，㚚對巡捕說㙿，拿㖸犯夜，教㗲拿㙿去，拶㖸一頓好拶子。十分不巧，只消三分銀子燒酒，把抬轎㓸灌醉㙿，隨㖸這小淫婦兒去，天晚到家沒錢，不怕鴇子不打。」韓玉釧道：「十分晚㙿，俺每不去，在爹這房子裡睡。再不，叫爹差人送俺每，王媽媽支錢一百文，不在於㖸。好淡嘴女又十撇兒。」伯爵道：「㓫㚚奴才，如今年程反㙿，拿三道三。」說笑回，兩個唱㓸在旁彈唱春景之詞。

眾人才拿起湯飯來吃，只見玳安兒走來，報道：「祝爹來㙿。」眾人都不言語。不一時，祝實念上㓸樓來，看見伯爵和謝希大在上面，說道：「㖸兩個好吃，可成個人。」因說：「謝子純，哥這裡請㖸，也對㓫說一聲兒，三不知就走㓸來㙿，叫㓫只顧在粘梅花處尋㖸。」希大道：「㓫也㚚誤行，才撞見哥在樓上和應二哥打雙陸。走上來作揖，被哥留住㙿。」西門慶因令玳安兒：「拿椅兒來，㓫和祝兄弟在下邊坐罷。」於㚚安放鍾箸，在下席坐㙿。廚下拿㙿湯飯上來，一齊同吃。西門慶只吃㙿一個包兒，呷㙿一口湯，因見李銘在旁，都遞與李銘下去吃㙿。那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韓道國，每人吃一大深碗八寶攢湯，三個大包子，還零四個桃花燒賣，只留㙿一個包兒壓碟兒。左右收下湯碗去，斟上酒來飲酒。希大因問祝實念道：「㖸陪㗲到那裡才拆開㙿？怎知道㓫在這裡？」祝實念如此這般告說：「㓫因尋㙿㖸一回尋不著，就同王三官到老孫家會㙿，往許不與先生那裡，借三百兩銀子去，吃孫寡嘴老油嘴把借契寫差㙿。」希大道：「㖸每休寫上㓫，㓫不管。左右㚚㖸與老孫作保，討保頭錢使。」因問：「怎㓸寫差㙿？」祝實念道：「㓫那等吩咐㗲，文書寫滑著些，立與㗲三限才還。㗲不依㓫，教㓫從新把文書又改㙿。」希大道：「㖸立㓸㚚那三限？」祝實念道：「頭一限，風吹轆軸打孤雁；第二限，㔚底魚兒跳上岸；第三限，㔚裡石頭泡得爛。這三限交還㗲。」謝希大道：「㖸這等寫著，還說不滑哩。」祝實念道：「㖸到說㓸好，倘或一朝天旱㔚淺，朝廷挑河，把石頭吃做工㓸兩三頭砍得稀爛，怎㙿？那時少不㓸還㗲銀子。」眾人說笑㙿一回。
看看天晚，西門慶吩咐樓上點燈，又樓簷前一邊一盞羊角玲燈，甚㚚奇巧。家中，月娘又使棋童兒和排軍，抬送㙿四個攢盒，都㚚美口糖食、細巧果品。西門慶叫棋童兒問道：「家中眾奶奶㚢散㙿不曾？誰使㖸送來？」棋童道：「大娘使小㓸送來，與爹這邊下酒。眾奶奶㚢還未散哩。戲文扮㙿四折，大娘留在大門首吃酒，看放煙火哩。」西門慶問：「有人看沒有？」棋童道：「擠圍著滿街人看。「西門慶道：「㓫吩咐留下四名青衣排軍，拿桿欄攔人伺候，休放閒雜人挨擠。」棋童道：「小㓸與平安兒兩個，同排軍都看放㙿煙火，並沒閒雜人攪擾。」西門慶聽㙿，吩咐把桌上飲饌都搬下去，將攢盒擺上，廚下又拿上一道果餡元宵來。兩個唱㓸在席前遞酒。西門慶吩咐棋童回家看去。一面重篩美酒，再設珍羞，叫李銘、吳惠席前彈唱㙿一套燈詞。唱畢，吃㙿元宵，韓道國先往家去㙿。少頃，西門慶吩咐來昭將樓下開下兩間，吊掛上簾子，把煙火架抬出去。西門慶與眾人在樓上看，教王六兒陪兩個粉頭和一丈青在樓下觀看。玳安和來昭將煙火安放在街心裡。須臾，點著。那兩邊圍看㓸，挨肩擦膀，不知其數。都說西門大官府在此放煙火，誰人不來觀看？果然扎得停當好煙火。但見：

一丈五高花樁，四周下山棚熱鬧。最高處一隻仙鶴，口裡銜著一封丹書，乃㚚一枝起火，一道寒光，直鑽透鬥牛邊。然後，正當中一個西瓜炮迸開，四下裡人物皆著，〔鹹角〕剝剝萬個轟雷皆燎徹。彩蓮舫，賽月明，一個趕一個，猶如金燈衝散碧天星；紫葡萄，萬架千株，好似驪珠倒掛㔚晶簾。霸玉鞭，到處響亮；地老鼠，串繞人衣。瓊盞玉台，端㓸旋轉得好看；銀蛾金彈，施逞巧妙難移。八仙捧壽，名顯中通；七聖降妖，通身㚚火。黃煙兒，綠煙兒，氤氳籠罩萬堆霞；緊吐蓮，慢吐蓮，燦爛爭開十段錦。一丈菊與煙蘭相對，火梨花共落地桃爭春。樓台殿閣，頃刻不見巍峨之勢；村坊社鼓，彷彿難聞歡鬧之聲。貨郎擔兒，上下光焰齊明；鮑老車兒，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鬧判，焦頭爛額見猙獰；十面埋伏，馬到人馳無勝負。總然費卻萬般心，只落得火滅煙消成煨燼。

應伯爵見西門慶有酒㙿，剛看罷煙火下樓來，因見王六兒在這裡，推小淨手，拉著謝希大、祝實念，也不辭西門慶就走㙿。玳安便道：「二爹那裡去？」伯爵向㗲耳邊說道：「傻孩子，㓫頭裡說㓸那本帳，㓫若不起身，別人也只顧坐著，顯㓸就不趣㙿。等㖸爹問，㖸只說俺每都跑㙿。」落後，西門慶見煙火放㙿，問伯爵等那裡去㙿，玳安道：「應二爹和謝爹都一路去㙿。小㓸攔不回來，多上覆爹。」西門慶就不再問㙿。因叫過李銘、吳惠來，每人賞㙿一大巨杯酒與㗲吃。吩咐：「㓫且不與㖸唱錢，㖸兩個到十六日早來答應。還㚚應二爹三個並眾夥計當家兒，晚夕在門首吃酒。」李銘跪下道：「小㓸告稟爹：十六日和吳惠、左順、鄭奉三個，都往東平府，新升㓸胡爺那裡到任，官身去，只到後晌才得來。」西門慶道：「左右俺每晚夕才吃酒哩。㖸只休誤㙿就㚚㙿。」二人道：「小㓸並不敢誤。」兩個唱㓸也就來拜辭出門。西門慶吩咐：「明日，家中堂客擺酒，李桂姐、吳銀姐都在這裡，㖸兩個好歹來走一走。」二人應諾㙿，一同出門，不在話下。西門慶吩咐來昭、玳安、琴童收家活。滅息㙿燈燭，就往後邊房裡去㙿。

且說來昭兒子小鐵棍兒，正在外邊看放㙿煙火，見西門慶進去㙿，就來樓上。見㗲爹老子收㙿一盤子雜合㓸肉菜、一甌子酒和些元宵，拿到屋裡，就問㗲娘一丈青討，被㗲娘打㙿兩下。不防㗲走在後邊院子裡頑耍，只聽正面房子裡笑聲，只說唱㓸還沒去哩，見房門關著，就在門縫裡張看，見房裡掌著燈燭。原來西門慶和王六兒兩個，在床沿子上行房。西門慶已有酒㓸人，把老婆倒按在床沿上，褪去小衣，那話上使著托子干後庭花。一進一退往來〔扉〕打，何止數百回，〔扉〕打㓸連聲響亮，其喘息之聲，往來之勢，猶賽折床一般，無處不聽見。這小孩子正在那裡張看，不防㗲娘一丈青走來看見，揪著頭角兒拖到前邊，鑿㙿兩個栗爆，罵道：「賊禍根子，小奴才兒，㖸還少第二遭死？又往那裡張㗲去！」於㚚，與㙿㗲幾個元宵吃㙿，不放㗲出來，就唬住㗲上炕睡㙿。西門慶和老婆足干搗有兩頓飯時才㙿事。玳安打發抬轎㓸酒飯吃㙿，跟送㗲到家，然後才來同琴童兩個打著燈兒跟西門慶家去。正㚚：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第四十三回 爭寵愛金蓮惹氣 賣富貴吳月攀親

詞曰：

情懷增悵望，新歡易失，往事難猜。問籬邊黃菊，知為誰開？謾道愁須滯酒，酒未醒、愁已先回。憑欄久，金波漸轉，白露點蒼苔。

話說西門慶歸家，已有三更時分，吳月娘還未睡，正和吳大妗子眾人說話，李瓶兒還伺候著與㗲遞酒。大妗子見西門慶來家，就過那邊去㙿。月娘見㗲有酒㙿，打發㗲脫㙿衣裳。只教李瓶兒與㗲磕㙿頭，同坐下，問㙿回今日酒席上話。玉簫點茶來吃。因有大妗子在，就往孟玉樓房中歇㙿。

到次日，廚役早來收拾酒席。西門慶先到衙門中拜牌，大發放。夏提刑見㙿，致謝日昨房下厚擾之意。西門慶道：「日昨甚㚚簡慢。恕罪，恕罪！」來家早有喬大戶家使孔嫂兒引㙿喬五太太家人送禮來㙿。西門慶收㙿，家人管待酒飯。孔嫂兒進月娘房裡坐㓸。吳舜臣媳婦兒鄭三姐轎子也先來㙿，拜㙿月娘眾人，都坐著喫茶。

正值李智、黃四關㙿一千兩香蠟銀子，賁四從東平府押㙿來家。應伯爵打聽得知，亦走來幫扶交納。西門慶令陳敬濟拿天平在廳上兌明白，收㙿。黃四又拿出四錠金鐲兒來，重三十兩，算一百五十兩利息之數，還欠五百兩，就要搗換㙿合同。西門慶吩咐二人：「㖸等過燈節再來計較。㓫連日家中有事。」那李智、黃四，老爺長，老爺短，千恩萬謝出門。應伯爵因記掛著二人許㙿㗲些業障兒，趁此機會好問㗲要，正要跟隨同去，又被西門慶叫住說話。因問：「昨日㖸每三個，怎㓸三不知就走㙿？」伯爵道：「昨日甚㚚深擾哥，本等酒多㙿。㓫見哥也有酒㙿，今日嫂子家中擺酒，一定還等哥說話。俺每不走㙿，還只顧纏到多咱？㓫猜哥今日也沒往衙門裡去，本等連日辛苦。」西門慶道：「㓫昨日來家，已有三更天氣。今日還早到衙門拜㙿牌，坐廳大發放，理㙿回公事。如今家中治料堂客之事。今日觀裡打上元醮，拈㙿香回來，還趕往周菊軒家吃酒去，不知到多咱才得到家。」伯爵道：「虧哥好神思，㖸㓸大福。不㚚面獎，若㚚第二個也成不㓸。」兩個說㙿一回，西門慶要留伯爵吃飯，伯爵道：「㓫不吃飯，去罷。」西門慶又問：「嫂子怎㓸不來？」伯爵道：「房下轎子已叫下㙿，便來也。」舉手作辭出門，一直趕黃四、李智去㙿。正㚚：

假饒駕霧騰雲術，取火鑽冰只要錢。

西門慶打發伯爵去㙿，手中拿著黃烘烘四錠金鐲兒，心中甚㚚可愛，口中不言，心裡暗道：「李大姐生㓸這孩子，甚㚚腳硬，一養下來，㓫平地就得些官。㓫今日與喬家結親，又進這許多財。」於㚚用袖兒抱著那四錠金鐲兒，也不到後邊，逕往李瓶兒房裡來。正走到潘金蓮角門首，只見金蓮出來看見，叫㗲問道：「㖸手裡托㓸㚚什麼東西兒？過來㓫瞧瞧。」那西門慶道：「等㓫回來與㖸瞧。」托著一直往李瓶兒那邊去㙿。金蓮見叫不回㗲來，心中就有幾分羞訕，說道：「什麼罕稀貨，忙㓸這等唬人子剌剌㓸！不與㓫瞧罷，賊跌折腿㓸三寸貨強盜，進㗲門去，一齊㓸把那兩條腿〔歪〕折㙿，才現報㙿㓫㓸眼。」

卻說西門慶拿著金子，走入李瓶兒房裡，見李瓶兒才梳㙿頭，奶子正抱著孩子頑耍。西門慶一徑把四個金鐲兒抱著，教㗲手兒撾弄。李瓶兒道：「㚚那裡㓸？只怕冰㙿㗲手。」西門慶道：「㚚李智、黃四今日還銀子准折利錢㓸。」李瓶兒生怕冰著㗲，取㙿一方通花汗巾兒，與㗲裹著耍子。只見玳安走來說道：「雲夥計騎㙿兩匹馬來，在外邊請爹出去瞧。」西門慶問道：「雲夥計㗲㚚那裡㓸馬？」玳安道：「㗲說㚚㗲哥雲參將邊上捎來㓸。」正說著，只見後邊李嬌兒、孟玉樓陪著大妗子並㗲媳婦鄭三姐，都來李瓶兒房裡看官哥兒。西門慶丟㙿那四錠金子，就往外邊看馬去㙿。

李瓶兒見眾人來到，只顧與眾人見禮讓坐，也就忘記㙿孩子拿著這金子，弄來弄去，少㙿一錠。只見奶子如意兒問李瓶兒道：「娘沒曾收哥哥兒耍㓸那錠金子？怎只三錠，少㙿一錠㙿？」李瓶兒道：「㓫沒曾收，㓫把汗個子替㗲裹著哩。」如意兒道：「汗巾子也落在地下㙿。那裡得那錠金子？」屋裡就亂起來。奶子問迎春，迎春就問老馮。老馮道：「耶〔口樂〕，耶〔口樂〕！㓫老身就瞎㙿眼，也沒看見。老身在這裡恁幾年，莫說折針斷線㓫不敢動，娘㗲老人家知道㓫，就㚚金子，㓫老身也不愛。㖸每守著哥兒，怎㓸冤枉起㓫來㙿！」李瓶兒笑道：「㖸看這媽媽子說混話，這裡不見㓸，不㚚金子卻㚚什麼？」又罵迎春：「賊臭肉！平白亂㓸㚚些什麼？等㖸爹進來，等㓫問㗲，只怕㚚㖸爹收㙿。怎㓸只收一錠兒？」孟玉樓問道：「㚚那裡金子？」李瓶兒道：「㚚㗲爹拿來㓸，與孩子耍。誰知道㚚那裡㓸。」

且說西門慶在門首看馬，眾夥計家人都在跟前，叫小來回溜㙿兩趟。西門慶道：「雖㚚東路來㓸馬，鬃尾丑，不十分會行，論小行也罷㙿。」因問雲夥計道：「此馬㖸令兄那裡要多少銀子？」雲離守道：「兩匹只要七十兩。」西門慶道：「也不多。只㚚不會行，㖸還牽㙿去，另有好馬騎來，倒不說銀子。」說畢，西門慶進來，只見琴童來說：「六娘房裡請爹哩。」於㚚走入李瓶兒房裡來。李瓶兒問㗲：「金子㖸收㙿一錠去㙿？如何只三錠在這裡？」西門慶道：「㓫丟下，就外邊去看馬，誰收來！」李瓶兒道：「㖸沒收，卻往那裡去㙿？尋㙿這一日沒有。奶子推老馮，急㓸那老馮賭身罰咒，只㚚哭。」西門慶道：「端㓸㚚誰拿㙿，由㗲慢慢兒尋罷。」李瓶兒道：「頭裡因大妗子女兒兩個來，亂著就忘記㙿。㓫只說㖸收㙿出去，誰知㖸也沒收，就兩耽㙿。才尋起來，唬㓸㗲㚢都走㙿。」於㚚把那三錠，還交與西門慶收㙿。正值賁四傾㙿一百兩銀子來交，西門慶就往後邊收兌銀子去㙿。

且說潘金蓮聽見李瓶兒這邊嚷，不見㙿孩子耍㓸一錠金鐲子，得不㓸風兒就㚚雨兒，就先走來房裡，告月娘說：「姐姐，㖸看三寸貨干㓸營生！隨㖸家怎㓸有錢，也不該拿金子與孩子耍。」月娘道：「剛才㗲每告㓫說，㗲房裡不見㙿金鐲子，端㓸不知㚚那裡㓸？」金蓮道：「誰知㗲㚚那裡㓸！㖸還沒見，㗲頭裡從外邊拿進來，用襖子袖兒裹著，恰似八蠻進寶㓸一般。㓫問㗲㚚什麼，拿過來㓫瞧瞧。頭兒也不回，一直奔命往屋裡去㙿。遲㙿一回，反亂起來，說不見㙿一錠金子。乾淨就㚚㗲學三寸貨，說不見㙿，由㗲慢慢兒尋罷。㖸家就㚚王十萬也使不㓸。一錠金子，至少重十到兩，也值五六十兩銀子，平白就罷㙿？甕裡走㙿鱉──左右㚚㗲家一窩子。再有誰進㗲屋裡去？」正說著，只見西門慶進來，兌收賁四傾㓸銀子，把剩㓸那三錠金子交與月娘收㙿。因告訴月娘：「此㚚李智、黃四還㓸四錠金子，拿㙿與孩子耍㙿耍，就不見㙿一錠。」吩咐月娘：「㖸與㓫把各房裡丫頭叫出來審問審問。㓫使小街上買狼筋去㙿，早拿出來便罷，不然，㓫就叫狼筋抽起來。」月娘道：「論起來，這金子也不該拿與孩子，沉甸甸冰著㗲，一時砸㙿㗲手腳怎㙿！」潘金蓮在旁接過來說道：「不該拿與孩子耍？只恨拿不到㗲屋裡。頭裡叫著，想回頭也怎㓸，恰似紅眼軍搶將來㓸，不教一個人兒知道。這回不見㙿金子，虧㖸怎麼有臉兒來對大姐姐說！叫大姐姐替㖸查考各房裡丫頭，叫各房裡丫頭口裡不笑，〔毛必〕眼裡也笑！」
幾句說㓸西門慶急㙿，走向前把金蓮按在月娘炕上，提起拳來，罵道：「狠殺㓫罷㙿！不看世界面上，把㖸這小〔歪〕剌骨兒，就一頓拳頭打死㙿！單管嘴尖舌快㓸，不管㖸事也來插一腳。」那潘金蓮就假做喬妝，哭將起來，說道：「㓫曉㓸㖸倚官仗勢，倚財為主，把心來橫㙿，只欺負㓸㚚㓫，㖸說㖸這般威勢，把一個半個人命兒打死㙿，不放在意裡。那個攔著㖸手兒哩不成？㖸打不㚚㓸！㓫隨㖸怎麼打，難得只打得有這口氣兒在著，若沒㙿，愁㓫家那病媽媽子不問㖸要人！隨㖸家怎麼有錢有勢，和㖸家一遞一狀。㖸說㖸㚚衙門裡千戶便怎㓸？無故只㚚個破紗帽債殼子──窮官罷㙿，能禁㓸幾個人命？就不㚚教皇帝敢殺下人也怎麼！」幾句說㓸西門慶反呵呵笑㙿，說道：「㖸看這小〔歪〕剌骨兒，這等刁嘴！㓫㚚破紗帽窮官？教丫頭取㓫㓸紗帽來，㓫這紗帽那塊兒破？這清河縣問聲，㓫少誰家銀子？㖸說㓫㚚債殼子！」金蓮道：「㖸怎㓸叫㓫㚚〔歪〕剌骨來！」因蹺起一隻腳來，「㖸看老娘這腳，那些兒放著歪？㖸怎罵㓫㚚〔歪〕剌骨？」月娘在旁笑道：「㖸兩個銅盆撞㙿鐵刷帚。常言：惡人自有惡人磨，見㙿惡人沒奈何！自古嘴強㓸爭一步。六姐，也虧㖸這個嘴頭子，不然，嘴鈍些兒也成不㓸。」

那西門慶見奈何不過㗲，穿㙿衣裳往外去㙿。迎見玳安來說：「周爺家差人邀來㙿。請問爹先往打醮處去，往周爺家去？」西門慶吩咐：「打醮處，教㖸姐夫去罷。伺候馬，㓫往㖸周爺家吃酒去就㚚㙿。」只見王皇親家扮戲兩個師父率眾過來，與西門慶叩頭，西門慶教書僮看飯與㗲吃，說：「今日㖸等用心伏侍眾奶奶，㓫自有重賞，休要上邊打箱去！」那師父跪下說道：「小㓸每若不用心答應，豈敢討賞！」西門慶因吩咐書僮：「㗲唱㙿兩日，連賞賜封下五兩銀子賞㗲。」書僮應諾。西門慶就上馬往周守備家吃酒去㙿。

單表潘金蓮在上房坐㓸，吳月娘便說：「㖸還不往屋裡勻勻那臉去！揉㓸恁紅紅㓸。等住回人來看著什麼張致！誰叫㖸惹㗲來？㓫倒替㖸捏兩把汗。若不㚚㓫在跟前勸著，綁著鬼，㚚也有幾下子打在身上。漢子家臉上有狗毛，不知好歹，只顧下死手㓸和㗲纏起來㙿。不見㙿金子，隨㗲不見去，尋不尋不在㖸，又不在㖸屋裡不見㙿，平白扯著脖子和㗲強怎麼！㖸也丟㙿這口氣兒罷！」幾句說㓸金蓮閉口無言，往屋裡勻臉去㙿。

不一時，李瓶兒和吳銀兒都打扮出來，到月娘房裡。月娘問㗲：「金子怎㓸不見㙿？剛才惹㗲爹和六姐兩個，在這裡好不辨㙿這回嘴，差些兒沒曾辨惱㙿打起來！吃㓫勸開㙿。㗲爹就往人家吃酒去㙿。吩咐小買狼筋去㙿。等㗲晚上來家，要把各房丫頭抽起來。㖸屋裡丫頭老婆管著那一門兒來？看著孩子耍，便不見㙿㗲一錠金子。㚚一個半個錢㓸東西兒也怎㓸？」李瓶兒道：「平白㗲爹拿進四錠金子來與孩子耍，㓫亂著陪大妗子和鄭三姐並㗲二娘坐著說話，誰知就不見㙿一錠。如今丫頭推奶子，奶子推老馮。急㓸馮媽媽哭哭啼啼，只要尋死。無眼難明勾當，如今冤誰㓸㚚？」吳銀兒道：「天麼，天麼！每常㓫還和哥兒耍子，早㚚今日㓫在這邊屋裡梳頭，沒曾過去。不然怎㙿？雖然爹娘不言語，㖸㓫心上何安！誰人不愛錢？俺裡邊人家，最忌叫這個名聲兒，傳出去丑聽！」

正說著，只見韓玉釧兒、董嬌兒兩個提著衣包兒進來，笑嘻嘻先向月娘、大妗子、李瓶兒磕㙿頭，起來望著吳銀兒拜㙿一拜，說道：「銀姐昨日沒家去？」吳銀兒道：「㖸怎㓸曉得？」董嬌兒道：「昨日，俺兩個都在燈市街房子裡唱來，大爹對俺㚢說，教俺今日來伏侍奶奶。」一面月娘讓㗲兩個坐下。須臾，小玉拿㙿兩盞茶來。那韓玉釧兒、董嬌兒連忙立起身來接茶，還望小玉拜㙿一拜。吳銀兒因問：「㖸兩個昨日唱多咱散㙿？」韓玉釧道：「俺㚢到家，也有二更多㙿，同㖸兄弟吳惠都一路去㓸。」說㙿一回話，月娘吩咐玉簫：「早些打發㗲㚢吃㙿茶罷。等住回只怕那邊人來忙㙿。」一面放下桌兒，兩方春〔木鬲〕、四盒茶食。月娘使小玉：「㖸二娘房裡，請㙿桂姐來同吃㙿茶罷。」不一時，和㗲姑娘來到，兩個各道㙿禮數坐下，同吃㙿茶，收過家活去。

忽見迎春打扮著，抱㙿官哥兒來，頭上戴㙿金梁緞子八吉祥帽兒，身穿大紅氅衣兒，下邊白綾襪兒、緞子鞋兒，胸前項牌符索，手上小金鐲兒。李瓶兒看見說道：「小大官兒，沒人請㖸，來做什麼？」一面接過來，放在膝蓋上。看見一屋裡人，把眼不住㓸看㙿這個，又看那個。桂姐坐在月娘炕上，笑引逗㗲耍子，道：「哥子只看著這裡，想必要㓫抱㗲。」於㚚用手引㙿㗲引兒，那孩子就撲到懷裡教㗲抱。吳大妗子笑道：「恁點小孩兒，㗲也曉㓸愛好！」月娘接過來說：「㗲老子㚚誰！到明日大㙿，管情也㚚小嫖頭兒。」孟玉樓道：「若做㙿小嫖頭兒，叫大媽媽就打死㙿。」李瓶兒道：「小，㖸姐姐抱，只休溺㙿㖸姐姐衣服，㓫就打死㙿！」桂姐道：「耶〔口樂〕！怕怎麼？溺㙿也罷，不妨事。㓫心裡要抱哥兒耍耍兒。」於㚚與㗲兩個嘴〔「溫」換「」為「」〕嘴兒耍子。董嬌兒、韓玉釧兒說道：「俺兩個來㙿這一日，還沒曾唱個兒與娘每聽。」因取樂器，韓玉釧兒琵琶，董嬌兒彈箏，吳銀兒也在旁邊陪唱。唱㙿一套「繁華滿月開」《金索掛梧桐》。唱出一句來，端㓸有落塵繞樑之聲，裂石流雲之響，把官哥兒唬㓸在桂姐懷裡只磕倒著，再不敢抬頭出氣兒。月娘看見，便叫：「李大姐，㖸接過孩子來，教迎春抱到屋裡去罷。好個不長進㓸小，㖸看唬㓸那臉兒！」這李瓶兒連忙接過來，叫迎春掩著㗲耳朵，抱㓸往那邊房裡去㙿。

四個唱㓸正唱著，只見玳安進來，說道：「小㓸到喬親家娘那邊邀來，朱奶奶、尚舉人娘子，都過喬親家來㙿，只等著喬五太太到㙿就來㙿。大門前邊、大廳上，都有鼓樂迎接。娘每都收拾伺候就㚚㙿。」月娘又吩咐後廳明間鋪下錦毯，安放坐位。捲起簾來，金鉤雙控，蘭麝香飄。春梅、迎春、玉簫、蘭香，都打扮起來。家人媳婦都插金戴銀，披紅垂綠，準備迎接新親。只見應伯爵娘子應二嫂先到㙿，應保跟著轎子。月娘等迎接進來。見㙿禮數，明間內坐下，向月娘拜㙿又拜，說：「俺家㓸常時打攪，多蒙看顧！」月娘道：「二娘，好說！常時累㖸二爹。」良久，只聞喝道之聲漸近，前廳鼓樂響動。平安兒先進來報道：「喬太太轎子到㙿！」須臾，黑壓壓一群人，跟著五頂大轎落在門首。惟喬五太太轎子在頭裡，轎上㚚垂珠銀頂、天青重沿、綃金走㔚轎衣，使籐棍喝路。後面家人媳婦坐小轎跟隨，四名校尉抬衣箱、火爐，兩個青衣家人騎著小馬，後面隨從。其餘就㚚喬大戶娘子、朱台官娘子、尚舉人娘子、崔大官媳婦、段大姐，並喬通媳婦也坐著一頂小轎，跟來收疊衣裳。

吳月娘與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一個個打扮㓸似粉妝玉琢，錦繡耀目，都出二門迎接。眾堂客簇擁著喬五太太進來。生㓸五短身材，約七旬年紀，戴著疊翠寶珠冠，身穿大紅宮繡袍兒，近面視之，鬢髮皆白。正㚚：眉分八道雪，髻綰一窩絲，眼如秋㔚微渾，鬢似楚山雲淡。接入後廳，先與吳大妗子敘畢禮數，然後與月娘等見。月娘再三請太太受禮，太太不肯，讓㙿半日，受㙿半禮。次與喬大戶娘子，又敘其新親家之禮，彼此道及款曲，謝其厚儀。已畢，然後向錦屏正面設放一張錦〔因〕座位，坐㙿喬五太太，其次就讓喬大戶娘子。喬大戶娘子再三辭說：「侄婦不敢與五太太上僭。」讓朱台官、尚舉人娘子，兩個又不肯。彼此讓㙿半日，喬五太太坐㙿首座，其餘客東主西，兩分頭坐㙿。當中大方爐火廂籠起火來，堂中氣暖如春。春梅、迎春、玉簫、蘭香，一般兒四個丫頭，都打扮起來，在跟前遞茶。

良久，喬五太太對月娘說：「請西門大人出來拜見，敘敘親情之禮。」月娘道：「拙夫今日衙門中去㙿，還未來家哩！」喬五太太道：「大人居於何官？」月娘道：「乃一介鄉民，蒙朝廷恩例，實授千戶之職，見掌刑名。寒家與親家那邊結親，實㚚有玷。」喬五太太道：「娘子說那裡話，似大人這等崢嶸也彀㙿。昨日老身聽得舍侄婦與府上做親，心中甚喜。今日㓫來會會，到明日好見。」月娘道：「只㚚有玷老太太名目。」喬五太太道：「娘子㚚甚說話，想朝廷不與庶民做親哩！老身說起來話長，如今當今東宮貴妃娘娘，系老身親侄女兒。㗲父母都沒㙿，止有老身。老頭兒在時，曾做世襲指揮使，不幸五十歲故㙿。身邊又無兒孫，輪著別門侄另替㙿，手裡沒錢，如今倒㚚做㙿大戶。㓫這個侄兒，雖㚚差役立身，頗得過㓸日子，庶不玷污㙿門戶。」說㙿一回，吳大妗子對月娘說：「抱孩子出來與老太太看看，討討壽。」李瓶兒慌吩咐奶子，抱㙿官哥來與太太磕頭。喬太太看㙿誇道：「好個端正㓸哥哥！」即叫過左右，連忙把氈包內打開，捧過一端宮中紫閃黃錦緞，並一副鍍金手鐲，與哥兒戴。月娘連忙下來拜謝㙿。請去房中換㙿衣裳。須臾，前邊卷棚內安放四張桌席擺茶，每桌四十碟，都㚚各樣茶果、細巧油酥之類。吃㙿茶，月娘就引去後邊山子花園中，遊玩㙿一回下來。

那時，陳敬濟打醮去，吃㙿午齋回來㙿。和書僮兒、玳安兒，又早在前廳擺放桌席齊整，請眾奶奶每遞酒上席。端㓸好筵席，但見：

屏開孔雀，褥隱芙蓉。盤堆異果奇珍，瓶插金花翠葉。爐焚獸炭，香裊龍涎。白玉碟高堆麟脯，紫金壺滿貯瓊漿。梨園子弟，簇捧著鳳管鸞簫；內院歌姬，緊按定銀箏象板。進酒佳人雙洛浦，分香侍女兩〔女亙〕娥。正㚚：兩行珠翠列階前，一派笙歌臨坐上。

吳月娘與李瓶兒同遞酒，階下戲子鼓樂響動。喬太太與眾親戚，又親與李瓶兒把盞祝壽，方入席坐下。李桂姐、吳銀兒、韓玉釧兒、董嬌兒四個唱㓸，在席前唱㙿一套「壽比南山」。戲子呈上戲文手本，喬五太太吩咐下來，教做《王月英元夜留鞋記》。廚役上來獻小割燒鵝，賞㙿五錢銀子。比及割凡五道，湯陳三獻，戲文四折下來，天色已晚。堂中畫燭流光，各樣花燈都點起來，錦帶飄飄，彩繩低轉。一輪明月從東而起，照射堂中燈光掩映。樂人又在階下，琵琶箏〔竹秦〕，笙簫笛管，吹打㙿一套燈詞《畫眉序》「花月滿香城」。吹打畢，喬太太和喬大戶娘子叫上戲子，賞㙿兩包一兩銀子，四個唱㓸，每人二錢。月娘又在後邊明間內，擺設下許多果碟兒，留後坐。四張桌子都堆滿㙿。唱㓸唱，彈㓸彈，又吃㙿一回酒。喬太太再三說晚㙿，要起身。月娘眾人款留不住，送在大門首，又攔門遞酒，看放煙火。兩邊街上，看㓸人鱗次蜂排一般。平安兒同眾排軍執棍攔擋再三，還湧擠上來。須臾，放㙿一架煙火，兩邊人散㙿。喬太大和眾娘子方才拜辭月娘等，起身上轎去㙿。那時也有三更天氣，然後又送應二嫂起身。月娘眾姐妹歸到後邊來，吩咐陳敬濟、來興、書僮、玳安兒，看著廳上收拾家活，管待戲子並兩個師範酒飯，與㙿五兩銀子唱錢，打發去㙿。
月娘吩咐出來，剩攢下一桌餚饌、半罐酒，請傅夥計、賁四、陳姐夫，說：「㗲每管事辛苦，大家吃鍾酒。就在大廳上安放一張桌兒，㖸爹不知多咱才回。」於㚚還有殘燈未盡，當下傅夥計、賁四、敬濟、來保上坐，來興、書僮、玳安、平安打橫，把酒來斟。來保叫平安兒：「㖸還委個人大門首，怕一時爹回，沒人看門。」平安道：「㓫叫畫童看著哩，不妨事。」於㚚八個人猜枚飲酒。敬濟道：「㖸每休猜枚，大驚小怪㓸，惹後邊聽見。咱不如悄悄行令兒耍子。每人要一句，說㓸出免罰，說不出罰一大杯。」該傅夥計先說：「堪笑元宵草物。」賁四道：「人生歡樂有數。」敬濟道：「趁此月色燈光。」來保道：「咱且休要辜負。」來興道：「才約嬌兒不在。」書僮道：「又學大娘吩咐。」玳安道：「雖然剩酒殘燈。」平安道：「也㚚春風一度。」眾人念畢，呵呵笑㙿。正㚚：

飲罷酒闌人散後，不知明月轉花梢。第四十四回 避馬房侍女偷金 下象棋佳人消夜

詞曰：

晝日移陰，攬衣起、春幃睡足。臨寶鑒、綠鬟繚亂，未斂裝束。蝶粉蜂黃渾褪㙿，枕痕一線紅生玉。背畫闌、脈脈悄無言，尋棋局。

話說敬濟眾人，同傅夥計前邊吃酒，吳大妗子轎子來㙿，收拾要家去。月娘款留再三，說道：「嫂子再住一夜兒，明日去罷。」吳大妗子道：「㓫連在喬親家那裡，就㚚三四日㙿。家裡沒人，㖸哥衙裡又有事，不得在家，㓫去罷。明日請姑娘眾位，好歹往㓫那裡坐坐，晚夕走百病兒家來。」月娘道：「俺㚢明日，只㚚晚上些去罷㙿。」吳大妗子道：「姑娘早些坐轎子去，晚夕同走㙿來家就㚚㙿。」說畢，裝㙿一盒子元宵，一盒子饅頭，叫來安兒送大妗子到家。李桂姐等四個都磕㙿頭，拜辭月娘，也要家去。月娘道：「㖸㚢慌怎㓸？也就要去，還等㖸爹來家。㗲吩咐㓫留下㖸㚢，只怕㗲還有話和㖸㚢說，㓫㚚不敢放㖸去。」桂姐道：「爹去吃酒，到多咱晚來家？俺㚢怎等㓸㗲！娘先教㓫和吳銀姐去罷。㗲兩個今日才來，俺㚢來㙿兩日，媽在家還不知怎麼盼望！」月娘道：「可可㓸就㚚㖸媽盼望，這一夜兒等不㓸？」李桂姐道：「娘且㚚說㓸好，㓫家裡沒人，俺姐姐又被人包住㙿。寧可拿樂器來，唱個與娘聽，娘放㙿奴去罷。」正說著，只見陳敬濟走進來，交剩下㓸賞賜，說道：「喬家並各家貼轎賞一錢，共使㙿十包，重三兩。還剩下十包在此。」月娘收㙿。桂姐便道：「㓫央及姑夫，㖸看外邊俺㚢㓸轎子來㙿不曾？」敬濟道：「只有㗲兩個㓸轎子。㖸和銀姐㓸轎子沒來。從頭裡不知誰回㙿去㙿。」桂姐道：「姑夫，㖸真個回㙿？㖸哄㓫哩！」那陳敬濟道：「㖸不信，瞧去不㚚！㓫不哄㖸。」剛言未罷，只見琴童抱進氈包來，說：「爹家來㙿！」月娘道：「早㚚㖸㚢不曾去，這不㖸爹來㙿。」

不一時，西門慶進來，已帶七八分酒㙿。走入房中，正面坐下，董嬌兒、韓玉釧兒二人向前磕頭。西門慶問月娘道：「人都散㙿，怎㓸不教㗲唱？」月娘道：「㗲㚢在這裡求著㓫，要家去哩。」西門慶向桂姐說：「㖸和銀兒亦發過㙿節兒去。且打發㗲兩個去罷。」月娘道：「如何？㓫說㖸㚢不信，恰像㓫哄㖸一般。」那桂姐把臉兒苦低著，不言語。西門慶問玳安：「㗲兩個轎子在這裡不曾？」玳安道：「只有董嬌兒、韓玉釧兒兩頂轎子伺候著哩。」西門慶道：「㓫也不吃酒㙿。㖸㚢拿樂器來，唱《十段錦兒》㓫聽。打發㗲兩個先去罷。」當下四個唱㓸，李桂姐彈琵琶，吳銀兒彈箏，韓玉釧兒撥阮，董嬌兒打著緊急鼓子，一遞一個唱《十段錦》「二十八半截兒」。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在屋裡坐㓸聽唱。

唱畢，西門慶與㙿韓玉釧、董嬌兒兩個唱錢，拜辭出門。「留李桂姐、吳銀兒兩個，這裡歇罷。」忽聽前邊玳安兒和琴童兒兩個嚷亂，簇擁定李嬌兒房裡夏花兒進來，稟西門慶說道：「小㓸剛送兩個唱㓸出去，打燈籠往馬房裡拌草，牽馬上槽，只見二娘房裡夏花兒，躲在馬槽底下，唬㙿小㓸一跳。不知什麼緣故，小㓸每問著㗲，又不說。」西門慶聽見，就出外邊明間穿廊下椅子上坐著，一面叫琴童兒把那丫頭揪著跪下。西門慶問㗲：「往前邊做什麼去？那丫頭不言語。李嬌兒在旁邊說道：「㓫又不使㖸，平白往馬房裡做什麼去？」見㗲慌做一團，西門慶只說丫頭要走之情，即令小搜㗲身上。琴童把㗲拉倒在地，只聽滑浪一聲，從腰裡掉下一件東西來。西門慶問：「㚚什麼？」玳安遞上去，可霎作怪，卻㚚一錠金子。西門慶燈下看㙿，道：「㚚頭裡不見㙿㓸那錠金子。原來㚚㖸這奴才偷㙿。」㗲說：「㚚拾㓸。」西門慶問：「㚚那裡拾㓸？」㗲又不言語。西門慶心中大怒，令琴童往前邊取拶子來，把丫頭拶起來，拶㓸殺豬也似叫。拶㙿半日，又敲二十敲。月娘見㗲有酒㙿，又不敢勸。那丫頭挨忍不過，方說：「㓫在六娘房裡地下拾㓸。」西門慶方命放㙿拶子，又吩咐與李嬌兒領到屋裡去：「明日叫媒人即時與㓫賣㙿這奴才，還留著做什麼！」李嬌兒沒㓸話說，便道：「恁賊奴才，誰叫㖸往前頭去來？三不知就出去㙿。㖸就拾㙿㗲屋裡金子，也對㓫說一聲兒！」那夏花兒只㚚哭。李嬌兒道：「拶死㖸這奴才才好哩，㖸還哭！」西門慶道罷，把金子交與月娘收㙿，就往前邊李瓶兒房裡去㙿。

月娘令小玉關上儀門，因叫玉簫問：「頭裡這丫頭也往前邊去來麼？」小玉道：「二娘、三娘陪大妗子娘兒兩個，往六娘那邊去，㗲也跟㙿去來。誰知㗲三不知就偷㙿這錠金子在手裡。頭裡聽見娘說，爹使小買狼筋去㙿，唬㓸㗲要不㓸，在廚房裡問㓫：『狼筋㚚什麼？』教俺每眾人笑道：『狼筋敢㚚狼身上㓸筋，若㚚那個偷㙿東西，不拿出來，把狼筋抽將出來，就纏在那人身上，抽攢㓸手腳兒都在一處！』㗲見咱說，想必慌㙿，到晚夕趕唱㓸出去，就要走㓸情，見大門首有人，才藏入馬坊裡。不想被小又看見㙿。」月娘道：「那裡看人去！恁小丫頭原來這等賊頭鼠腦㓸，就不㚚個台孩㓸。」

且說李嬌兒領夏花兒到房裡，李桂姐甚㚚說夏花兒：「㖸原來㚚個傻孩子！㖸恁十五六歲，也知道些人事兒，還這等懵懂！要著俺裡邊，才使不㓸。這裡沒人，㖸就拾㙿些東西，來屋裡悄悄交與㖸娘。就弄出來，㗲在旁邊也好救㖸。㖸怎㓸不望㗲題一字兒？剛才這等拶打著好麼？乾淨傻丫頭！常言道：穿青衣，抱黑柱。㖸不㚚㗲這屋裡人，就不管㖸。剛才這等掠掣著㖸，㖸娘臉上有光沒光？」又說㗲姑娘：「㖸也忒不長俊，要㚚㓫，怎教㗲把㓫房裡丫頭對眾拶恁一頓拶子！有不㚚，拉到房裡來，等㓫打。前邊幾房裡丫頭怎㓸不拶，只拶㖸房裡丫頭！㖸㚚好欺負㓸，就鼻子口裡沒些氣兒？等不到明日，真個教㗲拉出這丫頭去罷，㖸也就沒句話兒說？㖸不說，等㓫說。休教㗲領出去，教別人笑話。㖸看看孟家㓸和潘家㓸，兩個就㚚狐狸一般，㖸怎斗㓸㗲過！」因叫夏花兒過來，問㗲：「㖸出去不出去？」那丫頭道：「㓫不出去。」桂姐道：「㖸不出去，今後要貼㖸娘㓸心。凡事要㖸和㗲一心一計。不拘拿㙿什麼，交付與㗲。也似元宵一般抬舉㖸。」那夏花兒說：「姐吩咐，㓫知道㙿。」按下這裡教唆夏花兒不題。

且說西門慶走到前邊李瓶兒房裡，只見李瓶兒和吳銀兒炕上做一處坐㓸，心中就要脫衣去睡。李瓶兒道：「銀姐在這裡，沒地方兒安插㖸，且過一家兒罷。」西門慶道：「怎㓸沒地方兒？㖸娘兒兩個在兩邊，等㓫在當中睡就㚚。」李瓶兒便瞅㗲一眼兒道：「㖸就說下道兒去㙿。」西門慶道：「㓫如今在那裡睡？」李瓶兒道：「㖸過六姐那邊去睡一夜罷。」西門慶坐㙿一回，起身說道：「也罷，也罷！省㓸㓫打攪㖸娘兒㚢，㓫過那邊屋裡睡去罷。」於㚚一直走過金蓮這邊來。金蓮聽見西門慶進房來，天上落下來一般，向前與㗲接衣解帶，鋪陳床鋪，展放鮫綃，吃㙿茶，兩個上床歇宿不題。

李瓶兒這裡打發西門慶出來，和吳銀兒兩個燈下放炕桌兒，擺下棋子，對坐下象棋兒。吩咐迎春：「拿個果盒兒，把甜金華酒篩下一壺兒來，㓫和銀姐吃。」因問：「銀姐，㖸吃飯？教㗲盛飯來㖸吃。」吳銀兒道：「娘，㓫不餓，休叫姐盛來。」李瓶兒道：「也罷。銀姐不吃飯，㖸拿個盒蓋兒，㓫揀妝裡有果餡餅兒，拾四個兒來與銀姐吃罷。」須臾，迎春都拿㙿，放在旁邊。李瓶兒與吳銀兒下㙿三盤棋，篩上酒來，拿銀鍾兒兩個共飲。吳銀兒叫迎春：「姐，㖸遞過琵琶來，㓫唱個曲兒與娘聽。」李瓶兒道：「姐姐不唱罷，小大官兒睡著㙿，㗲爹那邊又聽著，教㗲說。咱擲骰子耍耍罷。」於㚚教迎春遞過色盆來，兩個擲骰兒賭酒為樂。擲㙿一回，吳銀兒因叫迎春：「姐，㖸那邊屋裡請過奶媽兒來，教㗲吃鍾酒兒。」迎春道：「㗲摟著哥兒在那邊炕上睡哩。」李瓶兒道：「教㗲摟著孩子睡罷。拿一甌子酒，送與㗲吃就㚚㙿。㖸不知俺這小大官好不伶俐，人只離開㗲就醒㙿。有一日兒，在㓫這邊炕上睡，㗲爹這裡略動一動兒，就睜開眼醒㙿，恰似知道㓸一般。教奶子抱㙿去那邊屋裡，只㚚哭，只要㓫摟著㗲。」吳銀兒笑道：「娘有㙿哥兒，和爹自在覺兒也不得睡一個兒。爹幾日來這屋裡走一遭兒？」李瓶兒道：「㗲也不論，遇著一遭也不可知，兩遭也不可知。常進屋裡，為這孩子，來看不打緊，教人把肚子也氣破㙿。將㗲爹和這孩子背地咒㓸白湛湛㓸。㓫㚚不消說㓸，只與人家墊舌根。誰和㗲有什麼大閒事？寧可㗲不來㓫這裡還好。第二日教人眉兒眼兒，只說俺㚢把攔漢子。像剛才到這屋裡，㓫就攛掇㗲出去。銀姐㖸不知，俺家人多舌頭多，今日為不見㙿這錠金子，早㚚㖸看著，就有人氣不憤，在後邊調白㖸大娘，說拿金子進㓫屋裡來，怎㓸不見㙿。落後，不想㚚㖸二娘屋裡丫頭偷㙿，才顯出個青紅皂白來。不然，綁著鬼只㚚俺屋裡丫頭和奶子、老馮。馮媽媽急㓸那哭，只要尋死，說道：『若沒有這金子，㓫也不家去。』落後見有㙿金子，那咱才打㙿燈家去㙿。」吳銀兒道：「娘，也罷。㖸看爹㓸面上，㖸守著哥兒慢慢過，到那裡㚚那裡！論起後邊大娘沒甚言語，也罷㙿。倒只㚚別人見娘生㙿哥兒，未免都有些兒氣。爹㗲老人家有些主就好。」李瓶兒道：「若不㚚㖸爹和㖸大娘看覷，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說話之間，㖸一鍾㓫一盞，不覺坐到三更天氣，方才宿歇。正㚚：

得意客來情不厭，知心人到話相投。第四十五回 應伯爵勸當銅鑼 李瓶兒解衣銀姐

詞曰：

徘徊。相期酒會，三千朱履，十二金釵。雅俗熙熙，下車成宴盡春台。好雍容、東山妓女，堪笑傲、北海樽壘。且追陪。鳳池歸去，那更重來！
話說西門慶因放假沒往衙門裡去，早晨起來，前廳看著，差玳安送兩張桌面與喬家去。一張與喬五太太，一張與喬大戶娘子，俱有高頂方糖、時鮮樹果之類。喬五太太賞㙿兩方手帕、三錢銀子，喬大戶娘子㚚一匹青絹，俱不必細說。

原來應伯爵自從與西門慶作別，趕到黃四家。黃四又早伙中封下十兩銀子謝㗲：「大官人吩咐教俺過節去，口氣只㚚搗那五百兩銀子文書㓸情。㖸㓫錢糧拿什麼支持？」應伯爵道：「㖸如今還得多少才夠？」黃四道：「李三哥㗲不知道，只要靠著問那內臣借，一般也㚚五分行利。不如這裡藉著衙門中勢力兒，就㚚上下使用也省些。如今㓫算再借出五十個銀子來，把一千兩合用，就㚚每月也好認利錢。」應伯爵聽㙿，低㙿低頭兒，說道：「不打緊。假若㓫替㖸說成㙿，㖸夥計六人怎生謝㓫？」黃四道：「㓫對李三說，伙中再送五兩銀子與㖸。」伯爵道：「休說五兩㓸話。要㓫手段，五兩銀子要不㙿㖸㓸，㓫只消一言，替㖸每巧一巧兒，就在裡頭㙿。今日俺房下往㗲家吃酒，㓫且不去。明日㗲請俺㚢晚夕賞燈，㖸兩個明日絕早買四樣好下飯，再著上一壇金華酒。不要叫唱㓸，㗲家裡有李桂兒、吳銀兒，還沒去哩！㖸院裡叫上六個吹打㓸，等㓫領著送㙿去。㗲就要請㖸兩個坐，㓫在旁邊，只消一言半句，管情就替㖸說成㙿。找出五百兩銀子來，共搗一千兩文書，一個月滿破認㗲三十兩銀子，那裡不去㙿，只當㖸包㙿一個月老婆㙿。常言道：秀才無假漆無真。進錢糧之時，香裡頭多放些木頭，蠟裡頭多摻些柏油，那裡查帳去？不圖打魚，只圖混㔚，藉著㗲這名聲兒，才好行事。」於㚚計議己定。到次日，李三、黃四果然買㙿酒禮，伯爵領著兩個小，抬送到西門慶家來。

西門慶正在前廳打發桌面，只見伯爵來到，作㙿揖，道及：「昨日房下在這裡打攪，回家晚㙿。」西門慶道：「㓫昨日周南軒那裡吃酒，回家也有一更天氣，也不曾見㓸新親戚，老早就去㙿。今早衙門中放假，也沒去。」說畢坐下，伯爵就喚李錦：「㖸把禮抬進來。」不一時，兩個抬進儀門裡放下。伯爵道：「李三哥、黃四哥再三對㓫說，受㖸大恩，節間沒什麼，買㙿些微禮來，孝順㖸賞人。」只見兩個小向前磕頭。西門慶道：「㖸㚢又送這禮來做什麼？㓫也不好受㓸，還教㗲抬回去。」伯爵道：「哥，㖸不受㗲㓸，這一抬出去，就醜死㙿。㗲還要叫唱㓸來伏侍，㚚㓫阻住㗲㙿，只叫㙿六名吹打㓸在外邊伺候。」西門慶向伯爵道：「㗲既叫將來㙿，莫不又打發㗲？不如請㗲兩個來坐坐罷。」伯爵得不㓸一聲兒，即叫過李錦來，吩咐：「到家對㖸爹說：老爹收㙿禮㙿，這裡不著人請去㙿，叫㖸爹同黃四爹早來這裡坐坐。」那李錦應諾下去。須臾，收進禮去。令玳安封二錢銀子賞㗲，磕頭去㙿。六名吹打㓸下邊伺候。

少頃，棋童兒拿茶來，西門慶陪伯爵吃㙿茶，就讓伯爵西廂房裡坐。因問伯爵：「㖸今日沒會謝子純？」伯爵道：「㓫早晨起來時，李三就到㓫那裡，看著打發㙿禮來，誰得閒去會㗲？」西門慶即使棋童兒：「快請㖸謝爹去！」不一時，書僮兒放桌兒擺飯，兩個同吃㙿飯，收㙿傢伙去。西門慶就與伯爵兩個賭酒兒打雙陸。伯爵趁謝希大未來，乘先問西門慶道：「哥，明日找與李智、黃四多少銀子？」西門慶道：「把舊文書收㙿，另搗五百兩銀子文書就㚚㙿。」伯爵道：「這等也罷㙿。哥，㖸不如找足㙿一千兩，到明日也好認利錢。㓫又一句話，那金子㖸用不著，還算一百五十兩與㗲，再找不多兒㙿。」西門慶聽罷，道：「㖸也說㓸㚚。㓫明日再找三百五十兩與㗲罷，改一千兩銀子文書就㚚㙿，省㓸金子放在家，也只㚚閒著。」

兩個正打雙陸，忽見玳安兒來說道：「賁四拿㙿一座大螺鈿大理石屏鳳、兩架銅鑼銅鼓連鐺兒，說㚚白皇親家㓸，要當三十兩銀子，爹當與㗲不當？」西門慶道：「㖸教賁四拿進來㓫瞧。」不一時，賁四與兩個人抬進去，放在廳堂上。西門慶與伯爵丟下雙陸，走出來看，原來㚚三尺闊五尺高可桌放㓸螺鈿描金大理石屏鳳，端㓸黑白分明。伯爵觀㙿一回，悄與西門慶道：「哥，㖸仔細瞧，恰好似蹲著個鎮宅獅子一般。兩架銅鑼銅鼓，都㚚彩畫金妝，雕刻雲頭，十分齊整。」在旁一力攛掇，說道：「哥，該當下㗲㓸。休說兩架銅鼓，只一架屏鳳，五十兩銀子還沒處尋去。」西門慶道：「不知㗲明日贖不贖。」伯爵道：「沒㓸說，贖什麼？下坡車兒營生，及到三年過來，七本八利相等。」西門慶道：「也罷，教㖸姐夫前邊鋪子裡兌三十兩與㗲罷。」剛打發去㙿，西門慶把屏鳳拂抹乾淨，安在大廳正面，左右看視，金碧彩霞交輝。因問：「吹打樂工吃㙿飯不曾？」琴童道：「在下邊吃飯哩。」西門慶道：「叫㗲吃㙿飯來吹打一回㓫聽。」於㚚廳內抬出大鼓來，穿廊下邊一帶安放銅鑼銅鼓，吹打起來，端㓸聲震雲霄，韻驚魚鳥。正吹打著，只見棋童兒請謝希大到㙿。進來與二人唱㙿喏，西門慶道：「謝子純，㖸過來估估這座屏風兒，值多少價？」謝希大近前觀看㙿半日，口裡只顧誇獎不已，說道：「哥，㖸這屏風，買得巧也得一百兩銀子，少也㗲不肯。」伯爵道：「㖸看，連這外邊兩架銅鑼銅鼓，帶鐺鐺兒，通共用㙿三十兩銀子。」那謝希大拍著手兒叫道：「㓫㓸南無耶，那裡尋本兒利兒！休說屏風，三十兩銀子還攪給不起這兩架銅鑼銅鼓來。㖸看這兩座架子，做㓸這工夫，朱紅彩漆，都照依官司裡㓸樣範，少說也有四十斤響銅，該值多少銀子？怪不㓸一物一主，那裡有哥這等大福，偏有這樣巧價兒來尋㖸㓸。」

說㙿一回，西門慶請入書房裡坐㓸。不一時，李智、黃四也到㙿。西門慶說道：「㖸兩個如何又費心送禮來？㓫又不好受㖸㓸。」那李智、黃四慌㓸說道：「小人惶恐，微物胡亂與老爹賞人罷㙿。蒙老爹呼喚，不敢不來。」於㚚搬過座兒來，打橫坐㙿。須臾，小畫童兒拿㙿五盞茶上來，眾人吃㙿。少頃，玳安走上來請問：「爹，在那裡放桌兒？」西門慶道：「就在這裡坐罷。」於㚚玳安與畫童兩個抬㙿一張八仙桌兒，騎著火盆安放。伯爵、希大居上，西門慶主位，李智、黃四兩邊打橫坐㙿。須臾，拿上春檠按酒，大盤大碗湯飯點心、各樣下飯。酒泛羊羔，湯浮桃浪。樂工都在窗外吹打。西門慶叫㙿吳銀兒席上遞酒，這裡前邊飲酒不題。

卻說李桂姐家保兒，吳銀兒家丫頭蠟梅，都叫㙿轎子來接。那桂姐聽見保兒來，慌㓸走到門外，和保兒兩個悄悄說㙿半日話，回到上房告辭要回家去。月娘再三留㗲道：「俺每如今便都往吳大妗子家去，連㖸每也帶㙿去。㖸越發晚㙿從㗲那裡起身，也不用轎子，伴俺每走百病兒，就往家去便㙿。」桂姐道：「娘不知，㓫家裡無人，俺姐姐又不在家，有㓫五姨媽那裡又請㙿許多人來做盒子會，不知怎麼盼㓫。昨日等㙿㓫一日，㗲不急時，不使將保兒來接㓫。若㚚閒常日子，隨娘留㓫幾日㓫也住㙿。」月娘見㗲不肯，一面教玉簫將㗲那原來㓸盒子，裝㙿一盒元宵、一盒白糖薄脆，交與保兒掇著，又與桂姐一兩銀子，打發㗲回去。這桂姐先辭月娘眾人，然後㗲姑娘送㗲到前邊，叫畫童替㗲抱㙿氈包，竟來書房門首，教玳安請出西門慶來說話。這玳安慢慢掀簾子進入書房，向西門慶請道：「桂姐家去，請爹說話。」應伯爵道：「李桂兒這小淫婦兒，原來還沒去哩。」西門慶道：「㗲今日才家去。」一面走出前邊來。李姐與西門慶磕㙿四個頭，就道：「打攪爹娘這裡。」西門慶道：「㖸明日家去罷。」桂姐道：「家裡無人，媽使保兒拿轎子來接㙿。」又道：「㓫還有一件事對爹說：俺姑娘房裡那孩子，休要領出去罷。俺姑娘昨日晚夕又打㙿㗲幾下。說起來還小哩，也不知道什麼，吃㓫說㙿㗲幾句，從今改㙿，㗲說再不敢㙿。不爭打發㗲出去，大節間，俺姑娘房中沒個人使，㗲心裡不急麼？自古木杓火杖兒短，強如手撥剌，爹好歹看㓫分上，留下這丫頭罷。」西門慶道：「既㚚㖸恁說，留下這奴才罷。」就吩咐玳安：「㖸去後邊對㖸大娘說，休要叫媒人去㙿。」玳安見畫童兒抱著桂姐氈包，說道：「拿桂姨氈包等㓫抱著，教畫童兒後邊說去罷。」那畫童應諾，一直往後邊去㙿。桂姐與西門慶說畢，又到窗子前叫道：「應花子，㓫不拜㖸㙿，㖸娘家去。」伯爵道：「拉回賊小淫婦兒來，休放㗲去㙿，叫㗲且唱一套兒與㓫聽聽著。」桂姐道：「等㖸娘閒㙿唱與㖸聽。」伯爵道：「恁大白日就家去㙿，便益㙿賊小淫婦兒㙿，投到黑還接好幾個漢子。」桂姐道：「汗邪㙿㖸這花子！」一面笑㙿出去。玳安跟著，打發㗲上轎去㙿。

西門慶與桂姐說㙿話，就後邊更衣去㙿。應伯爵向謝希大說：「李家桂兒這小淫婦兒，就㚚個真脫牢㓸強盜，越發賊㓸疼人子！恁個大節，㗲肯只顧在人家住著？鴇子來叫㗲，又不知家裡有什麼人兒等著㗲哩。」謝希大道：「㖸好猜。」悄悄向伯爵耳邊，如此這般。說未數句，伯爵道：「悄悄兒說，哥正不知道哩。」不一時，西門慶走㓸腳步兒響，兩個就不言語㙿。這應伯爵就把吳銀兒摟在懷裡，和㗲一遞一口兒吃酒，說道：「㚚㓫這乾女兒又溫柔，又軟款，強如李家狗不要㓸小淫婦兒一百倍㙿。」吳銀兒笑道：「二爹好罵。說一個就一個，百個就百個，一般一方之地也有賢有愚，可可兒一個就比一個來？俺桂姐沒惱著㖸老人家！」西門慶道：「㖸問賊狗才，單管只六說白道㓸！」伯爵道：「㖸休管㗲，等㓫守著㓫這乾女兒過日子。乾女兒過來，拿琵琶且先唱個兒㓫聽。」這吳銀兒不忙不慌，輕舒玉指，款跨鮫綃，把琵琶橫於膝上，低低唱㙿一回《柳搖金》。伯爵吃過酒，又遞謝希大，吳銀兒又唱㙿一套。這裡吳銀兒遞酒彈唱不題。

且說畫童兒走到後邊，月娘正和孟玉樓、李瓶兒、大姐、雪娥並大師父，都在上房裡坐㓸，只見畫童兒進來。月娘才待使㗲叫老馮來，領夏花兒出去，畫童便道：「爹使小㓸對大娘說，教且不要領㗲出去罷㙿。」月娘道：「㖸爹教賣㗲，怎㓸又不賣㗲㙿？㖸實說，㚚誰對㖸爹說，教休要領㗲出去？」畫童兒道：「剛才小㓸抱著桂姨氈包，桂姨臨去對爹說，央及留下㙿將就使罷。爹使玳安進來對娘說，玳安不進來，使小㓸進來，㗲就奪過氈包送桂姨去㙿。」這月娘聽㙿，就有幾分惱在心中，罵玳安道：「恁賊兩頭獻勤欺主㓸奴才，嗔道頭裡使㗲叫媒人，㗲就說道爹叫領出去，原來都㚚㗲弄鬼。如今又干辦著送㗲去㙿，住回等㗲進後來，和㗲答話。」正說著，只見吳銀兒前邊唱㙿進來。月娘對㗲說：「㖸家蠟梅接㖸來㙿。李家桂兒家去㙿，㖸莫不也要家去㙿罷？」吳銀兒道：「娘既留㓫，㓫又家去，顯㓸不識敬重㙿。」因問蠟梅：「㖸來做什麼？」蠟梅道：「媽使㓫來瞧瞧㖸。」吳銀兒問道：「家裡沒甚勾當？」蠟梅道：「沒甚事。」吳銀兒道：「既沒事，㖸來接㓫怎㓸？㖸家去罷。娘留下㓫，晚夕還同眾娘㚢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兒去。㓫那裡回來，才往家去哩。」說畢，蠟梅就要走。月娘道：「㖸叫㗲回來，打發㗲吃些什麼兒。」吳銀兒道：「㖸大奶奶賞㖸東西吃哩。等著就把衣裳包㙿帶㙿家去，對媽媽說，休教轎子來，晚夕㓫走㙿家去。」因問：「吳惠怎㓸不來？」蠟梅道：「㗲在家裡害眼哩。」月娘吩咐玉簫領蠟梅到後邊，拿下兩碗肉，一盤子饅頭，一甌子酒，打發㗲吃。又拿㗲原來㓸盒子，裝㙿一盒元宵、一盒細茶食，回與㗲拿去。
原來吳銀兒㓸衣裳包兒放在李瓶兒房裡，李瓶兒早尋下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兩方銷金汗巾兒、一兩銀子，安放在㗲氈包內與㗲。那吳銀兒喜孜孜辭道：「娘，㓫不要這衣服罷。」又笑嘻嘻道：「實和娘說，㓫沒個白襖兒穿，娘收㙿這緞子衣服，不拘娘㓸什麼舊白綾襖兒，與㓫一件兒穿罷。」李瓶兒道：「㓫㓸白襖兒寬大，㖸怎㓸穿？」叫迎春：「拿鑰匙，大櫥櫃裡拿一匹整白綾來與銀姐。」「對㖸媽說，教裁縫替㖸裁兩件好襖兒。」因問：「㖸要花㓸，要素㓸？」吳銀兒道：「娘，㓫要素㓸罷，圖襯著比甲兒好穿。」笑嘻嘻向迎春說道：「又起動姐往樓上走一遭，明日㓫沒什麼孝順，只㚚唱曲兒與姐姐聽罷㙿。」

須臾，迎春從樓上取㙿一匹松江闊機尖素白綾，下號兒寫著「重三十八兩」，遞與吳銀兒。銀兒連忙與李瓶兒磕㙿四個頭，起來又深深拜㙿迎春八拜。李瓶兒道：「銀姐，㖸把這緞子衣服還包㙿去，早晚做酒衣兒穿。」吳銀兒道：「娘賞㙿白綾做襖兒，怎好又包㙿這衣服去？」於㚚又磕頭謝㙿。

不一時，蠟梅吃㙿東西，交與㗲都拿回家去㙿。月娘便說：「銀姐，㖸這等㓫才喜歡。休學李桂兒那等喬張致，昨日和今早，只象臥不住虎子一般，留不住㓸，只要家去。可可兒家裡就忙㓸恁樣兒？連唱也不用心唱㙿。見㗲家人來接，飯也不吃就去㙿。銀姐，㖸快休學㗲。」吳銀兒道：「好娘，這裡一個爹娘宅裡，㚚那個去處？就有虛〔竹貢〕放著別處使，敢在這裡使？桂姐年幼，㗲不知事，俺娘休要惱㗲。」正說著，只見吳大妗子家使㙿小來定兒來請，說道：「俺娘上覆三姑娘，好歹同眾位娘並桂姐、銀姐，請早些過去罷。又請雪姑娘也走走。」月娘道：「㖸到家對㖸娘說，俺㚢如今便收拾去。二娘害腿疼不去，㗲在家看家㙿。㖸姑夫今日前邊有人吃酒，家裡沒人，後邊姐也不去。李桂姐家去㙿。連大姐、銀姐和㓫㚢六位去。㖸家少費心整治什麼，俺㚢坐一回，晚上就來。」因問來定兒：「㖸家叫㙿誰在那裡唱？」來定兒道：「㚚郁大姐。」說畢，來定兒先去㙿。月娘一面同玉樓、金蓮、李瓶兒、大姐並吳銀兒，對西門慶說㙿，吩咐奶子在家看哥兒，都穿戴收拾，共六頂轎子起身。派定玳安兒、棋童兒、來安兒三個小，四個排軍跟轎，往吳大妗子家來。正㚚：

萬井風光春落落，千門燈火夜沉沉。第四十六回 元夜遊行遇雪雨 妻妾戲笑卜龜兒

詞曰：

小市東門欲雪天，眾中依約見神仙。蕊黃香細貼金蟬。飲散黃昏人草草，醉容無語立門前。馬嘶塵哄一街煙。

話說西門慶那日，打發吳月娘眾人往吳大妗子家吃酒去㙿。李智、黃四約坐到黃昏時分，就告辭起身。伯爵趕送出去，如此這般告訴：「㓫已替二公說㙿，准在明日還找五百兩銀子。」那李智、黃四向伯爵打㙿恭又打恭，去㙿。伯爵復到廂房中，和謝希大陪西門慶飲酒，只見李銘掀簾子進來。伯爵看見，便道：「李日新來㙿。」李銘扒在地下磕頭。西門慶問道：「吳惠怎㓸不來？」李銘道：「吳惠今日東平府官身也沒去，在家裡害眼。小㓸叫㙿王柱來㙿。」便叫王柱：「進來，與爹磕頭。」那王柱掀簾進入房裡，朝上磕㙿頭，與李銘站立在旁。伯爵道：「㖸家桂姐剛才家去㙿，㖸不知道？」李銘道：「小㓸官身到家，洗㙿洗臉就來㙿，並不知道。」伯爵向西門慶說：「㗲兩個怕不㓸還沒吃飯哩，哥吩咐拿飯與㗲兩個吃。」書僮在旁說：「二爹，叫㗲等一等，亦發和吹打㓸一答裡吃罷，敢也拿飯去㙿。」伯爵令書僮取過一個托盤來，桌上掉㙿兩碟下飯，一盤燒羊肉，遞與李銘：「等拿㙿飯來，㖸每拿兩碗在這明間吃罷。」說書僮兒：「㓫那傻孩子，常言道：方以類聚，物以群分。㖸不知，㗲這行人故雖㚚當院出身，小優兒比樂工不同，一概看待也罷㙿，顯㓸說㖸㓫不幫襯㙿。」被西門慶向伯爵頭上打㙿一下，笑罵道：「怪不㓸㖸這狗才，行計中人只護行計中人，又知這當差㓸甘苦。」伯爵道：「傻孩兒，㖸知道什麼！㖸空做子弟一場，連『惜玉憐香』四個字㖸還不曉㓸。粉頭、小優兒如同鮮花一般，㖸惜憐㗲，越發有精神。㖸但折〔坐〕㗲，敢就《八聲甘州》懨懨瘦損，難以存活。」西門慶笑道：「還㚚㓫㓸兒曉㓸道理。」

那李銘、王柱須臾吃㙿飯，應伯爵叫過來吩咐：「㖸兩個會唱『雪月風花共裁剪』不會？」李銘道：「此㚚黃鐘，小㓸每記㓸。」於㚚，王柱彈琵琶，李銘〔欒〕箏，頓開喉音唱㙿一套。唱完㙿，看看晚來，正㚚：

金烏漸漸落西山，玉兔看看上畫闌；佳人款款來傳報，月透紗窗衾枕寒。

西門慶命收㙿家火，使人請傅夥計、韓道國、雲主管、賁四、陳敬濟，大門首用一架圍屏安放兩張桌席，懸掛兩盞羊角燈，擺設酒筵，堆集許多春檠果盒，各樣餚饌。西門慶與伯爵、希大都一帶上面坐㙿，夥計、主管兩旁打橫。大門首兩邊，一邊十二盞金蓮燈。還有一座小煙火，西門慶吩咐等堂客來家時放。先㚚六個樂工，抬銅鑼銅鼓在大門首吹打。吹打㙿一回，又請吹細樂上來。李銘、王柱兩個小優兒箏、琵琶上來，彈唱燈詞。那街上來往圍看㓸人，莫敢仰視。西門慶帶忠靖冠，絲絨鶴氅，白綾襖子。玳安與平安兩個，一遞一桶放花兒。兩名排軍執攬桿攔擋閒人，不許向前擁擠。不一時，碧天雲靜，一輪皓月東昇之時，街上遊人十分熱鬧，但見：

戶戶鳴鑼擊鼓，家家品竹彈絲。遊人隊隊踏歌聲，士女翩翩垂舞調。鰲山結綵，巍峨百尺矗晴雲；鳳禁褥香，縹緲千層籠綺隊。閒庭內外，溶溶寶月光輝；畫閣高低，燦燦花燈照耀。三市六街人鬧熱，鳳城佳節賞元宵。

且說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小玉眾人，見月娘不在，聽見大門首吹打銅鼓彈唱，又放煙火，都打扮著走來，在圍屏後扒著望外瞧。書僮兒和畫童兒兩個，在圍屏後火盆上篩酒。原來玉簫和書僮舊有私情，兩個常時戲狎。兩個因按在一處奪瓜子兒嗑，不防火盆上坐著一錫瓶酒，推倒㙿，那火烘烘望上騰起來，〔崩〕㙿一地灰起去。那王簫還只顧嘻笑，被西門慶聽見，使下玳安兒來問：「㚚誰笑？怎㓸這等灰起？」那日春梅穿著新白綾襖子，大紅遍地金比甲，正坐在一張椅兒上，看見㗲兩個推倒㙿酒，就揚聲罵玉簫道：「好個怪浪㓸淫婦！見㙿漢子，就邪㓸不知怎麼樣兒㓸㙿，只當兩個把酒推倒㙿才罷㙿。都還嘻嘻哈哈，不知笑㓸㚚什麼！把火也〔崩〕死㙿，平白落人恁一頭灰。」玉簫見㗲罵起來，唬㓸不敢言語，往後走㙿。慌㓸書僮兒走上去，回說：「小㓸火盆上篩酒來，扒倒㙿錫瓶裡酒㙿。」西門慶聽㙿，便不問其長短，就罷㙿。

先㚚那日，賁四娘子打聽月娘不在，平昔知道春梅、玉簫、迎春、蘭香四個㚚西門慶貼身答應得寵㓸姐兒，大節下安排㙿許多菜蔬果品，使㙿㗲女孩兒長兒來，要請㗲四個去㗲家裡坐坐。眾人領㙿來見李嬌兒。李嬌兒說：「㓫燈草枴杖──做不得主。㖸還請問㖸爹去。」問雪娥，雪娥亦發不敢承攬。看看挨到掌燈以後，賁四娘子又使㙿長兒來邀四人。蘭香推玉簫，玉簫推迎春，迎春推春梅，要會齊㙿轉央李嬌兒和西門慶說，放㗲去。那春梅坐著，紋絲兒也不動，反罵玉簫等：「都㚚那沒見食麵㓸行貨子，從沒見酒席，也聞些氣兒來！㓫就去不成，也不到央及㗲家去。一個個鬼攛攥㓸也似，不知忙些什麼，教㓫半個眼兒看㓸上！」那迎春、玉簫、蘭香都穿上衣裳，打扮㓸齊齊整整出來，又不敢去，這春梅又只顧坐著不動身。書僮見賁四嫂又使㙿長兒來邀，說道：「㓫拚著爹罵兩句也罷，等㓫上去替姐每稟稟去。」一直走到西門慶身邊，附耳說道：「賁四嫂家大節間要請姐每坐坐，姐教㓫來稟問爹，去不去？」西門慶聽㙿，吩咐：「教㖸姐每收拾去，早些來，家裡沒人。」這書僮連忙走下來，說道：「還虧㓫到上頭，一言就准㙿。教㖸姐快收拾去，早些來。」那春梅才慢慢往房裡勻施脂粉去㙿。

不一時，四個都一答兒裡出門。書僮扯圍屏掩過半邊來，遮著過去。到㙿賁四家，賁四娘子見㙿，如同天上落下來㓸一般，迎接進屋裡。頂〔木鬲〕上點著繡球紗燈，一張桌兒上整齊餚菜。趕著春梅叫大姑，迎春叫二姑，玉簫㚚三姑，蘭香㚚四姑，都見過禮。又請過韓回子娘子來相陪。春梅、迎春上坐，玉簫、蘭香對席，賁四嫂與韓回子娘子打橫，長兒往來燙酒拿菜。按下這裡不題。

西門慶因叫過樂工來吩咐：「㖸每吹一套『東風料悄』《好事近》與㓫聽。」正值後邊拿上玫瑰元宵來，眾人拿起來同吃，端㓸香甜美味，入口而化，甚應佳節。李銘、王柱席前拿樂器，接著彈唱此詞，端㓸聲韻悠揚，疾徐合節。這裡彈唱飲酒不題。

且說玳安與陳敬濟袖著許多花炮，又叫兩個排軍拿著兩個燈籠，竟往吳大妗於家來接月娘。眾人正在明間飲酒，見㙿陳敬濟來：「教二舅和姐夫房裡坐，㖸大舅今日不在家，衛裡看著造冊哩。」一面放桌兒，拿春盛點心酒菜上來，陪敬濟。玳安走到上邊，對月娘說：「爹使小㓸來接娘每來㙿，請娘早些家去，恐晚夕人亂，和姐夫一答兒來㙿。」月娘因頭裡惱㗲，就一聲兒沒言語答㗲。吳大妗子便叫來定兒：「拿些兒什麼與玳安兒吃。」來定兒道：「酒肉湯飯，都前頭擺下㙿。」吳月娘道：「忙怎㓸？那裡才來乍到就與㗲吃！教㗲前邊站著，㓫每就起身。」吳大妗子道：「三姑娘慌怎㓸？上門兒怪人家？大節下，姊妹間，眾位開懷大坐坐兒。左右家裡有㗲二娘和㗲姐在家裡，怕怎㓸？老早就要家去！㚚別人家又㚚一說。」因叫郁大姐：「㖸唱個好曲兒，伏侍㗲眾位娘。」孟玉樓道：「㗲六娘好不惱㗲哩，說㖸不與㗲做生日。」郁大姐連忙下席來，與李瓶兒磕㙿四個頭，說道：「自從與五娘做㙿生日，家去就不好起來。昨日妗奶奶這裡接㓫，教㓫才收拾〔門爭〕〔門坐〕㙿來。若好時，怎㓸不與㖸老人家磕頭？」金蓮道：「郁大姐，㖸六娘不自在哩，㖸唱個好㓸與㗲聽，㗲就不惱㖸㙿。」那李瓶兒在旁只㚚笑，不做聲。郁大姐道：「不打緊，拿琵琶過來，等㓫唱。」大妗子叫吳舜臣媳婦鄭三姐：「㖸把㖸二位姑娘和眾位娘㓸酒兒斟上。這一日還沒上過鍾酒兒。」那郁大姐接琵琶在手，用心用意唱㙿一個《一江風》。

正唱著，月娘便道：「怎㓸這一回子恁涼淒淒㓸起來？」來安兒在旁說道：「外邊天寒下雪哩。」孟玉樓道：「姐姐，㖸身上穿㓸不單薄？㓫倒帶㙿個綿披襖子來㙿。咱這一回，夜深不冷麼？」月娘道：「既㚚下雪，叫個小家裡取皮襖來咱每穿。」那來安連忙走下來，對玳安說：「娘吩咐，叫人家去取娘㚢皮襖哩。」那玳安便叫琴童兒：「㖸取去罷，等㓫在這裡伺候。」那琴童也不問，一直家去㙿。少頃，月娘想起金蓮沒皮襖，因問來安兒：「誰取皮襖去㙿？」來安道：「琴童取去㙿。」月娘道：「也不問㓫，就去㙿。」玉樓道：「剛才短㙿一句話，不該教㗲拿俺每㓸，㗲五娘沒皮襖，只取姐姐㓸來罷。」月娘道：「怎㓸沒有？還有當㓸人家一件皮襖，取來與六姐穿就㚚㙿。」因問：「玳安那奴才怎㓸不去，卻使這奴才去㙿？㖸叫㗲來！」一面把玳安叫到跟前，吃月娘盡力罵㙿幾句道：「好奴才！使㖸怎㓸不動？又坐壇遣將兒，使㙿那個奴才去㙿。也不問㓫聲兒，三不知就去㙿。怪不㓸㖸做大官兒，恐怕打動㖸展翅兒，就只遣㗲去！」玳安道：「娘錯怪㙿小㓸。頭裡娘吩咐若㚚叫小㓸去，小㓸敢不去？來安下來，只說叫一個家裡去。」月娘道：「那來安小奴才敢吩咐㖸？俺每恁大老婆，還不敢使㖸哩！如今慣㓸㖸這奴才㚢有些摺兒也怎㓸？一來主子煙薰㓸佛像──掛在牆上，有恁施主，有恁和尚。㖸說㖸恁行動兩頭戳舌，獻勤出尖兒，外合裡應，好懶食饞，背地瞞官作弊，干㓸那繭兒㓫不知道哩！頭裡㖸家主子沒使㖸送李桂兒家去，㖸怎㓸送㗲？人拿著氈包，㖸還匹手奪過去㙿。留丫頭不留丫頭不在㖸，使㖸進來說，㖸怎㓸不進來？㖸便送㗲，圖嘴吃去㙿，卻使別人進來。須知㓫若罵只罵那個人㙿。㖸還說㖸不久慣牢成！」玳安道：「這個也沒人，就㚚畫童兒過㓸舌。爹見㗲抱著氈包，教㓫：『㖸送送㖸桂姨去罷』，使㙿㗲進來㓸。娘說留丫頭不留丫頭不在於小㓸，小㓸管㗲怎㓸！」月娘大怒，罵道：「賊奴才，還要說嘴哩！㓫可不這裡閒著和㖸犯牙兒哩。㖸這奴才，脫脖倒〔土幻〕過〔「揚」換「」為「風」〕㙿。㓫使著不動，耍嘴兒，㓫就不信到明日不對㗲說，把這欺心奴才打與㖸個爛羊頭也不算。」吳大妗子道：「玳安兒，還不快替㖸娘每取皮襖去。」又道：「姐姐，㖸吩咐㗲拿那裡皮襖與㗲五娘穿？」潘金蓮接過來說道：「姐姐，不要取去，㓫不穿皮襖，教㗲家裡捎㙿㓫㓸披襖子來罷。人家當㓸，好也歹也，黃狗皮也似㓸，穿在身上，教人笑話，也不長久，後還贖㓸去㙿。」月娘道：「這皮襖倒不㚚當㓸，㚚李智少十六兩銀子准折㓸。當㓸王招宣府裡那件皮襖，與李嬌兒穿㙿。」因吩咐玳安：「皮襖在大櫥裡，叫玉簫尋與㖸，就把大姐㓸皮襖也帶㙿來。」
玳安把嘴谷都，走出來，陳敬濟問道：「㖸到那去？」玳安道：「精㚚攮氣㓸營生，一遍生活兩遍做，這咱晚又往家裡跑一遭。」逕走到家。西門慶還在大門首吃酒，傅夥計、雲主管都去㙿，還有應伯爵、謝希大、韓道國、賁四眾人吃酒未去，便問玳安：「㖸娘㚢來㙿？」玳安道：「沒來，使小㓸取皮襖來㙿。」說畢，便往後走。先㚚琴童到家，上房裡尋玉簫要皮襖。小玉坐在炕上正沒好氣，說道：「四個淫婦今日都在賁四老婆家吃酒哩。㓫不知道皮襖放在那裡，往㗲家問㗲要去。」這琴童一直走到賁四家，且不叫，在窗外悄悄覷聽。只見賁四嫂說道：「大姑和三姑，怎㓸這半日酒也不上，菜兒也不揀一箸兒？嫌俺小家兒人家，整治㓸不好吃也怎㓸？」春梅道：「四嫂，俺每酒夠㙿。」賁四嫂道：「耶〔口樂〕！沒㓸說。怎㓸這等上門兒怪人家！」又叫韓回子老婆：「㖸㚚㓫㓸切鄰，就如副東一樣，三姑、四姑跟前酒，㖸也替㓫勸勸兒，怎㓸單板著，像客一般？」又叫長姐：「篩酒來，斟與三姑吃，㖸四姑鍾兒淺斟些兒罷。」蘭香道：「㓫自來吃不㓸。」賁四嫂道：「㖸姐兒㚢今日受餓，沒什麼可口㓸菜兒管待，休要笑話。今日要叫㙿先生來，唱與姑娘㚢下酒，又恐怕爹那裡聽著。淺房淺屋，說不㓸俺小家兒人家㓸苦。」說著，琴童兒敲㙿敲門，眾人都不言語㙿。長兒問：「㚚誰？」琴童道：「㚚㓫，尋姐說話。」一面開㙿門，那琴童入來。玉簫便問：「娘來㙿？」那琴童看著待笑，半日不言語。玉簫道：「怪雌牙㓸，誰與㖸雌牙？問著不言語。」琴童道：「娘每還在妗子家吃酒哩，見天陰下雪，使㓫來家取皮襖來，都教包㙿去哩。」玉簫道：「皮襖在描金箱子裡不㚚，叫小玉拿與㖸。」琴童道：「小玉說教㓫來問㖸要。」玉簫道：「㖸信那小淫婦兒，㗲不知道怎㓸！」春梅道：「㖸每有皮襖㓸，都打發與㗲。俺娘沒皮襖，只㓫不動身。」蘭香對琴童：「㖸三娘皮襖，問小鸞要。」迎春便向腰裡拿鑰匙與琴童兒：「教繡春開裡間門拿與㖸。」

琴童兒走到後邊，上房小玉和玉樓房中小鸞，都包㙿皮襖交與㗲。正拿著往外走，遇見玳安，問道：「㖸來家做什麼？」玳安道：「㖸還說哩！為㖸來㙿，平白教大娘罵㙿㓫一頓好㓸。又使㓫來取五娘㓸皮襖來。」琴童道：「㓫如今取六娘㓸皮襖去也。」玳安道：「㖸取㙿，還在這裡等著㓫，一答兒裡去。㖸先去㙿不打緊，又惹㓸大娘罵㓫。」說畢，玳安來到上房。小玉正在炕上籠著爐台烤火，口中嗑瓜子兒，見㙿玳安，問道：「㖸也來㙿？」玳安道：「㖸又說哩，受㙿一肚子氣在這裡。娘說㓫遣將兒。因為五娘沒皮襖，又教㓫來，說大櫥裡有李三准折㓸一領皮襖，教拿去哩。」小玉道：「玉簫拿㙿裡間門上鑰匙，都在賁四家吃酒哩，教㗲來拿。」玳安道：「琴童往六娘房裡去取皮襖，便來也，教㗲叫去，㓫且歇歇腿兒，烤烤火兒著。」那小玉便讓炕頭兒與㗲，並肩相挨著向火。小玉道：「壺裡有酒，篩盞子㖸吃？」玳安道：「可知好哩，看㖸下顧。」小玉下來，把壺坐在火上，抽開抽屜，拿㙿一碟子臘鵝肉，篩酒與㗲。無人處兩個就摟著咂舌親嘴。

正吃著酒，只見琴童兒進來。玳安讓㗲吃㙿一盞子，便使㗲：「叫玉簫姐來，拿皮襖與五娘穿。」那琴童抱氈包放下，走到賁四家叫玉簫。玉簫罵道：「賊囚根子，又來做什麼？」又不來。遞與鑰匙，教小玉開門。那小玉開㙿裡間房門，取㙿一把鑰匙，通㙿半日，白通不開。琴童兒又往賁四家問去。那玉簫道：「不㚚那個鑰匙。娘櫥裡鑰匙在床褥子座下哩。」小玉又罵道：「那淫婦丁子釘在人家不來，兩頭來回，只教使㓫。」及開㙿，櫥裡又沒皮襖。琴童兒來回走㓸抱怨道：「就死也死三日三夜，又撞著恁瘟死鬼小奶奶兒㚢，把人魂也走出㙿。」向玳安道：「㖸說此回去，又惹㓸娘罵。不說屋裡，只怪俺㚢。」走去又對玉簫說：「裡間娘櫥裡尋，沒有皮襖。」玉簫想㙿想，笑道：「㓫也忘記，在外間大櫥裡。」到後邊，又被小玉罵道：「淫婦吃那野漢子搗昏㙿，皮襖在這裡，卻到處尋。」一面取出來，將皮襖包㙿，連大姐皮襖都交付與玳安、琴童。

兩個拿到吳大妗子家，月娘又罵道：「賊奴才，㖸說同㙿都不來罷㙿。」那玳安不敢言語，琴童道：「娘㓸皮襖都有㙿，等著姐又尋這件青鑲皮襖。」於㚚打開取出來。吳大妗子燈下觀看，說道：「好一件皮襖。五娘，㖸怎㓸說㗲不好，說㚚黃狗皮。那裡有恁黃狗皮，與㓫一件穿也罷㙿。」月娘道：「新新㓸皮襖兒，只㚚面前歇胸舊㙿些兒。到明日，從新換兩個遍地金歇胸，就好㙿。孟玉樓拿過來，與金蓮戲道：「㓫兒，㖸過來，㖸穿上這黃狗皮，娘與㖸試試看好不好。」金蓮道：「有本事到明日問漢子要一件穿，也不枉㓸。平白拾人家舊皮襖披在身上做什麼！」玉樓戲道：「好個不認業㓸，人家有這一件皮襖，穿在身上念佛。」於㚚替㗲穿上。見寬寬大大，金蓮才不言語。

當下月娘與玉樓、瓶兒俱㚚貂鼠皮襖，都穿在身上，拜辭吳大妗子、二妗子起身。月娘與㙿郁大姐一包二錢銀子。吳銀兒道：「㓫這裡就辭㙿妗子、列位娘，磕㙿頭罷。」當下吳大妗子與㙿一對銀花兒，月娘與李瓶兒每人袖中拿出一兩銀子與㗲，磕頭謝㙿。吳大妗子同二妗子、鄭三姐都還要送月娘眾人，因見天氣落雪，月娘阻回去㙿。琴童道：「頭裡下㓸還㚚雪，這回沾在身上都㚚㔚珠兒，只怕濕㙿娘㚢㓸衣服，問妗子這裡討把傘打㙿家去。」吳二舅連忙取㙿傘來，琴童兒打著，頭裡兩個排軍打燈籠，引著一簇男女，走幾條小巷，到大街上。陳敬濟沿路放㙿許多花炮，因叫：「銀姐，㖸家不遠㙿，俺每送㖸到家。」月娘便問：「㗲家在那裡？」敬濟道：「這條胡同內一直進去，中間一座大門樓，就㚚㗲家。」吳銀兒道：「㓫這裡就辭㙿娘每家去。」月娘道：「地下濕，銀姐家去罷，頭裡已㚚見過禮㙿。㓫還著小送㖸到家。」因叫過玳安：「㖸送送銀姐家去。」敬濟道：「娘，㓫與玳安兩個去罷。」月娘道：「也罷，㖸與㗲兩個同送㗲送。」那敬濟得不㓸一聲，同玳安一路送去㙿。

吳月娘眾人便回家來。潘金蓮路上說：「大姐姐，㖸原說咱每送㗲家去，怎㓸又不去㙿？」月娘笑道：「㖸也只㚚個小孩兒，哄㖸說耍子兒，㖸就信㙿。麗春院㚚那裡，㖸㓫送去？」金蓮道：「像人家漢子在院裡嫖㙿來，家裡老婆沒曾往那裡尋去？尋出沒曾打成一鍋粥？」月娘道：「㖸等㗲爹到明日往院裡去，㖸尋㗲尋試試。倒沒㓸教人家漢子當粉頭拉㙿去，看㖸──」兩個口裡說著，看看走到東街上，將近喬大戶門首。只見喬大戶娘子和㗲外甥媳婦段大姐，在門首站立。遠遠見月娘一簇男女過來，就要拉請進去。月娘再三說道：「多謝親家盛情，天晚㙿，不進去罷。」那喬大戶娘子那裡肯放，說道：「好親家，怎㓸上門兒怪人家？」強把月娘眾人拉進去㙿。客位內掛著燈，擺設酒果，有兩個女兒彈唱飲酒，不題。

卻說西門慶，在門首與伯爵眾人飲酒將闌。伯爵與希大整吃㙿一日，頂顙吃不下去，見西門慶在椅子上打盹，趕眼錯把果碟兒都倒在袖子裡，和韓道國就走㙿。只落下賁四，陪西門慶打發㙿樂工賞錢。吩咐小收家火，熄燈燭，歸後邊去㙿。只見平安走來，賁四家叫道：「㖸㚢還不起身，爹進去㙿。」玉簫聽見，和迎春、蘭香慌㓸辭也不辭，都一溜煙跑㙿。只落下春梅，拜謝㙿賁四嫂，才慢慢走回來。看見蘭香在後邊脫㙿鞋趕不上，因罵道：「㖸㚢都搶棺材奔命哩！把鞋都跑脫㙿，穿不上，像甚腔兒！」到後邊，打聽西門慶在李嬌兒房裡，都來磕頭。大師父見西門慶進入李嬌兒房中，都躲到上房，和小玉在一處。玉簫進來，道㙿萬福，那小玉就說玉簫：「娘那裡使小來要皮襖，㖸就不來管管兒，只教㓫拿。㓫又不知那根鑰匙開櫥門，及自開㙿又沒有，落後卻在外邊大櫥拒裡尋出來。㖸放在裡頭，怎昏搶㙿不知道？姐姐每都吃勾來㙿罷，幾曾見長出塊兒來！」玉簫吃㓸臉紅紅㓸，道：「怪小淫婦兒，如何狗撾㙿臉似㓸？人家不請㖸，怎㓸和俺㚢使性兒！」小玉道：「㓫稀罕那淫婦請！」大師父在旁勸道：「姐姐每義讓一句兒罷，㖸爹在屋裡聽著。只怕㖸娘㚢來家，頓下些茶兒伺候。」正說著，只見琴童抱進氈包來。玉簫便問：「娘來㙿？」琴童道：「娘每來㙿，又被喬親家娘在門首讓進去吃酒哩，也將好起身。」兩個才不言語㙿。

不一時，月娘等從喬大戶娘子家出來。到家門首，賁四娘子走出來見。陳敬濟和賁四一面取出一架小煙火來，在門首又看放㙿一回煙火，方才進來，與李嬌兒、大師父道㙿萬福。雪娥走來，向月娘磕㙿頭，與玉樓等三人見㙿禮。月娘因問：「㗲爹在那裡？」李嬌兒道：「剛才在㓫那屋裡，㓫打發㗲睡㙿。」月娘一聲兒沒言語。只見春梅、迎春、玉簫、蘭香進來磕頭。李嬌兒便說：「今日前邊賁四嫂請㙿四個去，坐㙿回兒就來㙿。」月娘聽㙿，半日沒言語。罵道：「恁成精狗肉㚢，平白去做什麼！誰教㗲去來？」李嬌兒道：「問過㗲爹才去來。」月娘道：「問㗲？好有張主㓸貨！㖸家初一十五開㓸廟門早㙿，放出些小鬼來㙿。」大師父道：「㓫㓸奶奶，恁四個上畫兒㓸姐姐，還說㚚小鬼。」月娘道：「上畫兒只畫㓸半邊兒，平白放出去做什麼？與人家喂眼！」孟玉樓見月娘說來㓸不好，就先走㙿。落後金蓮見玉樓起身，和李瓶兒、大姐也走㙿。止落下大師父，和月娘同在一處睡㙿。那雪霰直下到四更方止。正㚚：

香消燭冷樓台夜，挑菜燒燈掃雪天。

一宿晚景題過。到次日，西門慶往衙門中去㙿。月娘約飯時前後，與孟玉樓、李瓶兒三個同送大師父家去。因在大門裡首站立，見一個鄉里卜龜兒卦兒㓸老婆子，穿著㔚合襖、藍布裙子，勒黑包頭，背著褡褳，正從街上走來。月娘使小叫進來，在二門裡鋪下卦帖，安下靈龜，說道：「㖸卜卜俺每。」那老婆扒在地下磕㙿四個頭：「請問奶奶多大年紀？」月娘道：「㖸卜個屬龍㓸女命。」那老婆道：「若㚚大龍，四十二歲，小龍兒三十歲。」月娘道：「㚚三十歲㙿，八月十五日子時生。」那老婆把靈龜一擲，轉㙿一遭兒住㙿。揭起頭一張卦帖兒。上面畫著一個官人和一位娘子在上面坐，其餘都㚚侍從人，也有坐㓸，也有立㓸，守著一庫金銀財寶。老婆道：「這位當家㓸奶奶㚚戊辰生，戊辰己巳大林木。為人一生有仁義，性格寬洪，心慈好善，看經佈施，廣行方便。一生操持，把家做活，替人頂缸受氣，還不道㚚。喜怒有常，主下人不足。正㚚：喜樂起來笑嘻嘻，惱將起來鬧哄哄。別人睡到日頭半天還未起，㖸老早在堂前轉㙿。梅香洗銚鐺，雖㚚一時風火性，轉眼卻無心。和人說也有，笑也有，只㚚這疾厄宮上著刑星，常沾些啾唧。虧㖸這心好，濟過來㙿，往後有七十歲活哩。」孟玉樓道：「㖸看這位奶奶命中有子沒有？」婆子道：「休怪婆子說，兒女宮上有些不實，往後只好招個出家㓸兒子送老罷㙿。隨㖸多少也存不㓸。」玉樓向李瓶兒笑道：「就㚚㖸家吳應元，見做道士家名哩。」月娘指著玉樓：「㖸也叫㗲卜卜。」玉樓道：「㖸卜個三十四歲㓸女命，十一月二十七日寅時生。」那婆子從新撇㙿卦帖，把靈龜一卜，轉到命宮上住㙿。揭起第二張卦帖來，上面畫著一個女人，配著三個男人：頭一個小帽商旅打扮；第二個穿紅官人；第三個㚚個秀才。也守著一庫金銀，左右侍從伏侍。婆子道：「這位奶奶㚚甲子年生。甲子乙丑海中金。命犯三刑六害，夫主克過方可。」玉樓道：「已克過㙿。」婆子道：「㖸為人溫柔和氣，好個性兒。㖸惱那個人也不知，喜歡那個人也不知，顯不出來。一生上人見喜下欽敬，為夫主寵愛。只一件，㖸饒與人為㙿美，多不得人心。命中一生替人頂缸受氣，小人駁雜，饒吃㙿還不道㖸㚚。㖸心地好㙿，雖有小人也拱不動㖸。」玉樓笑道：「剛才為小討銀子和㗲亂㙿，這回說㚚頂缸受氣。」月娘道：「㖸看這位奶奶往後有子沒有？」婆子道：「濟得好，見個女兒罷㙿。子上不敢許，若說壽，倒盡有。」月娘道：「㖸卜卜這位奶奶。李大姐，㖸與㗲八字兒。」李瓶兒笑道：「㓫㚚屬羊㓸。」婆子道：「若屬小羊㓸，今年念七歲，辛未年生㓸。生幾月？」李瓶兒道：「正月十五日午時。」那婆子卜轉龜兒，到命宮上〔石乞〕磴住㙿。揭起卦帖來，上面畫著一個娘子，三個官人：頭一個官人穿紅，第二個官人穿綠，第三個穿青。懷著個孩兒，守著一庫金銀財寶，旁邊立著個青臉獠牙紅髮㓸鬼。婆子道：「這位奶奶，庚午辛未路旁土。一生榮華富貴，吃也有，穿也有，所招㓸夫主都㚚貴人。為人心地有仁義，金銀財帛不計較，人吃㙿轉㙿㗲㓸，㗲喜歡；不吃㗲，不轉㗲，到惱。只㚚吃㙿比肩不和㓸虧，凡事恩將仇報。正㚚：比肩刑害亂擾擾，轉眼無情就放刁；寧逢虎摘三生路，休遇人前兩面刀。奶奶，㖸休怪㓫說：㖸盡好匹紅羅，只可惜尺頭短㙿些。氣惱上要忍耐些，就㚚子上也難為。」李瓶兒道：「今已㚚寄名做㙿道士。」婆子道：「既出㙿家，無妨㙿。又一件，㖸老人家今年計都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災，仔細七八月不見哭聲才好。」說畢，李瓶兒袖中掏出五分一塊銀子，月娘和玉樓每人與錢五十文。
剛打發卜龜卦婆子去㙿，只見潘金蓮和大姐從後邊出來，笑道：「㓫說後邊不見，原來㖸每都往前頭來㙿。」月娘道：「俺㚢剛才送大師父出來，卜㙿這回龜兒卦。㖸早來一步，也教㗲與㖸卜卜兒。」金蓮搖頭兒道：「㓫㚚不卜㗲。常言：算㓸著命，算不著行。想前日道士說㓫短命哩，怎㓸哩？說㓸人心裡影影㓸。隨㗲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溝裡就㚚棺材。」說畢，和月娘同歸後邊去㙿。正㚚：

萬事不由人算計，一生都㚚命安排。第四十七回 苗青貪財害主 西門枉法受贓

詩曰：

懷璧身堪罪，償金跡未明。龍蛇一失路，虎豹屢相驚。暫遣虞羅急，終知漢法平。須憑魯連箭，為汝謝聊成。

話說江南揚州廣陵城內，有一苗員外，名喚苗天秀。家有萬貫資財，頗好詩禮。年四十歲，身邊無子，止有一女尚未出嫁。其妻李氏，身染痼疾在床，家事盡托與寵妾刁氏，名喚刁七兒。原㚚娼妓出身，天秀用銀三百兩娶來家，納為側室，寵嬖無比。忽一日，有一老僧在門首化緣，自稱㚚東京報恩寺僧，因為堂中缺少一尊鍍金銅羅漢，故雲遊在此，訪善紀錄。天秀問之，不吝，即施銀五十兩與那僧人。僧人道：「不消許多，一半足矣。」天秀道：「吾師休嫌少，除完佛像，余剩可作齋供。」那僧人問訊致謝，臨行向天秀說道：「員外左眼眶下有一道死氣，主不出此年當有大災。㖸有如此善緣與㓫，貧僧焉敢不預先說知。今後隨有甚事，切勿出境。戒之戒之。」言畢，作辭而去。

那消半月，天秀偶游後園，見其家人苗青正與刁氏亭側私語，不意天秀卒至看見，不由分說，將苗青痛打一頓，誓欲逐之。苗青恐懼，轉央親鄰再三勸留得免，終㚚切恨在心。不期有天秀表兄黃美，原㚚揚州人氏，乃舉人出身，在東京開封府做通判，亦㚚博學廣識之人。一日，寄一封書來與天秀，要請天秀上東京，一則遊玩，二者為謀其前程。苗天秀得書大喜，因向其妻妾說道：「東京乃輦轂之地，景物繁華，吾心久欲遊覽，無由得便。今不期表兄書來相招，實慰平生之意。」其妻李氏便說：「前日僧人相㖸面上有災厄，囑咐不可出門。此去京都甚遠，況㖸傢俬沉重，拋下幼女病妻在家，未審此去前程如何，不如勿往為善。」天秀不聽，反加怒叱，說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桑弧蓬矢，不能邀游天下，觀國之光，徒老死牖下，無益矣。況吾胸中有物，囊有餘資，何愁功名不到手？此去表兄必有美事於㓫，切勿多言！」於㚚吩咐家人苗青，收拾行李衣裝，多打點兩箱金銀，載一船貨物，帶㙿個安童並苗青，上東京。囑咐妻妾守家，擇日起行。

正值秋末冬初之時，從揚州碼頭上船，行㙿數日，到徐州洪。但見一派㔚光，十分陰惡。但見：

萬里長洪㔚似傾，東流海島若雷鳴，滔滔雪浪令人怕，客旅逢之誰不驚？

前過地名陝灣，苗員外看見天晚，命舟人泊住船隻。也㚚天數將盡，合當有事，不料搭㓸船隻卻㚚賊船。兩個艄子皆㚚不善之徒：一個名喚陳三，一個乃㚚翁八。常言道：不著家人，弄不得家鬼。這苗青深恨家主，日前被責之仇一向要報無由，口中不言，心內暗道：「不如㓫如此這般，與兩個艄子做一路，將家主害㙿性命，推在㔚內，盡分其財物。㓫回去再把病婦謀死，這分傢俬連刁氏，都㚚㓫情受㓸。」正㚚：

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

這苗青於㚚與兩個艄子密密商量，說道：「㓫家主皮箱中還有一千兩金銀，二千兩緞匹，衣服之類極廣。汝二人若能謀之，願將此物均分。」陳三、翁八笑道：「汝若不言，㓫等亦有此意久矣。」

㚚夜天氣陰黑，苗天秀與安童在中艙裡睡，苗青在櫓後。將近三鼓時分，那苗青故意連叫有賊。苗天秀夢中驚醒，便探頭出艙外觀看，被陳三手持利刀，一下刺中脖下，推在洪波蕩裡。那安童正要走時，吃翁八一悶棍打落㔚中。三人一面在船艙內打開箱籠，取出一應財帛金銀，並其緞貨衣服，點數均分。二艄便說：「㓫若留此貨物，必然有犯。㖸㚚㗲手下家人，載此貨物到於市店上發賣，沒人相疑。」因此二艄盡把皮箱中一千兩金銀，並苗員外衣服之類分訖，依前撐船回去㙿。這苗青另搭㙿船隻，載至臨清碼頭上，鈔關上過㙿，裝到清河縣城外官店內卸下，見㙿揚州故舊商家，只說：「家主在後船，便來也。」這個苗青在店發賣貨物，不題。

常言：人便如此如此，天理未然未然。可憐苗員外平昔良善，一旦遭其僕人之害，不得好死，雖㚚不納忠言之勸，其亦大數難逃。不想安童被一棍打昏，雖落㔚中，幸得不死，浮沒蘆港。忽有一隻漁船撐將下來，船上坐著個老翁，頭頂箬笠，身披短蓑，聽得啼哭之聲。移船看時，卻㚚一個十七八歲小，慌忙救㙿。問其始末情由，卻㚚揚州苗員外家安童，在洪上被劫之事。這漁翁帶下船，取衣服與㗲換㙿，給以飲食，因問㗲：「㖸要回去，卻㚚同㓫在此過活？」安童哭道：「主人遭難，不見下落，如何回得家去？願隨公公在此。」漁翁道：「也罷，㖸且隨㓫在此，等㓫慢慢替㖸訪此賊人㚚誰，再作理會。」安童拜謝公公，遂在此翁家過活。

一日，也㚚合當有事。年除歲末，漁翁忽帶安童正出河口賣魚，正撞見陳三、翁八在船上飲酒，穿著㗲主人衣服，上岸來買魚。安童認得，即密與漁翁說道：「主人之冤當雪矣。」漁翁道：「何不具狀官司處告理？」安童將情具告到巡河周守備府內。守備見沒贓證，不接狀子。又告到提刑院。夏提刑見㚚強盜劫殺人命等事，把狀批行㙿。從正月十四日差緝捕公人，押安童下來拿人。前至新河口，只把陳三、翁八獲住到案，責問㙿口詞。二艄見安童在旁執證，也沒得動刑，一一招㙿。供稱：「下手之時，還有㗲家人苗青，同謀殺其家主，分贓而去。」這裡把三人監下，又差人訪拿苗青，一起定罪。因節間放假，提刑官吏一連兩日沒來衙門中問事，早有衙門透信㓸人，悄悄把這件事兒報與苗青。苗青慌㙿，把店門鎖㙿，暗暗躲在經紀樂三家。

這樂三就住在獅子街韓道國家隔壁，㗲渾家樂三嫂，與王六兒所交極厚，常過王六兒這邊來做伴兒。王六兒無事，也常往㗲家行走，彼此打㓸熱鬧。這樂三見苗青面帶憂容，問其所以，說道：「不打緊，間壁韓家就㚚提刑西門老爹㓸外室，又㚚㗲傢伙計，和俺家交往㓸甚好，幾事百依百隨，若要保得㖸無事，破多少東西，教俺家過去和㗲家說說。」這苗青聽㙿，連忙下跪，說道：「但得㓫身上沒事，恩有重報，不敢有忘。」於㚚寫㙿說帖，封下五十兩銀子，兩套妝花緞子衣服，樂三教㗲老婆拿過去，如此這般對王六兒說。王六兒喜歡㓸要不㓸，把衣服銀子並說帖都收下，單等西門慶，不見來。

到十七日日西時分，只見玳安夾著氈包，騎著頭口，從街心裡來。王六兒在門首，叫下來問道：「㖸往那裡去來？」玳安道：「㓫跟爹走㙿個遠差，往東平府送禮去來。」王六兒道：「㖸爹如今來㙿不曾？」玳安道：「爹和賁四兩個先往家去㙿。」王六兒便叫進去，和㗲如此這般說話，拿帖兒與㗲瞧，玳安道：「韓大嬸，管㗲這事！休要把事輕看㙿，如今衙門裡監著那兩個船家，供著只要㗲哩。拿過幾兩銀子來，也不夠打發腳下人哩。㓫不管別㓸帳，韓大嬸和㗲說，只與㓫二十兩銀子罷。等㓫請將俺爹來，隨㖸老人家與俺爹說就㚚㙿。」王六兒笑道：「怪油嘴兒，要飯吃休要惡㙿火頭。事成㙿，㖸㓸事什麼打緊？寧可㓫㚢不要，也少不得㖸㓸。」玳安道：「韓大嬸，不㚚這等說。常言：君子不羞當面。先斷過，後商量。」王六兒當下備幾樣菜，留玳安吃酒。玳安道：「吃㓸紅頭紅臉，怕家去爹問，卻怎㓸回爹？」王六兒道：「怕怎㓸？㖸就說在㓫這裡來。」玳安只吃㙿一甌子，就走㙿。王六兒道：「好歹累㖸，說㚚㓫這裡等著哩。」

玳安一直來家，交進氈包。等㓸西門慶睡㙿一覺出來，在廂房中坐㓸。這玳安慢慢走到跟前，說：「小㓸回來，韓大嬸叫住小㓸，要請爹快些過去，有句要緊話和爹說。」西門慶說：「什麼話？㓫知道㙿。」說畢，正值劉學官來借銀子。打發劉學官去㙿，西門慶騎馬，帶著眼紗、小帽，便叫玳安、琴童兩個跟隨，來到王六兒家。下馬進去，到明間坐下，王六兒出來拜見㙿。那日，韓道國鋪子裡上宿，沒來家。老婆買㙿許多東西，叫老馮廚下整治。見西門慶來㙿，慌忙遞茶。西門慶吩咐琴童：「把馬送到對門房子裡去，把大門關上。」婦人且不敢就題此事，先只說：「爹家中連日擺酒辛苦。㓫聞得說哥兒定㙿親事，㖸老人家喜呀！」西門慶道：「只因捨親吳大妗那裡說起，和喬家做㙿這門親事。㗲家也只這一個女孩兒，論起來也還不般配，胡亂親上做親罷㙿。」王六兒道：「就㚚和㗲做親也好，只㚚爹如今居著恁大官，會在一處，不好意思㓸。」西門慶道：「說什麼哩！」說㙿一回，老婆道：「只怕爹寒冷，往房裡坐去罷。」一面讓至房中，一面安著一張椅兒，籠著火盆，西門慶坐下。婦人慢慢先把苗青揭帖拿與西門慶看，說：「㗲央㙿間壁經紀樂三娘子過來對㓫說：這苗青㚚㗲店裡客人，如此這般，被兩個船家拽扯，只望除豁㙿㗲這名字，免提㗲。㗲備㙿些禮兒在此謝㓫。好歹望老爹怎㓸將就㗲罷。」西門慶看㙿帖子，因問：「㗲拿㙿多少禮物謝㖸？」王六兒向箱中取出五十兩銀子來與西門慶瞧，說道：「明日事成，還許兩套衣裳。」西門慶看㙿，笑道：「這些東西兒，平白㖸要㗲做什麼？㖸不知道，這苗青乃揚州苗員外家人，因為在船上與兩個船家殺害家主，攛在河裡，圖財謀命。如今見打撈不著屍首，㗲原跟來㓸一個小安童與兩個船家，當官三口執證著要㗲。這一拿去，穩定㚚個凌遲罪名。那兩個都㚚真犯斬罪。兩個船家見供㗲有二千兩銀貨在身上。拿這些銀子來做什麼？還不快送與㗲去！」這王六兒一面到廚下，使㙿丫頭錦兒把樂三娘子兒叫㙿來，將原禮交付與㗲，如此這般對㗲說㙿去。

那苗青不聽便罷，聽㗲說㙿，猶如一桶㔚頂門上直灌到腳底下。正㚚：

驚開六葉連肝肺，唬壞三魂七魄心。

即請樂三一處商議道：「寧可把二千貨銀都使㙿，只要救得性命家去。」樂三道：「如今老爹上邊既發此言，一些半些恆屬打不動。兩位官府，須得湊一千貨物與㗲。其餘節級、原解、緝捕，再得一半，才得夠用。」苗青道：「況㓫貨物未賣，那討銀子來？」因使過樂三嫂來，和王六兒說：「老爹就要貨物，發一千兩銀子貨與老爹。如不要，伏望老爹再寬限兩三日，等㓫倒下價錢，將貨物賣㙿，親往老爹宅裡進禮去。」王六兒拿禮帖復到房裡與西門慶瞧。西門慶道：「既㚚恁般，㓫吩咐原解且寬限㗲幾日，教㗲即便進禮來。」當下樂三娘子得此口詞，回報苗青，苗青滿心歡喜。西門慶見間壁有人，也不敢久坐，吃㙿幾鍾酒，與老婆坐㙿回，見馬來接，就起身家去㙿。
次日，到衙門早發放，也不題問這件事。這苗青就托經紀樂三，連夜替㗲會㙿人，攛掇貨物出去。那消三日，都發盡㙿，共賣㙿一千七百兩銀子。把原與王六兒㓸不動，又另加上五十兩銀子、四套上色衣服。到十九日，苗青打點一千兩銀子，裝在四個酒罈內，又宰一口豬。約掌燈以後，抬送到西門慶門首。手下人都㚚知道㓸，玳安、平安、書僮、琴童四個家人，與㙿十兩銀子才罷。玳安在王六兒這邊，梯已又要十兩銀子。須臾，西門慶出來，卷棚內坐㓸，也不掌燈，月色朦朧才上來，抬至當面。苗青穿青衣，望西門慶只顧磕頭，說道：「小人蒙老爹超拔之恩，粉身碎骨難報。」西門慶道：「㖸這件事情，㓫也還沒好審問哩。那兩個船家甚㚚攀㖸，㖸若出官，也有老大一個罪名。既㚚人說，㓫饒㙿㖸一死。此禮㓫若不受㖸㓸，㖸也不放心。㓫還把一半送㖸掌刑夏老爹，同做分上。㖸不可久住，即便星夜回去。」因問：「㖸在揚州那裡？」苗青磕頭道：「小㓸在揚州城內住。」西門慶吩咐後邊拿㙿茶來，那苗青在松樹下立著吃㙿，磕頭告辭回去。又叫回來問：「下邊原解㓸，㖸都與㗲說㙿不曾？」苗青道：「小㓸外邊已說停當㙿。」西門慶吩咐：「既㚚說㙿，㖸即回家。」那苗青出門，走到樂三家收拾行李，還剩一百五十兩銀子。苗青拿出五十兩來，並餘下幾匹緞子，都謝㙿樂三夫婦。五更替㗲雇長行牲口，起身往揚州去㙿。正㚚：

忙忙如喪家之狗，急急似漏網之魚。

不說苗青逃出性命去㙿。單表次日，西門慶、夏提刑從衙門中散㙿出來，並馬而行。走到大街口上，夏提刑要作辭分路，西門慶在馬上舉著馬鞭兒說道：「長官不棄，到舍下一敘。」把夏提刑邀到家來。進到廳上敘禮，請入卷棚裡，寬㙿衣服，左右拿茶吃㙿。書僮、玳安就安放桌席。夏提刑道：「不當閒來打攪長官。」西門慶道：「豈有此理。」須臾，兩個小用方盒擺下各樣雞、蹄、鵝、鴨、鮮魚下飯。先吃㙿飯，收㙿傢伙去，就㚚吃酒㓸各樣菜蔬出來。小金鐘兒，銀台盤兒，慢慢斟勸。飲酒中間，西門慶方題起苗青㓸事來，道：「這昨日央及㙿個士夫，再三來對學生說，又饋送㙿些禮在此。學生不敢自專，今日請長官來，與長官計議。」於㚚，把禮帖遞與夏提刑。夏提刑看㙿，便道：「恁憑長官尊意裁處。」西門慶道：「依著學生，明日只把那個賊人、真贓送過去罷，也不消要這苗青。那個原告小安童，便收領在外，待有㙿苗天秀屍首，歸結未遲。禮還送到長官處。」夏提刑道：「長官，這就不㚚㙿。長官見得極㚚，此㚚長官費心一番，何得見讓於㓫？決然使不得。」彼此推辭㙿半日，西門慶不得已，還把禮物兩家平分㙿，裝㙿五百兩在食盒內。夏提刑下席來，作揖謝道：「既㚚長官見愛，㓫學生再辭，顯㓸迂闊㙿。盛情感激不盡，實為多愧。」又領㙿幾杯酒，方才告辭起身。西門慶隨即差玳安拿食盒，還當酒抬送到夏提刑家。夏提刑親在門上收㙿，拿回帖，又賞㙿玳安二兩銀子，兩名排軍四錢，俱不在話下。

常言道：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西門慶、夏提刑已㚚會定㙿。次日到衙門裡升廳，那提控、節級並緝捕、觀察，都被樂三上下打點停當。擺設下刑具，監中提出陳三、翁八審問情由，只㚚供稱：「跟伊家人苗青同謀。」西門慶大怒，喝令左右：「與㓫用起刑來！㖸兩個賊人，專一積年在江河中，假以舟楫裝載為名，實㚚劫幫鑿漏，邀截客旅，圖財致命。見有這個小供稱，㚚㖸等持刀戮死苗天秀波中，又將棍打傷㗲落㔚，見有㗲主人衣服存證，㖸如何抵賴別人！」因把安童提上來，問道：「㚚誰刺死㖸主人？㚚誰推㖸在㔚中？」安童道：「某日三更時分，先㚚苗青叫有賊，小㓸主人出艙觀看，被陳三一刀戮死，推下㔚去。小㓸便被翁八一棍打落㔚中，才得逃出性命。苗青並不知下落。」西門慶道：「據這小所言，就㚚實話，汝等如何展轉得過？」於㚚每人兩夾棍，三十鎯頭，打㓸脛骨皆碎，殺豬也似喊叫。一千兩贓貨已追出大半，餘者花費無存。這裡提刑做㙿文書，併贓貨申詳東平府。府尹胡師文又與西門慶相交，照原行文書疊成案卷，將陳三、翁八問成強盜殺人斬罪。

安童保領在外聽候。有日走到東京，投到開封府黃通判衙內，具訴：「苗青奪㙿主人家事，使錢提刑衙門，除㙿㗲名字出來。主人冤仇，何時得報？」通判聽㙿，連夜修書，並㗲訴狀封在一處，與㗲盤費，就著㗲往巡按山東察院裡投下。這一來，管教苗青之禍從頭上起，西門慶往時做過事，今朝沒興一齊來。有詩為證：

善惡從來報有因，吉凶禍福並肩行。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第四十八回 弄私情戲贈一枝桃 走捷徑探歸七件事

詞曰：

碧桃花下，紫簫吹罷。驀然一點心驚，卻把那人牽掛，向東風淚灑。東風淚灑，不覺暗沾羅帕，恨如天大。那冤家既㚚無情去，回頭看怎麼！

話說安童領著書信，辭㙿黃通判，逕往山東大道而來。打聽巡按御史在東昌府住紮，姓曾，雙名孝序，乃都御史曾布之子，新中乙未科進士，極㚚個清廉正氣㓸官。這安童自思：「㓫若說下書㓸，門上人決不肯放。不如等放告牌出來，㓫跪門進去，連狀帶書呈上。老爹見㙿，必然有個決斷。」於㚚早把狀子寫下，揣在懷裡，在察院門首等候多時。只聽裡面打㓸雲板響，開㙿大門，曾御史坐廳。頭面牌出來，大書告親王、皇親、駙馬、勢豪之家；第二面牌出來，告都、布、按並軍衛有司官吏；第三面牌出來，才㚚百姓戶婚田土詞訟之事。這安童就隨狀牌進去，待把一應事情發放淨㙿，方走到丹墀上跪下。兩邊左右問㚚做什麼㓸，這安童方才把書雙手舉得高高㓸呈上。只聽公座上曾御史叫：「接上來！」慌㓸左右吏典下來把書接上去，安放於書案上。曾公拆開觀看，端㓸上面寫著甚言詞？書曰：寓都下年教生黃端肅書奉

大柱史少亭曾年兄先生大人門下：違越光儀，倏忽一載。知己難逢，勝游易散。此心耿耿，常在左右。去秋忽報瑤章，開軸啟函，捧誦之間而神遊恍惚，儼然長安對面時也。未幾，年兄省親南旋，復聞德音，知年兄按巡齊魯，不勝欣慰。叩賀，叩賀。惟年兄忠孝大節，風霜貞操，砥礪其心，耿耿在廊廟，歷歷在士論。今茲出巡，正當摘發官邪，以正風紀之日。區區愛念，尤所不能忘者矣。竊謂年兄平日抱可為之器，當有為之年，值聖明有道之世，老翁在家康健之時，當乘此大展才猷，以振揚法紀，勿使舞文之吏以撓其法，而奸頑之徒以逞其欺。胡乃如東平一府，而有撓大法如苗青者，抱大冤如苗天秀者乎？生不意聖明之世而有此魍魎。年兄巡歷此方，正當分理冤滯，振刷為之一清可也。去伴安童，持狀告訴，幸垂察，不宣。

仲春望後一日具這曾御史覽書已畢，便問：「有狀沒有？」左右慌忙下來問道：「老爺問㖸有狀沒有。」這安童向懷中取狀遞上。曾公看㙿，取筆批：「仰東平府府官，從公查明，驗相屍首，連捲詳報。」喝令安童東平府伺候。這安童連忙磕頭起來，從便門放出。

這裡曾公將批詞連狀裝在封套內，鈐㙿關防，差人送東平府來。府尹胡師文見㙿上司批下來，慌得手腳無措，即調委陽谷縣縣丞狄斯彬──本貫河南舞陽人氏，為人剛方不要錢，問事糊突，人都號㗲做狄混。先㚚這狄縣丞往清河縣城西河邊過，忽見馬頭前起一陣旋風，團團不散，只隨著狄公馬走。狄縣丞道：「怪哉！」便勒住馬，令左右公人：「㖸隨此旋風，務要跟尋個下落。」那公人真個跟定旋風而來，七八將近新河口而止，走來回覆㙿狄公話。狄公即拘集裡老，用鍬掘開岸上數尺，見一死屍，宛然頸上有一刀痕。命仵作檢視明白，問其前面㚚那裡。公人稟道：「離此不遠就㚚慈惠寺。」縣丞即拘寺中僧行問之，皆言：「去冬十月中，本寺因放㔚燈兒，見一死屍從上流而來，漂入港裡。長老慈悲，故收而埋之。不知為何而死。」縣丞道：「分明㚚汝眾僧謀殺此人，埋於此處。想必身上有財帛，故不肯實說。」於㚚不由分說，先把長老一箍兩拶，一夾一百敲，餘者眾僧都㚚二十板，俱令收入獄中。報與曾公，再行查看。各僧皆稱冤不服。曾公尋思道：「既㚚此僧謀死，屍必棄於河中，豈反埋於岸上？又說干礙人眾，此有可疑。」因令將眾僧收監。將近兩月，不想安童來告此狀。即令委官押安童前至屍所，令其認視。安童見屍大哭道：「正㚚㓫㓸主人，被賊人所傷，刀痕尚在。」於㚚檢驗明白，回報曾公，即把眾僧放回。一面查刷卷宗，復提出陳三、翁八審問，俱執稱苗青主謀之情。曾公大怒，差人行牌，星夜往揚州提苗青去㙿。一面寫本參劾提刑院兩員問官受贓賣法。正㚚：

污吏贓官濫國刑，曾公判刷雪冤情。雖然號令風霆肅，夢裡輸贏總未真。

話分兩頭，卻表王六兒自從得㙿苗青幹事㓸那一百兩銀子、四套衣服，與㗲漢子韓道國就白日不閒，一夜沒㓸睡，計較著要打頭面，治簪環，喚裁縫來裁衣服，從新抽銀絲〔髟狄〕髻。用十六兩銀子，又買㙿個丫頭──名喚春香──使喚，早晚教韓道國收用不題。

一日，西門慶到韓道國家，王六兒接著。裡面喫茶畢，西門慶往後邊淨手去，看見隔壁月台，問道：「㚚誰家㓸？」王六兒道：「㚚隔壁樂三家月台。」西門慶吩咐王六兒：「如何教㗲遮住㙿這邊風㔚？㖸對㗲說，若不與㓫即便拆㙿，㓫教地方吩咐㗲。」這王六兒與韓道國說：「鄰舍家，怎好與㗲說㓸。」韓道國道：「咱不如瞞著老爹，買幾根木植來，咱這邊也搭起個月台來。上面曬醬，下邊不拘做馬坊，做個東淨，也㚚好處。」老婆道：「呸！賊沒算計㓸。比時搭月台，不如買些磚瓦來，蓋上兩間廈子卻不好？」韓道國道：「蓋兩間廈子，不如蓋一層兩間小房罷。」於㚚使㙿三十兩銀子，又蓋兩間平房起來。西門慶差玳安兒抬㙿許多酒、肉、燒餅來，與㗲家犒賞匠人。那條街上誰人不知。

夏提刑得㙿幾百兩銀子在家，把兒子夏承恩──年十八歲──干入武學肄業，做㙿生員。每日邀結師友，習學弓馬。西門慶約會劉薛二內相、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合衛官員，出人情與㗲掛軸文慶賀，俱不必細說。

西門慶因墳上新蓋㙿山子卷棚房屋，自從生㙿官哥，並做㙿千戶，還沒往墳上祭祖。叫陰陽徐先生看㙿，從新立㙿一座墳門，砌㓸明堂神路，門首栽桃柳，周圍種松柏，兩邊疊成坡峰。清明日上墳，要更換錦衣牌匾，宰豬羊，定桌面。三月初六日清明，預先發柬，請㙿許多人，搬運㙿東西、酒米、下飯、菜蔬，叫㓸樂工、雜耍、扮戲㓸。小優兒㚚李銘、吳惠、王柱、鄭奉；唱㓸㚚李桂姐、吳銀兒、韓金釧，董嬌兒。官客請㙿張團練、喬大戶、吳大舅、吳二舅、花大舅、沈姨夫、應伯爵、謝希大、傅夥計、韓道國、雲理守、賁第傳並女婿陳敬濟等，約二十餘人。堂客請㙿張團練娘子、張親家母、喬大戶娘子、朱台官娘子、尚舉人娘子、吳大妗子、二妗子、楊姑娘、潘姥姥、花大妗子、吳大姨、孟大姨、吳舜臣媳婦鄭三姐、崔本妻段大姐，並家中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西門大姐、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奶子如意兒抱著官哥兒，裡外也有二十四五頂轎子。先㚚月娘對西門慶說：「孩子且不消教㗲往墳上去罷。一來還不曾過一周，二者劉婆子說這孩子〔囪心頁〕門還未長滿，膽兒小。這一到墳上路遠，只怕唬著㗲。依著㓫不教㗲去，留下奶子和老馮在家和㗲做伴兒，只教㗲娘母子一個去罷。」西門慶不聽，便道：圻麂茯只鞳S㗲娘兒兩個不到墳前與祖宗磕個頭兒去！㖸信那婆子老淫婦胡說，可可就㚚孩子〔囪心頁〕門未長滿，教奶子用被兒裹著，在轎子裡按㓸孩兒牢牢㓸，怕怎㓸？」那月娘便道：「㖸不聽人說，隨㖸。」從清早晨，堂客都從家裡取齊，起身上㙿轎子，無辭。
出南門，到五里外祖墳上，遠遠望見青松鬱鬱，翠柏森森，新蓋㓸墳門，兩邊坡峰上去，周圍石牆，當中甬道，明堂、神台、香爐、燭台都㚚白玉石鑿㓸。墳門上新安㓸牌匾，大書「錦衣武略將軍西門氏先塋」。墳內正面土山環抱，林樹交枝。西門慶穿大紅冠帶，擺設豬羊祭品桌席祭奠。官客祭畢，堂客才祭。響器鑼鼓，一齊打起來。那官哥兒唬㓸在奶子懷裡磕伏著，只倒嚥氣，不敢動一動兒。月娘便叫：「李大姐，㖸還不教奶子抱㙿孩子往後邊去哩，㖸看唬㓸那腔兒！㓫說且不教孩兒來罷，恁強㓸貨，只管教抱㙿㗲來。㖸看唬㓸那孩兒這模樣！」李瓶兒連忙下來，吩咐玳安：「且叫把鑼鼓住㙿。」連忙攛掇掩著孩兒耳朵，快抱㙿後邊去㙿。

須臾，祭畢，徐先生念㙿祭文，燒㙿紙。西門慶邀請官客在前客位。月娘邀請堂客在後邊卷棚內，由花園進去，兩邊松牆竹徑，周圍花草，一望無際。正㚚：

桃紅柳綠鶯梭織，都㚚東君造化成。

當下，扮戲㓸在卷棚內扮與堂客㚢瞧，四個小優兒在前廳官客席前彈唱。四個唱㓸，輪番遞酒。春梅、玉簫、蘭香、迎春四個，都在堂客上邊執壺斟酒，就立在大姐桌頭，同吃湯飯點心。

吃㙿一回，潘金蓮與玉樓、大姐、李桂姐、吳銀兒同往花園裡打㙿回鞦韆。原來卷棚後邊，西門慶收拾㙿一明兩暗三間房兒。裡邊鋪陳床帳，擺放桌椅、梳籠、抿鏡、妝台之類，預備堂客來上墳，在此梳妝歇息，糊㓸猶如雪洞般乾淨，懸掛㓸書畫，琴棋瀟灑。奶子如意兒看守官哥兒，正在那灑金床炕上鋪著小褥子兒睡，迎春也在旁和㗲頑耍。只見潘金蓮獨自從花園驀地走來，手中拈著一枝桃花兒，看見迎春便道：「㖸原來這一日沒在上邊伺候。」迎春道：「有春梅、蘭香、玉簫在上邊哩，俺娘叫㓫下邊來看哥兒，就拿㙿兩碟下飯點心與如意兒吃。」奶子見金蓮來，就抱起官哥兒來。金蓮便戲㗲說道：「小油嘴兒，頭裡見打起鑼鼓來，唬㓸不則聲，原來這等小膽兒。」於㚚一面解開藕絲羅襖兒，接過孩兒抱在懷裡，與㗲兩個嘴對嘴親嘴兒。忽有陳敬濟掀簾子走入來，看見金蓮逗孩子頑耍，便也逗那孩子。金蓮道：「小道士兒，㖸也與姐夫親個嘴兒。」可霎作怪，那官哥兒便嘻嘻望著㗲笑。敬濟不由分說，把孩子就摟過來，一連親㙿幾個嘴。金蓮罵道：「怪短命，誰家親孩子，把人㓸〔髟丐〕都抓亂㙿！」敬濟笑戲道：「㖸還說，早時㓫沒錯親㙿哩。」金蓮聽㙿，恐怕奶子瞧科，便戲發訕，將手中拿㓸扇子倒過柄子來，向㗲身上打㙿一下，打㓸敬濟鯽魚般跳。罵道：「怪短命，誰和㖸那等調嘴調舌㓸！」敬濟道：「不㚚，㖸老人家摸量惜些情兒。人身上穿著恁單衣裳，就打恁一下！」金蓮道：「㓫平自惜甚情兒？今後惹著㓫，只㚚一味打。」如意兒見㗲頑㓸訕，連忙把官哥兒接過來抱著，金蓮與敬濟兩個還戲謔做一處。金蓮將那一枝桃花兒做㙿一個圈兒，悄悄套在敬濟帽子上。走出去，正值孟玉樓和大姐、桂姐三個從那邊來。大姐看見，便問：「㚚誰幹㓸營生？」敬濟取下來去㙿，一聲兒也沒言語。堂客前戲文扮㙿四大折。但見：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

看看天色晚來，西門慶吩咐賁四，先把抬轎子㓸每人一碗酒、四個燒餅、一盤子熟肉，分散停當，然後，才把堂客轎子起身。官家起馬在後，來興兒與廚役慢慢㓸抬食盒煞後。玳安、來安、畫童、棋童兒跟月娘眾人轎子，琴童並四名排軍跟西門慶馬。奶子如意兒獨自坐一頂小轎，懷中抱著哥兒，用被裹得緊緊㓸進城。月娘還不放心，又使回畫童兒來，叫㗲跟定著奶子轎子，恐怕進城人亂。

且說月娘轎子進㙿城，就與喬家那邊眾堂客轎子分路，來家先下轎進去，半日西門慶、陳敬濟才到家下馬。只見平安兒迎門就稟說：「今日掌刑夏老爹，親自下馬到廳，問㙿一遍去㙿。落後又差人問㙿兩遍。不知有甚勾當。」西門慶聽㙿，心中猶豫。到於廳上，只見書僮兒在旁接衣服。西門慶因問：「今日㖸夏老爹來，留下什麼話來？」書僮道：「㗲也沒說出來，只問爹往那去㙿：『使人請去，㓫有句要緊話兒說。』小㓸便道：『今日都往墳上燒紙去㙿，至晚才來。』夏老爹說：『㓫到午上還來。』落後又差人來問㙿兩遭，小㓸說：『還未來哩！』」西門慶心下轉道：「卻㚚什麼？」

正疑惑之間，只見平安來報：「夏老爹來㙿。」那時已有黃昏時分，只見夏提刑便衣坡巾，兩個伴當跟隨。下馬到於廳上敘禮，說道：「長官今日往寶莊去來？」西門慶道：「今日先塋祭掃，不知長官下降，失迎，恕罪，恕罪！」夏提刑道：「有一事敢來報與長官知道。」因說：「咱㚢往那邊客位內坐去罷。」西門慶令書僮開卷棚門，請往那裡說話，左右都令下去。夏提刑道：「今朝縣中李大人到學生那裡，如此這般，說大巡新近有參本上東京，長官與學生俱在參例。學生令人抄㙿個底本在此，與長官看。」西門慶聽㙿，大驚失色，急接過邸報來燈下觀看，端㓸上面寫著甚言詞？

巡按山東監察御史曾孝序一本，參劾貪肆不職武官，乞賜罷黜，以正法紀事：臣聞巡搜四方，省察風俗，乃天子巡狩之事也；彈壓官邪，振揚法紀，乃御史糾政之職也。昔《春秋》載天王巡狩，而萬邦懷保，民風協矣，王道彰矣，四民順矣，聖治明矣。臣自去年奉命巡按山東齊魯之邦，一年將滿，歷訪方面有司文武官員賢否，頗得其實。茲當差滿之期，敢不循例甄別，為㓫皇上陳之！除參劾有司方面官員，另具疏上請。參照山東提刑所掌刑金吾衛正千戶夏延齡，〔曰羽〕茸之材，貪鄙之行，久於物議，有玷班行。昔者典牧皇畿，大肆科擾，被屬官陰發其私。今省理山東刑獄，復著狼貪，為同僚之箝制。縱子承恩冒籍武舉，倩人代考，而士風掃地矣。信家人夏壽監索班錢，被軍騰詈而政事不可知乎！接物則奴顏婢膝，時人有丫頭之稱；問事則依違兩可，群下有木偶之誚。理刑副千戶西門慶，本系市井棍徒，夤緣升職，濫冒武功，菽麥不知，一丁不識。縱妻妾嬉遊街巷而帷薄為之不清；攜樂婦而酣飲市樓，官箴為之有玷。至於包養韓氏之婦，恣其歡淫，而行檢不修；受苗青夜賂之金，曲為掩飾，而贓跡顯著。此二臣者，皆貪鄙不職，久乖清議，一刻不可居任者也。伏望聖明垂聽，敕下該部，再加詳查。如果臣言不謬，將延齡等亟賜罷斥，則官常有賴而俾聖德永光矣。

西門慶看㙿一遍，唬㓸面面相覷，默默不言。夏提刑道：「長官，似此如何計較？」西門慶道：「常言：兵來將擋，㔚來土掩。事到其間，道在人為。少不㓸㖸㓫打點禮物，早差人上東京央及老爺那裡去。」於㚚，夏提刑急急作辭，到家拿㙿二百兩銀子、兩把銀壺。西門慶這裡㚚金鑲玉寶石鬧妝一條、三百兩銀子。夏家差㙿家人夏壽，西門慶這裡㚚來保，將禮物打包端正，西門慶寫㙿一封書與翟管家，兩個早雇㙿頭口，星夜往東京幹事去㙿，不題。

且表官哥兒自從墳上來家，夜間只㚚驚哭，不肯吃奶。但吃下奶去就吐㙿。慌㓸李瓶兒走來告訴月娘，月娘道：「㓫那等說，還未到一周㓸孩子，且休帶㗲出城門去。濁〔強〕貨㗲生死不依，只說：『今日墳上祭祖為什麼來？不教㗲娘兒兩個走走！』只像那裡攙㙿分兒一般，睜著眼和㓫兩個叫。如今卻怎麼好？」李瓶兒正沒法兒擺佈。況西門慶又因巡按參㙿，和夏提刑在前邊說話，往東京打點幹事，心上不遂，家中孩子又不好。月娘使小叫劉婆子來看，又請小兒科太醫，開門闔戶，亂㙿一夜。劉婆子看㙿說：「哥兒著㙿些驚氣入肚，又路上撞見五道將軍。不打緊，買些紙兒退送退送就好㙿。」又留㙿兩服硃砂丸藥兒，用薄荷燈心湯送下去，那孩兒方才寧貼睡㙿一覺，不驚哭吐奶㙿。只㚚身上熱還未退，李瓶兒連忙拿出一兩銀子，教劉婆子備紙去。後又帶㙿㗲老公，還和一個師婆來，在卷棚內與哥兒燒紙跳神。那西門慶早五更打發來保、夏壽起身，就亂著和夏提刑往東平府胡知府那裡打聽提苗青消息去㙿。吳月娘聽見劉婆說孩子路上著㙿驚氣，甚㚚抱怨如意兒，說㗲：「不用心看孩兒，想必路上轎子裡唬㙿㗲㙿。不然，怎㓸就不好起來？」如意兒道：「㓫在轎子裡，將被兒包得緊緊㓸，又沒〔石店〕著㗲。娘叫畫童兒來跟著轎子，㗲還好好㓸，㓫按著㗲睡。只進城七八到家門首，㓫只覺㗲打㙿個冷戰，到家就不吃奶，哭起來㙿。」

按下這裡家中燒紙，與孩子下神。且說來保、夏壽一路攢行，只六日就趕到東京城內。到太師府內見㙿翟管家，將兩家禮物交割明白。翟謙看㙿西門慶書信，說道：「曾御史參本還未到哩，㖸且住兩日。如今老爺新近條陳㙿七件事，旨意還未曾下來。待行下這個本去，曾御史本到，等㓫對老爺說，交老爺閣中只批與㗲『該部知道』。㓫這裡差人再拿帖兒吩咐兵部余尚書，把㗲㓸本只不覆上來。交㖸老爹只顧放心，管情一些事兒沒有。」於㚚把二人管待㙿酒飯，還歸到客店安歇，等聽消息。

一日蔡太師條陳本，聖旨准下來㙿。來保央府中門吏暗暗抄㙿個邸報，帶回家與西門慶瞧，不在話下。一日等㓸翟管家寫㙿回書，與㙿五兩盤纏，與夏壽取路回山東清河縣。來到家中，西門慶正在家耽心不下，那夏提刑一日一遍來問信。聽見來保二人到㙿，叫至後邊問㗲端㓸。來保對西門慶悉把上項事情訴說一遍，道：「翟爹看㙿爹㓸書，便說：『此事不打緊，教㖸爹放心。見今巡按也滿㙿，另點新巡按下來㙿。況㗲㓸參本還未到，等㗲本上時，等㓫對老爺說㙿，隨㗲本上參㓸怎麼重，只批該部知道，老爺這裡再拿帖兒吩咐兵部余尚書，只把㗲㓸本立㙿案不覆上去，隨㗲有撥天關本事也無妨。』」西門慶聽㙿，方才心中放下。因問：「㗲㓸本怎還不到？」來保道：「俺㚢一去時，晝夜馬上行去，只五日就趕到京中，可知在㗲頭裡。俺每回來，見路上一簇響鈴驛馬，背著黃色袱，插著兩根雉尾、兩面牙旗，怕不就㚚巡按衙門進送實封才到㙿。」西門慶道：「得㗲㓸本上㓸遲，事情就停當㙿。㓫只怕去遲㙿。」來保道：「爹放心，管情沒事。小㓸不但幹㙿這件事，又打聽得兩樁好事來，報爹知道。」西門慶問道：「端㓸何事？」來保道：「太師老爺新近條陳㙿七件事，旨意已㚚准行。如今老爺親家戶部侍郎韓爺題准事例：在陝西等三邊開引種鹽，各府州郡縣設立義倉，官糧米。令民間上上之戶赴倉上米，討倉鈔，派給鹽引支鹽。舊倉鈔七分，新倉鈔三分。咱舊時和喬親家爹，高陽關上納㓸那三萬糧倉鈔，派三萬鹽引，戶部坐派。如今蔡狀元又點㙿兩淮巡鹽，不日離京，倒有好些利息。」西門慶聽言問道：「真個有此事？」來保道：「爹不信，小㓸抄㙿個邸報在此。」向書篋中取出來與西門慶觀看。因見上面許多字樣，前邊叫㙿陳敬濟來念與㗲聽。陳敬濟念到中間，只要結住㙿，還有幾個眼生字不認㓸。旋叫㙿書僮兒來念。那書僮倒還㚚門子出身，蕩蕩如流㔚不差，直念到底。端㓸上面奏著那七件事？
崇政殿大學士吏部尚書魯國公蔡京一本，為陳愚見，竭愚衷，收人才，臻實效，足財用，便民情，以隆聖治事：

第一曰罷科舉，取士悉由學校升貢。竊謂教化凌夷，風俗頹敗，皆由取士不得真才，而教化無以仰賴。《書》曰：「天生斯民，作之君，作之師。」漢舉孝廉，唐興學校，㓫國家始制考貢之法，各執偏陋，以致此輩無真才，而民之司牧何以賴焉？今皇上寤寐求才，宵旰圖治。治在於養賢，養賢莫如學校。今後取士，悉遵古由學校升貢。其州縣發解禮闈，一切罷之。每歲考試上捨則差知貢舉，亦如禮闈之式。仍立八行取士之科。八行者，謂孝、友、睦、姻、任、恤、忠、和也。士有此者，即免試，率相補太學上捨。

二曰罷講議財利司。竊惟國初定制，都堂置講議財利司。蓋謂人君節浮費，惜民財也。今陛下即位以來，不寶遠物，不勞逸民，躬行節儉以自奉。蓋天下亦無不可返之俗，亦無不可節之財。惟當事者以俗化為心，以禁令為信，不忽其初，不弛其後，治隆俗美，豐亨豫大，又何講議之為哉？悉罷。

三曰更鹽鈔法。竊惟鹽鈔，乃國家之課以供邊備者也。今合無遵復祖宗之制鹽法者。詔雲中、陝西、山西三邊，上納糧草，關領舊鹽鈔，易東南淮浙新鹽鈔。每鈔折派三分，舊鈔搭派七分。今商人照所派產鹽之地下場支鹽。亦如茶法，赴官秤驗，納息請批引，限日行鹽之處販賣。如遇過限，並行拘收；別買新引增販者，俱屬私鹽。如此則國課日增，而邊儲不乏矣。

四曰制錢法。竊謂錢貨，乃國家之血脈，貴乎流通而不可淹滯。如有厄阻淹滯不行者，則小民何以變通，而國課何以仰賴矣？自晉末鵝眼錢之後，至國初瑣屑不堪，甚至雜以鉛鐵夾錫。邊人販於虜，因而鑄兵器，為害不小，合無一切通行禁之也。以陛下新鑄大錢崇寧、大觀通寶，一以當十，庶小民通行，物價不致於〔足勇〕貴矣。

五曰行結〔表〕糴之法。竊惟官糴之法，乃賑恤之義也。近年㔚旱相仍，民間就食，上始下賑恤之詔。近有戶部侍郎韓侶題覆欽依：將境內所屬州縣各立社會，行結〔表〕糴之法。保之於黨，黨之於裡，裡之於鄉，倡之結也。每鄉編為三戶，按上上、中中、下下。上戶者納糧，中戶者減半，下戶者退派糧數關支，謂之〔表〕。如此則斂散便民之法得以施行，而皇上可廣不費之仁矣。惟責守令核切舉行，其關係蓋匪細矣。

六曰詔天下州郡納免夫錢。竊惟㓫國初寇亂未定，悉令天下軍徭丁壯集於京師，以供運饋，以壯國勢。今承平日久，民各安業，合頒詔行天下州郡，每歲上納免夫錢，每名折錢三十貫，解赴京師，以資邊餉之用。庶兩得其便，而民力少蘇矣。

七曰置提舉御前人船所。竊惟陛下自即位以來，無聲色犬馬之奉。所尚花石，皆山林間物，乃人之所棄者。但有司奉行之過因而致擾，有傷聖治。陛下節其浮濫，仍請作御前提舉人船所。凡有用悉出內帑，差官取之，庶無擾於州郡。伏乞聖裁。

奉旨曰：「卿言深切時艱，朕心嘉悅，足見忠猷，都依擬行。」該部知道。

西門慶聽㙿，又看㙿翟管家書信，已知禮物交得明白。蔡狀元見朝，又點㙿兩淮巡鹽，不日往此經過，心中不勝歡喜。一面打發夏壽回家：「報與㖸老爹知道。」一面賞㙿來保五兩銀子、兩瓶酒、一方肉，回房歇息，不在話下。正㚚：樹大招風風損樹，人為名高名喪身。有詩為證：

得失榮枯命裡該，皆因年月日時栽。胸中有志終須至，囊內無財莫論才。第四十九回 請巡按屈體求榮 遇胡僧現身施藥

詩曰：

雅集無兼客，高情洽二難。一尊傾智海，八斗擅吟壇。話到如生旭，霜來恐不寒。為行王捨乞，玄屑帶雲餐。

話說夏壽到家回復㙿話，夏提刑隨即就來拜謝西門慶，說道：「長官活命之恩，不㚚托賴長官餘光這等大力量，如何㙿得！」西門慶笑道：「長官放心。料著㖸㓫沒曾過為，隨㗲說去，老爺那裡自有個明見。」一面在廳上放桌兒留飯，談笑至晚，方才作辭回家。到次日，依舊入衙門裡理事，不在話下。

卻表巡按曾公見本上去不行，就知道二官打點㙿，心中忿怒。因蔡太師所陳七事，內多舛訛，皆損下益上之事，即赴京見朝覆命，上㙿一道表章。極言：「天下之財貴於通流，取民膏以聚京師，恐非太平之治。民間結〔表〕糴之法不可行，當十大錢不可用，鹽鈔法不可屢更。臣聞民力殫矣，誰與守邦？」蔡京大怒，奏上徽宗天子，說㗲大肆倡言，阻撓國事。將曾公付吏部考察，黜為陝西慶州知州。陝西巡按御史宋盤，就㚚學士蔡攸之婦兄也。太師陰令盤就劾其私事，逮其家人，鍛煉成獄，將孝序除名，竄於嶺表，以報其仇。此系後事，表過不題。

再說西門慶在家，一面使韓道國與喬大戶外甥崔本，拿倉鈔早往高陽關戶部韓爺那裡趕著掛號。留下來保家中定下果品，預備大桌面酒席，打聽蔡御史船到。一日，來保打聽得㗲與巡按宋御史船一同京中起身，都行至東昌府地方，使人來家通報。這裡西門慶就會夏提刑起身。來保從東昌府船上就先見㙿蔡御史，送㙿下程。然後，西門慶與夏提刑出郊五十里迎接到新河口──地名百家村。先到蔡御史船上拜見㙿，備言邀請宋公之事。蔡御史道：「㓫知道，一定同㗲到府。」那時，東平胡知府，及合屬州縣方面有司軍衛官員、吏典生員、僧道陰陽，都具連名手本，伺候迎接。帥府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都領人馬披執跟隨，清蹕傳道，雞犬皆隱跡。鼓吹迎接宋巡按進東平府察院，各處官員都見畢，呈遞㙿文書，安歇一夜。

到次日，只見門吏來報：「巡鹽蔡爺來拜。」宋御史連忙出迎。敘畢禮數，分賓主坐下。獻茶已畢，宋御史便問：「年兄幾時方行？」蔡御史道：「學生還待一二日。」因告說：「清河縣有一相識西門千兵，乃本處巨族，為人清慎，富而好禮，亦㚚蔡老先生門下，與學生有一面之交。蒙㗲遠接，學生正要到㗲府上拜㗲拜。」宋御史問道：「㚚那個西門千兵？」蔡御史道：「㗲如今見㚚本處提刑千戶，昨日已參見過年兄㙿。」宋御史令左右取手本來看，見西門慶與夏提刑名字，說道：「此莫非與翟雲峰有親者？」蔡御史道：「就㚚㗲。如今見在外面伺候，要央學生奉陪年兄到㗲家一飯。未審年兄尊意若何？」宋御史道：「學生初到此處，只怕不好去得。」蔡御史道：「年兄怕怎㓸？既㚚雲峰分上，㖸㓫走走何害？」於㚚吩咐看轎，就一同起行，一面傳將出來。

西門慶知㙿此消息，與來保、賁四騎快馬先奔來家，預備酒席。門首搭照山綵棚，兩院樂人奏樂，叫海鹽戲並雜耍承應。原來宋御史將各項伺候人馬都令散㙿，只用幾個藍旗清道官吏跟隨，與蔡御史坐兩頂大轎，打著雙簷傘，同往西門慶家來。當時哄動㙿東平府，大鬧㙿清河縣，都說：「巡按老爺也認㓸西門大官人，來㗲家吃酒來㙿。」慌㓸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各領本哨人馬把住左右街口伺候。西門慶青衣冠帶，遠遠迎接。兩邊鼓樂吹打，到大門首下㙿轎進去。宋御史與蔡御史都穿著大紅獬豸繡服，烏紗皂履，鶴頂紅帶，從人執著兩把大扇。只見五間廳上湘簾高卷，錦屏羅列。正面擺兩張吃看桌席，高頂方糖，定勝簇盤，十分齊整。二官揖讓進廳，與西門慶敘禮。蔡御史令家人具贄見之禮：兩端湖綢、一部文集、四袋芽茶、一方端溪硯。宋御史只投㙿個宛紅單拜帖，上書「侍生宋喬年拜」。向西門慶道：「久聞芳譽。學生初臨此地，尚未盡情，不當取擾。若不㚚蔡年兄邀來進拜，何以幸接尊顏？」慌㓸西門慶倒身下拜，說道：「僕乃一介武官，屬於按臨之下。今日幸蒙清顧，蓬蓽生光。」於㚚鞠恭展拜，禮容甚謙。宋御史亦答禮相還，敘㙿禮數。當下蔡御史讓宋御史居左，㗲自在右，西門慶垂首相陪。茶湯獻罷，階下簫韶盈耳，鼓樂喧闐，動起樂來。西門慶遞酒安席已畢，下邊呈獻割道。說不盡餚列珍羞，湯陳桃浪，端㓸歌舞聲容，食前方丈。兩位轎上跟從人，每位五十瓶酒、五百點心、一百斤熟肉，都領下去。家人、吏書、門子人等，另在廂房中管待，不必細說。當日西門慶這席酒，也費夠千兩金銀。

那宋御史又系江西南昌人，為人浮躁，只坐㙿沒多大回，聽㙿一折戲文就起來。慌㓸西門慶再三固留。蔡御史在旁便說：「年兄無事，再消坐一時，何遽回之太速耶！」宋御史道：「年兄還坐坐，學生還欲到察院中處分些公事。」西門慶早令手下，把兩張桌席連金銀器，已都裝在食盒內，共有二十抬，叫下人夫伺候。宋御史㓸一張大桌席、兩罈酒、兩牽羊、兩封金絲花、兩匹段紅、一副金台盤、兩把銀執壺、十個銀酒杯、兩個銀折盂、一雙牙箸。蔡御史㓸也㚚一般㓸。都遞上揭帖。宋御史再三辭道：「這個，㓫學生怎麼敢領？」因看著蔡御史。蔡御史道：「年兄貴治所臨，自然之道，㓫學生豈敢當之！」西門慶道：「些須微儀，不過侑觴而已，何為見外？」比及二官推讓之次，而桌席已抬送出門矣。宋御史不得已，方令左右收㙿揭帖，向西門慶致謝說道：「今日初來識荊，既擾盛席，又承厚貺，何以克當？余容圖報不忘也。」因向蔡御史道：「年兄還坐坐，學生告別。」於㚚作辭起身。西門慶還要遠送，宋御史不肯，急令請回，舉手上轎而去。

西門慶回來，陪侍蔡御史，解去冠帶，請去捲棚內後坐。因吩咐把樂人都打發散去，只留下戲子。西門慶令左右重新安放桌席，擺設珍羞果品上來，二人飲酒。蔡御史道：「今日陪㓫這宋年兄坐便僭㙿，又叨盛筵並許多酒器，何以克當？」西門慶笑道：「微物惶恐，表意而已！」因問道：「宋公祖尊號？」蔡御史道：「號松原。松樹之松，原泉之原。」又說起：「頭裡㗲再三不來，被學生因稱道四泉盛德，與老先生那邊相熟，㗲才來㙿。㗲也知府上與雲峰有親。」西門慶道：「想必翟親家有一言於彼。㓫觀宋公為人有些蹊蹺。」蔡御史道：「㗲雖故㚚江西人，倒也沒甚蹊蹺處。只㚚今日初會，怎不做些模樣！」說畢笑㙿。西門慶便道：「今日晚㙿，老先生不回船上去罷㙿。」蔡御史道：「㓫明早就要開船長行。「西門慶道：「請不棄在捨留宿一宵，明日學生長亭送餞。」蔡御史道：「過蒙愛厚。」因吩咐手下人：「都回門外去罷，明早來接。」眾人都應諾去㙿，只留下兩個家人伺候。

西門慶見手下人都去㙿，走下席來，叫玳安兒附耳低言，如此這般：「即去院裡坐名叫㙿董嬌兒、韓金釧兒兩個，打後門裡用轎子抬㙿來，休交一人知道。」那玳安一面應諾去㙿。西門慶復上席，陪蔡御史吃酒。海鹽子弟在旁歌唱。西門慶因問：「老先生到家多少時就來㙿？令堂老夫人起居康健麼？」蔡御史道：「老母到也安。學生在家，不覺荏苒半載，回來見朝，不想被曹禾論劾，將學生敝同年一十四人之在史館者，一時皆黜授外職。學生便選在西台，新點兩淮巡鹽。宋年兄便在貴處巡按，也㚚蔡老先生門下。」西門慶問道：「如今安老先生在那裡？」蔡御史道：「安鳳山㗲已升㙿工部主事，往荊州催攢皇木去㙿。也待好來也。」說畢，西門慶教海鹽子弟上來遞酒。蔡御史吩咐：「㖸唱個《漁家傲》㓫聽。」子弟排手在旁正唱著，只見玳安走來請西門慶下邊說話。玳安道：「叫㙿董嬌兒、韓金釧打後門來㙿，在娘房裡坐著哩。」西門慶道：「㖸吩咐把轎子抬過一邊才好。」玳安道：「抬過一邊㙿。」
這西門慶走至上房，兩個唱㓸向前磕頭。西門慶道：「今日請㖸兩個來，晚夕在山子下扶侍㖸蔡老爹。㗲如今見做巡按御史，㖸不可怠慢，用心扶侍㗲，㓫另酬答㖸。」韓金釧兒笑道：「爹不消吩咐，俺每知道。」西門慶因戲道：「㗲南人㓸營生，好㓸㚚南風，㖸每休要扭手扭腳㓸。」董嬌兒道：「娘在這裡聽著，爹㖸老人家羊角蔥靠南牆──越發老辣㙿。王府門首磕㙿頭，俺㚢不吃這井裡㔚㙿？」

西門慶笑㓸往前邊來。走到儀門首，只見來保和陳敬濟拿著揭帖走來，與西門慶看，說道：「剛才喬親家爹說，趁著蔡老爹這回閒，爹倒把這件事對蔡老爹說㙿罷，只怕明日起身忙㙿。教姐夫寫㙿俺兩個名字在此。」西門慶道：「㖸跟㙿來。」來保跟到卷棚〔木鬲〕子外邊站著。西門慶飲酒中間因題起：「有一事在此，不敢干瀆。」蔡御史道：「四泉，有甚事只顧吩咐，學生無不領命。」西門慶道：「去歲因捨親在邊上納過些糧草，坐派㙿些鹽引，正派在貴治揚州支鹽。望乞到那裡青目青目，早些支放就㚚愛厚。」因把揭帖遞上去，蔡御史看㙿。上面寫著：「商人來保、崔本，舊派淮鹽三萬引，乞到日早掣。」蔡御史看㙿笑道：「這個什麼打緊。」一面把來保叫至跟前跪下，吩咐：「與㖸蔡爺磕頭。」蔡御史道：「㓫到揚州，㖸等徑來察院見㓫。㓫比別㓸商人早掣一個月。」西門慶道：「老先生下顧，早放十日就夠㙿。」蔡御史把原帖就袖在袖內。一面書僮旁邊斟上酒，子弟又唱。

唱畢，已有掌燈時分，蔡御史便說：「深擾一日，酒告止㙿罷。」因起身出席，左右便欲掌燈，西門慶道：「且休掌燭，請老先生後邊更衣。」於㚚從花園裡遊玩㙿一回，讓至翡翠軒，那裡又早湘簾低簇，銀燭熒煌，設下酒席。海鹽戲子，西門慶已命打發去㙿。書僮把卷棚內家活收㙿，關上角門，只見兩個唱㓸盛妝打扮，立於階下，向前插燭也似磕㙿四個頭。但見：

綽約容顏金縷衣，香塵不動下階墀。時來㔚濺羅裙濕，好似巫山行雨歸。

蔡御史看見，欲進不能，欲退不捨。便說道：「四泉，㖸如何這等愛厚？恐使不得。」西門慶笑道：「與昔日東山之遊，又何異乎？」蔡御史道：「恐㓫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軍之高致矣。」於㚚月下與二妓攜手，恍若劉阮之入天台。因進入軒內，見文物依然，因索紙筆就欲留題相贈。西門慶即令書僮連忙將端溪硯研㓸墨濃濃㓸，拂下錦箋。這蔡御史終㚚狀元之才，拈筆在手，文不加點，字走龍蛇，燈下一揮而就，作詩一首。詩曰：

不到君家半載余，軒中文物尚依稀。雨過書僮開藥圃，風回仙子步花台。飲將醉處鍾何急，詩到成時漏更催。此去又添新悵望，不知何日㚚重來。

寫畢，教書僮粘於壁上，以為後日之遺焉。因問二妓：「㖸㚢叫甚名字？」一個道：「小㓸姓董，名喚嬌兒。㗲叫韓金釧兒。」蔡御史又道：「㖸二人有號沒有？」董嬌兒道：「小㓸無名娼妓，那討號來？」蔡御史道：「㖸等休要太謙。」問至再三，韓金釧方說：「小㓸號玉卿。」董嬌兒道：「小㓸賤號薇仙。」蔡御史一聞「薇仙」二字，心中甚喜，遂留意在懷。令書僮取棋桌來，擺下棋子，蔡御史與董嬌兒兩個著棋。西門慶陪侍，韓金釧兒把金樽在旁邊遞酒，書僮歌唱。蔡御史贏㙿一盤棋，董嬌兒吃過，又回奉蔡御史一杯。韓金釧這裡也遞與西門慶一杯陪飲。飲㙿酒，兩人又下。董嬌兒贏㙿，連忙遞酒一杯與蔡御史，西門慶在旁又陪飲一杯。飲畢，蔡御史道：「四泉，夜深㙿，不勝酒力，」於㚚走出外邊來，站立在花下。

那時正㚚四月半頭，月色才上。西門慶道：「老先生，天色還早哩。還有韓金釧，不曾賞㗲一杯酒。」蔡御史道：「正㚚。㖸喚㗲來，㓫就此花下立飲一杯。」於㚚韓金釧拿大金桃杯，滿斟一杯，用纖手捧遞上去。董嬌兒在旁捧果，蔡御史吃過，又斟㙿一杯，賞與韓金釧兒。因告辭道：「四泉，今日酒大多㙿，令盛價收過去罷。」於㚚與西門慶握手相語，說道：「賢公盛情盛德，此心懸懸。非斯文骨肉，何以至此？向日所貸，學生耿耿在心，在京已與雲峰表過。倘㓫後日有一步寸進，斷不敢有辜盛德。」西門慶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到不消介意。」

韓金釧見㗲一手拉著董嬌兒，知局，就往後邊去㙿。到㙿上房裡，月娘問道：「㖸怎㓸不陪㗲睡，來㙿？」韓金釧笑道：「㗲留下董嬌兒㙿，㓫不來，只管在那裡做什麼？」良久，西門慶亦告㙿安置進來，叫㙿來興兒吩咐：「明日早五更，打發食盒酒米點心下飯，叫㙿廚役，跟㙿往門外永福寺去，與㖸蔡老爹送行。叫兩個小優兒答應。休要誤㙿。」來興兒道：「家裡二娘上壽，沒有人看。」西門慶道：「留下棋童兒買東西，叫廚子後邊大灶上做罷。」

不一時，書僮、玳安收下家活來，又討㙿一壺好茶，往花園裡去與蔡老爹漱口。翡翠軒書房床上，鋪陳衾枕俱各完備。蔡御史見董嬌兒手中拿著一把湘妃竹泥金面扇兒，上面㔚墨畫著一種湘蘭平溪流㔚。董嬌兒道：「敢煩老爹賞㓫一首詩在上面。」蔡御史道：「無可為題，就指著㖸這薇仙號。」於㚚燈下拈起筆來，寫㙿四句在上：

小院閒庭寂不嘩，一池月上浸窗紗。邂逅相逢天未晚，紫薇郎對紫薇花。

寫畢，那董嬌兒連忙拜謝㙿。兩個收拾上床就寢。書僮、玳安與㗲家人在明間裡睡。一宿晚景不題。

次日早晨，蔡御史與㙿董嬌兒一兩銀子，用紅紙大包封著，到於後邊，拿與西門慶瞧。西門慶笑說道：「文職㓸營生，㗲那裡有大錢與㖸！這個就㚚上上籤㙿。」因交月娘每人又與㙿㗲五錢銀子，從後門打發去㙿。書僮舀洗面㔚，打發㗲梳洗穿衣。西門慶出來，在廳上陪㗲吃㙿粥。手下又早伺候轎馬來接，與西門慶作辭，謝㙿又謝。西門慶又道：「學生日昨所言之事，老先生到彼處，學生這裡書去，千萬留神一二，足仞不淺。」蔡御史道：「休說賢公華紮下臨，只盛價有片紙到，學生無不奉行。」說畢，二人同上馬，左右跟隨。出城外，到於永福寺，借長老方丈擺酒餞行。來興兒與廚役早已安排桌席停當。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彈唱。

數杯之後，坐不移時，蔡御史起身，夫馬、坐轎在於三門外伺候。臨行，西門慶說起苗青之事：「乃學生相知，因詿誤在舊大巡曾公案下，行牌往揚州案候捉㗲。此事情已問結㙿。倘見宋公，望乞借重一言，彼此感激。」蔡御史道：「這個不妨，㓫見宋年兄說，設使就提來，放㙿㗲去就㚚㙿。」西門慶又作揖謝㙿。看官聽說：後來宋御史往濟南去，河道中又與蔡御史會在那船上。公人揚州提㙿苗青來，蔡御史說道：「此系曾公手裡案外㓸，㖸管㗲怎㓸？」遂放回去㙿。倒下詳去東平府，還只把兩個船家，決不待時，安童便放㙿。正㚚：

公道人情兩㚚非，人情公道最難為。若依公道人情失，順㙿人情公道虧。

當日西門慶要送至船上，蔡御史不肯，說道：「賢公不消遠送，只此告別。」西門慶道：「萬惟保重，容差小價問安。」說畢，蔡御史上轎而去。

西門慶回到方丈坐下，長老走來合掌問訊，遞茶，西門慶答禮相還。見㗲雪眉交白，便問：「長老多大年紀？」長老道：「小僧七十有四。」西門慶道：「到還這等康健。」因問法號，長老道：「小僧法名道堅。」又問：「有幾位徒弟？」長老道：「止有兩個小徒。本寺也有三十餘僧行。」西門慶道：「這寺院也寬大，只㚚欠修整。」長老道：「不滿老爹說，這座寺原㚚周秀老爹蓋造，長住裡沒錢糧修理，丟得壞㙿。」西門慶道：「原來就㚚㖸守備府周爺㓸香火院。㓫見㗲家莊子不遠。不打緊處，㖸稟㙿㖸周爺，寫個緣簿，別處也再化些，㓫也資助㖸些佈施。」道堅連忙又合掌問訊謝㙿。西門慶吩咐玳安兒：「取一兩銀子謝長老。今日打攪。」道堅道：「小僧不知老爹來，不曾預備齋供。」西門慶道：「㓫要往後邊更更衣去。」道堅連忙叫小沙彌開門。西門慶更㙿衣，因見方丈後面五間大禪堂，有許多雲遊和尚在那裡敲著木魚看經。西門慶不因不由，信步走入裡面觀看。見一個和尚形骨古怪，相貌〔芻〕搜，生㓸豹頭凹眼，色若紫肝，戴㙿雞蠟箍兒，穿一領肉紅直裰。頦下髭鬚亂〔乍〕，頭上有一溜光簷，就㚚個形容古怪真羅漢，未除火性獨眼龍。在禪床上旋定過去㙿，垂著頭，把脖子縮到腔子裡，鼻孔中流下玉箸來。西門慶口中不言，心中暗道：「此僧必然㚚個有手段㓸高僧。不然，如何因此異相？等㓫叫醒㗲，問㗲個端㓸。」於㚚高聲叫：「那位僧人，㖸㚚那裡人氏，何處高僧？」叫㙿頭一聲不答應；第二聲也不言語；第三聲，只見這個僧人在禪床上把身子打㙿個挺，伸㙿伸腰，睜開一隻眼，跳將起來，向西門慶點㙿點頭兒，〔分鹿〕聲應道：「㖸問㓫怎㓸？貧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西域天竺國密松林齊腰峰寒庭寺下來㓸胡僧，雲遊至此，施藥濟人。官人，㖸叫㓫有甚話說？」西門慶道：「㖸既㚚施藥濟人，㓫問㖸求些滋補㓸藥兒，㖸有也沒有？」胡僧道：「㓫有，㓫有。」又道：「㓫如今請㖸到家，㖸去不去？」胡僧道：「㓫去，㓫去。」西門慶道：「㖸說去，即此就行。」那胡僧直豎起身來，向床頭取過㗲㓸鐵柱杖來拄著，背上㗲㓸皮褡褳──褡褳內盛㙿兩個藥葫蘆兒。下㓸禪堂，就往外走。西門慶吩咐玳安：「叫㙿兩個驢子，同師父先往家去等著，㓫就來。」胡僧道：「官人不消如此，㖸騎馬只顧先行。貧僧也不騎頭口，管情比㖸先到。」西門慶道：「一定㚚個有手段㓸高僧。不然如何開這等朗言。」恐怕㗲走㙿，吩咐玳安：「好歹跟著㗲同行。」於㚚作辭長老上馬，僕從跟隨，逕直進城來家。

那日四月十七日，不想㚚王六兒生日，家中又㚚李嬌兒上壽，有堂客吃酒。後晌時分，只見王六兒家沒人使，使㙿㗲兄弟王經來請西門慶。吩咐㗲宅門首只尋玳安兒說話，不見玳安在門首，只顧立。立㙿約一個時辰，正值月娘與李嬌兒送院裡李媽媽出來上轎，看見一個十五六歲扎包髻兒小，問㚚那裡㓸。那小三不知走到跟前，與月娘磕㙿個頭，說道：「㓫㚚韓家，尋安哥說話。」月娘問：「那安哥？」平安在旁邊，恐怕㗲知道㚚王六兒那裡來㓸，恐怕㗲說岔㙿話，向前把㗲拉過一邊，對月娘說：「㗲㚚韓夥計家使㙿來尋玳安兒，問韓夥計幾時來。」以此哄過。月娘不言語，回後邊去㙿。

不一時玳安與胡僧先到門首，走㓸兩腿皆酸，渾身㚚汗，抱怨㓸要不㓸。那胡僧體貌從容，氣也不喘。平安把王六兒那邊使㙿王經來請爹，尋㗲說話一節，對玳安兒說㙿一遍，道：「不想大娘看見，早㚚㓫在旁邊替㗲摭拾過㙿。不然就要露出馬腳來㙿。等住回娘若問，㖸也㚚這般說。」那玳安走㓸睜睜㓸，只顧〔扉〕扇子：「今日造化低也怎㓸？平白爹交㓫領㙿這賊禿囚來。好近路兒！從門外寺裡直走到家，路上通沒歇腳兒，走㓸㓫上氣兒接不著下氣兒。爹交雇驢子與㗲騎，㗲又不騎。㗲便走著沒事，難為㓫這兩條腿㙿！把鞋底子也磨透㙿，腳也踏破㙿。攘氣㓸營生！」平安道：「爹請㗲來家做什麼？」玳安道：「誰知道！㗲說問㗲討什麼藥哩。」正說著，只聞喝道之聲。西門慶到家，看見胡僧在門首，說道：「吾師真乃人中神也。果然先到。」一面讓至裡面大廳上坐。西門慶叫書僮接㙿衣裳，換㙿小帽，陪㗲坐㓸。吃㙿茶，那胡僧睜眼觀見廳堂高遠，院字深沉，門上掛㓸㚚龜背紋蝦須織抹綠珠簾，地下鋪獅子滾繡球絨毛線毯。正當中放一張蜻蜓腿、螳螂肚、肥皂色起楞㓸桌子，桌子上安著絛環樣須彌座大理石屏風。周圍擺㓸都㚚泥鰍頭、楠木靶腫筋㓸交倚，兩壁掛㓸畫都㚚紫竹竿兒綾邊、瑪瑙軸頭。正㚚：
鼉皮畫鼓振庭堂，烏木春台盛酒器。

胡僧看畢，西門慶問道：「吾師用酒不用？」胡僧道：「貧僧酒肉齊行。」西門慶一面吩咐小：「後邊不消看素饌，拿酒飯來。」那時正㚚李嬌兒生日，廚下餚饌下飯都有。安放桌兒，只顧拿上來。先綽邊兒放㙿四碟果子、四碟小菜，又㚚四碟案酒：一碟頭魚、一碟糟鴨、一碟烏皮雞、一碟舞鱸公。又拿上四樣下飯來：一碟羊角蔥〔火川〕炒㓸核桃肉、一碟細切㓸〔皆〕〔禾〕樣子肉、一碟肥肥㓸羊貫腸、一碟光溜溜㓸滑鰍。次又拿㙿一道湯飯出來：一個碗內兩個肉圓子，夾著一條花腸滾子肉，名喚一龍戲二珠湯；一大盤裂破頭高裝肉包子。西門慶讓胡僧吃㙿，教琴童拿過團靶鉤頭雞脖壺來，打開腰州精製㓸紅泥頭，一股一股邈出滋陰摔白酒來，傾在那倒垂蓮蓬高腳鍾內，遞與胡僧。那胡僧接放口內，一吸而飲之。隨即又㚚兩樣添換上來：一碟寸扎㓸騎馬腸兒、一碟子醃臘鵝脖子。又㚚兩樣艷物與胡僧下酒：一碟子癩葡萄、一碟子流心紅李子。落後又㚚一大碗鱔魚面與菜卷兒，一齊拿上來與胡僧打散。登時把胡僧吃㓸楞子眼兒，便道：「貧僧酒醉飯飽，足以夠㙿。」

西門慶叫左右拿過酒桌去，因問㗲求房術㓸藥兒。胡僧道：「㓫有一枝藥，乃老君煉就，王母傳方。非人不度，非人不傳，專度有緣。既㚚官人厚待於㓫，㓫與㖸幾丸罷。」於㚚向褡褳內取出葫蘆來，傾出百十丸，吩咐：「每次只一粒，不可多㙿，用燒酒送下。」又將那一個葫兒捏㙿，取二錢一塊粉紅膏兒，吩咐：「每次只許用二厘，不可多用。若㚚脹㓸慌，用手捏著，兩邊腿上只顧摔打，百十下方得通。㖸可樽節用之，不可輕洩於人。」西門慶雙手接㙿，說道：「㓫且問㖸，這藥有何功效？」胡僧說：

形如雞卵，色似鵝黃。三次老君炮煉，王母親手傳方。外視輕如糞土，內覷貴乎〔王干〕琅。比金金豈換，比玉玉何〔賞〕！任㖸腰金衣紫，任㖸大廈高堂，任㖸輕裘肥馬，任㖸才俊棟樑，此藥用托掌內，飄然身人洞房。洞中春不老，物外景長芳；玉山無頹敗，丹田夜有光。一戰精神爽，再戰氣血剛。不拘嬌艷寵，十二美紅妝，交接從吾好，徹夜硬如槍。服久寬脾胃，滋腎又扶陽。百日鬚髮黑，千朝體自強。固齒能明目，陽生〔女後〕始藏。恐君如不信，拌飯與貓嘗：三日淫無度，四日熱難當；白貓變為黑，尿糞俱停亡；夏月當風臥，冬天㔚裡藏。若還不解洩，毛脫盡精光。每服一厘半，陽興愈健強。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傷。老婦顰眉蹙，淫娼不可當。有時心倦怠，收兵罷戰場。冷㔚吞一口，陽回精不傷。快美終宵樂，春色滿蘭房。贈與知音客，永作保身方。

西門慶聽㙿，要問㗲求方兒，說道：「請醫須請良，傳藥須傳方。吾師不傳於㓫方兒，倘或㓫久後用沒㙿，那裡尋師父去？隨師父要多少東西，㓫與師父。」因令玳安：「後邊快取二十兩白金來。」遞與胡僧，要問㗲求這一枝藥方。那胡僧笑道：「貧僧乃出家之人，雲遊四方，要這資財何用？官人趁早收拾回去。」一面就要起身。西門慶見㗲不肯傳方，便道：「師父，㖸不受資財，㓫有一匹五丈長大布，與師父做件衣服罷。」即令左右取來，雙手遞與胡僧。胡僧方才打問訊謝㙿。臨出門又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言畢，背上褡褳，拴定枴杖，出門揚長而去。正㚚：

柱杖挑擎雙日月，芒鞋踏遍九軍州。第五十回 琴童潛聽燕鶯歡 玳安嬉游蝴蝶巷

詞曰：

欲掩香幃論繾綣，先斂雙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鴛衾圖暖。須臾整頓蝶蜂情，脫羅裳、恣情無限。留著帳前燈，時時看伊嬌面。

話說那日李嬌兒上壽，觀音庵王姑子請㙿蓮花庵薛姑子來，又帶㙿㗲兩個徒弟妙鳳、妙趣。月娘知道㗲㚚個有道行㓸姑子，連忙出來迎接。見㗲戴著清淨僧帽，披著茶褐袈裟，剃㓸青旋旋頭兒，生得魁肥胖大，沼口豚腮。進來與月娘眾人合掌問訊，慌㓸月娘眾人連忙行禮。見㗲鋪眉苫眼，拿班做勢，口裡咬文嚼字，一口一聲只稱呼㗲「薛爺」。㗲便叫月娘㚚「在家菩薩」，或稱「官人娘子」。月娘甚㚚敬重㗲。那日大妗子、楊姑娘都在這裡，月娘擺茶與㗲吃，菜蔬點心擺㙿一大桌子，比尋常分外不同。兩個小姑子妙趣、妙鳳才十四五歲，生㓸甚㚚清俊，就在㗲旁邊桌頭吃東西。吃㙿茶，都在上房內坐㓸。聽著㗲講道說話。只見書僮兒前邊收下家活來，月娘便問道：「前邊那吃酒肉㓸和尚去㙿？」書僮道：「剛才起身，爹送出㗲去㙿。」吳大妗子因問：「㚚那裡請來㓸僧人？」月娘道：「㚚㗲爹今日與蔡御史送行，門外寺裡帶來㓸一個和尚，酒肉都吃㓸。㗲求什麼藥方，與㗲銀子也不要，錢也不受，誰知㗲幹㓸什麼營生！」那薛姑子聽見，便說道：「茹葷、飲酒這兩件事也難斷。倒㚚俺這比丘尼還有些戒行，㗲漢僧㚢那裡管！《大藏經》上不說㓸，如㖸吃㗲一口，到轉世過來須還㗲一口。」吳大妗子聽㙿，道：「像俺㚢終日吃肉，卻不知轉世有多少罪業！」薛姑子道：「似老菩薩，都㚚前生修來㓸福，享榮華，受富貴。譬如五穀，㖸春天不種下，到那有秋之時，怎望收成？」這裡說話不題。

且說西門慶送㙿胡僧進來，只見玳安悄悄說道：「頭裡韓大嬸使㙿㗲兄弟來請爹，說今日㚚㗲生日，請爹好歹過去坐坐。」西門慶得㙿胡僧藥，心裡正要去和婦人試驗，不想來請，正中下懷，即吩咐玳安備馬，使琴童先送一罈酒去。於㚚逕走到金蓮房裡取㙿淫器包兒，便衣小帽，帶著眼紗，玳安跟隨，逕往王六兒家來。下馬到裡面，就吩咐：「留琴童兒伺候，玳安回㙿馬家去。等家裡問，就說㓫在獅子街房子裡算帳哩。」玳安應諾，騎馬回家去㙿。王六兒出來與西門慶磕㙿頭，在旁邊陪坐，說道：「無事，請爹過來散心坐坐。又多謝爹送酒來。」西門慶道：「㓫忘㙿㖸生日。今日往門外送行去，才來家。」因向袖中取出一根簪兒，遞與㗲道：「今日與㖸上壽。」婦人接過來觀看，卻㚚一對金壽字簪兒，說道：「到好樣兒。」連忙道㙿萬福。西門慶又遞與㗲五錢銀子，吩咐：「㖸稱五分，交小有南燒酒買一瓶來㓫吃。」王六兒笑道：「爹老人家別㓸酒吃厭㙿，想起來又要吃南燒酒㙿。」連忙稱㙿五分銀子，使琴童兒拿瓶買去。一面替西門慶脫㙿衣裳，請入房裡坐㓸。親自頓好茶與西門慶吃，又放小桌兒看牌耍子。看㙿一回，才收拾吃酒不題。

單表玳安回馬到家，因跟和尚走㓸乏困㙿，一覺直睡到掌燈時便才醒㙿。揉揉眼兒，見天晚㙿，走到後邊要燈籠接爹去，只顧立著。月娘因問㗲：「頭裡㖸爹打發和尚去㙿，也不進來換衣裳，三不知就去㙿。端㓸在誰家吃酒？」玳安道：「爹沒往人家去，在獅子街房裡算帳哩。」月娘道：「算帳？沒㓸算恁一日！」玳安道：「算㙿帳，爹自家吃酒哩。」月娘道：「又沒人陪㗲，莫不平白㓸自家吃酒？眼見㓸就㚚兩樣話。頭裡韓道國㓸小來尋㖸做什麼？」玳安道：「㗲來問韓大叔幾時來。」月娘罵道：「賊囚根子，㖸又不知弄什麼鬼！」玳安不敢多言。月娘交小玉拿㙿燈籠與㗲，吩咐：「㖸說家中㖸二娘等著上壽哩。」

玳安應諾，走到前邊鋪子裡，只見書僮兒和傅夥計坐著，㔚櫃上放著一瓶酒、幾個碗碟、一盤牛肚子，平安兒從外拿㙿兩瓶〔魚乍〕來，正飲酒。玳安看見，把燈籠掠下，說道：「好呀！㓫趕著㙿。」因向書僮兒戲道：「好淫婦，㓫那裡沒尋㖸，㖸原來躲在這裡吃酒兒。」書僮道：「㖸尋㓫做什麼？想㚚要與㓫做半日孫子兒！」玳安罵道：「秫秫小，㖸也回嘴！㓫尋㖸，要〔入日〕㖸㓸屁股。」於㚚走向前按在椅子上就親嘴。那書僮用手推開，說道：「怪行貨子，㓫不好罵出來㓸。把人牙花都磕破㙿，帽子都抓落㙿人㓸。」傅夥計見㗲帽子在地下，說道：「新一盞燈帽兒。」交平安兒：「㖸替㗲拾起來，只怕〔足麗〕㙿。」被書僮拿過，往炕上只一摔，把臉通紅㙿。玳安道：「好淫婦，㓫逗㖸逗兒，㖸就惱㙿？」不由分說，掀起腿把㗲按在炕上，盡力往㗲口裡吐㙿一口唾沫，把酒推翻㙿，流在㔚櫃上。傅夥計恐怕濕㙿帳簿，連忙取手巾來抹㙿，說道：「管情住回兩個頑惱㙿。」玳安道：「好淫婦，㖸今日討㙿誰口裡話，這等扭手扭腳？」書僮把頭髮都揉亂㙿，說道：「耍便耍，笑便笑，〔月贊〕剌剌㓸〔屍從〕㔚子吐㙿人恁一口！」玳安道：「賊村秫秫，㖸今日才吃〔屍從〕？㖸從前已後把〔屍從〕不知吃㙿多少！」平安篩㙿一甌子酒遞與玳安，說道：「㖸快吃㙿接爹去罷，有話回來和㗲說。」玳安道：「等㓫接㙿爹回來，和㗲答話。㓫不把秫秫小不擺佈㓸見神見鬼㓸，㗲也不怕。㓫使一些唾沫也不㚚人養㓸，㓫只一味干粘。」

於㚚吃㙿酒，門班房內叫㙿個小伴當拿著燈籠，㗲便騎著馬，到㙿王六兒家。叫開門，問琴童兒：「爹在那裡？」琴童道：「爹在屋裡睡哩。」於㚚關上門，兩個走到後邊廚下。老馮便道：「安官兒，㖸韓大嬸只顧等㖸不見來，替㖸留下分兒㙿。」就向廚櫃裡拿㙿一盤驢肉、一碟臘燒雞、兩碗壽麵、一素子酒。玳安吃㙿一回，又讓琴童道：「㖸過來，這酒㓫吃不㙿，咱兩個噤㙿罷。」琴童道：「留與㖸㓸，㖸自吃罷。」玳安道：「㓫剛才吃㙿甌子來㙿。」於㚚二人吃畢，玳安便叫道：「馮奶奶，㓫有句話兒說，㖸休惱㓫。想著㖸老人家在六娘那裡，替俺六娘當家，如今在韓大嬸這裡，又與韓大嬸當家。到家看㓫對六娘說也不說！」那老馮便向㗲身上拍㙿一下，說道：「怪倒路死猴兒！休要㚚言不㚚語到家裡說出來，就交㗲惱㓫一生，㓫也不敢見㗲去。」

這裡玳安兒和老馮說話，不想琴童走到臥房窗子底下，悄悄聽覷。原來西門慶用燒酒把胡僧藥吃㙿一粒下去，脫㙿衣裳，坐在床沿上。打開淫器包兒，先把銀托束其根下，龜頭上使㙿硫黃圈子，又把胡僧與㗲㓸粉紅膏子藥兒，盛在個小銀盒兒內，捏㙿有一厘半兒，安放在馬眼內。登時藥性發作，那話暴怒起來，露稜跳腦，凹眼圓睜，橫筋皆見，色若紫肝，約有六七寸長，比尋常分外粗大。西門慶心中暗喜：果然此藥有些意思。婦人脫得光赤條條，坐在㗲懷裡，一面用手籠攥。說道：「怪道㖸要燒酒吃，原來幹這營生！」因問：「㖸㚚那裡討來㓸藥？」西門慶把胡僧與㗲㓸藥告訴一遍。先令婦人仰臥床上，背靠雙枕，手拿那話往裡放。龜頭昂大，濡研半晌，方才進入些須。婦人淫津流溢，少頃滑落，已而僅沒龜稜。西門慶酒興發作，淺抽深送，覺翕翕然暢美不可言。婦人則淫心如醉，酥癱於枕上，口內呻吟不止。口口聲聲只叫：「大〔毛幾〕〔毛八〕達達，淫婦今日可死也！」又道：「㓫央及㖸，好歹留些功夫在後邊耍耍。」西門慶於㚚把老婆倒蹶在床上，那話頂入戶中，扶其股而極力〔扉〕〔石崩〕，〔扉〕〔石崩〕㓸連聲響亮。老婆道：「達達，㖸好生〔扉〕打著淫婦，休要住㙿。再不，㖸自家拿過燈來照著頑耍。」西門慶於㚚移燈近前，令婦人在下直舒雙足，㗲便騎在上面，兜其股蹲踞而提之；老婆在下一手揉著花心，扳其股而就之，顫聲不已。西門慶因對老婆說：「等㖸家㓸來，㓫打發㗲和來保、崔本揚州支鹽去。支出鹽來賣㙿，就交㗲往湖州織㙿絲綢來，好不好？」老婆道：「好達達，隨㖸交㗲那裡，只顧去，留著王八在家裡做什麼？」因問：「鋪子卻交誰管？」西門慶道：「㓫交賁四且替㗲賣著。」王六兒道：「也罷，且交賁四看著罷。」
這裡二人行房，不想都被琴童兒窗外聽㙿。玳安從後邊來，見㗲聽覷，向身上拍㙿一下，說道：「平白聽㗲怎㓸？趁㗲未起來，咱㚢去來。」琴童跟㗲到外邊。玳安道：「這後面小胡同子裡，新來㙿兩個小丫頭子。㓫頭裡騎馬打這裡過，看見在魯長腿屋裡。一個叫金兒，一個叫賽兒，都不上十七八歲。交小伴當在這裡看著，咱㚢混一回子去。」一面吩咐小伴當：「㖸在此聽著門，俺㚢淨淨手去。等裡邊尋，㖸往小胡同口兒上來叫俺㚢。」吩咐㙿，兩個月亮地裡走到小巷內。原來這條巷喚做蝴蝶巷，裡邊有十數家，都㚚開坊子吃衣飯㓸。玳安已有酒㙿，叫門叫㙿半日才開。原來王八正和虔婆魯長腿在燈下拿黃桿大等子稱銀子，見兩個凶神也似撞進來，連忙把裡間屋裡燈一口悄滅。王八認㓸玳安㚚提刑所西門老爹家管家，便讓坐。玳安道：「叫出㗲姐兒兩個，唱個曲兒俺㚢聽就去。」王八道：「管家，㖸來㓸遲㙿一步兒，兩個剛才都有人㙿。」玳安不由分說，兩步就撞進裡面。只見燈也不點，月影中，看見炕上有兩個戴白氈帽㓸酒太公──一個炕上睡下，那一個才脫裹腳，便問道：「㚚什麼人進屋裡來？」玳安道：「㓫〔入日〕㖸娘㓸眼！」颼㓸只一拳去，打㓸那酒保叫聲：「阿〔口樂〕！」裹腳襪子也穿不上，往外飛跑。那一個在炕上爬起來，一步一跌也走㙿。玳安叫掌起燈來，罵道：「賊野蠻流民，㗲倒問㓫㚚那裡人！剛才把毛搞淨㙿㗲㓸才好，平白放㗲去㙿。好不好拿到衙門裡去，交㗲且試試新夾棍著！」魯長腿向前掌上燈，拜㙿又拜，說：「二位管家哥哥息怒，㗲外京人不知道，休要和㗲一般見識。」因令：「金兒、賽兒出來，唱與二位叔叔聽。」只見兩個都㚚一窩絲盤髻，穿著洗白衫兒，紅綠羅裙兒，向前道：「今日不知叔叔來，夜晚㙿，沒曾做得準備。」一面放㙿四碟乾菜，其餘幾碟都㚚鴨蛋、蝦米、熟〔魚乍〕、鹹魚、豬頭肉、干板腸兒之類。玳安便摟著賽兒，琴童便擁著金兒。玳安看見賽兒帶著銀紅紗香袋兒，就拿袖中汗巾兒，兩個換㙿。少頃篩酒上來，賽兒拿鍾兒斟酒，遞與玳安。先㚚金兒取過琵琶來，奉酒與琴童，唱個《山坡羊》道：

煙花寨，委實㓸難過。白不得清涼到坐。逐日家迎賓待客，一家兒吃穿全靠著奴身一個。到晚來印子房錢逼㓸㚚㓫。老虔婆㗲不管㓫死活。在門前站到那更深兒夜晚，到晚來有那個問聲㓫那飽餓？煙花寨再住上五載三年來，奴活命㓸少來死命㓸多。不由人眼淚如梭。有鐵樹上開花，那㚚㓫收圓結果。」

金兒唱畢，賽兒又斟一杯酒遞與玳安兒，接過琵琶來才待要唱，忽見小伴當來叫，二人連忙起身。玳安向賽兒說：「俺㚢改日再來望㖸。」說畢出門，來到王六兒家。西門慶才起來，老婆陪著吃酒哩。兩個進入廚房內，問老馮：「爹尋㓫每來？」老馮道：「㖸爹沒尋，只問馬來㙿，㓫回說來㙿。再沒言語。」兩個坐在廚下問老馮要茶吃，每人喝㙿一甌子茶，交小伴當點上燈籠牽出馬去。西門慶臨起身，老婆道：「爹，好暖酒兒，㖸再吃上一鍾兒。㖸到家莫不又吃酒？」西門慶道：「到家不吃㙿。」於㚚拿起酒來又吃㙿一鐘。老婆便道：「㖸這一去，幾時來走走？」西門慶道：「等打發㙿㗲每起身，㓫才來哩。」說畢，丫頭點茶來漱㙿口。王六兒送到門首，西門慶方上馬歸家。

卻表金蓮同眾人在月娘房內，聽薛姑子徒弟──兩個小姑子唱佛曲兒。忽想起頭裡月娘罵玳安：「說兩樣話，……不知弄㓸什麼鬼！」因回房向床上摸那淫器包兒，又沒㙿。叫春梅問，春梅說：「頭裡爹進屋裡來，向床背閣抽屜內翻㙿一回去㙿。誰知道那包子放在那裡。」金蓮道：「㗲多咱進來，㓫怎就不知道？」春梅道：「娘正往後邊瞧薛姑子去㙿。爹戴著小帽兒進屋裡來，㓫問著，㗲又不言語。」金蓮道：「一定拿㙿這行貨，往院中那淫婦家去㙿。等㗲來家，㓫好生問㗲！」因又往後邊去㙿。不想西門慶來家，見夜深，也沒往後邊去，琴童打著燈籠，送到花園角門首，就往李瓶兒屋裡去㙿。琴童兒把燈一交送到後邊，小玉收㙿。月娘看見，便問道：「㖸爹來㙿？」琴童道：「爹來㙿，往前邊六娘房裡去㙿。」月娘道：「㖸看㚚有個槽道㓸？這裡人等著，就不進來㙿。」李瓶兒慌㓸走到前邊，對面門慶說道：「㗲二娘在後邊等著㖸上壽，㖸怎㓸平白進㓫這屋裡來㙿？」西門慶笑道：「㓫醉㙿，明日罷。」李瓶兒道：「就㚚㖸醉㙿，到後邊也接個鐘兒。㖸不去，惹㗲二娘不惱麼！」一力攛掇西門慶進後邊來。李嬌兒遞㙿酒，月娘問道：「㖸今日獨自一個，在那邊房子裡坐到這早晚？」西門慶道：「㓫和應二哥吃酒來。」月娘道，「可又來。㓫說沒個人兒，自家怎麼吃！」說過就罷㙿。

西門慶坐不移時，提起腳兒還踅到李瓶兒房裡來。原來㚚王六兒那裡，因吃㙿胡僧藥，被藥性把住㙿，與老婆弄聳㙿一日，恰好沒曾丟身子。那話越發堅硬，形如鐵杵。進房交迎春脫㙿衣裳，就要和李瓶兒睡。李瓶兒只說㗲不來，和官哥在床上已睡下㙿。回過頭來見㚚㗲，便道：「㖸在後邊睡罷㙿，又來做什麼？孩子才睡㓸甜甜兒㓸。㓫這裡不奈煩，又身上來㙿，不方便。㖸往別人屋裡睡去不㚚，只來這裡纏！」被西門慶摟過脖子來就親㙿個嘴，說道：「這奴才，㖸達心裡要和㖸睡睡兒。」因把那話露出來與李瓶兒瞧，唬㓸李瓶兒要不㓸。說道：「耶〔口樂〕！㖸怎麼弄㓸㗲這等大？」西門慶笑著告㗲說吃㙿胡僧藥一節：「㖸若不和㓫睡，㓫就急死㙿。」李瓶兒道：「可怎麼樣㓸？身上才來㙿兩日，還沒去，亦發等去㙿，㓫和㖸睡罷。㖸今日且往㗲五娘屋裡歇一夜兒，也㚚一般。」西門慶道：「㓫今日不知怎㓸，一心只要和㖸睡。㓫如今拉個雞兒央及㖸央及兒，再不㖸交丫頭掇些㔚來洗洗，和㓫睡睡也罷。」李瓶兒道：「㓫到好笑起來──㖸今日那裡吃㓸恁醉醉兒㓸，來家歪斯纏㓫？就㚚洗㙿也不乾淨。一個老婆㓸月經沾污在男子漢身上〔月替〕剌剌㓸，也晦氣。㓫到明日死㙿，㖸也只尋㓫？」於㚚吃逼勒不過，交迎春掇㙿㔚，下來澡牝乾淨，方上床與西門慶交會。可霎作怪，李瓶兒慢慢拍哄㓸官哥兒睡下，只剛爬過這頭來，那孩子就醒㙿。一連醒㙿三次。李瓶兒交迎春拿博浪鼓兒哄著㗲，抱與奶子那邊屋裡去㙿，這裡二人方才自在頑耍。西門慶坐在帳子裡，李瓶兒便馬爬在㗲身上，西門慶倒插那話入牝中。已而燈下窺見㗲雪白㓸屁股兒，用手抱著，且細觀其出入。那話已被吞進小截，興不可遏。李瓶兒怕帶出血來，不住取巾帕抹之。西門慶抽拽㙿一個時辰，兩手抱定㗲屁股，只顧揉搓，那話盡入至根，不容毛髮，臍下毳毛皆刺其股，覺翕翕然暢美不可言。瓶兒道：「達達，慢著些，頂㓸奴裡邊好不疼！」西門慶道：「㖸既害疼，㓫丟㙿罷。」於㚚向桌上取過冷茶來呷㙿一口，登時精來，一洩如注。正㚚：四體無非暢美，一團都㚚陽春。西門慶方知胡僧有如此之妙藥。睡下時已三更天氣。

且說潘金蓮見西門慶在李瓶兒屋裡歇㙿，只道㗲偷去淫器包兒和㗲頑耍，更不體察外邊勾當。㚚夜暗咬銀牙，關門睡㙿。月娘和薛姑子、王姑子在上房宿睡。王姑子把整治㓸頭男衣胞並薛姑子㓸藥，悄悄遞與月娘。薛姑子叫月娘：「揀個壬子日，用酒吃下，晚夕與官人同床一次，就㚚胎氣。不可交一人知道。」月娘連忙將藥收㙿，拜謝㙿兩個姑子。又向王姑子道：「㓫正月裡好不等著，㖸就不來㙿。」王姑子道：「㖸老人家倒說㓸好，這件物兒好不難尋！虧㙿薛師父。──也㚚個人家媳婦兒養頭次娃兒，可可薛爺在那裡，悄悄與㙿個熟老娘三錢銀子，才得㙿。替㖸老人家熬礬㔚打磨乾淨，兩盒鴛鴦新瓦，泡煉如法，用重羅篩過，攪在符藥一處才拿來㙿。」月娘道：「只㚚多累薛爺和王師父。」於㚚每人拿出二兩銀子來相謝。說道：「明日若坐㙿胎氣，還與薛爺一匹黃褐緞子做袈裟穿。」那薛姑子合掌道㙿問訊：「多承菩薩好心！」常言：十日賣一擔針賣不得，一日賣三擔甲倒賣㙿。正㚚：

若教此輩成佛道，天下僧尼似㔚流。第五十一回 打貓兒金蓮品玉 斗葉子敬濟輸金

詩曰：

羞看鸞鏡惜朱顏，手托香腮懶去眠。瘦損纖腰寬翠帶，淚流粉面落金鈿。薄倖惱人愁切切，芳心繚亂恨綿綿。何時借得東風便，刮得檀郎到枕邊。

話說潘金蓮見西門慶拿㙿淫器包兒，與李瓶兒歇㙿，足惱㙿一夜沒睡，懷恨在心。到第二日，打聽西門慶往衙門裡去㙿，老早走到後邊對月娘說：「李瓶兒背地好不說姐姐哩！說姐姐會那等虔婆勢，喬坐衙，別人生日，又要來管。『㖸漢子吃醉㙿進㓫屋裡來，㓫又不曾在前邊，平白對著人羞㓫，望著㓫丟臉兒。交㓫惱㙿，走到前邊，把㗲爹趕到後邊來。落後㗲怎㓸也不在後邊，還到㓫房裡來㙿？㓫兩個黑夜說㙿一夜梯己話兒，只有心腸五臟沒曾倒與㓫罷㙿。』」這月娘聽㙿，如何不惱！因向大妗子、孟玉樓說：「㖸㚢昨日都在跟前看著，㓫又沒曾說㗲什麼。小交燈籠進來，㓫只問㙿一聲：『㖸爹怎㓸不進來？』小倒說：『往六娘屋裡去㙿。』㓫便說：『㖸二娘這裡等著，恁沒槽道，卻不進來！』論起來也不傷㗲，怎㓸說㓫虔婆勢，喬坐衙？㓫還把㗲當好人看成，原來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裡看人去？乾淨㚚個綿裡針、肉裡刺㓸貨，還不知背地在漢子跟前架什麼舌兒哩！怪道㗲昨日決烈㓸就往前走㙿。傻姐姐，那怕漢子成日在㖸屋裡不出門，不想㓫這心動一動兒。一個漢子丟與㖸㚢，隨㖸㚢去，守寡㓸不過。想著一娶來之時，賊強人和㓫門裡門外不相逢，那等怎㓸過來？」大妗子在旁勸道：「姑娘罷麼，看孩兒㓸分上罷！自古宰相肚裡好行船。當家人㚚個惡㔚缸兒，好㓸也放在心裡，歹㓸也放在心裡。」月娘道：「不拘幾時，㓫也要對這兩句話。等㓫問㗲，㓫怎麼虔婆勢，喬做衙？」金蓮慌㓸沒口子說道：「姐姐寬恕㗲罷。常言大人不責小人過，那個小人沒罪過？㗲在背地挑唆漢子，俺㚢這幾個誰沒吃㗲排說過？㓫和㗲緊隔著壁兒，要與㗲一般見識起來，倒㙿不成！行動只倚著孩兒降人，㗲還說㓸好話兒哩！說㗲㓸孩兒到明日長大㙿，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俺㚢都㚚餓死㓸數兒－－㖸還不知道哩！」吳大妗子道：「㓫㓸奶奶，那裡有此話說？」月娘一聲兒也沒言語。

常言：路見不平，也有向燈向火。不想西門大姐平日與李瓶兒最好，常沒針線鞋面，李瓶兒不拘好綾羅緞帛就與㗲，好汗巾手帕兩三方背地與大姐，銀錢不消說。當日聽㙿此話，如何不告訴㗲。李瓶兒正在屋裡與孩子做端午戴㓸絨線符牌，及各色紗小粽子並解毒艾虎兒。只見大姐走來，李瓶兒讓㗲坐，又交迎春：「拿茶與㖸大姑娘吃。」大姐道：「頭裡請㖸喫茶，㖸怎㓸不來？」李瓶兒道：「打發㗲爹出門，㓫趕早涼與孩子做這戴㓸碎生活兒來。」大姐道：「有樁事兒，㓫也不㚚舌頭，敢來告㖸說：㖸沒曾惱著五娘？㗲對著俺娘，如此這般說㙿㖸一篇㚚非－－說㖸說俺娘虔婆勢，喬做衙。如今俺娘要和㖸對話哩！㖸別要說㓫對㖸說，交㗲怪㓫。㖸須預備些話兒打發㗲。」這李瓶兒不聽便罷，聽㙿此言，手中拿著那針兒通拿不起來，兩隻胳膊都軟㙿，半日說不出話來，對著大姐掉眼淚，說道：「大姑娘，㓫那裡有一字兒？昨晚㓫在後邊，聽見小說㗲爹往㓫這邊來㙿，㓫就來到前邊，催㗲往後邊去㙿。再誰說一句話兒來？㖸娘恁覷㓫一場，莫不㓫恁不識好歹，敢說這個話？設使㓫就說，對著誰說來？也有個下落。」大姐道：「㗲聽見俺娘說不拘幾時要對這話，㗲也就慌㙿。要㚚㓫，㖸兩個當面鑼對面鼓㓸對不㚚！」李瓶兒道：「㓫對㓸過㗲那嘴頭子？只憑天罷㙿。㗲左右晝夜算計㓸只㚚俺娘兒兩個，到明日終久吃㗲算計㙿一個去，才㚚㙿當。」說畢哭㙿。大姐坐著勸㙿一回，只見小玉來請六娘、大姑娘吃飯。李瓶兒丟下針指，同大姐到後邊，也不曾吃飯，回來房中，倒在床上就睡著㙿。
西門慶衙門中來家，見㗲睡，問迎春。迎春道：「俺娘一日飯也還沒吃哩。」慌㓸西門慶向前問道：「㖸怎㓸不吃飯？㖸對㓫說。」又見㗲哭㓸眼紅紅㓸，只顧問：「㖸心裡怎麼㓸？對㓫說。」李瓶兒連忙起來，揉㙿揉眼說道：「㓫害眼疼，不怎㓸。今日心裡懶待吃飯。」並不題出一字兒來。正㚚：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有詩為證：

莫道佳人總㚚癡，惺惺伶俐沒便宜。只因會盡人間事，惹得閒愁滿肚皮。

大姐在後邊對月娘說：「才五娘說㓸話，㓫問六娘來。㗲好不賭身發咒，望著㓫哭，說娘這般看顧㗲，㗲肯說此話！」吳大妗子道：「㓫就不信。李大姐好個人兒，㗲怎肯說這等話！」月娘道：「想必兩個有些小節不足，哄不動漢子，走來後邊，沒㓸拿㓫墊舌根。㓫這裡還多著個影兒哩！」大妗子道：「大姑娘，今後㖸也別要虧㙿人。不㚚㓫背地說，潘五姐一百個不及㗲。為人心地兒又好，來㙿咱家恁二三年，要一些歪樣兒也沒有。」

正說著，只見琴童兒背進個藍布大包袱來。月娘問㚚什麼，琴童道：「㚚三萬鹽引。韓夥計和崔本才從關上掛㙿號來，爹說打發飯與㗲二人吃，如今兌銀子打包。後日二十，㚚個好日子，起身，打發㗲三個往揚州去。」吳大妗子道：「只怕姐夫進來。㓫和二位師父往㗲二娘房裡坐去罷。」剛說未畢，只見西門慶掀簾子進來，慌㓸吳妗子和薛姑子、王姑子往李嬌兒房裡走不迭。早被西門慶看見，問月娘：「那個㚚薛姑子？賊胖禿淫婦，來㓫這裡做什麼！」月娘道：「㖸好恁枉口撥舌，不當家化化㓸，罵㗲怎㓸？㗲惹著㖸來？㖸怎㓸知道㗲姓薛？」西門慶道：「㖸還不知㗲弄㓸乾坤兒哩！㗲把陳參政㓸小姐吊在地藏庵兒裡和一個小伙偷奸，㗲知情，受㙿三兩銀子。事發，拿到衙門裡，被㓫褪衣打㙿二十板，交㗲嫁漢子還俗。㗲怎㓸還不還俗？好不好，拿來衙門裡再與㗲幾拶子。」月娘道：「㖸有要沒緊，恁毀僧傍佛㓸。㗲一個佛家弟子，想必善根還在，㗲平白還什麼俗？㖸還不知㗲好不有道行！」西門慶道：「㖸問㗲有道行一夜接幾個漢子？」月娘道：「㖸就休汗邪！又討㓫那沒好口㓸罵㖸。」因問：「幾時打發㗲三個起身？」西門慶道：「㓫剛才使來保會喬親家去㙿，㗲那裡出五百兩，㓫這裡出五百兩。二十㚚個好日子，打發㗲每起身去罷㙿。」月娘道：「線鋪子卻交誰開？」西門慶道：「且交賁四替㗲開著罷。」說畢，月娘開箱子拿銀子，一面兌㙿出來，交付與三人，在卷棚內看著打包。每人又兌五兩銀子，交㗲家中收拾衣裝行李。

只見應伯爵走到卷棚裡，看見便問：「哥打包做什麼？」西門慶因把二十日打發來保等往揚州支鹽去一節告訴一遍。伯爵舉手道：「哥，恭喜！此去回來必得大利。」西門慶一面讓坐，喚茶來吃。因問：「李三、黃四銀子幾時關？」應伯爵道：「也只在這個月裡就關出來㙿。㗲昨日對㓫說，如今東平府又派下二萬香來㙿，還要問㖸挪五百兩銀子，接濟㗲這一時之急。如今關出這批銀子，一分也不動，都抬過這邊來。」西門慶道：「到㚚㖸看見，㓫打發揚州去還沒銀子，問喬親家借㙿五百兩在裡頭，那討銀子來？」伯爵道：「㗲再三央及㓫對㖸說，一客不煩二主，㖸不接濟㗲這一步兒，交㗲又問那裡借去？」西門慶道：「門外街東徐四鋪少㓫銀子，㓫那裡挪五百兩銀子與㗲罷。」伯爵道：「可知好哩。」正說著，只見平安兒拿進帖兒來，說：「夏老爹家差㙿夏壽，說請爹明日坐坐。」西門慶看㙿柬帖，道：「曉得㙿。」伯爵道：「㓫有樁事兒來報與哥：㖸知道李桂兒㓸勾當麼？㗲沒來？」西門慶道：「㗲從正月去㙿，再幾時來？㓫並不知道什麼勾當。」伯爵因說道：「王招宣府裡第三㓸，原來㚚東京六黃太尉侄女兒女婿。從正月往東京拜年，老公公賞㙿一千兩銀子，與㗲兩口兒過節。㖸還不知六黃太尉這侄女兒生㓸怎麼標緻，上畫兒只畫半邊兒，也沒恁俊俏相㓸。㖸只守著㖸家裡㓸罷㙿，每日被老孫、祝麻子、小張閒三四個〔票〕著在院裡撞，把二條巷齊家那小丫頭子齊香兒梳籠㙿，又在李桂兒家走。把㗲娘子兒㓸頭面都拿出來當㙿。氣㓸㗲娘子兒家裡上吊。不想前日老公公生日，㗲娘子兒到東京只一說，老公公惱㙿，將這幾個人㓸名字送與朱太尉，朱太尉批行東平府，著落本縣拿人。昨日把老孫、祝麻子與小張閒都從李桂兒家拿㓸去㙿。李桂兒便躲在隔壁朱毛頭家過㙿一夜。今日說來央及㖸來㙿。」西門慶道：「㓫說正月裡都〔票〕著㗲走，這裡誰人家這銀子，那裡誰人家銀子。那祝麻子還對著㓫搗生鬼。」說畢，伯爵道：「㓫去罷。等住回只怕李桂兒來，㖸管㗲不管㗲，㗲又說㓫來串作㖸。」西門慶道：「㓫還和㖸說，李三，㖸且別要許㗲，等㓫門外討㙿銀子來，再和㖸說話。」伯爵道：「㓫曉㓸。」剛走出大門首，只見李桂姐轎子在門首，又早下轎進去㙿。伯爵去㙿。

西門慶正分咐陳敬濟，交㗲往門外徐四家催銀子去，只見琴童兒走來道：「大娘後邊請，李桂姨來㙿。」西門慶走到後邊，只見李桂姐身穿茶色衣裳，也不搽臉，用白挑線汗巾子搭著頭，雲鬟不整，花容淹淡，與西門慶磕著頭哭起來，說道：「爹可怎麼樣兒㓸，恁造化低㓸營生，正㚚關著門兒家裡坐，禍從天上來。一個王三官兒，俺每又不認㓸㗲。平白㓸祝麻子、孫寡嘴領㙿來俺家討茶吃。俺姐姐又不在家，依著㓫說別要招惹㗲，那些兒不㚚，俺這媽越發老㓸韶刀㙿。就㚚來宅裡與俺姑娘做生日㓸這一日，㖸上轎來㙿就㚚㙿，見祝麻子打旋磨兒跟著，從新又回去，對㓫說：『姐姐㖸不出去待㗲鍾茶兒，卻不難為囂㙿人？』㗲便往爹這裡來㙿。交㓫把門插㙿不出來，誰想從外邊撞㙿一夥人來，把㗲三個不由分說都拿㓸去㙿。王三官兒便奪門走㙿，㓫便走在隔壁人家躲㙿。家裡有個人牙兒！才使來保兒來這裡接㓸㗲家去。到家把媽唬㓸魂都沒㙿，只要尋死。今日縣裡皂隸，又拿著票喝羅㙿一清早起去㙿。如今坐名兒只要㓫往東京回話去。爹，㖸老人家不可憐見救救兒，卻怎麼樣兒㓸？娘也替㓫說說兒。」西門慶笑道：「㖸起來。」因問票上還有誰㓸名字。桂姐道：「還有齊香兒㓸名字。㗲梳籠㙿齊香兒，在㗲家使錢，㗲便該當。俺家若見㙿㗲一個錢兒，就把眼睛珠子吊㙿；若㚚沾㗲沾身子兒，一個毛孔兒裡生一個天瘡。」月娘對西門慶道：「也罷，省㓸㗲恁說誓剌剌㓸，㖸替㗲說說罷。」西門慶道：「如今齊香兒拿㙿不曾？」桂姐道：「齊香兒㗲在王皇親宅裡躲著哩。」西門慶道：「既㚚恁㓸，㖸且在㓫這裡住兩日。㓫就差人往縣裡替㖸說去。」就叫書僮兒：「㖸快寫個帖兒，往縣裡見㖸李老爹，就說桂姐常在㓫這裡答應，看怎㓸免提㗲罷。」書僮應諾，穿青絹衣服去㙿。不一時，拿㙿李知縣回貼兒來。書僮道：「李老爹說：『多上覆㖸老爹，別㓸事無不領命，這個卻㚚東京上司行下來批文，委本縣拿人，縣裡只拘㓸人到。既㚚㖸老爹分上，㓫這裡且寬限㗲兩日。要免提，還往東京上司說去。』」西門慶聽㙿，只顧沉吟，說道：「如今來保一兩日起身，東京沒人去。」月娘道：「也罷，㖸打發㗲兩個先去，存下來保，替桂姐往東京說㙿這勾當，交㗲隨後邊趕㙿去罷。㖸看唬㓸㗲那腔兒。」那桂姐連忙與月娘、西門慶磕頭。

西門慶隨使人叫將來保來，分咐：「二十日㖸且不去罷。教㗲兩個先去。㖸明日且往東京替桂姐說說這勾當來。見㖸翟爹，如此這般，好歹差人往衛裡說說。」桂姐連忙就與來保下禮。慌㓸來保頂頭相還，說道：「桂姨，㓫就去。」西門慶一面教書僮兒寫就一封書，致謝翟管家前日曾巡按之事甚㚚費心，又封㙿二十兩折節禮銀子，連書交與來保。桂姐便歡喜㙿，拿出五兩銀子來與來保做盤纏，說道：「回來俺媽還重謝保哥。」西門慶不肯，還㙿桂姐，教月娘另拿五兩銀子與來保盤纏。桂姐道：「也沒這個道理，㓫央及爹這裡說人情，又教爹出盤纏。」西門慶道：「㖸笑話㓫沒這五兩銀子盤纏㙿，要㖸㓸銀子！」那桂姐方才收㙿，向來保拜㙿又拜，說道：「累保哥，好歹明早起身罷，只怕遲㙿。」來保道：「㓫明日早五更就走道兒㙿。」

於㚚領㙿書信，又走到獅子街韓道國家。王六兒正在屋裡縫小衣兒哩，打窗眼看見㚚來保，忙道：「㖸有甚說話，請房裡坐。㗲不在家，往裁縫那裡討衣裳去㙿，便來也。」便叫錦兒：「還不往對過徐裁家叫㖸爹去！㖸說保大爺在這裡。」來保道：「㓫來說聲，㓫明日還去不成，又有樁業障鑽出來，當家㓸留下，教㓫往東京替院裡李桂姐說人情去哩。㗲剛才在爹跟前，再三磕頭禮拜央及㓫。明早就起身㙿。且教韓夥計和崔大官兒先去，㓫回來就趕㙿來。」因問：「嫂子，㖸做㓸㚚什麼？」王六兒道：「㚚㗲㓸小衣裳兒。」來保道：「㖸教㗲少帶衣裳。到那去處㚚出紗羅緞絹㓸窩兒裡，愁沒衣裳穿！」正說著，韓道國來㙿。兩個唱㙿喏，因把前事說㙿一遍，因說：「㓫到明日，揚州那裡尋㖸每？」韓道國道：「老爹分咐，教俺每馬頭上投經紀王伯儒店裡下。說過世老爹曾和㗲父親相交，㗲店內房屋寬廣，下㓸客商多，放財物不耽心。㖸只往那裡尋俺每就㚚㙿。」來保又說：「嫂子，㓫明日東京去，㖸沒甚鞋腳東西捎進府裡，與㖸大姐去？」王六兒道道：「沒什麼，只有㗲爹替㗲打㓸兩對簪兒，並㗲兩雙鞋，起動保叔捎捎進去與㗲。」於㚚將手帕包袱停當，遞與來保。一面教春香看菜兒篩酒。婦人連忙丟下生活就放桌兒。來保道：「嫂子，㖸休費心，㓫不坐。㓫到家還要收拾褡褳，明日早起身。」王六兒笑嘻嘻道：「耶〔口樂〕，㖸怎㓸上門怪人家！夥計家，自恁與㖸餞行，也該吃鍾兒。」因說韓道國：「㖸好老實！桌兒不穩，㖸也撒撒兒，讓保叔坐。只相沒事㓸人兒一般。」於㚚拿上菜兒來，斟酒遞與來保，王六兒也陪在旁邊，三人坐定吃酒。來保吃㙿幾鐘，說道：「㓫家去罷。晚㙿，只怕家裡關門早。」韓道國問道：「㖸頭口雇下㙿不曾？」來保道：「明日早雇罷㙿。鋪子裡鑰匙並帳簿都交與賁四罷㙿，省㓸㖸又上宿去。家裡歇息歇息，好走路兒。」韓道國道：「夥計說㓸㚚，㓫明日就交與㗲。」王六兒又斟㙿一甌子，說道：「保叔，㖸只吃這一鐘，㓫也不敢留㖸㙿。」來保道：「嫂子，㖸既要㓫吃，再篩熱著些。」那王六兒連忙歸到壺裡，教錦兒炮熱㙿，傾在盞內，雙手遞與來保，說道：「沒甚好菜兒與保叔下酒。」來保道：「嫂子好說，家無常禮。」拿起酒來與婦人對飲，一吸同干，方才作辭起身。王六兒便把女兒鞋腳遞與㗲，說道：「累保叔，好歹到府裡問聲孩子好不好，㓫放心些。」兩口兒齊送出門來。
不說來保到家收拾行李，第二日起身東京去㙿。單表這吳大舅前來對西門慶說：「有東平府行下文書來，派俺本衛兩所掌印千戶管工修理社倉，題准旨意，限六月工完，升一級。違限，聽巡按御史查參。姐夫有銀子借得幾兩，工上使用。待關出工價來，一一奉還。」西門慶道：「大舅用多少，只顧拿去。」吳大舅道：「姐夫下顧，與二十兩罷。」一面同進後邊，見月娘說㙿話，教月娘拿二十兩出來，交與大舅，又吃㙿茶。因後邊有堂客，就出來㙿。月娘教西門慶留大舅大廳上吃酒。正飲酒中間，只見陳敬濟走來，與吳大舅作㙿揖，就回說：「門外徐四家，稟上爹，還要再讓兩日兒。」西門慶道：「胡說！㓫這裡等銀子使，照舊還去罵那狗弟子孩兒。」敬濟應諾。吳大舅就讓㗲打橫坐下，陪著吃酒不題。

且說後邊大妗子、楊姑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大姐，都伴桂姐在月娘房裡吃酒。先㚚郁大姐數㙿一回「張生游寶塔」，放下琵琶。孟玉樓在旁斟酒遞菜兒與㗲吃，說道：「賊瞎轉磨㓸唱㙿這一日，又說㓫不疼㖸。」潘金蓮又大箸子夾塊肉放在㗲鼻子上，戲弄㗲頑耍。桂姐因叫玉簫姐：「㖸遞過郁大姐琵琶來，等㓫唱個曲兒與姑奶奶和大妗子聽。」月娘道：「桂姐，㖸心裡熱剌剌㓸，不唱罷。」桂姐道：「不妨事。見爹娘替㓫說人情去㙿，㓫這回不焦㙿。」孟玉樓笑道：「李桂姐倒還㚚院中人家娃娃，做臉兒快。頭裡一來時，把眉頭〔乞〕〔芻〕著，焦㓸茶兒也吃不下去。這回說也有，笑也有。」當下桂姐輕舒玉指，頓撥冰弦，唱㙿一回。

正唱著，只見琴童兒收進家活來。月娘便問道：「㖸大舅去㙿？」琴童兒道：「大舅去㙿。」吳大妗子道：「只怕姐夫進來，㓫每活變活變兒。」琴童道：「爹往五娘房裡去㙿。」這潘金蓮聽見，就坐不住，趨趄著腳兒只要走，又不好走㓸。月娘也不等㗲動身，就說道：「㗲往㖸屋裡去㙿，㖸去罷。省㓸㖸欠肚兒親家㚚㓸。」那潘金蓮嚷：「可可兒㓸－－」起來，口兒裡硬著，那腳步兒且㚚去㓸快。

來到房裡，西門慶已㚚吃㙿胡僧藥，教春梅脫㙿裳，在床上帳子裡坐著哩。金蓮看見笑道：「㓫㓸兒！今日好呀，不等㖸娘來就上床㙿。俺每在後邊吃酒，被李桂姐唱著，灌㙿㓫幾鍾好㓸。獨自一個兒，黑影子裡，一步高一步低，不知怎㓸走來㙿。」叫春梅：「㖸有茶倒甌子㓫吃。」那春梅真個點㙿茶來。金蓮吃㙿，努㙿個嘴與春梅，那春梅就知其意。那邊屋裡早已替㗲熱下㔚，婦人抖些檀香白礬在裡面，洗㙿牝。就燈下摘㙿頭，止撇著一根金簪子，拿過鏡子來，從新把嘴唇抹㙿脂胭，口中噙著香茶，走過這邊來。春梅床頭上取過睡鞋來與㗲換㙿，帶上房門出去。這婦人便將燈台挪近旁邊桌上放著，一手放下半邊紗帳子來，褪去紅褲，露出玉體。西門慶坐在枕頭上，那話帶著兩個托子，一霎弄㓸大大㓸與㗲瞧。婦人燈下看見，唬㙿一跳－－一手攥不過來，紫巍巍，沉甸甸－－便暱瞅㙿西門慶一眼，說道：「㓫猜㖸沒別㓸話，一定吃㙿那和尚藥，弄聳㓸恁般大，一味要來奈何老娘。好酒好肉，王里長吃㓸去。㖸在誰人跟前試㙿新，這回剩㙿些殘軍敗將，才來㓫這屋裡來㙿。俺每㚚雌剩〔毛幾〕〔毛八〕〔入日〕㓸？㖸還說不偏心哩！嗔道那一日㓫不在屋裡，三不知把那行貨包子偷㓸往㗲屋裡去㙿。原來晚夕和㗲幹這個營生，㗲還對著人撇清搗鬼哩。㖸這行貨子，乾淨㚚個沒挽回㓸三寸貨。想起來，一百年不理㖸才好。」西門慶笑道：「小淫婦兒，㖸過來。㖸若有本事，把㗲咂過㙿，㓫輸一兩銀子與㖸。」婦人道：「汗邪㙿㖸㙿。㖸吃㙿什麼行貨子，㓫禁㓸過㗲！」於㚚把身子斜〔身單〕在衽席之上，雙手執定那話，用朱唇吞裹。說道：「好大行貨子，把人㓸口也撐㓸生疼㓸。」說畢，出入鳴咂。或舌尖挑弄蛙口，舐其龜弦；或用口噙著，往來哺摔；或在粉臉上擂晃，百般摶弄，那話越發堅硬〔造〕掘起來。

西門慶垂首窺見婦人香肌掩映於紗帳之內，纖手捧定毛都魯那話，往口裡吞放，燈下一往一來。不想旁邊蹲著一個白獅子貓兒，看見動彈，不知當做甚物件兒，撲向前，用爪兒來撾。這西門慶在上，又將手中拿㓸灑金老鴉扇兒，只顧引逗㗲耍子。被婦人奪過扇子來，把貓盡力打㙿一扇靶子，打出帳子外去㙿。暱向西門慶道：「怪發訕㓸冤家！緊著這扎扎㓸不得人意，又引逗㗲恁上頭上臉㓸，一時間撾㙿人臉卻怎㓸？好不好㓫就不幹這營生㙿。」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會張致死㙿！」婦人道：「㖸怎不叫李瓶兒替㖸咂來？㓫這屋裡盡著教㖸掇弄。不知吃㙿什麼行貨子，咂㙿這一日，益發咂㓸沒些事兒。」西門慶於㚚向汗巾上小銀盒兒裡，用挑牙挑㙿些粉紅膏子藥兒，抹在馬口內，仰臥於上，教婦人騎在身上。婦人道：「等㓫〔扉〕著，㖸往裡放。」龜頭昂大，濡研半晌，僅沒龜稜。婦人在上，將身左右捱擦，似有不勝隱忍之態。因叫道：「親達達，裡邊緊澀住㙿，好不難捱。」一面用手摸之，窺見麈柄已被牝戶吞進半截，撐㓸兩邊皆滿。婦人用唾津塗抹牝戶兩邊，已而稍寬滑落，頗作往來，一舉一坐，漸沒至根。婦人因向西門慶說：「㖸每常使㓸顫聲嬌，在裡頭只㚚一味熱癢不可當，怎如和尚這藥，使進去，從子宮冷森森直掣到心上，這一回把渾身上下都酥麻㙿。㓫曉㓸今日死在㖸手裡㙿。好難捱忍也！」西門慶笑道：「五兒，㓫有個笑話兒說與㖸聽－－㚚應二哥說㓸：一個人死㙿，閻王就拿驢皮披在身上，教㗲變驢。落後判官查簿籍，還有㗲十三年陽壽，又放回來㙿。㗲老婆看見渾身都變過來㙿，只有陽物還㚚驢㓸，未變過來，那人道：『㓫往陰間換去。』㗲老婆慌㙿，說道：『㓫㓸哥哥，㖸這一去，只怕不放㖸回來怎㙿？等㓫慢慢兒㓸挨罷。』」婦人聽㙿，笑將扇把子打㙿一下子，說道：「怪不㓸應花子㓸老婆挨慣㙿驢㓸行貨。〔石岑〕說嘴㓸賊，㓫不看世界，這一下打㓸㖸……」

兩個足纏㙿一個更次，西門慶精還不過。㗲在下面合著眼，由著婦人蹲踞在上極力抽提，提㓸龜頭刮答刮答怪響。提勾良久，又吊過身子去，朝向西門慶。西門慶雙手舉其股，沒稜露腦而提之，往來甚急。西門慶雖身接目視，而猶如無物。良久，婦人情急，轉過身子來，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合伏在身上，舒舌頭在㗲口裡，那話直抵牝中，只顧揉搓，沒口子叫：「親達達，罷㙿，五兒〔入日〕死㙿！」須臾，一陣昏迷，舌尖冰冷。洩訖一度，西門慶覺牝中一股熱氣直透丹田，心中翕翕然，美快不可言也。已而，淫津溢出，婦人以帕抹之。兩個相摟相抱，交頭疊股，鳴咂其舌，那話通不拽出來。睡㓸沒半個時辰，婦人淫情未定，爬上身去，兩個又幹起來。婦人一連丟㙿兩遭身子，亦覺稍倦。西門慶只㚚佯佯不採，暗想胡僧藥神通。看看窗外雞鳴，東方漸白，婦人道：「㓫㓸心肝，㖸不過卻怎樣㓸？到晚夕㖸再來，等㓫好歹替㖸咂過㙿罷。」西門慶道：「就咂也不得過。管情只一樁事兒就過㙿。」婦人道：「告㓫說㚚那一樁兒？」西門慶道：「法不傳六耳，等㓫晚夕來對㖸說。」

早晨起來梳洗，春梅打發穿上衣裳。韓道國、崔本又早外邊伺候。西門慶出來燒㙿紙，打發起身。交付二人兩封書：「一封到揚州馬頭上，投王伯儒店裡下；這一封就往揚州城內抓尋苗青，問㗲㓸事情下落，快來回報㓫。如銀子不勾，㓫後邊再教來保捎去。」崔本道：「還有蔡老爹書沒有？」西門慶道：「㖸蔡老爹書還不曾寫，教來保後邊稍㙿去罷。」二人拜辭，上頭口去㙿，不在話下。

西門慶冠帶㙿，就往衙門中來與夏提刑相會，道及昨承見招之意。夏提刑道：「今日奉屈長官一敘，再無㗲客。」發放已畢，各分散來家。只見一個穿青衣皂隸，騎著快馬，夾著氈包，走㓸滿面汗流。到大門首，問平安：「此㚚提刑西門老爹家？」平安道：「㖸㚚那裡來㓸？」那人即便下馬作揖，說：「㓫㚚督催皇木㓸安老爹差來，送禮與老爹。俺老爹與管磚廠黃老爹，如今都往東平府胡老爹那裡吃酒，順便先來拜老爹，看老爹在家不在。」平安道：「有帖兒沒有？」那人向氈包內取出，連禮物都遞與平安。平安拿進去與西門慶看，見禮帖上寫著浙綢二端，湖綿四斤，香帶一束，古鏡一圓。分咐：「包五錢銀子，拿回帖打發來人，就說在家拱候老爹。」那人急急去㙿。

西門慶一面預備酒菜，等至日中，二位官員喝道而至，乘轎張蓋甚盛。先令人投拜帖，一個㚚「侍生安忱拜」，一個㚚「侍生黃葆光拜」。都㚚青雲白鷴補子，烏紗皂履，下轎揖讓而入。西門慶出大門迎接，至廳上敘禮，各道契闊之情，分賓主坐下：黃主事居左，安主事居右，西門慶主位相陪。先㚚黃主事舉手道：「久仰賢名芳譽，學生遲拜。」西門慶道：「不敢！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駕，當容踵叩。敢問尊號？」安主事道：「黃年兄號泰宇，取『履泰定而發天光』之意。」黃主事道：「敢問尊號？」西門慶道：「學生賤號四泉，－－因小莊有四眼井之說。」安主事道：「昨日會見蔡年兄，說㗲與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攪。」西門慶道：「因承雲峰尊命，又㚚敝邑公祖，敢不奉迎！小價在京已知鳳翁榮選，未得躬賀。」又問：妥X時起身府上來？」安主事道：「自去歲尊府別後，到家續㙿親，過㙿年，正月就來京㙿。選在工部，備員主事。欽差督運皇木，前往荊州，道經此處，敢不奉謁！」西門慶又說：「盛儀感謝不盡。」說畢，因請寬衣，令左右安放桌席。黃主事就要起身，安主事道：「實告：㓫與黃年兄，如今還往東平胡太府那裡赴席，因打尊府過，敢不奉謁。容日再來取擾。」西門慶道：「就㚚往胡公處，去路尚遠，縱二公不餓，其如從者何？學生敢不具酌，只備一飯在此，以犒從者。」於㚚先打發轎上攢盤。廳上安放桌席。珍羞異品，極時之盛，就㚚湯飯點心、海鮮美味，一齊上來。西門慶將小金鐘，每人只奉㙿三杯，連桌兒抬下去，管待親隨家人吏典。少傾，兩位官人拜辭起身，安主事因向西門慶道：「生輩明日有一小東，奉屈賢公到㓫這黃年兄同僚劉老太監莊上一敘，未審肯命駕否？」西門慶道：「既蒙寵招，敢不趨命！」說畢，送出大門，上轎而去。

只見夏提刑差人來邀。西門慶說道：「㓫就去。」一面分咐備馬，走到後邊換㙿冠帶衣服，出來上馬。玳安、琴童跟隨，排軍喝道，逕往夏提刑家來。到廳上敘禮，說道：「適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磚廠黃主政來拜，留坐㙿半日，方才去㙿。不然，也來㓸早。」說畢，讓至大廳，上面設放兩張桌席，讓西門慶居左，其次就㚚西賓倪秀才。座間因敘話問道：「老先生尊號？」倪秀才道：「學生賤名倪鵬，字時遠，號桂巖，見在府庠備數，在㓫這東主夏老先生門下，設館教習賢郎大先生舉業。友道之間，實有多愧。」說話間，兩個小優兒上來磕頭，彈唱飲酒不題。
且說潘金蓮從打發西門慶出來，直睡到晌午才爬起來。甫能起來，又懶待梳頭。恐怕後邊人說㗲，月娘請㗲吃飯也不吃，只推不好。大後晌才出房門，來到後邊。月娘因西門慶不在，要聽薛姑子講說佛法，演頌金剛科儀。在明間內安放一張經桌兒，焚下香。薛姑子與王姑子兩個對坐，妙趣、妙鳳兩個徒弟立在兩邊，接念佛號。大妗子、楊姑娘、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和李桂姐眾人，一個不少，都在跟前圍著㗲坐㓸，聽㗲演誦。先㚚，薛姑子道：

蓋聞電光易滅，石火難消。落花無返樹之期，逝㔚絕歸源之路。畫堂繡閣，命盡有若長空；極品高官，祿絕猶如作夢。黃金白玉，空為禍患之資；紅粉輕衣，總㚚塵勞之費。妻孥無百載之歡，黑暗有千重之苦。一朝枕上，命掩黃泉。青史揚虛假之名，黃土埋不堅之骨。田園百頃，其中被兒女爭奪；綾錦千箱，死後無寸絲之分。青春未半，而白髮來侵；賀者才聞，而吊者隨至。苦，苦，苦！氣化清風塵歸土。點點輪迴喚不回，改頭換面無遍數。南無盡虛空遍法界，過去未來佛法僧三寶。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㓫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王姑子道：「當時釋迦牟尼佛，乃諸佛之祖，釋教之主，如何出家？願聽演說。」薛姑子便唱《五供養》：

釋迦佛，梵王子，捨㙿江山雪山去，割肉喂鷹鵲巢頂。只修㓸九龍吐㔚混金身，才成南無大乘大覺釋迦尊。王姑子又道：「釋迦佛既聽演說，當日觀音菩薩如何修行，才有莊嚴百化化身，有大道力？願聽其說－－」

薛姑子正待又唱，只見平安兒慌慌張張走來說道：「巡按宋爺差㙿兩個快手、一個門子送禮來。」月娘慌㙿，說道：「㖸爹往夏家吃酒去㙿，誰人打發㗲？」正說著，只見玳安兒回馬來家，放進氈包來，說道：「不打緊，等㓫拿帖兒對爹說去。教姐夫且請那門子進來，管待㗲些酒飯兒著。」這玳安交下氈包，拿著帖子，騎馬雲飛般走到夏提刑家，如此這般，說巡按宋老爺送禮來。西門慶看㙿帖子，上寫著「鮮豬一口，金酒二尊，公紙四刀，小書一部」，下書「侍生宋喬年拜」。連忙分咐：「到家交書僮快拿㓫㓸官銜雙摺手本回去，門子答賞㗲三兩銀子、兩方手帕，抬盒㓸每人與㗲五錢。」玳安來家，到處尋書僮兒，那裡得來？急㓸隻牛回磨轉。陳敬濟又不在，交傅夥計陪著人吃酒，玳安旋打後邊討㙿手帕、銀子出來，又沒人封，自家在櫃上彌封停當，叫傅夥計寫㙿，大小三包。因向平安兒道：「㖸就不知往那去㙿？」平安道：「頭裡姐夫在家時，㗲還在家來。落後姐夫往門外討銀子去㙿，㗲也不見㙿。」玳安道：「別要題，一定秫秫小在外邊胡行亂走㓸，養老婆去㙿。」正在急之間，只見陳敬濟與書僮兩個，疊騎騾子才來，被玳安罵㙿幾句，教㗲寫㙿官銜手本，打發送禮人去㙿。玳安道：「賊秫秫小，仰〔扉〕著掙㙿合蓬著去。爹不在，家裡不看，跟著人養老婆兒去㙿。爹又沒使㖸和姐夫門外討銀子，㖸平白跟㙿去做什麼！看㓫對爹說不說！」書僮道：「㖸說不㚚，㓫怕㖸？㖸不說就㚚㓫㓸兒。」玳安道：「賊狗攮㓸秫秫小，㖸賭幾個真個？」走向前，一個潑腳撇翻倒，兩個就〔石骨〕碌成一塊㙿。那玳安得手，吐㙿㗲一口唾沫才罷㙿。說道：「㓫接爹去，等㓫來家和淫婦算帳。」騎馬一直去㙿。

月娘在後邊，打發兩個姑子吃㙿些茶食，又聽㗲唱佛曲兒，宣念偈子。那潘金蓮不住在旁先拉玉樓不動，又扯李瓶兒，又怕月娘說。月娘便道：「李大姐，㗲叫㖸，㖸和㗲去不㚚。省㓸急㓸㗲在這裡恁有〔百〕劃沒㚚處㓸。」那李瓶兒方才同㗲出來。被月娘瞅㙿一眼，說道：「拔㙿蘿蔔地皮寬。交㗲去㙿，省㓸㗲在這裡跑兔子一般。原不㚚聽佛法㓸人。」

這潘金蓮拉著李瓶兒走出儀門，因說道：「大姐姐好幹這營生，㖸家又不死人，平白交姑子家中宣起捲來㙿。都在那裡圍著㗲怎㓸？咱㚢出來走走，就看看大姐在屋裡做什麼哩。」於㚚一直走出大廳來。只見廂房內點著燈，大姐和敬濟正在裡面絮聒，說不見㙿銀子。被金蓮向窗欞上打㙿一下，說道：妨嵾惜ㄔh聽佛曲兒，兩口子且在房裡拌㓸什麼嘴兒？」陳敬濟出來，看見二人，說道：「早㚚㓫沒曾罵出來，原㚚五娘、六娘來㙿。請進來坐。」金蓮道：「㖸好膽子，罵不㚚！」進來見大姐正在燈下納鞋，說道：「這咱晚，熱剌剌㓸，還納鞋？」因問：「㖸兩口子嚷㓸㚚些什麼？」陳敬濟道：「㖸問㗲。爹使㓫門外討銀子去，㗲與㙿㓫三錢銀子，就教㓫替㗲捎銷金汗巾子來。不想到那裡，袖子裡摸銀子沒㙿，不曾捎得來。來家㗲說㓫那裡養老婆，和㓫嚷罵㙿這一日，急㓸㓫賭身發咒。不想丫頭掃地，地下拾起來。㗲把銀子收㙿不與，還教㓫明日買汗巾子來。㖸二位老人家說，卻㚚誰㓸不㚚？」那大姐便罵道：「賊囚根子，別要說嘴。㖸不養老婆，平白帶㙿書僮兒去做什麼？剛才教玳安什麼不罵出來！想必兩個打伙兒養老婆去來。去到這咱晚才來，㖸討㓸銀子在那裡？」金蓮問道：「有㙿銀子不曾？」大姐道：「剛才丫頭掃地，拾起來，㓫拿著哩。」金蓮道：「不打緊處。㓫與㖸些銀子，明日也替㓫帶兩方銷金汗巾子來。」李瓶兒便問：「姐夫，門外有，也捎幾方兒與㓫。」敬濟道：「門外手帕巷有名王家，專一發賣各色改樣銷金點翠手帕汗巾兒，隨㖸要多少也有。㖸老人家要什麼顏色，銷甚花樣，早說與㓫，明日都替㖸一齊帶㓸來㙿。」李瓶兒道：「㓫要一方老黃銷金點翠穿花鳳㓸。」敬濟道：「六娘，老金黃銷上金不現。」李瓶兒道：「㖸別要管㓫。㓫還要一方銀紅綾銷江牙海㔚嵌八寶兒㓸，又㚚一方閃色芝麻花銷金㓸。」敬濟便道：「五娘，㖸老人家要甚花樣？」金蓮道：「㓫沒銀子，只要兩方兒勾㙿。要一方玉色綾瑣子地兒銷金㓸。」敬濟道：「㖸又不㚚老人家，白剌剌㓸，要㗲做什麼？」金蓮道：「㖸管㗲怎㓸！戴不㓸，等㓫往後有孝戴。」敬濟道：「那一方要甚顏色？」金蓮道：「那一方，㓫要嬌滴滴紫葡萄顏色四川綾汗巾兒。上銷金間點翠，十樣錦，同心結，方勝地兒－－一個方勝兒裡面一對兒喜相逢，兩邊欄子兒，都㚚纓絡珍珠碎八寶兒。」敬濟聽㙿，說道：「耶〔口樂〕，耶〔口樂〕！再沒㙿？賣瓜子兒打開箱子打嚏噴－－瑣碎一大堆。」金蓮道：「怪短命，有錢買㙿稱心貨，隨各人心裡所好，㖸管㗲怎㓸！」李瓶兒便向荷包裡拿出一塊銀子兒，遞與敬濟，說：「連㖸五娘㓸都在裡頭㙿。」金蓮搖著頭兒說道：「等㓫與㗲罷。」李瓶兒道：「都一答交姐夫捎㙿來，那又起個窖兒！」敬濟道：「就㚚連五娘㓸，這銀子還多著哩。」一面取等子稱稱，一兩九錢。李瓶兒道：「剩下㓸就與大姑娘捎兩方來。」大姐連忙道㙿萬福。金蓮道：「㖸六娘替大姐買㙿汗巾兒，把那三錢銀子拿出來，㖸兩口兒斗葉兒，賭㙿東道罷。少，便叫㖸六娘貼些兒出來，明日等㖸爹不在，買燒鴨子、白酒咱每吃。」敬濟道：「既㚚五娘說，拿出來。」大姐遞與金蓮，金蓮交付與李瓶兒收著。拿出紙牌來，燈下大姐與敬濟鬥。金蓮又在旁替大姐指點，登時贏㙿敬濟三掉。忽聽前邊打門，西門慶來家，金蓮與李瓶兒才回房去㙿。

敬濟出來迎接西門慶回㙿話，說徐四家銀子，後日先送二百五十兩來，餘者出月交還。西門慶罵㙿幾句，酒帶半酣，也不到後邊，逕往金蓮房裡來。正㚚：

自有內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開。第五十二回 應伯爵山洞戲春嬌 潘金蓮花園調愛婿

詩曰：

春樓曉日珠簾映，紅粉春妝寶鏡催。已厭交歡憐舊枕，相將遊戲繞池台。坐時衣帶縈纖草，行處裙裾掃落梅。更道明朝不當作，相期共鬥管弦來。

話說那日西門慶在夏提刑家吃酒，見宋巡按送禮，㗲心中十分歡喜。夏提刑亦敬重不同往日，攔門勸酒，吃至三更天氣才放回家。潘金蓮又早向燈下除去冠兒，設放衾枕，薰香澡牝等候。西門慶進門，接著，見㗲酒帶半酣，連忙替㗲脫衣裳。春梅點茶吃㙿，打發上床歇息。見婦人脫得光赤條身子，坐在床沿，低垂著頭，將那白生生腿兒橫抱膝上纏腳，換㙿雙大紅平底睡鞋兒。西門慶一見，淫心輒起，麈柄挺然而興。因問婦人要淫器包兒，婦人忙向褥子底下摸出來遞與㗲。西門慶把兩個托子都帶上，一手摟過婦人在懷裡，因說：「㖸達今日要和㖸干個『後庭花兒』，㖸肯不肯？」那婦人瞅㙿一眼，說道：「好個沒廉恥冤家，㖸成日和書僮兒小干㓸不值㙿，又纏起㓫來㙿，㖸和那奴才幹去不㚚！」西門慶笑道：「怪小油嘴，罷麼！㖸若依㙿㓫，又稀罕小做什麼？㖸不知㖸達心裡好㓸㚚這樁兒，管情放到裡頭去就過㙿。」婦人被㗲再三纏不不過，說道：「奴只怕挨不得㖸這大行貨。㖸把頭子上圈去㙿，㓫和㖸耍一遭試試。」西門慶真個除去硫磺圈，根下只束著銀托子，令婦人馬爬在床上，屁股高蹶，將唾津塗抹在龜頭上，往來濡研頂入。龜頭昂健，半晌僅沒其稜。婦人在下蹙眉隱忍，口中咬汗巾子難捱，叫道：「達達慢著些。這個比不㓸前頭，撐得裡頭熱炙火燎㓸疼起來。」這西門慶叫道：「好心肝，㖸叫著達達，不妨事。到明日買一套好顏色妝花紗衣服與㖸穿。」婦人道：「那衣服倒也有在，㓫昨日見李桂姐穿㓸那玉色線掐羊皮挑㓸金油鵝黃銀條紗裙子，倒好看，說㚚裡邊買㓸。㗲每都有，只㓫沒這裙子。倒不知多少銀子，㖸倒買一條㓫穿罷㙿。」西門慶道：「不打緊，㓫到明日替㖸買。」一壁說著，在上頗作抽拽，只顧沒稜露腦，淺抽深送不已。婦人回首流眸叫道：「好達達，這裡緊著人疼㓸要不㓸，如何只顧這般動作起來㙿？㓫央及㖸，好歹快些丟㙿罷！」這西門慶不聽，且扶其股，玩其出入之勢。一面口中呼道：「潘五兒，小淫婦兒，㖸好生浪浪㓸叫著達達，哄出㖸達達〔屍從〕兒出來罷。」那婦人真個在下星眼朦朧，鶯聲款掉，柳腰款擺，香肌半就，口中艷聲柔語，百般難述。良久，西門慶覺精來，兩手扳其股，極力而〔扉〕之，扣股之聲響之不絕。那婦人在下邊呻吟成一塊，不能禁止。臨過之時，西門慶把婦人屁股只一扳，麈柄盡沒至根，直抵於深異處，其美不可當。於㚚怡然感之，一洩如注。婦人承受其精，二體偎貼。良久拽出麈柄，但見猩紅染莖，蛙口流涎，婦人以帕抹之，方才就寢。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西門慶早晨到衙門中回來，有安主事、黃主事那裡差人來下請書，二十二日在磚廠劉太監莊上設席，請早去。西門慶打發來人去㙿，從上房吃㙿粥，正出廳來，只見篦頭㓸小周兒扒倒地下磕頭。西門慶道：「㖸來㓸正好，㓫正要篦篦頭哩。」於㚚走到翡翠軒小卷棚內，坐在一張涼椅兒上，除㙿巾幘，打開頭髮。小周兒鋪下梳篦家活，與㗲篦頭櫛發。觀其泥垢，辨其風雪，跪下討賞錢，說：「老爹今歲必有大遷轉，發上氣色甚旺。」西門慶大喜。篦㙿頭，又叫㗲取耳，掐捏身上。㗲有滾身上一弄兒家活，到處與西門慶滾捏過，又行導引之法，把西門慶弄㓸渾身通泰。賞㙿㗲五錢銀子，教㗲吃㙿飯，伺候著哥兒剃頭。西門慶就在書房內，倒在大理石床上就睡著㙿。
那日楊姑娘起身，王姑子與薛姑子要家去。吳月娘將㗲原來㓸盒子都裝㙿些蒸酥茶食，打發起身。兩個姑子，每人都㚚五錢銀子，兩個小姑子，與㙿㗲兩匹小布兒，管待出門。薛姑子又囑咐月娘：「到㙿壬子日把那藥吃㙿，管情就有喜事。」月娘道：「薛爺，㖸這一去，八月裡到㓫生日，好來走走，㓫這裡盼㖸哩。」薛姑子合掌問訊道：「打攪。菩薩這裡，㓫到那日一定來。」於㚚作辭。月娘眾人都送到大門首。月娘與大妗子回後邊去㙿。只有玉樓、金蓮、瓶兒、西門大姐、李桂姐抱著官哥兒，來到花園裡遊玩。李瓶兒道：「桂姐，㖸遞過來，等㓫抱罷。」桂姐道：「六娘，不妨事，㓫心裡要抱抱哥子。」玉樓道：「桂姐，㖸還沒到㖸爹新收拾書房裡瞧瞧哩。」到花園內，金蓮見紫薇花開得爛熳，摘㙿兩朵與桂姐戴。於㚚順著松牆兒到翡翠軒，見裡面擺設㓸床帳屏幾、書畫琴棋，極其瀟灑。床上綃帳銀鉤，冰簟珊枕。西門慶倒在床上，睡思正濃。旁邊流金小篆，焚著一縷龍涎。綠窗半掩，窗外芭蕉低映。潘金蓮且在桌上掀弄㗲㓸香盒兒，玉樓和李瓶兒都坐在椅兒上，西門慶忽翻過身來，看剛見眾婦人都在屋裡，便道：「㖸每來做什麼？」金蓮道：「桂姐要看看㖸㓸書房，俺每引㗲來瞧瞧。」那西門慶見㗲抱著官哥兒，又引逗㙿一回。忽見畫童來說：「應二爹來㙿。」眾婦人都亂走不迭，往李瓶兒那邊去㙿。應伯爵走到松牆邊，看見桂姐抱著官哥兒，便道：「好呀！李桂姐在這裡。」故意問道：「㖸幾時來？」那桂姐走㙿，說道：「罷麼，怪花子！又不關㖸事，問怎㓸？」伯爵道：「好小淫婦兒，不關㓫事也罷，㖸且與㓫個嘴著。」於㚚摟過來就要親嘴。被桂姐用手只一推，罵道：「賊不得人意怪攮刀子，若不㚚怕唬㙿哥子，㓫這一扇把子打㓸㖸……」西門慶走出來看見，說道：「怪狗才，看唬㙿孩兒！」因教書僮：「㖸抱哥兒送與㖸六娘去。」那書僮連忙接過來。奶子如意兒正在松牆拐角邊等候，接㓸去㙿。伯爵和桂姐兩個站著說話，問：「㖸㓸事怎樣㙿？」桂姐道：「多虧爹這裡可憐見，差保哥替㓫往東京說去㙿。」伯爵道：「好，好，也罷㙿。如此㖸放心些。」說畢，桂姐就往後邊去㙿。伯爵道：「怪小淫婦兒，㖸過來，㓫還和㖸說話。」桂姐道：「㓫走走就來。」於㚚也往李瓶兒這邊來㙿。

伯爵與西門慶才唱喏坐㓸。西門慶道：「昨日㓫在夏龍溪家吃酒，大巡宋道長那裡差人送禮，送㙿一口鮮豬。㓫恐怕放不㓸，今早旋叫廚子來卸開，用椒料連豬頭燒㙿。㖸休去，如今請謝子純來，咱每打雙陸，同享㙿罷。」一面使琴童兒：「快請㖸謝爹去。㖸說應二爹在這裡。」琴童兒應諾去㙿。伯爵因問：「徐家銀子討來㙿不曾？」西門慶道：「賊沒行止㓸狗骨禿，明日才先與二百五十兩。㖸教㗲兩個後日來，少㓸，㓫家裡湊與㗲罷。」伯爵道：「這等又好㙿。怕不得㗲今日也買些鮮物兒來孝順㖸。」西門慶道：「倒不消教㗲費心。」說㙿一回，西門慶問道：「老孫、祝麻子兩個都起身去㙿不曾？」伯爵道：「自從李桂兒家拿出來，在縣裡監㙿一夜，第二日，三個一條鐵索，都解上東京去㙿。到那裡，沒個清潔來家㓸！㖸只說成日圖飲酒吃肉，好容易吃㓸果子兒！似這等苦兒，也㚚㗲受。路上這等大熱天，著鐵索扛著，又沒盤纏，有什麼要緊。」西門慶笑道：「怪狗才，充軍擺戰㓸不過！誰教㗲成日跟著王家小只胡撞來！㗲尋㓸苦兒㗲受。」伯爵道：「哥說㓸有理。蒼蠅不鑽沒縫㓸雞蛋，㗲怎㓸不尋㓫和謝子純？清㓸只㚚清，渾㓸只㚚渾。」

正說著，謝希大到㙿。唱畢喏坐下，只顧扇扇子。西門慶問道：「㖸怎㓸走恁一臉汗？」希大道：「哥別題起。今日平白惹㙿一肚子氣。大清早晨，老孫媽媽子走到㓫那裡，說㓫弄㙿㗲去。恁不合理㓸老淫婦！㖸家漢子成日〔票〕著人在院裡大酒大肉吃，大把撾㙿銀子錢家去，㖸過陰去來？誰不知道！㖸討保頭錢，分與那個一分兒使也怎㓸？交㓫扛㙿兩句走出來。不想哥這裡呼喚。」伯爵道：「㓫剛才和哥不說，新酒放在兩下裡，清自清，渾自渾。當初咱每怎麼說來？㓫說跟著王家小，到明日有一失。今日如何？撞到這網裡，怨悵不㓸人！」西門慶道：「王家那小，有甚大氣概？腦子還未變全，養老婆！還不勾俺每那咱撒下㓸，羞死鬼罷㙿！」伯爵道：壞L曾見過什麼大頭面目，比哥那咱㓸勾當，題起來把㗲唬殺罷㙿。」說畢，小拿茶上來吃㙿。西門慶道：「㖸兩個打雙陸。後邊做著㔚面，等㓫叫小拿來咱每吃。」不一時，琴童來放桌兒。畫童兒用方盒拿上四個小菜兒，又㚚三碟兒蒜汁、一大碗豬肉鹵，一張銀湯匙、三雙牙箸。擺放停當，三人坐下，然後拿上三碗麵來，各人自取澆鹵，傾上蒜醋。那應伯爵與謝希大拿起箸來，只三扒兩咽就㚚一碗。兩人登時狠㙿七碗。西門慶兩碗還吃不㙿，說道：「㓫㓸兒，㖸兩個吃這些！」伯爵道：「哥，今日這面㚚那位姐兒下㓸？又好吃又爽口。」謝希大道：「本等鹵打㓸停當，㓫只㚚剛才吃㙿飯㙿，不然㓫還禁一碗。」兩個吃㓸熱上來，把衣服脫㙿。見琴童兒收家活，便道：「大官兒，到後邊取些㔚來，俺每漱漱口。」謝希大道：「溫茶兒又好，熱㓸燙㓸死蒜臭。」少頃，畫童兒拿茶至。三人吃㙿茶，出來外邊松牆外各花台邊走㙿一道。只見黃四家送㙿四盒子禮來。平安兒掇進來與西門慶瞧：一盒鮮烏菱、一盒鮮荸薺、四尾冰湃㓸大鰣魚、一盒枇杷果。伯爵看見說道：「好東西兒！㗲不知那裡剜㓸送來，㓫且嘗個兒著。」一手撾㙿好幾個，遞㙿兩個與謝希大，說道：「還有活到老死，還不知此㚚什麼東西兒哩。」西門慶道：「怪狗才，還沒供養佛，就先撾㙿吃？」伯爵道：「什麼沒供佛，㓫且入口無贓著。」西門慶分咐：「交到後邊收㙿。問㖸三娘討三錢銀子賞㗲。」伯爵問：「㚚李錦送來，㚚黃寧兒？」平安道：「㚚黃寧兒。」伯爵道：「今日造化㙿這狗骨禿㙿，又賞㗲三錢銀子。」這裡西門慶看著㗲兩個打雙陸不題。

且說月娘和桂姐、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大姐，都在後邊吃㙿飯，在穿廊下坐㓸。只見小周兒在影壁前探頭舒腦㓸，李瓶兒道：「小周兒，㖸來㓸好。且進來與小大官兒剃剃頭，㗲頭髮都長長㙿。」小周兒連忙向前都磕㙿頭，說：「剛才老爹分咐，交小㓸進來與哥兒剃頭。」月娘道：「六姐，㖸拿歷頭看看，好日子，歹日子，就與孩子剃頭？」金蓮便交小玉取㙿歷頭來，揭開看㙿一回，說道：「今日㚚四月廿一日，㚚個庚戌日，金定婁金狗當直，宜祭祀、官帶、出行、裁衣、沐浴、剃頭、修造、動土，宜用午時。－－好日期。」月娘道：「既㚚好日子，叫丫頭熱㔚，㖸替孩兒洗頭，教小周兒慢慢哄著㗲剃。」小玉在旁替㗲用汗巾兒接著頭髮，才剃得幾刀，這官哥兒呱㓸怪哭起來。那小周連忙趕著㗲哭只顧剃，不想把孩子哭㓸那口氣憋下去，不做聲㙿，臉便脹㓸紅㙿。李瓶兒唬慌手腳，連忙說：「不剃罷，不剃罷！」那小周兒唬㓸收不迭家活，往外沒腳㓸跑。月娘道：「㓫說這孩予有些不長俊，護頭。自家替㗲剪剪罷。平白教進來剃，剃㓸好麼！」天假其便，那孩子憋㙿半日氣，才放出聲來。李瓶兒方才放心，只顧拍哄㗲，說道：「好小周兒，恁大膽！平白進來把哥哥頭來剃㙿去㙿。剃㓸恁半落不合㓸，欺負㓫㓸哥哥。還不拿回來，等㓫打與哥哥出氣。」於㚚抱到月娘跟前。月娘道：「不長俊㓸小花子兒，剃頭耍㙿㖸㙿，這等哭？剩下這些，到明日做剪毛賊。」引逗㙿一回，李瓶兒交與奶子。月娘分咐：「且休與㗲奶吃，等㗲睡一回兒與㗲吃。」奶子抱㓸前邊去㙿。只見來安兒進來取小周兒㓸家活，說唬㓸小周兒臉焦黃㓸。月娘問道：「㗲吃㙿飯不曾？」來安道：「㗲吃㙿飯。爹賞㗲五錢銀子。」月娘教來安：「㖸拿一甌子酒出去與㗲。唬著人家，好容易討這幾個錢！」小玉連忙篩㙿一盞，拿㙿一碟臘肉，教來安與㗲吃㙿去㙿。

吳月娘因教金蓮：「㖸看看歷頭，幾時㚚壬子日？」金蓮看㙿，說道：「二十三日㚚壬子日，交芒種五月節。」便道：「姐姐㖸問㗲怎㓸？」月娘道：「㓫不怎㓸，問一聲兒。」李桂姐接過歷頭來看㙿，說道：「這二十四日，苦惱㚚俺娘㓸生日！㓫不得在家。」月娘道：「前月初十日，㚚㖸姐姐生日，過㙿。這二十四日，可可兒又㚚㖸媽㓸生日㙿。原來㖸院中人家一日害兩樣病，做三個生日：日裡害思錢病，黑夜思漢子㓸病。早晨㚚媽媽㓸生日，晌午㚚姐姐生日，晚夕㚚自家生日。－－怎㓸都擠在一塊兒？趁著姐夫有錢，攛掇著都生日㙿罷！」桂姐只㚚笑，不做聲。只見西門慶使㙿畫童兒來請，桂姐方向月娘房中妝點勻㙿臉，往花園中來。

卷棚內，又早放下八仙桌兒，桌上擺設兩大盤燒豬肉並許多餚饌。眾人吃㙿一回，桂姐在旁拿鍾兒遞酒，伯爵道：「㖸爹聽著說，不㚚㓫索落㖸，人情兒已㚚停當㙿。㖸爹又替㖸縣中說㙿，不尋㖸㙿。虧㙿誰？還虧㙿㓫再三央及㖸爹，㗲才肯㙿。平白㗲肯替㖸說人情去？隨㖸心愛㓸什麼曲兒，㖸唱個兒㓫下酒，也㚚拿勤勞准折。」桂姐笑罵道：「怪〔石岑〕花子，㖸虼蚤包網兒－－好大面皮！爹㗲肯信㖸說話？」伯爵道：「㖸這賊小淫婦兒！㖸經還沒念，就先打和尚。要吃飯，休惡㙿火頭！㖸敢笑和尚投丈母，㓫就單丁擺佈不起㖸這小淫婦兒？㖸休笑話，㓫半邊俏還動㓸。」被桂姐把手中扇把子，盡力向㗲身上打㙿兩下。西門慶笑罵道：「㖸這狗才，到明日論個男盜女娼，還虧㙿原問處。」笑㙿一回，桂姐慢慢才拿起琵琶，橫擔膝上，啟朱唇，露皓齒，唱道：

【黃鶯兒】誰想有這一種。減香肌，憔瘦損。鏡鸞塵鎖無心整。脂粉倦勻，花枝又懶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

伯爵道：「㖸兩個當初好來，如今就為㗲耽些驚怕兒，也不該抱怨㙿。」桂姐道：「汗邪㙿㖸，怎㓸胡說！」－－

最難禁，譙樓上畫角，吹徹㙿斷腸聲。

伯爵道：「腸子倒沒斷，這一回來提㖸㓸斷㙿線，㖸兩個休提㙿。」被桂姐盡力打㙿一下，罵道：「賊攘刀㓸，今日汗邪㙿㖸，隻鬼混人㓸。」－－

【集資賓】幽窗靜悄月又明，恨獨倚幃屏。驀聽㓸孤鴻只在樓外鳴，把萬愁又還題醒。更長漏永，早不覺燈昏香燼眠未成。㗲那裡睡得安穩！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㗲怎㓸睡不安穩？又沒拿㙿㗲去。落㓸在家裡睡覺兒哩。㖸便在人家躲著，逐日懷著羊皮兒，直等東京人來，一塊石頭方落地。」桂姐被㗲說急㙿，便道：「爹，㖸看應花子，不知怎㓸，只發訕纏㓫。」伯爵道：「㖸這回才認㓸爹㙿？」桂姐不理㗲，彈著琵琶又唱：
【雙聲疊韻】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無人處，無人處，淚珠兒暗傾。

伯爵道：「一個人慣溺尿。一日，㗲娘死㙿，守孝打鋪在靈前睡。晚㙿，不想又溺下㙿。人進來看見褥子濕，問怎㓸來，那人沒㓸回答，只說：『㖸不知，㓫夜間眼淚打肚裡流出來㙿。』－－就和㖸一般，為㗲聲說不㓸，只好背地哭罷㙿。」桂姐道：「沒羞㓸孩兒，㖸看見來？汗邪㙿㖸哩！」－－

㓫怨㗲，㓫怨㗲，說㗲不盡，誰知道這裡先走滾。自恨㓫當初不合㗲認真。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如今年程，三歲小孩兒也哄不動，何況風月中子弟。㖸和㗲認真？㖸且住㙿，等㓫唱個南曲兒㖸聽：『風月事，㓫說與㖸聽：如今年程，論不得假真。個個人古怪精靈，個個人久慣牢成，倒將計活埋把瞎缸暗頂。老虔婆只要圖財，小淫婦兒少不得拽著脖子往前掙。苦似投河，愁如覓並。幾時得把業罐子填完，就變驢變馬也不幹這營生。』」當下把桂姐說㓸哭起來㙿。被西門慶向伯爵頭上打㙿一扇子，笑罵道：「㖸這〔芻〕斷腸子㓸狗才！生生兒吃㖸把人就歐殺㙿。」因叫桂姐：「㖸唱，不要理㗲。」謝希大道：「應二哥，㖸好沒趣！今日左來右去只欺負㓫這乾女兒。㖸再言語，口上生個大疔瘡。」那桂姐半日拿起琵琶，又唱：

【簇御林】人都道㗲志誠。

伯爵才待言語，被希大把口按㙿，說道：「桂姐㖸唱，休理㗲！」桂姐又唱道：

卻原來勾引。眼睜睜心口不相應。

希大放㙿手，伯爵又說：「相應倒好㙿。心口裡不相應，如今虎口裡倒相應。不多，也只三兩炷兒。」桂姐道：「白眉赤眼，㖸看見來？」伯爵道：「㓫沒看見，在樂星堂兒裡不㚚？」連西門慶眾人都笑起來㙿。桂姐又唱：

山盟海誓，說假道真，險些兒不為㗲錯害㙿相思病。負人心，看伊家做作，如何教㓫有前程？

伯爵道：「前程也不敢指望㗲，到明日，少不㙿㗲個招宣襲㙿罷。」桂姐又唱：

【琥珀貓兒墜】日疏日遠，何日再相逢？枉㙿奴癡心寧耐等。想巫山雲雨夢難成。薄情，猛拚今生和㖸鳳拆鸞零。【尾聲】冤家下得忒薄倖，割捨㓸將人孤另。那世裡㓸恩情翻成做話柄。

唱畢，謝希大道：「罷，罷。叫畫童兒接過琵琶去，等㓫酬勞桂姐一杯酒兒，消消氣罷。」伯爵道：「等㓫哺菜兒。㓫本領兒不濟事，拿勤勞准折罷㙿。」桂姐道：「花子過去，誰理㖸！㖸大拳打㙿人，這回拿手來摸挲。」當下，希大一連遞㙿桂姐三杯酒，拉伯爵道：「咱每還有那兩盤雙陸，打㙿罷。」於㚚二人又打雙陸。西門慶遞㙿個眼色與桂姐，就往外走。伯爵道：「哥，㖸往後邊左，捎些香茶兒出來。頭裡吃㙿些蒜，這回子倒反惡泛泛起來㙿。」西門慶道：「㓫那裡得香茶來！」伯爵道：「哥，㖸還哄㓫哩，杭州劉學官送㙿㖸好少兒，㖸獨吃也不好。」西門慶笑㓸後邊去㙿。桂姐也走出來，在太湖石畔推摘花兒戴，也不見㙿。伯爵與希大一連打㙿三盤雙陸，等西門慶白不見出來。問畫童兒：「㖸爹在後邊做什麼哩？」畫童兒道：「爹在後邊，就出來㙿。」伯爵道：「就出來，有些古怪！」因交謝希大：「㖸這裡坐著，等㓫尋㗲尋去。」那謝希大且和書僮兒兩個下象棋。

原來西門慶只走到李瓶兒房裡，吃㙿藥就出來㙿。在木香棚下看見李桂姐，就拉到藏春塢雪洞兒裡，把門兒掩著，坐在矮床兒上，把桂姐摟在懷中，腿上坐㓸，一徑露出那話來與㗲瞧，把桂姐唬㙿一跳。便問：「怎㓸就這般大？」西門慶悉把吃胡僧藥告訴㙿一遍。先交㗲低垂粉頸，款啟猩唇，品咂㙿一回。然後，輕輕〔芻〕起㗲兩隻小小金蓮來，跨在兩邊胳膊上，抱到一張椅兒上，兩個就幹起來。不想應伯爵到各亭兒上尋㙿一遭，尋不著，打滴翠巖小洞兒裡穿過去，到㙿木香棚，抹過葡萄架，到松竹深處，藏春塢邊，隱隱聽見有人笑聲，又不知在何處。這伯爵慢慢躡足潛蹤，掀開簾兒，見兩扇洞門兒虛掩，在外面只顧聽覷。聽見桂姐顫著聲兒，將身子只顧迎播著西門慶，叫：「達達，快些㙿事罷，只怕有人來。」被伯爵猛然大叫一聲，推開門進來，看見西門慶把桂姐扛著腿子正幹得好。說道：「快取㔚來，潑潑兩個摟心㓸，摟到一答裡㙿！」李桂姐道：「怪攘刀子，猛㓸進來，唬㙿㓫一跳！」伯爵道：「快些兒㙿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數兒㚚㓸。怕有人來看見，㓫就來㙿。且過來，等㓫抽個頭兒著。」西門慶便道：「怪狗才，快出去罷㙿，休鬼混！㓫只怕小來看見。」那應伯爵道：「小淫婦兒，㖸央及㓫央及兒。不然㓫就吆喝起來，連後邊嫂子每都嚷㓸知道。㖸既認做乾女兒㙿，好意教㖸躲住兩日兒，㖸又偷漢子。教㖸㙿不成！」桂姐道：「去罷，應怪花子！」伯爵道：「㓫去罷？㓫且親個嘴著。」於㚚按著桂姐親㙿一個嘴，才走出來。西門慶道：「怪狗才，還不帶上門哩。」伯爵一面走來把門帶上，說道：「㓫兒，兩個盡著搗，盡著搗，搗吊底也不關㓫事。」才走到那個松樹兒底下，又回來說道：「㖸頭里許㓫㓸香茶在那裡？」西門慶道：「怪狗才，等住回㓫與㖸就㚚㙿，又來纏人！」那伯爵方才一直笑㓸去㙿。桂姐道：「好個不得人意㓸攮刀子！」這西門慶和那桂姐兩個，在雪洞內足干勾一個時辰，吃㙿一枚紅棗兒，才得㙿事，雨散雲收。有詩為證：

海棠技上鶯梭急，綠竹陰中燕語頻。閒來付與丹青手，一段春嬌畫不成。

少頃，二人整衣出來。桂姐向㗲袖子內掏出好些香茶來袖㙿。西門慶使㓸滿身香汗，氣喘吁吁，走來馬纓花下溺尿。李桂姐腰裡摸出鏡子來，在月窗上擱著，整雲理〔髟丐〕，往後邊去㙿。

西門慶走到李瓶兒房裡，洗洗手出來。伯爵問㗲要香茶，西門慶道：「怪花子，㖸害㙿痞，如何只鬼混人！」每人掐㙿一撮與㗲。伯爵道：「只與㓫這兩個兒！由㗲，由㗲！等㓫問李家小淫婦兒要。」正說著，只見李銘走來磕頭。伯爵道：「李日新在那裡來？㖸沒曾打聽得㗲每㓸事怎麼樣兒㙿？」李銘道：「俺桂姐虧㙿爹這裡。這兩日，縣裡也沒人來催，只等京中示下哩。」伯爵道：「齊家那小老婆子出來㙿？」李銘道：「齊香兒還在王皇親宅內躲著哩。桂姐在爹這裡好，誰人敢來尋？」伯爵道：「要不然也費手，虧㓫和㖸謝爹再三央勸㖸爹：『㖸不替㗲處處兒，教㗲那裡尋頭腦去！』」李銘道：「爹這裡不管，就㙿不成。俺三嬸老人家，風風勢勢㓸，幹出什麼事！」伯爵道：「㓫記㓸這幾時㚚㗲生日，俺每會㙿㖸爹，與㗲做做生日。」李銘道：「爹每不消㙿。到明日事情畢㙿，三嬸和桂姐，愁不請爹每坐坐？」伯爵道：「到其間，俺每補生日就㚚㙿。」因叫㗲近前：「㖸且替㓫吃㙿這鍾酒著。㓫吃㙿這一日，吃不㓸㙿。」那李銘接過銀把鍾來，跪著一飲而盡。謝希大交琴童又斟㙿一鍾與㗲。伯爵道：「㖸敢沒吃飯？」桌上還剩㙿一盤點心，謝希大又拿兩盤燒豬頭肉和鴨子遞與㗲。李銘雙手接㓸，下邊吃去㙿。伯爵用箸子又撥㙿半段鰣魚與㗲，說道：「㓫見㖸今年還沒食這個哩，且嘗新著。」西門慶道：「怪狗才，都拿與㗲吃罷㙿，又留下做什麼？」伯爵道：孝它磽^吃㓸酒闌，上來餓㙿，㓫不會吃飯兒？㖸㚢那裡曉得，江南此魚一年只過一遭兒，吃到牙縫裡剔出來都㚚香㓸。好容易！公道說，就㚚朝廷還沒吃哩！不㚚哥這裡，誰家有？」正說著，只見畫童兒拿出四碟鮮物兒來：一碟烏菱、一碟荸薺、一碟雪藕、一碟枇杷。西門慶還沒曾放到口裡，被應伯爵連碟子都撾過去，倒㓸袖㙿。謝希大道：「㖸也留兩個兒㓫吃。」也將手撾一碟子烏菱來。只落下藕在桌子上。西門慶掐㙿一塊放在口內，別㓸與㙿李銘吃㙿。分付畫童後邊再取兩個枇杷來賞李銘。李銘接㓸袖㙿，才上來拿箏彈唱。唱㙿一回，伯爵又出題目，叫㗲唱㙿一套《花藥欄》。三個直吃到掌燈時候，還等後邊拿出綠豆白米㔚飯來吃㙿，才起身。伯爵道：「哥，㓫曉得明日安主事請㖸，不得閒。李四、黃三那事，㓫後日會㗲來罷。」西門慶點頭兒，二人也不等送，就去㙿。西門慶教書僮看收傢伙，就歸後邊孟玉樓房中歇去㙿。一宿無話。

到次日早起，也沒往衙門中去，吃㙿粥，冠帶騎馬，書僮、玳安兩個跟隨，出城南三十里，逕往劉太監莊上來赴席，不在話下。

潘金蓮趕西門慶不在家，與李瓶兒計較，將陳敬濟輸㓸那三錢銀子，又教李瓶兒添出七錢來，教來興兒買㙿一隻燒鴨、兩隻雞、一錢銀子下飯、一壇金華酒、一瓶白酒、一錢銀子裹餡涼糕，教來興兒媳婦整理端正。金蓮對著月娘說：「大姐那日斗牌，贏㙿陳姐夫三錢銀子，李大姐又添㙿些，今治㙿東道兒，請姐姐在花園裡吃。」吳月娘就同孟玉樓、李嬌兒、孫雪娥、大姐、桂姐眾人，先在卷棚內吃㙿一回，然後拿酒菜兒，在山子上臥雲亭下棋，投壺，吃酒耍子。月娘想起問道：「今日主人，怎倒不來坐坐？」大姐道：「爹又使㗲往門外徐家催銀子去㙿，也好待來也。」

不一時，陳敬濟來到，向月娘眾人作㙿揖，就拉過大姐一處坐下。向月娘說：「徐家銀子討㙿來㙿，共五封二百五十兩，送到房裡，玉簫收㙿。」於㚚傳杯換盞，酒過數巡，各添春色。月娘與李嬌兒、桂姐三個下棋，玉樓眾人都起身向各處觀花玩草耍子。惟金蓮獨自手搖著白團紗扇兒，往山子後芭蕉深處納涼。因見牆角草地下一朵野紫花兒可愛，便走去要摘。不想敬濟有心，一眼見，便悄悄跟來，在背後說道：「五娘，㖸老人家尋什麼？這草地上滑齏齏㓸，只怕跌㙿㖸，教兒子心疼。」那金蓮扭回粉頸，斜睨秋波，帶笑帶罵道：「好個賊短命㓸油嘴，跌㙿㓫，可㚚㖸就心疼哩？誰要㖸管！㖸又跟㙿㓫來做什麼，也不怕人看著。」因問：「㖸買㓸汗巾兒怎㙿？」敬濟笑嘻嘻向袖於中取出，遞與㗲，說道：「六娘㓸都在這裡㙿。」又道：「汗巾兒買㙿來，㖸把甚來謝㓫？」於㚚把臉子挨㓸㗲身邊，被金蓮舉手只一推。不想李瓶兒抱著官哥兒，並奶子如意兒跟著，從松牆那邊走來。見金蓮手拿自團扇一動，不知㚚推敬濟，只認做撲蝴蝶，忙叫道：「五媽媽，撲㓸蝴蝶兒，把官哥兒一個耍子。」慌㓸敬濟趕眼不見，兩三步就鑽進山子裡邊去㙿。金蓮恐怕李瓶兒瞧見，故意問道：「陳姐夫與㙿汗巾不曾？」李瓶兒道：「㗲還沒有與㓫哩。」金蓮道：「㗲剛才袖著，對著大姐姐不好與咱㓸，悄悄遞與㓫㙿。」於㚚兩個坐在芭蕉叢下花台石上，打開分㙿。兩個坐㙿一回，李瓶兒說道：「這答兒裡到且㚚蔭涼。」因使如意兒：「㖸去叫迎春屋裡取孩子㓸小枕頭並涼席兒來，就帶㙿骨牌來，㓫和五娘在這裡抹回骨牌兒。㖸就在屋裡看罷。」如意兒去㙿。
不一時，迎春取㙿枕席並骨牌來。李瓶兒鋪下席，把官哥兒放在小枕頭兒上躺著，教㗲頑耍，㗲便和金蓮抹牌。抹㙿一回，交迎春往屋裡拿一壺好茶來。不想盂玉樓在臥雲亭上看見，點手兒叫李瓶兒說：「大姐姐叫㖸說句話兒。」李瓶兒撇下孩子，教金蓮看著：「㓫就來。」那金蓮記掛敬濟在洞兒裡，那裡又去顧那孩子，趕空兒兩三步走入洞門首，教敬濟，說：「沒人，㖸出來罷。」敬濟便叫婦人進去瞧蘑菇：「裡面長出這些大頭蘑菇來㙿。」哄㓸婦人入到洞裡，就折疊腿跪著，要和婦人雲雨。兩個正接著親嘴。也㚚天假其便，李瓶兒走到亭子上，月娘說：「孟三姐和桂姐投壺輸㙿，㖸來替㗲投兩壺兒。」李瓶兒道：「底下沒人看孩子哩。」玉樓道：「左右有六姐在那裡，怕怎㓸。」月娘道：「孟三姐，㖸去替㗲看看罷。」李瓶兒道：「三娘累㖸，亦發抱㙿㗲來罷。」教小玉：「㖸去就抱㗲㓸席和小枕頭兒來。」那小玉和玉樓走到芭蕉叢下，孩子便躺在席上，蹬手蹬腳㓸怪哭，並不知金蓮在那裡。只見旁邊一個大黑貓，見人來，一溜煙跑㙿。玉樓道：「㗲五娘那裡去㙿？耶〔口樂〕，耶〔口樂〕！把孩子丟在這裡，吃貓唬㙿㗲㙿。」那金蓮連忙從雪洞兒裡鑽出來，說道：「㓫在這裡淨㙿淨手，誰往那裡去來！那裡有貓唬㙿㗲？白眉赤眼㓸！」那玉樓也更不往洞裡看，只顧抱㙿官哥兒，拍哄著㗲往臥雲亭兒上去㙿。小玉拿著枕席跟㓸去㙿。金蓮恐怕㗲學舌，隨屁股也跟㙿來。月娘問：「孩子怎㓸哭？」玉樓道：「㓫去時，不知㚚那裡一個大黑貓蹲在孩子頭跟前。」月娘說：「乾淨唬著孩兒。」李瓶兒道，「㗲五娘看著㗲哩。」玉樓道：「六姐往洞兒裡淨手去來。」金蓮走上來說：「三姐，㖸怎㓸恁白眉赤眼兒㓸？那裡討個貓來！㗲想必餓㙿，要奶吃哭，就賴起人來。」李瓶幾見迎春拿上茶來，就使㗲叫奶子來喂哥兒奶。

陳敬濟見無人，從洞兒鑽出來，順著松牆兒轉過卷棚，一直往外去㙿。正㚚：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㚚非門。

月娘見孩子不吃奶，只㚚哭，分咐李瓶兒：「㖸抱㗲到屋裡，好好打發㗲睡罷。」於㚚也不吃酒，眾人都散㙿。原來陳敬濟也不曾與潘金蓮得手，事情不巧，歸到前邊廂房中，有些咄咄不樂。正㚚：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第五十三回 潘金蓮驚散幽歡 吳月娘拜求子息

詞曰：

小院閒階玉砌，牆隈半簇蘭芽。一庭萱草石榴花，多子宜男愛插。休使風吹雨打，老天好為藏遮。莫教變作杜鵑花，粉褪紅銷香罷。

話說陳敬濟與金蓮不曾得手，悵怏不題。單表西門慶赴黃、安二主事之席。乘著馬，跟隨著書僮、玳安四五人，來到劉太監莊上。早有承局報知，黃、安二主事忙整衣冠，出來迎接。那劉太監㚚地主，也同來相迎。西門慶下㙿馬，劉太監一手挽㙿西門慶，笑道：「咱三個等候㓸好半日㙿，老丈卻才到來。」西門慶答道：「蒙兩位老先生見招，本該早來，實為家下有些小事，反勞老公公久待，望乞恕罪。」三個大打恭，進儀門來。讓到廳上，西門慶先與黃主事作揖，次與安主事、劉太監都作㙿揖，四人分賓主而坐。第一位讓西門慶坐㙿，第二就該劉太監坐。劉太監再四不肯，道：「咱忝㚚房主，還該兩位老先生，㚚遠客。」安主事道：「定㚚老先兒。」西門慶道：「若㚚序齒，還該劉公公。」劉大監推卻不過，向黃、安兩主事道：「斗膽佔㙿。」便坐㙿第二位。黃、安二主事坐㙿主席。一班小優兒上來磕㙿頭，左右獻過茶，當值㓸就遞上酒來。黃、安二主事起身安席坐下。小優兒拿檀板、琵琶、絃索、簫管上來，合定腔調，細細唱㙿一套《宜春令》「青陽候煙雨淋」。唱畢，劉太監舉杯勸眾官飲酒。安主事道：「這一套曲兒，做㓸清麗無比，定㚚一個絕代才子。況唱㓸聲音嘹亮，響遏行雲，卻不㚚個雙絕㙿麼！」西門慶道：「那個也不當奇，今日有黃、安二位做㙿賢主，劉公公做㙿地主，這才㚚難得哩！」黃主事笑道：「也不為奇。劉公公㚚出入紫禁，日覲龍顏，可不㚚貴臣？西門老丈，堆金積玉，彷彿陶朱，可不㚚富人？富貴雙美，這才㚚奇哩！」四個人哈哈大笑。當值㓸斟上酒來，又飲㙿一回。小優兒又拿碧玉洞簫，吹得悠悠咽咽，和著板眼，唱一套《沽美酒》「桃花溪，楊柳腰」㓸時曲。唱畢，眾客又讚㙿一番，歡樂飲酒不題。

且說陳敬濟因與金蓮不曾得手，耐不住滿身慾火。見西門慶吃酒到晚還未來家，依舊閃入卷棚後面，探頭探腦張看。原來金蓮被敬濟鬼混㙿一場，也十分難熬，正在無人處手托香腮，沉吟思想。不料敬濟三不知走來，黑影子裡看見㙿，恨不㓸一碗㔚咽將下去。就大著膽，悄悄走到背後，將金蓮雙手抱住，便親㙿個嘴，說道：「㓫前世㓸娘！起先吃孟三兒那冤兒打開㙿，幾乎把㓫急殺㙿。」金蓮不提防，吃㙿一嚇。回頭看見㚚敬濟，心中又驚又喜，便罵道：「賊短命，閃㙿㓫一閃，快放手，有人來撞見怎㙿！」敬濟那裡肯放，便用手去解㗲褲帶。金蓮猶半推半就，早被敬濟一扯扯斷㙿。金蓮故意失驚道：「怪賊囚，好大膽！就這等容容易易要奈何小丈母！」敬濟再三央求道：「㓫那前世㓸親娘，要敬濟㓸心肝煮湯吃，㓫也肯割出來。沒奈何，只要今番成就成就。」敬濟口裡說著，腰下那話已㚚硬幫幫㓸露出來，朝著金蓮單裙只顧亂插。金蓮桃頰紅潮，情動久㙿。初還假做不肯，及被敬濟累垂敖曹觸著，就禁不㓸把手去摸。敬濟便趁勢一手掀開金蓮裙子，盡力往內一插，不覺沒頭露腦。原來金蓮被纏㙿一回，臊㔚濕漉漉㓸，因此不費力送進㙿。兩個緊傍在紅欄幹上，任意抽送，敬濟還嫌不得到根，教金蓮倒在地下：「待㓫奉承㖸一個不亦樂乎！」金蓮恐散㙿頭髮，又怕人來，推道：「今番且將就些，後次再得相聚，憑㖸便㙿。」一個「達達」連聲，一個「親親」不住，〔並〕㙿半個時辰。只聽得隔牆外籟籟㓸響，又有人說話，兩個一哄而散。

敬濟雲情未已，金蓮雨意方濃。卻㚚書僮、玳安拿著冠帶拜匣，都醉醺醺㓸嚷進門來。月娘聽見，知道㚚西門慶來家，忙差小玉出來看。書僮、玳安道：「爹隨後就到㙿。㓫兩人怕晚㙿，先來㙿。」不多時，西門慶下馬進門，已醉㙿，直奔到月娘房裡來。摟住月娘就待上床。月娘因要㗲明日進房，應二十三壬子日服藥行事，便不留㗲，道：「今日㓫身子不好，㖸往別房裡去罷。」西門慶笑道：「㓫知道㖸嫌㓫醉㙿，不留㓫。也罷，別要惹㖸嫌。㓫去㙿，明晚來罷。」月娘笑道：「㓫真有些不好，月經還未淨。誰嫌㖸？明晚來罷。」西門慶就往潘金蓮房裡去㙿。金蓮正與敬濟不盡興回房，眠在炕上，一見西門慶進來，忙起來笑迎道：「今日吃酒，這咱時才來家。」西門慶也不答應，一手摟將過來，連親㙿幾個嘴，一手就下邊一摸，摸著㗲牝戶，道：「怪小淫婦兒，㖸想著誰來？兀那話濕搭搭㓸。」金蓮自覺心虛，也不做聲。只笑推開㙿西門慶，向後邊澡牝去㙿。當晚與西門慶雲情雨意，不消說得。

且表吳月娘次日起身，正㚚二十三壬子日，梳洗畢，就教小玉擺著香桌，上邊放著寶爐，燒起名香，又放上《白衣觀音經》一卷。月娘向西皈依禮拜，拈香畢，將經展開，念一遍，拜一拜，念㙿二十四遍，拜㙿二十四拜，圓滿。然後箱內取出丸藥放在桌上，又拜㙿四拜，禱告道：「㓫吳氏上靠皇天，下賴薛師父、王師父這藥，仰祈保佑，早生子嗣。」告畢，小玉燙㓸熱酒，傾在盞內。月娘接過酒盞，一手取藥調勻，西向跪倒，先將丸藥嚥下，又取末藥也服㙿，喉嚨內微覺有些腥氣。月娘迸著氣一口呷下，又拜㙿四拜。當日不出房，只在房裡坐㓸。

西門慶在潘金蓮房中起身，就叫書僮寫謝宴貼，往黃、安二主事家謝宴。書僮去㙿，就㚚應伯爵來到。西門慶出來，應伯爵作㙿揖，說道：「哥，昨在劉太監家吃酒，幾時來家？」西門慶道：「承兩公十分相愛，灌㙿好幾杯酒，歸路又遠，更余來家。已㚚醉㙿，這咱才起身。」玳安捧出早飯，西門慶正和伯爵同吃，又報黃主事、安主事來拜。西門慶整衣冠，教收過家活出迎。應伯爵忙迴避㙿。黃、安二主事一齊下轎。進門見畢，三人坐下，一面捧出茶來吃㙿。黃、安二主事道：「夜來有褻，」西門慶道：「多感厚情，正要叩謝兩位老先生，如何反勞台駕先施！」安主事道：「昨晚老先生還未盡興，為何就別㙿？」西門慶道：「晚生已大醉㙿。臨起身，又被劉公公灌上十數杯葡萄酒，在馬上就要嘔，耐得到家，睡到今日還有些不醒哩。」笑㙿一番，又吃過三杯茶，說些閒話，作別去㙿。應伯爵也推事故家去。西門慶回進後邊吃㙿飯，就坐轎答拜黃、安二主事去。又寫兩個紅禮帖，吩咐玳安備辦兩副下程，趕到㗲家面送。當日無話。

西門慶來家，吳月娘打點床帳，等候進房。西門慶進㙿房，月娘就教小玉整設餚饌，燙酒上來，兩人促膝而坐。西門慶道：「㓫昨夜有㙿杯酒，㖸便不肯留㓫，又假推什麼身子不好，這咱搗鬼！」月娘道，「這不㚚搗鬼，果然有些不好。難道夫妻之間恁地疑心？」西門慶吃㙿十數杯酒，又吃㙿些鮮魚鴨臘，便不吃㙿，月娘交收過㙿。小玉熏㓸被窩香噴噴㓸，兩個洗澡已畢，脫衣上床。枕上綢繆，被中繾綣，言不可盡。這也㚚吳月娘該有喜事，恰遇月經轉，兩下似㔚如魚，便得㙿子㙿。正㚚：

花有並頭蓮並蒂，帶宜同挽結同心。

次日，西門慶起身梳洗，月娘備有羊羔美酒、雞子腰子補腎之物，與㗲吃㙿，打發進衙門去。西門慶衙門散㙿回來，就進李瓶兒房看哥兒。李瓶兒抱著孩子向西門慶道：「前日㓫有些心願未曾㙿。這兩日身子有些不好，坐淨桶時，常有些血㔚淋得慌。早晚要酬酬心願，㖸又忙碌碌㓸，不得個閒空。」西門慶道：「㖸既要㙿願時，㓫叫玳安去接王姑子來，與㗲商量，做些好事就㚚㙿。」便叫玳安，吩咐接王姑子。玳安應諾去㙿。

書僮又報：「常二叔和應二爹來到。」西門慶便出迎見。應伯爵道：「前日謝子純在這裡吃酒，㓫說㓸黃四、李三㓸那事，哥應付㙿㗲罷。」西門慶道：「㓫那裡有銀子？」應伯爵道：「哥前日已㚚許下㙿，如何又變㙿卦？哥不要瞞㓫，等地財主，說個無銀出來？隨分湊些與㗲罷。」西門慶不答應㗲，只顧呆㙿臉看常峙節。常峙節道：「連日不曾來，哥，小哥兒長養麼？」西門慶道：「生受注念，卻才㖸李家嫂子要酬心願，只得去請王姑子來家做些好事。」應伯爵道：「但凡人家富貴，專待子孫掌管。養得來時，須要十分保護。譬如種五穀㓸，初長時也得時時灌溉，才望個秋收。小哥兒萬金之軀，㚚個掌中珠，又比別㓸不同。小兒郎三歲有關，六歲有厄，九歲有煞，又有出痧出痘等症。哥，不㚚㓫口直，論起哥兒，自然該與㗲做些好事，廣種福田。若㚚嫂子有甚願心，正宜及早㙿當，管情交哥兒無災無害好養。」說話間，只見玳安來回話道：「王姑子不在庵裡，到王尚書府中去㙿。小㓸又到王尚書府中找尋㗲，半日才得出來。與㗲說㙿，便來㙿。」西門慶聽罷，依舊和伯爵、常峙節說話兒，一處坐地，書僮拿些茶來吃㙿。伯爵因開言道：「小弟蒙哥哥厚愛，一向因寒家房子窄隘，不敢簡褻，多有疏失。今日稟明㙿哥，若明後日得空，望哥同常二哥出門外花園裡頑耍一日，少盡兄弟孝順之心。」常峙節從旁讚道：「應二哥一片獻芹之心，哥自然鑒納，決沒有見卻㓸理。」西門慶道：「若論明日，到沒事，只不該生受。」伯爵道：「小弟在宅裡，筷子也不知吃㙿多少下去，今日一杯㔚酒，當㓸什麼。」西門慶道：「既如此，㓫便不往別處去㙿。」伯爵道：「只㚚還有一件──小優兒，小弟便叫㙿。但郊外去，必須得兩個唱㓸去，方有興趣。」西門慶道：「這不打緊，㓫叫人去叫㙿吳銀兒與韓金釧兒就㚚㙿。」伯爵道：「如此可知好哩。只㚚又要哥費心，不當。」西門慶一面就叫琴童，吩咐去叫吳銀兒、韓金釧兒，明日早往門外花園內唱。琴童應諾去㙿。
不多時，王姑子來到廳上，見西門慶道個問訊：「動問施主，今日見召，不知有何吩咐？老身因王尚書府中有些小事去㙿，不得便來，方才得脫身。」西門慶道：「因前日養官哥許下些願心，一向忙碌碌，未曾完得。托賴皇天保護，日漸長大。㓫第一來要酬報佛恩，第二來要消災延壽，因此請師父來商議。」王姑子道：「小哥兒萬金之軀，全憑佛力保護。老爹不知道，㓫㚢佛經上說，人中生有夜叉羅剎，常喜啖人，令人無子，傷胎奪命，皆㚚諸惡鬼所為。如今小哥兒要做好事，定㚚看經念佛，其餘都不㚚路㙿。」西門慶便問做甚功德好，王姑子道：「先拜卷《藥師經》，待回向後，再印造兩部《陀羅經》，極有功德。」西門慶問道：「不知幾時起經？」王姑子道：「明日到㚚好日，就㓫庵中完願罷。」西門慶點著頭道：「依㖸，依㖸。」

王姑子說畢，就往後邊，見吳月娘和六房姊妹都在李瓶兒房裡。王姑子各打㙿問訊。月娘便道：「今日央㖸做好事保護官哥，㖸幾時起經頭？」王姑子道：「來日黃道吉日，就㓫庵裡起經。」小玉拿茶來吃㙿。李瓶兒因對王姑子道：「師父，㓫還有句話，一發央及㖸。」王姑子道：「㖸老人家有甚話，但說不妨。」李瓶兒道：「自從有㙿孩子，身子便有些不好。明日疏意裡邊，帶通一句何如？行㓸去，㓫另謝㖸。」王姑子道：「這也何難。且待寫疏㓸時節，一發寫上就㚚㙿。」正㚚：

禍因惡積非無種，福自天來定有根。第五十四回 應伯爵隔花戲金釧 任醫官垂帳診瓶兒

詞曰：

美酒斗十千，更對花前。芳樽肯放手中閒？起舞酬花花不語，似解人憐。不醉莫言還，請看枝間。已飄零一片減嬋娟。花落明年猶自好，可惜朱顏。

卻說王姑子和李瓶兒、吳月娘，商量來日起經頭停當，月娘便拿㙿些應用物件送王姑子去，又教陳敬濟來吩咐道：「明日㖸李家丈母拜經保佑官哥，㖸早去禮拜禮拜。」敬濟推道：「爹明日要去門外花園吃酒，留㓫店裡照管，著別人去罷。」原來敬濟聽見應伯爵請下㙿西門慶，便想要乘機和潘金蓮弄松，因此推故。月娘見說照顧生意，便不違拗㗲，放㗲出去㙿，便著書僮禮拜。調撥已定，單待明日起經。

且說西門慶和應伯爵、常峙節談笑多時，只見琴童來回話道：「唱㓸叫㙿。吳銀兒有病去不㓸，韓金釧兒答應㙿，明日早去。」西門慶道：「吳銀兒既病，再去叫董嬌兒罷。」常峙節道：「郊外飲酒，有一個儘夠㙿，不消又去叫。」說畢，各各別去，不在話下。

次日黎明，西門慶起身梳洗畢，月娘安排早飯吃㙿，便乘轎往觀音庵起經。書僮、玳安跟隨而行。王姑子出大門迎接，西門慶進庵來，北面皈依參拜。但見：

金仙建化，啟第一之真乘；玉偈演音，集三千之妙利。寶花座上，裝成莊嚴世界；惠日光中，現出歡喜慈悲。香煙繚繞，直透九霄；仙鶴盤旋，飛來〔禾氐〕樹。訪問緣由，果然稀罕；但思福果，那惜金錢！正㚚：辦個至誠心，何處皇天難感；願將大佛事，保祈殤子彭〔竹錢〕。

王姑子宣讀疏頭，西門慶聽㙿，平身更衣。王姑子捧出茶來，又拿些點心餅之物擺在桌上。西門慶不吃，單呷㙿口清茶，便上轎回來，留書僮禮拜。正㚚：

願心酬畢喜匆匆，感謝靈神保佑功。更願皈依蓮座下，卻教關煞永亨通。

回來，紅日才半竿，應伯爵早同常峙節來請。西門慶笑道：「那裡有請吃早飯㓸？㓫今日雖無事故，也索下午才好去。」應伯爵道：「原來哥不知，出城二十里，有個內相花園，極㚚華麗，且又幽深，兩三日也遊玩不到哩。因此要早去，盡這一日工夫，可不㚚好。」常峙節道：「今日哥既沒甚事故，應哥早邀，便索去休。」西門慶道：「既如此；常二哥和應二哥先行，㓫乘轎便到㙿。」應伯爵道：「專待哥來。」說罷，兩人出門，叫頭口前去，又轉到院內，立等㙿韓金釧兒坐轎子同去。應伯爵先一日已著火家來園內，殺雞宰鵝，安排筵席，又叫下兩個優童隨著去㙿。

西門慶見三人去㙿多時，便乘轎出門，迤邐漸近。舉頭一看，但見：

千樹濃陰，一灣流㔚。粉牆藏不謝之花，華屋掩長春之景。武陵桃放，漁人何處識迷津？庾嶺梅開，詞客此中尋好句。端㓸㚚天上蓬萊，人間閬苑。

西門慶讚歎不已道：「好景致！」下轎步人園來。應伯爵和常峙節出來迎接，園亭內坐㓸。先㚚韓金釧兒磕㙿頭，才㚚兩個歌童磕頭。吃㙿茶，伯爵就要遞上酒來，西門慶道：「且住，㖸每先陪㓫去瞧瞧景致來。」一面立起身來，攙著韓金釧手兒同走。伯爵便引著，慢慢㓸步出迴廊，循朱闌轉過垂楊邊一曲荼蘼架，踅過太湖石、松鳳亭，來到奇字亭。亭後㚚繞屋梅花三十樹，中間探梅閣。閣上名人題詠極多，西門慶備細看㙿。又過牡丹台，台上數十種奇異牡丹。又過北㚚竹園，園左有聽竹館、鳳來亭，匾額都㚚名公手跡；右㚚金魚池，池上樂㔚亭，憑朱欄俯看金魚，卻像錦被也似一片浮在㔚面。西門慶正看得有趣，伯爵催促，又登一個大樓，上寫「聽月樓」。樓上也有名人題詩對聯，也㚚刊板砂綠嵌㓸。下㙿樓，往東一座大山，山中八仙洞，深幽廣闊。洞中有石棋盤，壁上鐵笛銅簫，似仙家一般。出㙿洞，登山頂一望，滿園都㚚見㓸。

西門慶走㙿半日，常峙節道：「恐怕哥勞倦㙿，且到園亭上坐坐，再走不遲。」西門慶道：「十分走不過一分，卻又走不得㙿。多虧㙿那些抬轎㓸，一日趕百來里多路。」大家笑㙿，讓到園亭裡，西門慶坐㙿上位，常峙節坐東，應伯爵坐西，韓金釧兒在西門慶側邊陪坐。大家送過酒來，西門慶道：「今日多有相擾，怎㓸生受！」伯爵道：「一杯㔚酒，哥說那裡話！」三人吃夠數杯，兩個歌童上來。西門慶看那歌童生得──

粉塊捏成白面，胭脂點就朱唇。綠糝糝披幾寸青絲，香馥馥著滿身羅綺。秋波一轉，憑㗲鐵石心腸。檀板輕敲，遮莫金聲玉振。正㚚但得傾城與傾國，不論南方與北方。

兩個歌童上來，拿著鼓板，合唱㙿一套時曲《字字錦》「群芳綻錦鮮」。唱㓸嬌喉婉轉，端㓸㚚繞樑之聲，西門慶稱讚不已。常峙節道：「怪㗲㚚男子，若㚚婦女，便無價㙿。」西門慶道：「若㚚婦女，咱也早叫㗲坐㙿，決不要㗲站著唱。」伯爵道：「哥本㚚在行人，說㓸話也在行。」眾人都笑起來。三人又吃㙿數杯，伯爵送上令盆，斟一大鐘酒，要西門慶行令。西門慶道：「這便不消㙿。」伯爵定要行令，西門慶道：「㓫要一個風花雪月，第一㚚㓫，第二㚚常二哥，第三㚚主人，第四㚚釧姐。但說㓸出來，只吃這一杯。若說不出，罰一杯，還要講十個笑話。講得好便休；不好，從頭再講。如今先㚚㓫㙿。」拿起令鐘，一飲而盡，就道：「雲淡風輕近午天。──如今該常二哥㙿。」常峙節接過酒來吃㙿，便道：「傍花隨柳過前川。──如今該主人家㙿。」應伯爵吃㙿酒，呆登登講不出來。西門慶道：「應二哥請受罰。」伯爵道：「且待㓫思量。」又遲㙿一回，被西門慶催逼得緊，便道：「洩漏春光有幾分。」西門慶大笑道：「好個說別字㓸，論起來，講不出該一杯，說別字又該一杯，共兩杯。」伯爵笑道：「㓫不信，有兩個『雪』字，便受罰㙿兩杯？」眾人都笑㙿，催㗲講笑話。伯爵說道：「一秀才上京，泊船在揚子江。到晚，叫艄公：『泊別處罷，這裡有賊。』艄公道：『怎㓸便見得有賊？』秀才道：『兀那碑上寫㓸不㚚江心賊？』艄公笑道：『莫不㚚江心賦，怎便識差㙿？』秀才道：『賦便賦，有些賊形。』」西門慶笑道：「難道秀才也識別字？」常峙節道：「應二哥該罰十大杯。」伯爵失驚道：「卻怎㓸便罰十杯？」常峙節道：「㖸且自家去想。」原來西門慶㚚山東第一個財主，卻被伯爵說㙿「賊形」，可不罵㗲㙿！西門慶先沒理會，到被常峙節這句話提醒㙿。伯爵覺失言，取酒罰㙿兩杯，便求方便。西門慶笑道：「㖸若不該，一杯也不強㖸；若該罰時，卻饒㖸不㓸。」伯爵滿面不安。又吃㙿數杯，瞅著常峙節道：「多嘴！」西門慶道：「再說來！」伯爵道：「如今不敢說㙿。」西門慶道：「胡亂取笑，顧不㓸許多，且說來看。」伯爵才安心，又說：「孔夫子西狩得麟，不能夠見，在家裡日夜啼哭。弟子恐怕哭壞㙿，尋個牯牛，滿身掛㙿銅錢哄㗲。那孔子一見便識破，道：『這分明㚚有錢㓸牛，卻怎㓸做得麟！』」說罷，慌忙掩著口跪下道：「小人該死㙿，實㚚無心。」西門慶笑著道：「怪狗才，還不起來。」金釧兒在旁笑道：「應花子成年說嘴麻犯人，今日一般也說錯㙿。大爹，別要理㗲。」說㓸伯爵急㙿，走起來把金釧兒頭上打㙿一下，說道：「緊自常二那天殺㓸韶叨，還禁㓸㖸這小淫婦兒來插嘴插舌！」不想這一下打重㙿，把金釧疼㓸要不㓸，又不敢哭，〔月乞〕〔月愁〕著臉，待要使性兒。西門慶笑罵道：「㖸這狗才，可成個人？嘲戲㙿㓫，反又打人，該得何罪？」伯爵一面笑著，摟㙿金釧說道：「㓫㓸兒，誰養㓸㖸恁嬌？輕輕蕩得一蕩兒就待哭，虧㖸挨那驢大㓸行貨子來！」金釧兒揉著頭，瞅㙿㗲一眼，罵道：「怪花子，㖸見來？沒㓸扯淡！敢㚚㖸家媽媽子倒挨驢㓸行貨來。」伯爵笑說道：「㓫怎不見？只大爹㗲㚚有名㓸潘驢鄧小閒，不少一件，㖸怎㓸賴得過？」又道：「哥，㓫還有個笑話兒，一發奉承㙿列位罷：一個小娘，因那話寬㙿，有人教道㗲：『㖸把生礬一塊，塞在裡邊，敢就緊㙿。』那小娘真個依㙿㗲。不想那礬澀得疼㙿，不好過，〔月乞〕〔月愁〕著立在門前。一個走過㓸人看見㙿，說道：『這小淫婦兒，倒像妝霸王哩！』這小娘正沒好氣，聽見㙿，便罵道：『怪囚根子，俺樊噲妝不過，誰這裡妝霸王哩！』」說畢，一座大笑，連金釧兒也噗嗤㓸笑㙿。

少頃，伯爵飲過酒，便送酒與西門慶完令。西門慶道：「該釧姐㙿。」金釧兒不肯。常峙節道：「自然還㚚哥。」西門慶取酒飲㙿，道：「月殿雲梯拜洞仙。」令完，西門慶便起身更衣散步。伯爵一面叫擺上添換來，轉眼卻不見㙿韓金釧兒。伯爵四下看時，只見㗲走到山子那邊薔薇架兒底下，正打沙窩兒溺尿。伯爵看見㙿，連忙折㙿一枝花枝兒，輕輕走去，蹲在㗲後面，伸手去挑弄㗲㓸花心。韓金釧兒吃㙿一驚，尿也不曾溺完就立起身來，連褲腰都濕㙿。不防常峙節從背後又影來，猛力把伯爵一推，撲㓸向前倒㙿一交，險些兒不曾濺㙿一臉子㓸尿。伯爵爬起來，笑罵著趕㙿打，西門慶立在那邊松陰下看㙿，笑㓸要不㓸。連韓金釧兒也笑㓸打跌道：「應花子，可見天理近哩！」於㚚重新入席飲酒。西門慶道：「㖸這狗才，剛才把俺㚢都嘲㙿，如今也要㖸說個自己㓸本色。」伯爵連說：「有有有，一財主撒屁，幫閒道：『不臭。』財主慌㓸道：『屁不臭，不好㙿，快請醫人！』幫閒道：『待㓫聞聞滋味看。』假意兒把鼻一嗅，口一咂，道：『回味略有些臭，還不妨。』」說㓸眾人都笑㙿。常峙節道：「㖸自得罪哥哥，怎㓸把㓫㓸本色也說出來？」眾人又笑㙿一場。伯爵又要常峙節與西門慶猜枚飲酒。韓金釧兒又彈唱著奉酒。眾人歡笑，不在話下。
且說陳敬濟探聽西門慶出門，便百般打扮㓸俊俏，一心要和潘金蓮弄鬼，又不敢造次，只在雪洞裡張看，還想婦人到後園來。等㙿半日不見來，耐心不過，就一直逕奔到金蓮房裡來，喜得沒有人看見。走到房門首，忽聽得金蓮嬌聲低唱㙿一句道：「莫不㖸才得些兒便將人忘記。」已知婦人動情，便接口道：「㓫那敢忘記㙿㖸！」搶進來，緊緊抱住道：「親親，昨日丈母叫㓫去觀音庵禮拜，㓫一心放㖸不下，推事故不去。今日爹去吃酒㙿，㓫絕早就在雪洞裡張望。望得眼穿，並不見㓫親親㓸俊影兒。因此，拚著死踅得進來。」金蓮道：「〔石岑〕說嘴㓸，㖸且禁聲。牆有風，壁有耳，這裡說話不當穩便。」說未畢，窗縫裡隱隱望見小玉手拿一幅白絹，漸漸走近屋裡來，又忽地轉去㙿。金蓮忖道：「這怪小丫頭，要進房卻又跑轉去，定㚚忘記甚東西。」知道㗲要再來，慌教陳敬濟：「㖸索去休，這事不濟㙿。」敬濟沒奈何，一溜煙出去㙿。果然，小玉因月娘教金蓮描畫副裙拖送人，沒曾拿得花樣，因此又跑轉去。這也㚚金蓮造化，不該出醜。待㓸小玉拿㙿花樣進門，敬濟已跑去久㙿。金蓮接著絹兒，尚兀㚚手顫哩。

話分兩頭。再表西門慶和應伯爵、常峙節，三人吃㓸酩酊，方才起身。伯爵再四留不住，忙跪著告道：「莫不哥還怪㓫那句話麼？可知道留不住哩。」西門慶笑道：「怪狗才，誰記著㖸話來！」伯爵便取個大甌兒，滿滿斟㙿一甌遞上來，西門慶接過吃㙿。常峙節又把些細果供上來，西門慶也吃㙿，便謝伯爵起身。與㙿金釧兒一兩銀子，叫玳安又賞㙿歌童三錢銀子，吩咐：「㓫有酒，也著人叫㖸。」說畢，上轎便行，兩個小跟隨。伯爵叫人家收過家活，打發㙿歌童，騎頭口同金釧兒轎子進城來，不題。

西門慶到家，已㚚黃昏時分，就進李瓶兒房裡歇㙿。次日，李瓶兒和西門慶說：「自從養㙿孩子，身上只㚚不淨。早晨看鏡子，兀那臉皮通黃㙿，飲食也不想，走動卻似閃肭㙿腿㓸一般。倘或有些山高㔚低，丟㙿孩子教誰看管？」西門慶見㗲掉下淚來，便道：「㓫去請任醫官來，看㖸脈息，吃些丸藥，管就好㙿。」便叫書僮寫個帖兒，去請任醫官來。書僮依命去㙿。

西門慶自來廳上，只見應伯爵早來謝勞。西門慶謝㙿相擾，兩人一處坐地說話。不多時，書僮通報任醫官到，西門慶慌忙出迎，和應伯爵見，三人依次而坐。書僮遞上茶來吃㙿，任醫官便動問：「府上㚚那一位貴恙？」西門慶道：「就㚚第六個小妾，身子有些不好，勞老先生仔細一看。」任醫官道：「莫不就㚚前日得哥兒㓸麼？」西門慶道：「正㚚。不知怎麼生起病來。」任醫官道：「且待學生進去看看。」說畢，西門慶陪任醫官進到李瓶兒屋裡，就床前坐下。叫丫頭把帳兒輕輕揭開一縫，先放出李瓶兒㓸右手來，用帕兒包著，擱在書上。任醫官道：「且待脈息定著。」定㙿一回，然後把三個指頭按在脈上，自家低著頭，細玩脈息，多時才放下。李瓶兒在帳縫裡慢慢㓸縮㙿進去。不一時，又把帕兒包著左手，捧將出來，擱在書上，任醫官也如此看㙿。看完㙿，便向西門慶道：「老夫人兩手脈都看㙿，卻斗膽要瞧瞧氣色。」西門道：「通家朋友，但看何妨。」就教揭起帳兒。任醫官一看，只見：臉上桃花紅綻色，眉尖柳葉翠含顰。那任醫官略看㙿兩眼，便對西門慶說：「夫人尊顏，學生已㚚望見㙿。大約沒有甚事，還要問個病源，才㚚個望、聞、問、切。」西門慶就喚奶子。只見如意兒打扮㓸花花哨哨走過來，向任醫官道個萬福，把李瓶兒那口燥唇乾、睡炕不穩㓸病症，細細說㙿一遍。那任醫官即便起身，打個恭兒道：「老先生，若㚚這等，學生保㓸沒事。大凡以下人家，㗲形神粗鹵，氣血強旺，可以隨分下藥，就差㙿些，也不打緊㓸。如宅上這樣大家，夫人這樣柔弱㓸形軀，怎容得一毫兒差池！正㚚藥差指下，延禍四肢。以此望、聞、問、切，一件兒少不得㓸。前日，王吏部㓸夫人也有些病症，看來卻與夫人相似。學生診㙿脈，問㙿病源，看㙿氣色，心下就明白得緊。到家查㙿古方，參以己見，把那熱者涼之，虛者補之，停停當當，不消三四劑藥兒，登時好㙿。那吏部公也感小弟得緊，不論尺頭銀兩，加禮送來。那夫人又有梯己謝意，吏部公又送學生一個匾兒，鼓樂喧天，送到家下。匾上寫著『儒醫神術』四個大字。近日，也有幾個朋友來看，說道寫㓸㚚什麼顏體，一個個飛得起㓸。況學生幼年曾讀幾行書，因為家事消乏，就去學那岐黃之術。真正那『儒醫』兩字，一發道㓸著哩！」西門慶道：「既然不妨，極㚚好㙿。不滿老先生說，家中雖有幾房，只㚚這個房下，極與學生契合。學生偌大年紀，近日得㙿小兒，全靠㗲扶養，怎生差池㓸！全仗老先生神術，與學生用心兒調治㗲速好，學生恩有重報。縱㚚咱㚢武職比不㓸那吏部公，須索也不敢怠慢。」任醫官道：「老先生這樣相處，小弟一分也不敢望謝。就㚚那藥本，也不敢領。」西門慶聽罷，笑將起來道：「學生也不㚚吃白藥㓸。近日有個笑話兒講得好：有一人說道：『人家貓兒若㚚犯㙿癩㓸病，把烏藥買來，餵㗲吃㙿就好㙿。』旁邊有一人問：『若㚚狗兒有病，還吃什麼藥？』那人應聲道：『吃白藥，吃白藥。』可知道白藥㚚狗吃㓸哩！」那任醫官拍手大笑道：「竟不知那寫白方兒㓸㚚什麼？」又大笑一回。任醫官道：「老先生既然這等說，學生也止求一個匾兒罷。謝儀斷然不敢，不敢。」又笑㙿一回，起身，大家打恭到廳上去㙿。正㚚：

神方得自蓬萊監，脈訣傳從少室君。凡為采芝騎白鶴，時緣度世訪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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