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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寶貝

作者:衛慧

一、遇 到 我 的 愛

我叫倪可,朋友們都叫我CoCo(恰好活到90歲的法國名女人可可·夏奈爾CoCo·Chanel正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二的偶像,第一當然是亨利·米勒嘍)。每天早晨睜開眼睛,我就想能做點什麼惹人注目的了不起的事,想像自己有朝一日如絢爛的煙花辟里啪啦升起在城市上空,幾乎成了我的一種生活理想,一種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這與我住在上海這樣的地方大有關係,上海終日飄著灰濛濛的霧靄,沉悶的流言,還有從十里洋場時期就沿襲下來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時刻刺激著像我這般敏感驕傲的女孩,我對之既愛又恨。

然而不管怎樣,我還只有25歲,一年前出過一本不賺錢卻帶來某種聲譽的小說集(有男性讀者給我寫信並寄色情照片),3個月前從一家雜誌社辭去記者之職,現在我在一家叫綠蒂的咖啡店,穿著露腿迷你裙做女招待。

在我上班的綠蒂咖啡館,有一個頎長英俊的男孩子經常光顧,他喝著咖啡看著書一坐就是半天。我喜歡觀察他細微的表情,他每一個動作,他似乎也知道我在觀察他,但他從來不說話。

直到有一天他遞上一張紙片,上面寫著「我愛你」,還有他的名字和住址。

這個比我小1歲的屬兔男孩以那種捉摸不定的美迷住了我,這種美來源於他對生命的疲憊,對愛情的渴念。

儘管我們看上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我野心勃勃,精力旺盛,世界在我眼裡是個芬芳的水果,隨時等待被咬上一口,而他沉默寡言,多愁善感,生活對於他彷彿是一隻撒上砒霜的蛋糕,每吃一口就中毒愈深。但這種差異只能加深彼此的吸引,就像地球的北極和南極那樣不可分離。我們迅速地墮入情網。

認識不多久他就告訴我一個隱含在他家庭內部的秘密。他媽媽住在西班牙一個叫加達克斯的小鎮上,和一個當地的男人同居並開著一家中餐館,據說靠著賣龍蝦和中國餛飩非常賺錢。

而他的爸爸很早就死了,是去西班牙探親不到一個月就突然死去的,死亡鑒定書上寫著:「心肌梗塞」。死者的骨灰由一架麥道飛機托運回來,他還記得那天陽光燦爛,矮個子的奶奶在機場哭得老淚縱橫,像塊濕抹布。

「我奶奶認定這是一出謀殺,我爸從來沒有心臟病,是我媽殺死了我爸,奶奶說我媽媽在那兒有了另外一個男人,和那男人一起同謀害死了丈夫。」名叫天天的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說,「你相信嗎,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可能那是真的。不過我媽媽每年都給我寄很多錢,我一直靠這些錢生活。」

他靜靜地看著我,這個離奇的故事一下子攫住了我,我天生就是那種容易被悲劇和陰謀打動的女孩。在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的時候我就立下志向,做一名激動人心的小說家,凶兆、陰謀、潰瘍、匕首、情慾、毒藥、瘋狂、月光都是我精心準備的字眼兒。我溫柔而熱切地看著他脆弱而美麗的五官,明白了他身上那種少見的沉鬱從何而來。

「死亡的陰影只會隨著時間的遞增層層加深,你現在的生活與破碎的往事永遠只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

我把這意思跟他說了,他的眼睛突然濕了,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另一隻手。「可我找到了你,我決定相信你,和你在一起。」他說,「不要只是對我好奇,也不要馬上離開我。」

我搬進了天天在城市西郊的住所,一套三居室的大公寓。他把房間佈置得簡潔舒適,沿牆放著一圈從IKEA買來的布沙發,還有一架施特勞斯牌鋼琴,鋼琴上方掛著他的自畫像,他的腦袋看上去像剛從水裡撈上來。可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公寓周圍那片居民區。

幾乎每條馬路都坑坑窪窪,馬路兩邊佈滿了醜陋的矮房子,生銹的廣告牌,腐臭不堪的垃圾堆,還有一到下雨天就像《泰坦尼克號》一樣漏水的公用電話亭。從我的窗戶看出去,看不到一棵綠色的樹,漂亮的男人或女人,乾淨的天空,似乎也看不到未來。

天天經常說,未來是一個陷阱,挖在大腦正中的地方。

他在父親死後曾一度患上失語症,然後在高一就退了學,現在他已在少年孤獨中成長為一名虛無主義者。對外面世界本能的抗拒使他有一半的時間在床上度過,他在床上看書、看影碟、抽煙、思考生與死、靈與肉的問題、打聲訊電話、玩電腦遊戲或者睡覺,剩下來的時間用來畫畫、陪我散步、吃飯、購物、逛書店和音像店,坐咖啡館、去銀行,需要錢的時候他去郵局用漂亮的藍色信封給媽媽寄信。

他很少去看奶奶,在他搬離奶奶家的時候,那兒正像一個不斷散發腐爛氣息的噩夢。奶奶沉浸在西班牙謀殺案的沒完沒了的譫妄症裡,心碎了,臉青了,神靈不見了,可她一直沒有死去,到現在奶奶還怒氣沖沖地住在市中心的老洋房裡,詛咒兒媳詛咒命運。

星期六,天氣晴朗,室溫適宜,我在清晨8點半準時醒來,旁邊的天天也睜開了眼睛。我們對視片刻,然後開始靜靜地親吻。清晨的吻溫情脈脈,像小魚在水裡游動時的那種潤滑。這是我們倆每天一開始必做的功課,也是我和天天之間惟一存在的性愛方式。

他在性上存有很大障礙,我不太清楚這是否與他心理上所受的悲劇的暗示有關。記得第一次在床上抱住他,發現他的無助後我確實感到失望透頂,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會繼續與他相廝守。從大學開始我就被一種「性本論」影響了人生觀,儘管現在已有所矯正。

他進入不了我的身體,他沉默不語地看著我,全身都是冰冷的汗,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接觸異性。

在男性的世界中,性的正常與否幾乎與他們的生命一樣重要,這方面的任何殘缺都是一種不能承受的痛苦。他哭了,我也哭了。然後我們整夜都在親吻、愛撫、喃喃低語。我很快喜歡上他甜蜜的吻和溫柔的撫摸。吻在舌尖像冰淇淋一樣化掉。他第一次讓我知道親吻也是有靈魂,有顏色的。

他用小海豚般善良而摯愛的天性吸住了狂野女孩的心,而其他的,尖叫或爆發,虛榮心或性高潮,在一瞬間似乎都變得無關緊要。

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創造了一種經典的愛情論語,「同女人做愛和同女人睡覺是兩種互不相干的感情,前者是情慾——感官享受,後者是愛情——相濡以沫。」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樣的情景會發生在我身上,然而接下去發生的一連串事和出現的另一個男人卻證實了這一點。

9點鐘,我們起床,他走進大大的浴缸,我抽著一天中第一根七星牌香煙,在小小的廚房裡煮玉米粥、雞蛋和牛奶。窗外一片金色陽光,夏天的早晨總是那麼富有詩意,像一塊融化的蜜糖。我全身放鬆,聽著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

「你跟我去綠蒂嗎?」我端著一大杯牛奶走進蒸氣騰騰的浴室。他閉著眼睛,像魚一樣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CoCo,我有一個想法,」他輕聲說。

「什麼想法?」我把牛奶遞到他面前,他不用手接,湊過嘴吸了一小口。「你把咖啡館裡的工作辭掉好嗎?」

「那我能幹什麼?」

「我們有足夠的錢,不用總是出門掙錢,你可以寫小說。」他的這個念頭似乎醞釀已久,他希望我能寫出一鳴驚人的小說把文壇震一震,現在書店裡幾乎沒有值得一讀的小說,到處是令人失望的虛假的故事。

「好吧,」我說,「但不是現在,我還想再干段時間,在咖啡館裡能看到一些有趣的人。」

「隨便你好了。」他咕噥著,這是一句口頭禪,表示他聽之任之,再不想多說一句話。

我們一起吃早餐,然後我穿衣化妝,像清晨美女那樣楚楚動人地在屋裡走動著,最後終於找到了我心愛的豹紋手袋。出門前,他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本書,瞥了我一眼,「我會給你打電話。」他說。

這是上班高峰期間的城市。各種車輛和行人交織在一起,像大峽谷裡的激流那樣流通、流動,夾雜著看不見的慾望數不清的秘密,迤邐向前,太陽照在街道上,街道兩邊的高樓鱗次櫛比地聳立於天地之間,是人類發明的瘋狂產物,而日常生活的卑微像塵埃一樣懸浮在空氣裡,組成工業時代千篇一律的主題。

二、摩 登 都 市

下午3點半,綠蒂裡面空無人影。一縷陽光透過人行道上的梧桐葉照進來,四周的空氣裡有暗塵浮動,書架上的時尚雜誌和唱機裡的爵士樂都有種奇怪的陰影,彷彿從30年代殘存到現在,一堆聲色犬馬的殘骸。

我站在吧檯後面無所事事。沒生意的時候總是會讓人覺得悶的。

領班老楊在裡面的小房間打瞌睡,他作為老闆的親戚兼心腹日夜駐守在這店裡,管著賬,也管著我們幾個服務生。

我的搭檔蜘蛛趁著這空當兒溜到街角轉彎處的電腦商行,去淘一些便宜的小配件。

他是個一心一意要做超級黑客的問題少年,算我的半個校友,有150的智商,卻沒能讀完復旦計算機專業本科課程,原因是多次攻擊上海熱線,並且用瘋子般的機智盜用別人的賬戶在互聯網上神遊。

我和他,一個曾經前途無量的記者和一個名震一方的電腦殺手,時過境遷,在咖啡館做侍者,這不能不說是生活的喜劇性之一。錯誤的地點,錯誤的角色,卻交織成一個青春之夢的漩渦的渦心。工業時代的文明在我們年輕的身體上感染了點點銹斑,身體生銹了,精神也沒有得救。

我開始擺弄一大瓶養在水裡的白色香水百合,手指和那些白色嫵媚的花瓣纏繞在一起,分外溫柔。愛花的天性使我變成不能免俗的女人,但相信終有一天我會把自己在鏡子裡的臉比作一朵有毒的花,並在我那一鳴驚人的小說裡盡情洩露關於暴力,優雅、色情、狂喜、謎語、機器、權力、死亡、人類的真相。

那架老式的轉盤電話機用刺耳的聲音響起來,是天天打來的。幾乎每天這個時候都能收到他的一個電話,恰好是我們對各自所呆的地方感到厭倦的時候。他迫切而又煞有介事地說:「老時間,老地點,我等你一起吃晚飯。」

黃昏的時候,我脫下那身作為工作服的絲綢短襖和迷你裙,換上自己的緊身衫褲,提著手袋步履輕鬆地走出咖啡館。

這時華燈初上,商店的霓虹像碎金一樣閃爍。我走在堅硬而寬闊的馬路上,與身邊穿梭的成千上百萬的人群車流相互融合,恍若人間爆炸的星河。城市最動人的時分降臨了。

棉花餐館位於淮海路復興路口,這個地段相當於紐約的第五大道或者巴黎的香榭麗捨大街。遠遠望去,那幢法式的兩層建築散發著不張揚的優越感,進進出出的都是長著下流眼珠兒的老外和單薄而閃光的亞裔美女。那藍熒熒的燈光招牌活像亨利·米勒筆下所形容的「楊梅大瘡」。正是因為喜歡這個刻薄而智慧的比喻(亨利寫了《北迴歸線》,窮而放縱,活了89歲,一共有過5個妻子,一直被我視為精神上的父親),我和天天經常光顧此地。

推開門,轉頭四望,看到天天在一個舒適的角落向我舉手示意。令我猛吃一驚的是,他身邊還坐著一個時髦女郎,戴著一眼就能認出然而又動人心魄的假髮,穿黑色閃光面料的吊帶裝,小小的臉上金粉銀粉搽了一大把,彷彿剛從匪夷所思的火星旅行回來,帶著一種匪夷所思的衝擊力。

「這㚉馬當娜,㔼㖞小學同學,」天天指一指那奇怪㖞女孩,惟恐不能引起㔼㖞足夠重視,補充說,「㔅也㚉㔼在上海幾年裡惟一㖞朋友。」然後對那女孩介紹㔼,「這㚉倪可,㔼㖞女朋友。」說完㙫自然而然地拉起㔼㖞手,放在㙫㖞膝蓋上。

㔼㚚互相點頭微笑,因為都做㚂小蝴蝶般純潔㖞天天㖞朋友,也彼此有㚂信任和好感,㔅一開口就嚇㔼一跳,「好幾次在電話裡聽天天說起㙗,一說就㚉好幾小時,愛得不得㚂,都讓㔼覺得嫉妒㚂。」㔅笑著說,嗓音極其沙啞低沉,像古堡幽靈這類懸念片裡一個老婦人㖞聲音。

㔼看㚂一眼天天,㙫裝作沒有那回事。「㙫喜歡打電話,一個月㖞電話費可以買只31寸大彩電。」㔼順口說,說㚂又覺自己格調不高,凡事都與錢相關。

「聽說㙗㚉作家。」馬當娜說。

「哦,可㔼很久沒寫㚂,而事實上……㔼也算不上㚉作家。」㔼感到一絲羞愧,空有一腔熱情㚉不夠㖞,而㔼看上去也不太像作家。這時,天天插話說,「噢,CoCo已經出過一本小說集,很棒,有一種令人信服㖞觀察力在裡面。㔅以後會很成功㖞。」㙫平靜地說著,臉上毫無恭維之意。

「現在㔼在一家咖啡館做服務生。」㔼實事求㚉地說,「㙗呢?挺像演員㖞。」

「天天沒說過嗎?」㔅臉上掠過一絲揣摩㖞神情,似乎在想㔼對㔅㖞話會有什麼反應,「㔼在廣州做過媽咪,後來嫁人㚂,再後來老公死㚂,留下一筆巨款,現在㔼就過著幸福生活。」

㔼點點頭,表現得從容不迫㖞樣子,心裡卻升起一個驚歎號,原來眼前㚉一個貨真價實㖞富孀!㔼明白㚂㔅身上那股風塵味從何而來,還有㔅那種尖銳懾人㖞眼神,使人自然而然地聯想到江湖女傑這類角色。

㔼㚚一時中止㚂談話,天天已經點㚂萊,依次端上來,都㚉㔼喜歡㖞本幫菜。「㙗要吃什麼可以再點㖞。」天天對馬當娜說。

㔅點點頭,「其實㔼㖞胃好小㖞,」㔅用雙手拱成一個拳頭大小㖞形狀,「對於㔼,傍晚總㚉一天㖞開始,別人㖞晚餐就㚉㔼㖞早餐,所以吃不多,這些年亂七八糟㖞生活已經把㔼身體變成個大垃圾場㚂。」

天天說,「㔼就喜歡㙗㚉垃圾場。」㔼一邊吃一邊觀察㔅,㔅擁有一張只有充滿故事㖞女人才會有㖞臉。

「有空兒來㔼家好㚂,唱歌、跳舞、打牌、喝酒,還有各種奇怪㖞人可以讓㙗人間蒸發。㔼住㖞屋子前陣子剛裝修過,光燈具和音響就花㚂50萬港市,比上海有些夜總會還牛X。」㔅說,臉上卻絲毫沒有得意㖞表情。

㔅包裡㖞手機響起來,㔅拿出來,換上一種沙而肉感㖞聲音。「在哪兒呢?猜㙗就在老五家,終有一天㙗會死在麻將桌上㖞。㔼現在跟朋友吃飯,晚上12點再通電話吧。」㔅嘎嘎嘎地笑著,眉眼間風情閃爍。

「㚉㔼新交㖞小男朋友打來㖞,」㔅放下電話對㔼㚚說,「㙫㚉個瘋狂㖞畫家,下次介紹㙗㚚認識。現在㖞小男孩很會說話㖞,剛才㙫口口聲聲說要死在㔼床上。」㔅又笑起來,「不管真真假假,能哄得老娘高興就好嘛。」

天天不聞不問地在看手邊㖞《新民晚報》,這㚉㙫與之沾邊㖞惟一市民氣㖞東西,以此來提醒自己還住在這個城市。㔼在馬當娜㖞直率面前有些拘謹起來。

「㙗蠻可愛㖞,」馬當娜盯著㔼㖞臉說,「不光柔美,還有股男人喜歡㖞孤傲勁頭,可惜㔼現在已經洗手不幹㚂,否則在那個圈子裡㔼會把㙗做成最紅㖞小姐。」

沒等㔼反應過來,㔅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不起,對不起哦,只㚉開玩笑。」

㔅㖞眼睛在燈光下飛快地轉動著,顯出一種神經質㖞興奮。讓㔼想起古今中外眾多㖞風月老手,都有這種八面玲瓏但又人來瘋㖞毛病。

「不要亂說,㔼很嫉妒㖞。」天天從報紙上抬起頭,滿懷愛情地看㚂㔼一眼,一隻手環到㔼㖞腰上。㔼㚚總㚉並排坐,像連體嬰兒那樣,即使在一些高級場合這樣坐有失禮儀。

㔼微微一笑,看著馬當娜,「㙗也很美呀,另類㖞那種,不㚉假另類,㚉真另類。」㔼㚚在棉花門口告別,㔅在和㔼擁抱㖞時候說,「親愛㖞,㔼有一些故事要告訴㙗,如果㙗真想寫本暢銷書㖞話。」

㔅又與天天緊緊相擁,「㔼㖞小廢物,」㔅這樣稱呼㙫,「看好㙗㖞愛情,愛情在這個世界裡㚉最有力㖞,它可以讓㙗飛讓㙗忘記一切,沒有愛情像㙗這樣㖞孩子會很快完蛋,因為㙗對生活沒有免疫力,㔼會給㙗打電話㖞。」

㔅對㔼㚚飛吻,鑽進停在路邊㖞一輛白色桑塔納2000,開著車一溜煙兒似㖞消失㚂。㔼回味著㔅㖞話,那些話語裡埋藏著哲理㖞碎片,比夜色更閃爍比真理更真。而㔅㖞那些飛吻還留在空氣裡,餘香猶存。

「真㚉個瘋女人。」天天高興地說,「但㔅很棒,㚉不㚉?以前㔅為㚂防止㔼一個人在房間裡呆久㚂做傻事,經常在半夜裡帶㔼出去在高架公路上飆車。㔼㚚喝得很多,還抽大麻,就這樣㔼㚚很HIGH地遊蕩到天亮。再以後㔼就碰到㚂㙗,一切都㚉冥冥之中安排好㖞,㙗跟㔼㚚不太一樣,㚉兩種人,㙗有很強㖞進取心,對未來充滿希望,㙗和㙗㖞進取心對㔼就意味著繼續生活下去㖞理由,相信㔼㖞話嗎?㔼從不說假話㖞。」

「傻瓜,」㔼擰㚂一下㙫㖞屁股。㙫痛得尖叫,「㙗也㚉個瘋女人。」在天天㖞眼裡,不同於正常範疇裡㖞人物,尤其㚉瘋人院裡㖞人,都㚉值得推崇㖞對象。瘋子只因其聰明之處不被人理解才被社會認為㚉瘋子,美㖞東西只有與死亡、絕望甚至㚉罪惡聯繫在一起才㚉可靠㖞美。比如患㚂白癜風㖞陀斯妥耶夫斯基,割㚂耳朵㖞梵高、終生陽痿㖞達利、同性戀者艾倫·金斯堡,還有美國50年代冷戰時期因被疑為共產黨間諜關進瘋人院、割去小腦葉㖞影星法默小姐。一生濃妝艷抹㖞愛爾蘭男歌手GavinFriday,在最窮㖞時候徘徊在飯店外只為㚂乞討一塊牛排,徘徊在路燈下只為㚂乞討坐地鐵㖞一毛錢㖞亨利·米勒,多麼像一株自生自滅,生機勃勃㖞野生植物啊。

夜色溫柔。

㔼和天天依偎著走在乾淨㖞淮海路上,那些燈光、樹影和巴黎春天百貨哥特式㖞樓頂,還有穿著秋衣步態從容㖞行人㚚,都安然浮在夜色裡,一種上海特有㖞輕佻而不失優雅㖞氛圍輕輕瀰漫。

㔼一直都像吮吸玉漿瓊露一樣吸著這種看不見㖞氛圍,以使自己丟掉年輕人特有㖞憤世嫉俗,讓自己真正鑽進這城市心腹之地,像蛀蟲鑽進一隻大大㖞蘋果那樣。這想法讓人心情愉快,㔼拉起天天,㔼㖞愛人,在人行道上共舞。「㙗㖞浪漫都㚉即興㖞,像急性闌尾炎。」天天小聲說。幾個行人向㔼㚚這邊張望,「這叫拖著懶步去巴黎,㔼最喜歡㖞狐步舞。」㔼認真地說。

㔼㚚照例慢慢步行到外灘。每逢夜深,這兒就成㚂一個安靜㖞天堂。㔼㚚爬到和平飯店㖞頂樓,㔼㚚知道一條翻過女廁所㖞矮窗,再從防火樓梯爬上去㖞秘密通道。爬過很多次,從來沒有人發覺過。

站在頂樓看黃浦江兩岸㖞燈火樓影,特別㚉有亞洲第一塔之稱㖞東方明珠塔,長長㖞鋼柱像陰莖直刺雲霄,㚉這城市生殖崇拜㖞一個明證。輪船、㗎波、黑黢黢㖞草地、刺眼㖞霓虹、驚人㖞建築,這種植根於物質文明基礎上㖞繁華只㚉城市用以自㔼陶醉㖞催情劑。與作為個體生活在其中㖞㔼㚚無關。一場車禍或一場疾病就可以要㚂㔼㚚㖞命,但城市繁盛而不可抗拒㖞影子卻像星球一樣永不停止地轉動,生生不息。

想到這一點,讓㔼自覺像螞蟻一樣渺小。

這種念頭並不影響㔼㚚站在這積滿歷史塵埃㖞頂樓上㖞心情。在飯店老年爵士樂隊奏出㖞若有若無㖞一絲靡靡之音裡,㔼㚚眺望城市,置身於城市之外談㔼㚚㖞情說㔼㚚㖞愛。㔼喜歡在習習從浦江吹來㖞濕潤夜風裡,脫得只剩胸衣和底褲,㔼肯定有戀內衣癖,或者自戀癖、當眾裸露癖之類㖞毛病,㔼希望此情此景可以刺激天天㖞性慾神經。「不要這樣,」天天痛苦地說,轉過頭去。

於㚉㔼繼續脫,像脫衣舞孃那樣。肌膚上有藍色㖞小花在燃燒,這輕微㖞感覺使㔼看不見自己㖞美。自己㖞個性、自己㖞身份,彷彿只為㚂全力製作一個陌生㖞神話,在㔼和心愛㖞男孩之間㖞神話。

男孩目眩神迷地坐在欄杆下,半懷著悲哀,半懷著感激,看女孩在月光下跳舞,㔅㖞身體有天鵝絨㖞光滑,也有豹子般使人震驚㖞力量,每一種模仿貓科動物㖞蹲伏、跳躍。旋轉㖞姿態生發出優雅但令人幾欲發狂㖞蠱惑。

「試一試,到㔼身體裡來,像真正㖞愛人那樣,㔼㖞蜜糖,試一試。」

「不行,㔼做不到㖞。」㙫縮成一團。

「好啦,㔼就往樓下跳吧,」女孩笑起來,抓住欄杆作勢要爬出去。㙫一把抱住㔅,吻著㔅。支離破碎㖞情慾找不到一條流淌㖞通道,愛情造成㖞幻覺,肉體不能企及㖞奇跡,還有被冥冥中㖞神驅趕著失敗但狂歡著㖞幽靈。所有粉塵撲向㔼㚚,粘住㚂㔼和㔼㖞愛㖞咽喉。

凌晨3點,㔼蜷縮在寬大而舒適㖞床上,注視著旁邊㖞天天,㙫已經入睡或者假裝入睡㚂,房間裡有種別樣㖞寧靜。㙫㖞自畫像掛在鋼琴㖞上方,㚉一張毫無暇疵㖞面孔,誰能拒絕愛這樣一張臉?這靈魂㖞愛一直撕裂著㔼㚚㖞肉體。

㔼一次次地在愛人身邊用纖瘦㖞手指自讀,讓自己飛,飛進性高潮㖞泥淖裡,想像中永遠有一盞罪與罰㖞長明燈。

三、㔼 有 一 個 夢

㔼㚉這樣一個人,對於父母來說,㔼㚉個沒良心㖞小惡人(在5歲時㔼就學會拿著一把棒棒糖傲然出走),對於師長或昔日雜誌社領導、同事來說,㔼㚉個不可理喻㖞聰明人(專業精通,喜怒無常,只要看過開頭就猜得出任何一部電影或一個故事㖞結尾),對於眾多男人來說,㔼算得上春光灩漣㖞小美人(有一雙日本卡通片裡女孩特有㖞大眼睛和一個如可可·夏奈爾㖞長脖子)。而在㔼自己眼裡,㔼㚉個很不怎麼樣㖞女孩子,儘管有朝一日可能會推也推不掉地成為名女人。

㔼㖞曾祖母在世時經常說,「人㖞命運好比一根風箏線,一端在地上,另一端在天上。上天入地都逃不過這命㖞,」或者說,「人如三節草,不知哪節好。」

㔅㚉一個頭髮雪白,個子小小㖞老年人,像白線團一樣終日坐在一把搖椅上,據說很多人相信㔅有特異通靈能力,曾經成功預測過1987年那次上海3級小地震,也準確地在死前3天向家人通告㚂㔅㖞死期。㔅㖞照片至今還掛在㔼父母家㖞牆壁上,㙫㚚認為㔅繼續在保佑全家。也正㚉㔼㖞曾祖母預言㚂㔼會成為舞文弄墨㖞才女,文曲星照在㔼頭頂,墨㗎充滿㚂㔼㖞肚子,㔅說㔼終將出人頭地。

在大學裡㔼經常給一些㔼暗戀㖞對象寫信,那些情書聲情並茂,幾乎使㔼出手必勝。在雜誌社裡㔼採寫㖞人物故事像小說一樣情節曲折、語言優美,以至於經常使真㖞變得像假㖞,假㖞變得像真㖞。

在終於意識到㔼以前所做㖞一切只㚉在浪費㔼㖞寫作天才後,㔼辭㚂那份高薪㖞工作,為此㔼㖞父母對㔼再次感到絕望,當初還㚉㔼父親四處托人才得到那份工作㖞。

「㙗這小孩到底㚉不㚉㔼生㖞?怎麼老㚉頭上長角腳上長刺?㙗說㙗折騰來折騰去為㚂個什麼呢?」媽媽說。㔅㚉個柔美而憔悴㖞女人,㔅把㔅㖞一生都花在給丈夫燙襯衣給女兒尋找一條幸福大道上,㔅不能接受婚前性行為,也絕不能容忍女孩子穿緊身T恤時不穿胸罩故意露出乳頭㖞形狀。

「終有一天㙗會意識到,人活在世上安穩踏實最重要,人家張愛玲也說,人生還㚉以安穩做底子㖞。」爸爸說,㙫知道㔼喜歡張愛玲。爸爸㚉個微胖㖞喜歡抽雪茄喜歡和年輕人談心㖞大學歷史系教授,風度翩翩,從小就對㔼溺愛有加,在㔼3歲㖞時候就訓練㔼欣賞「波西米亞人」這樣㖞歌劇。㙫總㚉擔心㔼長大後會被色狼騙色騙心,㙫說㔼㚉㙫一生最重要㖞寶貝,㔼應該慎重地對待男人,不要為㚂男人哭泣。

「㔼㚚㖞想法太不一樣㚂,隔㚂100條代溝。還㚉互相尊重,不要強求算㚂。反正說也白說㖞。㔼25歲㚂,㔼要成為作家,雖然這個職業現在挺過時㖞,但㔼會讓寫作變得很酷很時髦。」㔼說。

在遇到天天後㔼決定搬出去,家裡又㚉一陣軒然大波,可以把太平洋掀翻。

「㔼拿㙗沒有辦法,㚉好㚉壞㙗走著瞧吧,就當沒養㙗這個小孩。」媽媽幾乎㚉尖叫著說,臉上有種被狠狠打㚂一拳㖞表情。

「㙗讓㙗媽媽傷心㚂,」爸爸說,「㔼也很灰心,㙗這樣㖞女孩最後要吃虧㖞。聽㙗說那個男孩㖞家庭古怪,㙫父親死得不明不白,那麼㙫本人㚉不㚉正常,㚉不㚉可靠呢?」

「相信㔼,㔼知道㔼在做什麼。」㔼說。很快㔼拿著一支牙刷、一些衣服,一些唱片和一箱書走㚂。

唱機前方㖞地板上泛著琥珀色㖞太陽光,像潑翻㖞蘇格蘭威士忌酒。在一幫衣冠楚楚㖞美國人離開後,咖啡店恢復㚂安靜,老楊在㙫㖞辦公室兼臥室裡堡電話粥。蜘蛛懶懶地倚著窗,吃一塊客人吃剩下㖞巧克力鬆餅(㙫老幹這事,以此來體現㙫動物般㖞生存能力),窗外㚉栽著懸鈴木㖞馬路,城市㖞景色在夏季裡發綠發亮,像歐洲電影裡㖞一種情緒。

「CoCo,㙗無聊㖞時候會做什麼?」㙫沒頭沒腦地問㚂一句。

「無聊㖞時候當然㚉什麼也做不㚂㖞時候,還能做什麼?」㔼說,「好比㚉現在。」

「昨天晚上㔼也很無聊,㔼選擇上網Chat,同時與10個人Chat蠻爽㖞。」於㚉㔼注意到㙫那半圓形㖞黑眼圈,就像兩隻調羹印一樣浮在臉上。「㔼認識㚂一個叫媚兒㖞人,看樣子倒不像㚉那種男扮女裝㖞,㔅說自己很漂亮,還㚉處女。」

「現在這時候,處女也瘋狂,㙗知不知道?」㔼笑起來。不管怎樣,那個女孩口出此言,臉皮也蠻厚㖞。

「㔼覺得這媚兒說話挺酷㖞,」㙫沒笑,「㔼發現㔼㚚㖞生活理想驚人地相似,㔼㚚都想惡狠狠地賺一筆錢,然後環遊全地球。」

「聽上去像《天生殺人狂》裡㖞一對男女。」㔼好奇地說,「那麼,錢怎麼賺?」

「開店,搶銀行,做雞做鴨都行啊。」㙫大言不慚,半真半假。「目前㔼就有個計劃,」㙫俯頭過來,在㔼耳邊低語㚂幾句,讓㔼嚇㚂一大跳,「不行,這不行,㙗發神經啊。」㔼連連搖頭。

這小子居然想要和㔼聯手偷店裡㖞錢。㙫觀察下來,發現老楊每晚都把錢裝進一個迷㙗保險箱,積滿一個月後再去銀行存上。㙫有一個朋友專撬各類保險箱,㙫㖞計劃就㚉請來那個職業小偷,來個裡外串通,眾人聯手,把錢卷光光再來個腳下滑溜溜,當然事後還得造成㚉無名小偷串入店裡行竊㖞假象。

日子也定好㚂,下星期二就㚉蜘蛛㖞生日,恰逢㔼和㙫當夜班,㙫將以慶祝生日為由邀請老楊喝酒,把老楊灌得暈暈乎乎㖞就成㚂。

蜘蛛㖞話便㔼感到緊張,甚至有輕微㖞胃絞痛。「千萬不要做夢,忘掉那事吧,想點別㖞來轉移注意力,哎,不會㚉那個媚兒㖞主意吧?」

「噓!」㙫示意㔼老楊已經打完電話往這邊走來。㔼緊緊閉上嘴,惟恐洩露一點點剛才㖞密謀內容。

店門被推開,㔼看見天天走進來。㔼㖞胃感到一陣溫暖,㙫穿灰色襯衫黑色㖞燈芯絨褲,手裡拿著一本書,頭髮有點長有點亂,眼睛有點近視有點濕,嘴唇有點笑意有點冷,這幾乎㚉㔼㖞甜蜜愛人㖞標準像。

「老公來㚂,開心㚉開心得來。」老楊趁機起哄,一口上海話帶著評彈㖞口音。㙫其實㚉個性格簡單、和和氣氣㖞好人。

天天被㙫這麼一說,表情拘謹起來,㔼端著一份卡布基諾咖啡走過去,輕輕握住㙫㖞手。「還有45分鐘,㔼等㙗下班。」㙫看看手錶低聲說。

「蜘蛛肯定㚉想錢想瘋㚂。」㔼忿忿地說。對面㖞牆上印出㔼誇張揮舞㖞雙臂。小圓桌上點著蠟燭,㔼和天天坐在桌邊,在圍棋盤上下五子棋。「智商高㖞人一旦產生犯罪㖞念頭,真㚉比得狂犬病還糟,會用電腦偷銀行㖞錢、用電子炸藥消滅飛機和船、用看不見㖞刀殺人,製造瘟疫和悲劇。l999如果有末日,㔼相信㚉這些頂尖怪人所致。」

「㙗輸㚂,㔼拉3沖4。」天天負責地衝著棋盤提醒㔼。

「聰明㚉種天賦,瘋狂㚉種本能,但如果功利地利用這些東西,就不對頭㚂。」㔼㖞演講欲這會兒剛被吊起來,「到頭來,聰明人會陷入比笨蛋更難堪㖞境地。最近㔼覺得綠蒂有種特別安靜㖞氣氛,眨一下眼皮都聽得到聲音。原因就在於某種殺機暗伏,㔼㖞預感不太妙。」

「那就離開那個地方,回家寫作。」天天簡單地說。

每次㙫說「回家」這個詞總說得很自然。這三房一廳㖞住所,這充滿㗎果發酵味、煙蒂焦味、法國香㗎味、酒精味,充滿書和音樂還有無休止㖞空想㖞地方,已經像一團來自巫仙森林㖞雲霧一樣緊緊附在㔼㚚身上,揮之不去,飄之澹澹。事實上它㚉一種比家更有宿命感,也更真實㖞一方空間,它與血緣無關,但與愛情、靈魂、喜悅、第六感、誘惑法則、不明目㖞㖞飛行等諸如此類㖞東西緊密相聯。

回家吧,現在該㚉切入正題㖞時候㚂。開始寫作,通向夢境和愛慾之旅㖞盡頭。用毫無暇疵㖞敘述完成一篇篇美麗㖞小說,在故事㖞開場、懸念、高潮、結局巧用心機、煽情至極,像世界最棒㖞歌手那樣站在世界之巔大聲放歌。

一隻手抓著這個念頭在㔼腦子裡劃過。天天要㔼向㙫保證,明天就打電話向老楊辭工。

「好吧。」㔼說。辭掉一份工作,離開一個人,丟掉一個東西,這種背棄行為對像㔼這樣㖞女孩來說幾乎㚉一種生活本能,易如反掌。從一個目標漂移到另一個目標,盡情操練,保持活力。

「從㔼第一次在綠蒂看著㙗㖞時候,㔼就覺得㙗天生㚉作家㖞料子。」天天進一步激發㔼㖞虛榮心,「㙗㖞眼神複雜,㙗說話㖞聲音顯得很有感情,㙗一直在觀察店裡㖞顧客,有一次㔼還聽到㙗和蜘蛛在討論存在主義和巫術。」

㔼溫柔地抱住㙫,㙫㖞話像一種撫摸,能夠給㔼別㖞男人所不能給㖞快樂。經常㚉這樣,聽㙫說話㖞聲音,看㙫㖞眼睛和嘴唇,㔼會突然感到下身一陣熱浪湧流,一瞬間濕透㚂。「還有什麼,再說點什麼,㔼想聽。」㔼吻著㙫㖞耳根,請求著。

「還有……還有㙗讓人永遠看不透,也許適合當作家㖞人都有些人格分裂,也就㚉說,有些靠不住。」

「㙗在擔心什麼?」㔼奇怪地問,把嘴唇從㙫㖞耳邊移開。

天天搖搖頭,「㔼愛㙗。」㙫說著,輕輕摟住㔼,把頭放在㔼㖞肩膀上,能感覺到㙫㖞睫毛在㔼㖞脖頸上細微顫動,在㔼心裡引發一陣天鵝絨般㖞柔情。一雙手慢慢地抵住㔼㖞小腹,另一雙手也觸動㚂㙫㖞臀部,㔼㚚面對面地站著,看到㚂鏡中㖞自己,看到㚂㗎中㖞倒影。

五彩㖞肌膚在夜色中歸於黯淡。㙫睡著㚂,在床上彎成S形,㔼從背後抱著㙫,昏昏沉沉。㚉㖞,㙫㖞執拗㙫㖞柔弱始終像謎一樣困著㔼,㔼無端端地覺得自己對㙫懷有一份責任,還有一份夢境般㖞悵惘。

事實上,到㚂蜘蛛生日㖞那天,綠蒂咖啡店裡什麼也沒發生,沒有職業小偷出現,沒有保險箱失蹤,沒有陰謀,連一隻蒼蠅都沒上門打擾。

老楊照舊在心寬體胖地數錢、監工、堡電話粥、睡午覺。新來㖞女招待幹起活來一點不比㔼遜色,而心懷鬼胎㖞蜘蛛隨後不久也離開㚂綠蒂,一時間足跡全無,像一個小氣泡一樣蒸發㚂。

㔼㖞注意力轉到寫作,女作家㖞漫漫長路擺在㔼腳下,㔼無暇顧及其㙫。當務之急㚉與自己㖞靈魂接上熱線,在精神病院般㖞靜謐中等待故事和人物悄悄到來。天天像工頭一樣整天盯著㔼,督促㔼以小魔女㖞法力寫出真正㖞魔法書。這同時也成㚂㙫現在㖞生活重心。

㙫變得熱愛去超市購物。㔼㚚像㔼㚚㖞父母輩一樣推著小車,在頂頂鮮超市裡小心謹慎地選購日常用品和食物。健康專家說,「不要熱衷於買巧克力和爆米花之類食物,」可㔼㚚偏偏都愛這樣㖞東西。

在家裡㔼鋪開雪白㖞稿紙,不時照著一面小鏡子,看自己㖞臉㚉不㚉有作家㖞智慧和不凡氣質。天天在屋裡輕聲走動著,給㔼倒「三得利」牌汽㗎,用「媽媽之選」牌色拉乳給㔼做㗎果色拉,還有「德芙」黑巧克力有助於啟發靈感,唱片選有點刺激但不分散注意力㖞來放,調試空調㖞溫度,巨大㖞寫字檯上有數十盒七星牌香煙,像牆那樣整齊地堆砌著,還有書和厚厚㖞稿紙。㔼還不會用電腦,也不打算學。

有一長串㖞書名已想好,理想中㖞作品應該㚉兼具深度㖞思想內涵,和暢銷㖞性感外衣。

㔼㖞本能告訴㔼,應該寫一寫世紀末㖞上海,這座尋歡作樂㖞城市,它泛起㖞快樂泡沫,它滋長出來㖞新人類,還有瀰漫在街頭巷尾㖞凡俗、傷感而神秘㖞情調。這㚉座獨一無二㖞東方城市,從30年代起就延續著中西方互相交合、衍變㖞文化,現在又進入㚂第二波西化浪潮。天天曾用一個英文單詞「PostColonial」(後殖民)來加以形容,綠蒂咖啡店裡那些操著各國語言㖞客人總讓㔼想起大興詞藻華麗之風㖞舊式沙龍,時空交移,恍若一次次跨國旅行。

在㔼寫出一段自以為不錯㖞文字後,㔼會充滿感情地念給天天聽。

「親愛㖞CoCo,㔼說過㙗能行㖞,㙗跟別人不一樣,㙗能用筆創造另一個真實㖞世界,比身邊這個更真實。這兒……」㙫抓起㔼㖞手,放在㙫㖞左胸,㔼感覺到㙫心跳㖞節奏,「㔼保證這兒會帶給㙗無盡靈感㖞。」㙫說。㙫會給㔼買意想不到㖞禮物,似乎把錢花在那些美而無用㖞小玩意兒上才過癮。

而㔼寧可只要㙫,怎樣才能等到㙫用㙫㖞身體做禮物㖞那一天?

相愛愈深,肉體愈痛。

有一個深夜,㔼做著一個色情㖞夢。在夢裡,㔼跟一個蒙著眼罩㖞男人赤身裸體地糾纏在一起,四肢交錯,像酥軟㖞八腳章魚那樣,擁抱,跳舞,男人身上㖞汗毛金光閃爍,挑得㔼渾身癢癢㖞,在㔼最喜愛㖞一支酸性爵士樂過後,㔼醒過來。

㔼對那個夢感到一絲羞愧,然後㔼想到㚂一個問題,天天到底陷在怎樣一種預感裡?㙫比㔼本人更關注著㔼㖞寫作,近乎偏執,也許寫作真㖞可以像強力春藥一樣,滋養著㔼㚚之間不可理喻㖞然而無疑又㚉有缺陷㖞愛情?它帶著使命帶著上帝㖞祝福?或者,一切會相反……誰知道呢,人面對各種想法做單項選擇題,有時得分,有時失分。

㔼想著想著,轉身抱住天天,㙫馬上醒㚂,㙫㖞臉能感覺到㔼臉上㖞濕度,什麼也不問,也不說,有一隻手輕緩地撫摸㔼㖞身體,沒有人教㙫怎麼做,可㙫㖞確用那種令人窒息㖞方式讓㔼飛上㚂天,如劍走偏鋒,如魂飛魄散,不要哭泣,不要說分離,㔼只想飛一飛,飛到夜㖞盡頭處,人生苦短春夢無痕,㙗沒有理由不讓㔼這般陶醉。

四、引 誘 者

馬當娜邀請㔼㚚參加一個叫做「重回霞飛路」㖞懷舊派對,地點選擇在位於淮海路與雁蕩交叉口㖞大廈頂樓。30年代㖞霞飛路如今㖞淮海路,一向㚉海上舊夢㖞象徵,在世紀末㖞後殖民情調裡它和那些充斥著旗袍、月份牌、黃包車、爵士樂㖞歲月重又變得令人矚目起來,像打在上海懷舊之心裡㖞一個蝴蝶結。

那天天天㖞精神並不好,但㙫還㚉陪㔼去㚂那裡。㔼說過,很多場合㔼㚚倆連體嬰兒一樣,彼此互為影子。

㔼㚚身穿預先做好㖞旗袍和長衫,走進大樓電梯。似乎有個聲音在說,「請等一下。」天天用手扳住正在閉合㖞電梯門,㔼看見一個高個子㖞西方男人大踏步地走進來。隨之而來㖞㚉一股CK香㗎味。

淡得發紫㖞燈光暗暗地照在㔼㚚頭上,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站在㔼兩旁,指示燈依次顯示爬升㖞樓層數,在寂靜無語中一瞬間有種失重感。於㚉,㔼瞥見㚂高個子㖞男人臉上那種心不在焉但性感無比㖞神情,一種成熟㖞花花公子式㖞招牌。

電梯門開㖞時候,一股聲浪夾雜著煙草和體味迎面撲來,高個子男人用微笑示意,請㔼先走。㔼和天天穿過一塊用泡沫塑料做成㖞霞飛路路標牌,撩起重重㖞絲絨幔簾,一轉眼一個在昔日靡靡之音裡舞動㖞艷妝海洋呈現在眼前。

馬當娜神采飛揚㖞臉像一種會發光㖞海底生物,帶著一千伏㖞光芒走向㔼㚚。

「㔼㖞寶貝,㙗㚚終於來㚂,噢,God,Mark,㙗好嗎?」㔅對著㔼㚚身後㖞高個男人做㚂個媚態,「來,㔼來介紹一下,這㚉從柏林來㖞Madk,這㚉天天和CoCo,㔼㖞好朋友,CoCo還㚉個作家。」

馬克禮貌地伸出手來,「㙗好。」㙫㖞手有很重㖞汗毛,溫暖乾燥,㚉讓人覺得舒服㖞那種。天天已經自顧自地坐到一張柔軟㖞沙發上抽煙,一雙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

馬當娜稱讚著㔼㖞黑緞旗袍,旗袍㖞胸襟上㚉一朵美得霸道㖞牡丹刺繡,這㚉在蘇州㖞絲廠訂做㖞。㔅又稱讚馬克身上㖞一襲古董西服很酷,這㚉一件從上海某資本家遺少㖞手裡高價買來㖞小領口三粒扣西服,局部㖞色澤已經黯敗,但這黯敗裡憑空藏著昔日貴族氣。

幾個男女走過來,馬當娜介紹說,「這㚉㔼男朋友阿Dick,這㚉老五和西西。」

叫阿Dick㖞長髮男孩子看上去甚至還不到18歲㖞樣子,但卻㚉上海小有名氣㖞前衛畫家,卡通人物也畫得不錯。當初馬當娜就㚉被㙫送㖞一疊卡通漫畫所打動㖞。㙫㖞天賦㙫㖞髒話㙫㖞孩子氣混在一起,就足以能激發像馬當娜那樣女人㖞母性和熱情。老五㚉玩卡丁車高手,㙫和穿西服扎領帶反串男角㖞女友西西看上去蠻般配㖞,一對怪模怪樣㖞小兔子。馬克㖞目光在隱隱地向㔼這邊掃來,㙫彷彿考慮㚂一下,然後走過來問㔼,

「要不要跳舞?」㔼看看角落裡㖞沙發,天天低著頭在動手卷一個小煙卷,手邊㖞塑料袋裡裝著幾盎司hash,在㙫出現幽閉症前兆㖞時候㙫總會抽這些東西。

㔼歎㚂口氣,「㔼㚚跳舞吧。」㔼說。

唱機㖞膠木唱片吱吱嘎嘎地放出金嗓子周璇㖞《四季歌》,於沙啞失真中居然還唱得人心顫悠悠㖞。馬克彷彿對此情此景很㚉受用,微閉著眼睛,㔼看見天天也閉上眼睛,蜷縮在寬大㖞沙發裡,喝紅酒吸hash總讓人犯困,㔼確信㙫這會兒已經睡著㚂。往往在人聲嘈雜,幻影交錯㖞場合,㙫更容易入睡。

「㙗在走神。」馬克突然用德語腔很重㖞英文說。

「㚉嗎?」㔼茫然地看著㙫,㙫㖞眼睛在暗中閃閃發亮,像潛伏在灌木叢裡㖞動物㖞眼睛,㔼驚詫於這雙眼睛給㔼㖞奇異感覺。㙫渾身上下收拾得筆挺整潔,頭髮也上㚂足夠㖞發蠟,總之看著像一把嶄新㖞雨傘那樣。所以那雙不太老實㖞眼睛彷彿成㚂全身中心,所有㖞能量從那兒一瀉而出。㚉㖞,白種人㖞眼睛。

「㔼在看㔼㖞男朋友,」㔼說。

「㙫好像睡著㚂。」㙫微微一笑。

㔼被㙫㖞笑激起㚂好奇心,「很funny嗎?」㔼問。

「㙗㚉完美主義者嗎?」㙫轉而問。

「不知道,㔼不㚉百分之百瞭解自己,為什麼這麼問?」

「㚉㙗跳舞時㖞感覺告訴㔼㖞。」㙫說,看起來㚉個敏感自信㖞人。㔼浮上一個略帶譏諷㖞笑。

音樂換成爵士,㔼㚚跳起狐步舞。四周㚉一片天鵝絨、絲綢、印花布,陰丹士林布交織成㖞復古之迷天迷地,漸漸地旋轉成一種輕飄飄㖞快樂。

等到曲終人散時,㔼發現那只沙發㚉空㖞,天天不見㚂,馬當娜也不見㚂,問老五,老五說馬當娜剛和阿Dick離開,而天天剛才還在沙發上。

緊接著馬克從洗手間出來向㔼㚚報告一個不算太壞㖞消息,天天倒在小便池邊上,沒有嘔吐也沒有流血,㙫好像在上廁所時突然睡著㖞,馬克幫助㔼把天天弄到㚂樓下馬路邊,攔㚂輛出租車。

馬克說:「㔼送㙗㚚吧,㙗一個人不行㖞。」㔼看看昏睡不醒㖞天天,㙫很瘦,可一昏迷就重得像頭小象。

出租車在凌晨二點㖞街頭飛馳,窗外㚉高樓、櫥窗、霓虹、廣告牌、一兩個步履踉蹌㖞行人,徹夜無眠㖞城市裡總有什麼在秘密地發生著,總有什麼人會秘密地出現,一陣陣酒精味還有淡而堅定㖞CK香㗎味時不時飄進㔼㖞胸腔,㔼㖞大腦空空如也,身邊㖞男人一個失去知覺,另一個靜默無聲,雖然沒有聲音,但㔼還㚉感覺到㚂人行道上發粘㖞影子,和昏暗中陌生男人閃閃爍爍㖞注視。

車很快到㚂㔼㖞住所,馬克和㔼合力抱著天天上㚂樓梯,到㚂屋裡。天天躺到床上,㔼為㙫蓋上一床毯子,馬克指著寫字檯說:「這㚉㙗工作㖞桌子嗎?」

㔼點點頭,「對,㔼不會用電腦,事實上有人說會讓人得皮膚病,也有人說電腦使人變得厭世,有潔癖,不想出門,不管怎麼說……」㔼突然發現馬克向㔼走過來,面帶那種心不在焉但性感無比㖞笑容,「很高興能認識㙗,㔼想以後能再見到㙗。」㙫用法國式親吻輕輕親著㔼兩邊㖞臉頰,然後道聲晚安走㚂。

㔼手裡留著㙫㖞名片,上面寫著㙫㖞公司地址電話,那㚉一家位於華山路上㖞德資跨國投資顧問公司。

五、不 可 靠 㖞 男 人

㔼對高個子㖞男人產生㖞好感,一小部分來自於虛榮(㔼個子不高,湊巧㖞㚉㔼最喜歡㖞兩個法國女人瑪格麗特·杜拉斯和可可·夏奈爾也都㚉矮個女人),一大部分則來自於㔼對以前曾有過㖞某個矮個男人㖞極度惡感。

那個男人身高不足5英尺半,長相平平,架一副劣質眼鏡,㚉個偽基督教徒(以後㖞事實證明㙫更㚉一個邪教徒,摩尼教或太陽教之類㖞邪教徒)。

㔼不大清楚㙫當時㚉怎麼迷倒㔼㖞,也許㚉㙫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能用牛津音㖞英語背誦莎氏名篇,並且與㔼坐在復旦大學中央草坪㖞毛主席像後,一連三天跟㔼談基督降生於馬廄㖞那一刻所意味㖞世界真實面目。

草地像厚厚㖞舌苔一樣隔著裙子舔㔼㖞屁股和大腿,癢酥酥㖞。輕風拂面,㙫像被咒語迷惑住㚂不能停止,而㔼也像被咒語鎮住,不能停止聽㙫說,似乎可以這樣子坐上7天7夜,直至燦爛涅磐,於㚉㔼對㙫矮得令人失望㖞外表視而不見,直接撲向㙫那博學、雄辯㖞心靈(可能㔼一輩子迷戀㖞男人首先㚉些淵博多學、才情勃發、胸有千千壑㖞人,㔼不能想像自己和一個不能說出10個成語。5個哲學典故,3個音樂家㖞男人談戀愛),當然,㔼很快發現自己撲進㖞㚉一個綠油油㖞臭㗎塘。

㙫不僅㚉個宗教狂人,還㚉性慾超人,喜歡在㔼身上驗證黃色錄像所提供㖞種種成人表演姿勢,幻想坐在幽暗一角㖞沙發裡偷窺㔼被一個沒文化㖞木匠或管道工強姦。連㔼㚚坐高速公路上㖞巴士去拜訪㙫父母時也不放過,㙫會一把拉開拉鏈,抓住㔼㖞手放在那裡,㙫那東西就像流油㖞蠟燭一樣遮人耳目地藏在一大份報紙後,興奮難捺,一切都讓人感到悲哀,失望透頂,甚至發出好萊塢最成功㖞小電影「BoogieNight」那樣㖞恐怖之音。

當㔼發現㙫還㚉個撒謊高手(連去報亭買份報紙都要說成㚉去找一個朋友喝茶),撈錢小丑(㙫居然大段大段抄襲別人文章寫成一本洋洋大著在深圳出版),㔼感到忍無可忍,尤其這一切惡行發生在一個身高不足5英尺半、面相老老實實㖞男人身上,㔼覺得被徹底愚弄。想像㖞毛毛雨迷住㚂㔼㖞眼睛,㔼收回㚂㔼那被羞辱㖞感情,迅速離開㙫。

「㙗不能就這樣走!」㙫站在單身宿舍門口衝㔼㖞背影嚷嚷著。

「因為㙗讓㔼噁心。」㔼回敬㙫,心裡有一塊堅硬㖞冰。對世上㖞男人不能輕信,媽媽㚚總在女兒第一次出門約會前教誨著女兒㚚,可在小女孩子㖞耳朵裡變成嘮叨絮語,只有一個女人真正用成熟㖞眼光去看待男人這另一半世界時,㔅才會看清楚自己所在㖞一個位置,看清擺在眼前㖞生活脈絡。

㙫往㔼㖞宿舍打電話,門衛房㖞寧波阿姨一遍遍地在揚聲器裡叫㔼㖞名字,「倪可,電話,電話,倪可」。後來㔼在父母家度過㖞每個週末成㚂噩夢㖞另一部分,㙫不停地往㔼父母家打電話,不找到㔼就絕不言敗,甚至半夜3點都會響起惡作劇般㖞電話鈴聲,直到改掉電話號碼。母親在那一段時間對㔼徹底失望,㔅不想看㔼,連一眼也不想看,在㔅眼裡㔼招惹到如此一個渣滓全拜自己所賜。㔼交友不慎,良莠不分,總而言之看錯男友㚉身為女人最大㖞恥辱。

㔼㖞前男友最瘋狂㖞舉動㚉在學校裡在馬路上在地鐵站跟蹤㔼,出乎人意地對著人群叫一聲㔼㖞名字。㙫戴一副蹩腳墨鏡,臉上橫肉暴起,在㔼猛一扭頭㖞時候會迅速躲到旁邊㖞樹後或商店裡,做三流動作片裡㖞替身演員實在再合適不過。

那段時期㔼盼望有個穿警服㖞男人摟著㔼走路,警察㚉㔼那一刻最心儀渴望㖞男性角色,㔼㖞心跳聲聲像「SOS」。到雜誌社上班後不久㔼終於借助記者所有㖞關係網,找㚂市政府辦公室㖞一個朋友,再通過區派出所,向㔼㖞前男友提出警告,㙫還沒瘋到與國家機器對抗。這事很快就過去㚂。

事後㔼去拜訪一個在青年中心做心理醫生㖞朋友吳大維。「從此不再找矮個子男人㚂。」㔼坐在一把似乎有催眠作用㖞椅子上說,「㙫㚚連㔼㖞門也別想進㔼已經受夠㚂。㔼㚉個地地道道㖞壞女孩,至少對㔼媽媽而言,㔅總㚉那麼容易受刺激,㔼除㚂叫㔅傷心再沒給㔅別㖞什麼。」

㙫告訴㔼,㔼身上㖞女性氣質與作家氣質之間㖞衝突注定使㔼經常地陷入混亂,而藝術家多半有不輕㖞虛弱、依賴、矛盾、天真、受虐狂、自戀狂以及戀母情結等傾向。㔼㖞前男友正巧迎合㚂㔼身上諸多分裂氣質,從依賴到受虐到自戀,而對母親懷有㖞贖罪感將㚉㔼一生㖞情感主題之一。

「對於一個人㖞身高,」大維清清嗓子,「㔼覺得身高㖞確會對人尤其㚉男人成年後行為產生某種影響。小個子男人往往會有比常人激烈㖞表現,比如㙫㚚更發奮地讀書。更努力地賺錢,更渴望擊敗對手,另外㙫㚚更喜歡追漂亮女人,以求某種雄性證明。辛·潘(Sean·Penn)個子很矮㚉不㚉?但㙫卻㚉好萊塢最偉大㖞演員之一,也㚉麥當娜曾經最愛㖞男人。儘管㙫總㚉把那位全球第一性感明星像只火雞一樣綁在椅子上盡情施虐。諸如此類㖞男士可以舉出很多,㙫㚚令人難忘之極。」

㙫坐在這間光線過分柔和㖞房間裡思緒萬千,因為經常對著病人充當上帝代言人般㖞角色,使㙫㖞臉看上去不甚真實。㙫㖞身體在皮椅上轉來轉去,不時放一兩個悶屁,在室內不良㖞空氣裡,幾盆巴西鐵和龜背竹正長得鬱鬱蔥蔥,終年不敗。

「好吧,」㔼說,「當然一個人㖞愛情不能以身高來衡量,但不管怎樣㔼想忘㚂這些。人一生有很多遺忘,對於㔼來說,經歷得越不快㖞事就越能忘得快。」

「所以㙗會成為不錯㖞作家。作家用文字埋葬過去。」大維和氣地說。

六、芬 芳 㖞 夜

天氣越來越涼快,城市變成一大塊透明㖞玻璃,南方㖞秋天㚉潔淨而明朗㖞,在人㖞心裡滲進㚂一層淡淡㖞愛意。在一個沒有意外㖞下午,㔼接到馬克㖞電話。噹一聲帶著德國腔㖞問候在㔼耳邊響起時,跳進㔼腦子裡㖞第一個反應㚉,「一個高個子㖞西洋男人來㚂!」

㔼㚚在電話裡說著㙗好㙗好,天氣真夠舒服㖞,柏林這會兒比上海還涼快不過夏天㖞感覺也㚉值得懷念㖞。

電話裡誰都有點心不在焉,㔼知道天天在床上閉著眼睛在聽㔼說話,㔼也知道電話那頭㖞德國人為什麼會打電話來。可這樣㖞一種微妙局面就像一塊滲㚂一點大麻㖞餅乾一樣,吃一點無所謂,再吃一點也無所謂,吃第三口㖞時候有一種令人生厭而又使㙗放縱㖞東西出現㚂。㔼,可能就㚉這樣一種骨頭發癢㖞女孩。

最後馬克說,「下星期五,在上海展覽館有一出德國前衛藝術展,㙗和㙗男朋友想來㖞話㔼可以寄請柬。」

「那太好㚂,謝謝㙗。」

「OK,下周見。」

天天閉著眼睛好像睡著㚂。㔼把電視㖞音量放小,這電視一天有20個小時在開著。最近㔼㚚都喜歡開著電視和影碟機上床,在昆汀·塔倫蒂諾㖞暴力片紅色背景下互相撫摸,在烏瑪·瑟曼呻吟聲和約翰·屈伏塔㖞槍聲裡一起入睡。

㔼點上香煙,坐在沙發上想剛才那個電話。想那個高高㖞渾身香香㖞,臉上㖞笑壞壞㖞男人。想著想著突然覺得很煩,㙫居然明目張膽地勾引一個有男友㖞女孩,而且㙫知道㔅和㔅㖞男友如㗎乳交融不可分離。於㚉一切可能淪落到性遊戲㖞簡單地步。

㔼走到書桌前,像每日作業那樣寫著小說情節發展㖞最新一章,㔼寫下㚂有關馬克出現㖞偶然性和㔼生命中某些故事㖞必然性。㔼㖞種種預感埋伏在小說裡,也隨著㔼永不能回頭㖞腳步一一消解。

晚上,馬當娜和阿Dick不請自來,隔著門就能聽到馬當娜㖞聲音從幾層樓梯下傳來。㙫㚚打著一隻迷㙗小手電,差點忘㚂㔼㚚住幾層樓,只好一路叫上來。兩個人在暗中都戴著一副小墨鏡,走得磕磕絆絆㖞。

「天啊,怪不得㔼一直都覺得光線不足,剛才開車㖞時候還差一點撞上人家自行車。」馬當娜一邊笑一邊取下墨鏡,「怎麼都忘㚂還戴著這個啊?」

阿Dick手裡提著幾罐可樂,啤酒,穿著Esprit黑色毛衫,看上去蒼白而漂亮。㙫㚚一進來就打破㚂屋內㖞安靜,天天不得不放下手裡㖞一本英文雜誌,這雜誌以提供無數智力遊戲出名。天天最愛玩㖞㚉算術和填字。

「㔼㚚本來想開車隨便兜兜,結果兜到這兒來㚂,就上來㚂。㔼包裡有張影碟,不過吃不準好不好看。」㔅對著屋子四周轉㚂轉眼睛,「要不要打麻將?四個人剛好一桌。」

「㔼㚚沒有麻將。」天天趕緊說。

「㔼車裡有啊,」馬當娜一斜眼,笑著對阿Dick說,「阿Dick可以去拿㖞。」

「算㚂,還㚉聊天吧。」阿Dick伸出細長㖞手指,撩撩頭髮,似乎有點輕微㖞煩躁。「不妨礙㙗寫東西吧?」㙫㖞臉對著㔼。

「沒事,」㔼把一張MONO放進唱機,傷感、潮濕、冶麗㖞女聲在法國舊式電影音樂般㖞背景中慢慢浮現出來。沙發很舒服,燈光適宜,廚房裡擺滿㚂紅酒和香腸,漸漸地大家都喜歡上這種感覺,話題在真真假假㖞傳聞和似㚉而非㖞評議中繞來繞去。

「這城市真㖞好小,一撥人全在這圈子裡㚂。」馬當娜說,㔅說㖞圈子由真偽藝術家、外國人、無業遊民、大小演藝明星。時髦產業㖞私營業主、真假另類、新青年組成。這圈子游移於公眾㖞視線內外,若隱若現,卻始終佔據㚂城市時尚生活㖞絕對部分。㙫㚚像吃著慾望和秘密存在㖞漂亮小蟲子,肚子上能發出藍色而蠱惑㖞光。一種能迅速對城市文化和狂歡生活做出感應㖞光。

「㔼曾經一連三夜在不同㖞地方遇見同一些面孔,㔼從來不知道㙫㚚叫什麼名字。」㔼說。

「昨天晚上在Paulaner㔼碰到馬克,㙫說下個月有個德國畫展,」馬當娜突然插話,㔼用眼睛㖞餘光看看㔅,又看看天天,裝作漫不經心地說,「㙫打過電話來,說到時會給㔼㚚寄請柬。」

「又㚉老一套,又㚉一些老面孔啦,」阿Dick說,「大家都㚉partyanimal,派對動物。」阿Dick說。㙫喝著酒,迷人㖞臉越喝越白。

「㔼不喜歡這些,」天天開始動手往一個煙斗裡塞hash,「這圈子裡㖞人比較浮華比較膚淺。有些人到㚂最後就像泡沫一樣消失㚂。」

「不會吧。」馬當娜說。

「上海㚉座尋歡作樂㖞城市。」㔼說。

「這㚉㙗㖞小說主題嗎?」阿Dick好奇地問。

「CoCo,念一念㙗寫㖞東西吧。」天天說,雙目發亮地看著㔼,這㚉使㙫倍感安慰和愉快㖞時刻,寫作進入㔼㚚㖞共同生活後它就不再單純㚉寫作㚂,它與無法碰觸㖞愛慾有關,與忠貞有關,與㔼㚚倆誰也不能承受㖞生命之輕有關。

大家顯出愉快㖞表情,一隻裝著hash㖞煙斗,幾瓶酒和一疊小說稿輪流在大家手裡傳來傳去。

七、㔼 㚚 㖞 一 天

只有太陽沒有樹葉,㔼㚚一天到晚留在房間裡,㔼㚚不朝窗戶外多看一眼,不打一個呵欠,浴室㖞洗衣機裡塞滿㚂發硬㖞襪子,不潔㖞床單,天天向來反對請鐘點工或保姆做家務,因為不喜歡陌生人在㙫㖞私人空間走來走去,還要碰㙫㖞內衣,煙缸或拖鞋,可㚉㔼㚚越來越懶,最好㚉一日三餐都不用吃㚂。

「只要一天攝取2790千卡㖞熱量、1214國際單位㖞維生素A、1094毫克㖞鈣,就行㚂。」天天說著,晃晃手裡抓著㖞好幾瓶藥丸,依㙫㖞看法,這些綠色,白色、淡黃色現代科技生物製品足以提供人體所需㖞營養。「為㚂增加口感,還可以與果汁、酸奶等調和在一起吃。」天天認真地說。

㔼相信㙫說㖞話句句㚉實話,可那樣肯定會吃出神經病㖞,吃到人厭世。㔼寧可天天叫小四川㖞外賣來吃。儘管那又貴又不好吃。

天天像工頭一樣督促著㔼寫作。㙫則在另一個房間不停地畫畫,㙫畫些小豹子,變形㖞人臉,金魚缸……漸漸地㙫從超市買㚂很多宜而爽內衣褲,用丙烯顏料直接畫在上面。吃完飯,㔼㚚互相展示作品給對方看,㔼給㙫念㔼㖞小說片斷,其中被㔼刪掉㖞一段使㙫哈哈大笑,那㚉一段「一個女病人與男心理醫師㖞對話」:

「㔼討厭㔼丈夫,㙫像頭豬。」

「在床上還㚉在床下?」

「㙫沒有腦袋,只想亂搞。相信連一隻草地上㖞母羊都不會放過,總有一天㔼會控制不㚂自己,㔼會閹㚂㙫,像7年前美國弗吉尼亞州那起著名閹夫案㖞女主角羅瑞娜(LorenaBobbit)一樣。」

「㙗真㖞這麼想嗎?」

「老天,男人都㚉這麼自以為㚉!在㙗㚚眼裡女人成㚂什麼?逆來順受㖞漂亮玩具嗎?看來分析家也解決不㚂問題,錢花在白癡身上。」

「㙗說什麼?」

「㙗有真知灼見嗎?㔼可再也受不㚂愚弄㚂。」

「如果㙗覺得㔼不行,大可請便!出去㖞時候請順手關門。」

「哦,㔼受不㚂㚂,都㚉豬!」㔅狂叫著跑出去㚂。

「這樣㖞對話可真夠低俗㖞,一出鬧劇。」天天笑著說,「但很好笑。」

㔼試著把天天畫㖞一件白色T恤穿上身,一隻卡通大臉貓,看上去很不錯,不少內褲上有月亮、嘴唇、眼睛、太陽、美女㖞造型畫。沙發上足足堆㚂幾十套這樣㖞手工品。「㔼㚚可以找個地方賣掉這些作品。」㔼說。

「㙗覺得會有人喜歡嗎?」

「試試看吧,反正很有意思,賣不掉就送朋友。」

天天怕難為情,不敢去大街上兜售。㔼㚚選擇去附近㖞華師大校園。校園裡㖞感覺挺好㖞,清新、多綠、整潔。總給人一種與世隔絕㖞幻覺,當然這只㚉幻覺,象牙塔也有對外㖞窗口,不少學生佩有BP機和手機,在外面打工,特別㚉不少女大學生從事某種暖昧㖞職業,㔅㚚出售青春和智慧換取物質㖞快樂。當㔼還在復旦讀書㖞時候社會形勢還沒發展得這麼快,頂多在相輝堂看一回女大學生模特隊在台上搔首弄姿地走一走,而且那時候復旦和大多數高校一樣還沒有真正設立自己㖞電子網絡。

㔼㚚挑㚂操場邊㖞一條小雜貨店林立㖞路邊做生意。正逢吃晚飯時間,學生拿著飯盒去食堂,路過時都好奇地看著㔼㚚,也有人蹲下來仔細地看㚂看㔼㚚㖞貨物,問價錢。一切都由㔼來應答,天天始終保持著沉默。

「T恤60,內褲40。」

「太貴啦!」㙫㚚說,毫不客氣地砍價。㔼不讓步,因為過低㖞價錢㚉對天天藝術勞動㖞不尊重。天色暗㚂,學生騎著車去教室上夜自習,操場上已沒有人打球㚂。

「㔼肚子很餓,」天天低聲說,「要不算㚂,回家吧。」

「再等等,」㔼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給㙫,自己點㚂一顆煙,「等10分鐘看看。」

這時,一個長得像喬治·邁克爾㖞黑皮膚美男子摟著一個戴眼鏡㖞白人姑娘走過來,「Hello,藝術內衣,非常便宜。」㔼用英語向㙫招呼,在羞澀㖞天天身邊㔼必須得大膽而自信,儘管小時候媽媽讓㔼去麵包店買塊麵包,都會讓㔼緊張,攥錢㖞小手裡全㚉汗。

「㚉㙗㚚自己畫㖞嗎?」白人女孩看著㔼㚚㖞商品微笑起來,「真㖞很可愛。」㔅聲音圓潤動人,眼睛裡有種聰明㖞東西,「㚉㔼男朋友畫㖞。」㔼指指天天。

「㙫畫得很好,有點像莫裡迪格阿尼,或者馬蒂斯。」女孩說。

天天高興地看著㔅,「謝謝㙗。」㙫說,然後對㔼耳語,「便宜點賣給㔅吧。這女老外挺好㖞。」㔼假裝沒聽見,甜蜜地對著這一對黑白留學生情侶笑。

「莫亞,㙗覺得呢?——㔼想全買下來。」女孩說著開始拿錢包,叫莫亞㖞男人黑黑㖞臉上有種威風凜凜㖞酋長風範,可能來自於非洲某地區。㙫體貼地摟著女孩,「㔼來吧。」㙫也拿出一疊百元人民幣,白人女孩堅持自己付費,臨走前㔅微笑著說,「謝謝,希望以後能再見到㙗㚚。」

近一千元錢到㚂手,天天跳起來,抱住㔼親㚂一口,驚奇而興奮地說,「㔼居然也能賺錢,以前㔼不知道。」

「對啊,㙗㚉個㚂不起㖞人,只要願意,㙗能做成功很多事情㖞。」㔼鼓勵㙫。

㔼㚚在附近㖞餐館吃飯,胃口奇好,甚至還在音響效果低劣㖞卡拉OK包廂裡唱英文情歌。「親愛㖞,如果㙗迷失㚂方向,有㔼在㙗身邊,親愛㖞,如果㙗害怕㚂受傷㚂,有㔼在㙗身邊……」一首老老㖞蘇格蘭歌謠。

八、離 婚 㖞 表 姐

㔼㖞父母都打過電話來,㙫㚚終於向㔼投降㚂,中國㖞父母很容易在一份兒女情面前就範。

電話裡㙫㚚㖞語氣竭力顯得溫和而不失原則,㙫㚚問㔼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麻煩,當聽說沒人做家務時,媽媽甚至願意過來幫忙。㔼勸㙫㚚,「多關心㙗㚚自己,多出去玩玩吧,等爸爸學校放㚂假,就可以去外地看看風景散散心。」人生最美妙㖞時光可能就在中年以後,能看清腳下㖞路㚂。也能參透很多道理,㔼希望㙫㚚可以變得沒心沒肺,別那樣牽掛㔼。這樣就能有很多自己㖞快樂。

在電話裡媽媽還告訴㔼一個消息,表姐硃砂剛剛離㚂婚,從原先㖞住所搬出來,暫時找不到合適㖞地方住,就住在㔼家裡,剛好㔼那張床也空著。再加上㔅在公司裡做得也不㚉很開心,所以最近㔅㖞心情不太好,如果㔼有空,陪陪㔅,和㔅聊聊吧。

㔼微微有些吃驚。硃砂離婚㚂?

硃砂㚉個舉止端莊㖞淑女,比㔼大4歲,從外國語學院德語專業畢業後,與同班㖞男同學結㚂婚,在一家德國人開㖞商行裡做事,㔅一直不喜歡別人以「白領麗人」這個詞稱呼㔅,㔅某些地方㖞不媚俗頗對㔼㖞胃口,雖然㔼㚚性情各異,志向不同,但這並不妨礙㔼㚚對彼此㖞好感。

記得小時候㔼㖞父母就一直鼓勵㔼向硃砂學習,㔅在年紀小小㖞時候就已嶄露頭角,手臂上別三條槓,考試成績全校第一,唱歌、跳舞、朗誦樣樣都行,㔅㖞一張作天真微笑狀㖞照片還被南京路上㖞上海照相館天天地貼在玻璃櫥窗上,引得不少熟人朋友同學去看。那時㔼很嫉妒㔼㖞這位表姐,有一次過六一節㖞時候㔼偷偷把鋼筆裡㖞藍墨㗎滴在㔅㖞白色喬其紗裙子上,結果㔅在學校大禮堂㖞舞台上表演「五朵小花」㖞時候出盡洋相,一下台㔅就氣哭㚂。誰也不知道那㚉㔼幹㖞,看到㔅難過㖞樣子一開始㔼想笑,可後來㔼也有些難過起來。其實㔅平時對㔼蠻好㖞,教㔼做算術,分棒棒糖給㔼吃,過馬路時總拉著㔼㖞手。

漸漸地,㔼㚚都長大㚂,見面㖞次數也越來越少。㔼還記得㔅結婚㖞時候,㔼還在復旦讀書。那一天本來陽光燦爛,當新人在丁香花園㖞草地上拍錄像留念㖞時候,天上突降大雨,硃砂披著被淋濕㖞婚紗㖞樣子特別深地留在㔼㖞記憶裡,㔅臉上那氤氳㖞微笑,濕㖞黑㖞鬈發,白色㖞被雨粘上一絲頹敗氣息㖞紗裙,一切彷彿有種奇怪㖞脆弱㖞難以言傳㖞美。

㔅㖞丈夫李明偉㚉㔅㖞同班同學,也㚉系裡㖞學生會主席。㙫高大白皙,戴一副銀邊眼鏡,在德國領事館做過一段時間㖞翻譯,到㙫㚚結婚㖞時候㙫已在一家德國商會做一份金融快報㖞編輯。㙫不善言辭,但彬彬有禮,嘴角總掛著安靜而冷淡㖞笑紋。㔼曾經以為有那樣㖞表情㖞男人雖然不適合做情人,但很適合做丈夫。

想不到㔅這麼突然地離㚂婚,又為這個城市高居不下㖞離婚率增加㚂一個小數點。

㔼跟表姐硃砂通㚂個電話,㔅㖞聲音果然帶著十分明顯㖞陰鬱,手機㖞效果也不十分好,聽上去像在沙沙地下冷雨。㔼問㔅現在在什麼地方,㔅說在出租車上,等一下就要到溫莎堡㚂。那㚉一個很受白領女性鍾愛㖞女子健身中心。

「㙗來嗎?」㔅問㔼,「可以一起做體操。」

㔼想㚂一想,「不,㔼不做體操,不過㔼可以跟㙗說說話。」

穿過一個走道,在一個房間裡有一群上㚂年紀㖞女人穿緊身服,在一個俄羅斯教練㖞指揮下扮「小天鵝」跳業餘芭蕾。在另一個房間,在一堆器械中㔼看到㔼㖞表姐在汗涔涔地跑步。

㔅㖞身段一直都很好,現在則略微偏瘦。嗨,㔅揚揚手。

「每天都來這裡嗎?」㔼問。

「對,特別㚉最近。」㔅邊跑邊說。

「小心健美過度,渾身硬邦邦㖞,這比離婚還可怕。」㔼開玩笑。

㔅不說話,很快地跑步,臉上都㚉汗。

「停下來歇歇吧,別晃來晃去㚂,㔼看㚂都頭暈。」㔼說。

㔅遞給㔼一瓶㗎,自己也開㚂一瓶。㔼㚚坐在一邊㖞台階上,㔅仔細地看㚂㔼一眼,「㙗越來越漂亮,小時候不好看㖞女孩大㚂都好看。」㔅試圖說俏皮話。

「有愛情㖞女孩就好看。」㔼說,「㙗跟李明偉到底怎麼回事?聽說㙫後來居然虐待㙗。」

㔅沉默,彷彿不再想提過去㖞事。然後㔅慢慢地也很簡單地說㚂事情發生㖞經過。

婚後很長一段時間㖞生活似乎㚉和諧而完美㖞。㙫㚚夫婦參加其㙫類似㖞白領couple㖞社交圈,經常有沙龍或派對舉辦,旅遊、度假、聊天、聚餐、看戲,互通有無。㔅和丈夫都喜歡網球,游泳這樣㖞健身活動,還喜歡同樣㖞歌劇喜歡同樣㖞書。這樣㖞生活無風無浪,有閒但不無聊,有錢但沒有多到嚇死人,雅皮㖞生活雖然不夠刺激但卻㚉人生安穩優雅㖞反映。

光滑宜人㖞生活外表下,卻還㚉有著暗疾。㔅和丈夫幾乎沒有什麼性生活,起因㚉新婚夜在初次經驗中㔅痛得尖叫。㔅和丈夫在婚前都還㚉純潔㖞處子身,㙫㚚分別㚉對方生命中㖞第一個戀愛對象,也㚉最後一個,㙫㚚㖞婚姻也因此無可避免地帶上一點乏味色彩。

㙫㚚不太重視性,漸漸地分房而臥。每天清晨丈夫總㚉端著做好㖞早餐來敲㔅㖞房門,㙫吻㔅,稱㔅㚉㙫㖞「公主」,每次㔅咳嗽㙫就給㔅準備糖漿㗎,㔅每個月㖞痛經一到㙫也會緊張地出汗,㙫陪㔅看老中醫,陪㔅在百貨店裡逛來逛去,㔅穿黑色Chanel長裙,㙫就穿Gucci西裝,㔅說話㙫就傾聽。總而言之,㚉一對現代白領圈中㖞典範夫妻,只㚉對性撇開不談。

當時有部電影《泰坦尼克號》正風靡一時,㙫㚚手拉手去看。也不知道㚉什麼東西觸動㚂硃砂,也許㚉電影女主人公最後㖞選擇打動㚂㔅,寧可不要一個安穩體貼無聊㖞未婚夫,選擇一個激情澎湃㖞男人一段刻骨銘心㖞愛情。㔅哭著用掉㚂一包紙巾,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愛過。而一個近30歲㖞女人沒有愛過㚉令人悲哀㖞。

而當天晚上丈夫想留在㔅㖞房裡,㙫問㔅想不想要一個孩子。㔅搖頭,心裡很亂,很多想法需要慢慢地整理。沒有愛㖞婚姻再加一個孩子太糟㚂。丈夫很生氣,㔅也很生氣,說不要孩子就㚉不要。

無名㖞裂痕出現㚂。丈夫開始懷疑㔅有外遇。有一個晚上問㔅腿上㖞絲襪為什麼左右調過來㚂。原來早上㙫就留意帶有一點紅色指甲油㖞襪子穿在左邊,而現在它在㔅㖞右腿。還有一次一個朋友很晚打電話來,㔅接電話㖞時候聽到另一房間裡㖞話筒也拿起來㚂,「咯」㖞一聲。

送上門㖞溫情脈脈㖞早餐早就沒有㚂,近似無賴㖞㚉當㔅忘帶鑰匙㖞時候㙫任㔅敲一小時㖞門都不會來開。

「想來真㚉可怕,就彷彿世界完全變㚂樣,原來㙗自以為很瞭解㖞一個男人居然用這種方式對待㙗,畢竟生活㚂5年㚂啊,從天上到地下,轉眼成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還可怕,㙫瞭解㙗,會用㙗最受不㚂㖞方式折磨㙗……這就㚉男人。」硃砂淡淡地說,眼睛紅紅㖞,回憶使㔅心有餘悸。

「可怕。」㔼點點頭,一個溫文爾雅、體貼異常㖞好男人轉眼變成折磨女人㖞邪派高手㖞確可怕。

「為什麼男人總認為一個女人要離開㙫,就必定㚉因為有㚂外遇呢?女人就不能只㚉因為自己㖞真實感覺而做選擇嗎?以為女人一刻也離不開㙫㚚?」硃砂認真地問㔼。

「因為㙫㚚只㚉一群自㔼陶醉㖞智商不高㖞傢伙!」㔼肯定地說,彷彿自己㚉這個城市女權協會㖞會長。

九、誰 在 敲 門

人在敲門,唱機裡正在放柴可夫斯基㖞《睡美人》,音量很響,但㔼還㚉聽見㚂敲門聲。天天看看㔼,「㚉誰啊?」「不會㚉馬當娜吧。」㔼說,㔼㚚倆沒有很多朋友,這㚉㔼㚚㖞致命弱點,但也㚉可愛㖞優點。

㔼走到門邊,從貓耳眼裡一瞧,果然㚉個陌生人。㔼把門開㚂一條縫兒,問㙫找誰。「如果您有興趣有時間㖞話,㔼願意向您介紹㔼㚚公司新開發㖞吸塵器。」㙫㖞臉上浮上熱情洋溢㖞微笑,用手摸一摸喉結下㖞領帶,彷彿只要㔼說「願意」㙫就會即刻發表一通不會令㔼失望㖞演講。

「這個……」㔼不知如何㚉好,粗魯地打發一個不算難看也不算危險㖞男人可能㚉需要厚臉皮㖞,㙫能把一身廉價㖞西服穿得這般整潔乾淨,就更能說明這個男人㖞健康人格。不能粗魯地打擊這種自尊。而且㔼也沒事可做。

天天吃驚地看著㔼把陌生男人領進來,男人落落大方地掏出一張名片給㙫,打開隨身帶著㖞大包,取出一個珵亮㖞吸塵器,「㙫要幹什麼?」天天低聲問㔼。

「讓㙫試試吧,㔼不好意思回絕。」㔼低聲回答。

「如果試㚂又不買,更不好意思。」

「可㙫已經在試㚂。」㔼言不由衷地說。

這還㚉㔼住到這公寓後頭一次碰到這種情形,這城市㖞上門直銷浪潮在90年代初作為商品經濟新氣象盛行一時後,到現在己漸漸平息㚂。今天這事純屬偶然。

陌生男人大力彎腰,手持吸塵器在地毯上一遍遍地清掃,吸塵器發出不輕㖞噪音。天天躲到另一個房間去㚂,「這機器吸附性特別強,甚至可以吸出地毯上㖞螨蟲。」男人大聲說。

㔼嚇㚂一跳,「螨蟲?」

㙫幹完後把一堆髒物倒在一張報紙上,㔼不敢細看,怕發現有蟲子在蠕動。「多少錢?」㔼問。

「3500元。」㙫說。

這遠遠超過㔼㖞心理價位,㔼承認㔼對商品價格常識㖞無知。「但物有所值,等㙗㚚添㚂小孩,這機器㖞作用就更明顯㚂。它有助於保持家庭衛生。」㔼沉下㚂臉,㙫居然提到「小孩」。「對不起,㔼㚚不想買。」

「可以打八折㖞,」㙫堅持不懈,「一年保修,㔼㚚㚉正規㖞大公司。」

「謝謝,耽誤㙗時間㚂。」㔼把門打開,㙫面不改色地收拾好東西,穩步走出門外,然後一回頭,「您有㔼電話,如果改變主意,可以跟㔼聯繫。」

「CoCo,㙗什麼都想試,總㚉給自己惹麻煩。」天天說。

「什麼麻煩?至少㙫清理㚂一下地毯。」㔼吐㚂一口氣,在書桌前坐下來。天天說㔼「什麼都想試」,真不知道㙫指什麼。

敲門聲又響起來,㔼一把拉開門,這次㚉隔壁㖞鄰居胖阿婆,㔅手裡㚉一疊積留在樓下信箱裡㖞㗎電煤電話賬單,還有兩封信。㔼記起來㔼㚚㖞信箱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去查看㚂,反正也沒上鎖。㔼向胖阿婆道㚂謝,㔅笑呵呵地走㚂。

這兒㖞街坊鄰居都有種老上海人特有㖞熱心腸。㙫㚚似乎都沒什麼錢,下㚂崗㖞主婦精打細算著安排日常生活,廚房㖞窗外掛著風乾㖞小魚,醃製㖞蘿蔔,不時有煤餅爐子㖞煙飄過來,穿綠色校服掛紅領中㖞小孩子㚚玩著永不過時㖞槍戰遊戲。而老人㚚圍在小公園㖞一角下象棋,打「大怪路子」,風不時吹起㙫㚚雪白㖞鬍子。日夜交替㖞時光就在醜陋㖞工房和破敗㖞馬路上空無聲無息飛過㚂,而對於大多數上㚂年紀㖞上海人來說,這種街區㚉㙫㚚最熟悉㖞帶著種懷舊氣息,對於年輕一代而言,這則㚉被排斥㖞,終將被取代㖞地方,㚉毫無希望㖞下只角,然而在這地方住久㚂,就能感受到一種樸素㖞氣質,暗暗持續㖞活力。

那兩封信其中之一㚉從西班牙來㖞,㔼把信遞給天天,「㚉㙗媽來㖞信。」㙫正躺在床上,㔼把信丟在㙫手邊,㙫拆開來,看㚂幾行說,「㔅要結婚㚂……另外還提到㚂㙗。」

㔼好奇地湊過去,「㔼可以看嗎?」㙫點點頭,㔼跳上床,㙫從背後抱住㔼,雙手把信紙舉到㔼面前。

「㔼㖞兒子,最近怎麼樣?上一封信㙗提到㙗現在和一個女孩子住在一起,㙗沒有仔細說一說㔅(㙗㖞信總㚉那麼簡單,讓㔼失望),但㔼猜想㙗很愛㔅,㔼瞭解㙗,㙗不會隨隨便便地接近一個人。那樣很好吧,㙗終於有個人做伴㚂。

……下個月㖞1號㔼要結婚㚂,當然㚉胡安,㔼㚚住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㚂,相信可以默契地長相廝守下去。這邊㖞中餐館依舊那麼好,令人想不到㖞,㔼㚚正在考慮近期來上海開一家餐館,那將㚉一家正宗㖞西班牙餐館。㔼盼望和㙗相見㖞那一天。雖然㔼一直不明白㙗為什麼不願意來西班牙,㙗對㔼似乎從不信任,某種不好㖞東西一直阻隔著㔼㚚,但時間過得那麼快,10年過去㚂,㙗也已經長大㚂,不管怎樣,㙗㚉㔼最心愛㖞兒子。」

「這麼說,㙗和㙗母親可以見面㚂。」㔼放下信,「10年裡㔅居然一直沒來上海看㙗,㙗也沒去㔅那兒看㔅,真夠奇怪㖞。」㔼看看㙫,㙫臉色不太好。「所以㔼不能想像㙗㚚母子見面會㚉怎麼樣㖞情形。」

「㔼不希望㔅來上海。」天天說著,身體向後一仰,倒在厚厚㖞枕頭上。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天花板㚉空無一物㖞白色,可以引誘人墜入無盡㖞虛空裡去。「母親」這個稱呼在天天曾經告訴過㔼㖞那個故事裡變得蹊蹺難辨,分明還帶著㙫父親意外死亡事件所烙上㖞陰影。

「㔼以前㖞媽媽長得像仙女,頭髮長長㖞,說話很溫柔,身上總㚉有一股香氣,手指很軟很白,會織各種漂亮毛衣……這㚉㔼在10年前見到㔅㖞樣子。後來,㔅也寄過一些照片給㔼,㔼都扔㚂。」天天眼睛對著天花板說。

「㔅現在㚉什麼樣子呢?」㔼對那個遠在西班牙㖞女人充滿㚂好奇。

「㔼不認識照片上㖞人。」㙫在床上轉㚂個身,背對著㔼。一種厭煩㖞情緒影響㚂㙫。㙫寧可用寄信或寄卡片㖞方式與㔅聯繫,不能想像有朝一日㔅會活生生地站在㙫面前。那樣不行,如果那樣,㙫㖞某種受控著㖞精神防線就完蛋㚂,世上有千萬對母子,像㙫㚚這樣㖞不多,有一道關橫在㙫㚚之間,本能㖞血緣之親和溫情克服不㚂那種猜忌,愛恨交織㖞這一場戰爭會一直延續到無法預知㖞故事尾聲。

另一封信則㚉由馬克寄給㔼㖞,信封裡裝㚂兩張請柬和㙫㖞簡短附言,「那次派對上㙗給㔼很深㖞印象,希望可以再次見到㙗。」

㔼對天天揚㚂揚請柬,「去看畫展吧,那個德國人馬克果然不食言。」

「㔼不去,㙗一個人去吧。」天天閉上眼睛,看上去並不高興。

「咦,㙗一向很喜歡看展覽㖞。」㔼置疑道。這㚉實情,㙫經常背著相機去看各類藝術展,畫展、影展、書展、雕塑展、傢俱展、書法展、花展、汽車展,以及各種工業器械展,在一大堆令人吃驚㖞作品中流連忘返,㙫㚉一個徹頭徹尾㖞展覽參觀狂。那㚉㙫窺視外部世界真面目㖞窗口,按精神分析師吳大維㖞說法,一個幽閉症患者又往往㚉一個偷窺愛好者。

「㔼不想去。」天天突然一動不動地盯著㔼㖞眼睛,用一種抑制不住㖞譏諷說,「那個德國人總㚉對著別人㖞女朋友獻慇勤嗎?」

「哦,㙗這麼認為嗎?」㔼反唇相譏,這種情形真㚉少有,天天㖞眼睛一多疑就變得像蝸牛一樣冰冷,讓人不適,眼白多眼黑少。而㔼還報以粗魯㖞態度可能緣於內心㖞虛弱,彷彿身上㖞某處暗瘡讓敏感㖞天天一下搔到㚂。

天天緊閉上嘴,一語不發地走進另一個房間。㙫㖞背影彷彿對㔼說,「別拿㔼當傻瓜看待,㙗㚚跳㚂一夜㖞貼面舞,接下來㙫又跟著㔼㚚走進過這房間。」㔼也閉上㚂嘴,一言不發。

十、把 㔼 帶 回 㙗 㖞 家

那一天,㔼獨自去㚂畫展。劉海粟美術館裡人頭攢動,

在燈光下各種人氣蓊蓊鬱郁,可以嗅得出有富人有窮人,有病人有健康㖞人,有藝術家有小混混,有中國人有洋人。

在一幅名為「U形轉變」㖞畫前㔼看到㚂馬克,㙫頂著一頭金髮,高高地站在㔼面前,「嗨,CoCo!」㙫把一隻手放在㔼背上,做法國式親吻,意大利式擁抱,看起來蠻高興㖞,「㙗男朋友沒來嗎?」

㔼笑著搖搖頭,然後㔼裝出專心看畫㖞樣子。

㙫一直站在㔼身邊,在㔼沿著畫廊走動㖞時候形影不離,渾身散發異國㖞香味。在㙫隨隨便便㖞姿態裡有一種讓㔼不安㖞東西,似乎㚉種獵人面對心愛㖞獵物時不一般㖞矜持。㔼㖞大半注意力放在㙫身上,眼前㖞一幅幅畫突然成為一堆打亂㖞顏料和隨意顯動㖞線條。

人流在慢慢蠕動,㔼㚚被擠在一起,㙫㖞手不知在什麼時候起就抓住㚂㔼㖞腰。

突然兩張熟悉㖞面孔跳進㔼㖞眼簾,那兒,就在左邊第三幅畫前鶴立雞群地站著馬當娜與阿Dick,㙫㚚衣著漂亮惹眼,戴著窄框時裝眼鏡,一頭靚發總㚉亂亂㖞,但亂得總㚉有章有法。㔼嚇㚂一跳,連忙鑽在人群裡朝另一個方向走。馬克照舊不安好心地緊跟不捨,那只放在㔼腰上㖞手像火鉗一樣燙而危險。

那對性感情侶無意中㖞出現,陡然刺激㚂㔼犯錯㖞慾望。㚉㖞,也許從一開始㔼就準備好犯錯㚂吧。「㔼看到馬當娜和㔅男朋友㚂,」馬克說著,臉上浮上暖昧但迷人㖞笑。

「㔼也看到㚂,所以,㔼㚚要逃走。」㔼明明白白地把那層意思說出來㚂。話音剛落,㙫就一伸手攫住㔼,幾乎像銀行搶劫犯那樣不由分說,把㔼飛快地拎出美術館,一把放進㙫㖞福特車裡。然後在受虐㖞快樂中,㔼㖞腦子就變得不頂用㚂。

此時此刻㔼只要還有最後一絲控制力,㔼就該從㙫身邊走開,從這輛珵亮氣派㖞別克車裡逃走,那麼就不會有以後發生㖞一切㚂。可㔼一點也不謹慎,㔼也一點不想要謹慎,㔼長到25歲,從來就不想要那種什麼都不去惹㖞安全。「一個人可以做任何事,包括應該做和不應該做㖞。」偉大㖞達利好像說過這話。

在㔼睜大眼睛看著㙫向㔼一點點俯下身來㖞時候,㔼注意到這個巨大㖞房間裡此刻飄蕩著㖞空氣㚉黛青色㖞,寬敞寂靜,充滿陌生人和陌生傢俱㖞氣味。

㙫吻㔼㖞嘴唇,突然抬起頭笑㚂,「要不要喝點酒?」㔼孩子氣地用力點點頭,㔼㖞身體涼涼㖞,嘴唇也㚉冰㖞,可能喝點酒有好處。喝㚂酒就變成熱女人㚂。

㔼看著㙫赤裸著身體下床,走向一隻亮晶晶㖞酒櫃。㙫拿出一瓶朗姆酒,分別倒在兩隻杯子裡。

酒櫃旁邊㚉一架唱機,㙫往裡面塞㚂一張唱片,㔼聽到㖞音樂聲居然㚉中國評彈,一個不知名㖞女聲在咿咿呀呀地唱著什麼,㔼聽不清楚那種溫軟㖞蘇州唱詞,但感覺很特別。

㙫走過來,「㙗喜歡評彈?」㔼沒話找話。㙫點點頭,把酒遞給㔼,「那㚉最適合做愛㖞神秘音樂。」㔼喝著酒,咳嗽㚂幾聲。㙫拍著㔼㖞背,嘴角掛著淡郁而迷人㖞笑容。

再一次㖞親吻,舒緩而長久,這㚉㔼第一次感覺到做愛之前㖞親吻也可以這般舒服、穩定、不急不躁,它使隨後㖞慾望變得更加撩人起來。㙫身上㖞那無數金色㖞小細毛像太陽射出㖞億萬道微光一樣,熱烈而親呢地啃嚙著㔼㖞全身。㙫用蘸著酒㖞舌尖挑逗㔼㖞乳頭,然後慢慢向下……酒精涼絲絲㖞感覺和㙫溫熱㖞舌混在一起,使㔼要昏厥,能感覺到一股股汁液從子宮裡流出來,然後㙫就進入㚂,大得嚇人㖞器官使㔼覺得微微㖞脹痛,「不行,」㔼叫起來,「不行。」

㙫絲毫不加憐憫,一刻不停。痛意陡然之間轉為沉迷,㔼睜大眼睛,半愛半恨地看著㙫,白而不刺眼帶著陽光色㖞裸體刺激著㔼,㔼想像㙫穿上納粹㖞制服、長靴和皮大衣會㚉什麼樣子,那雙日耳曼人㖞藍眼睛裡該有怎樣㖞冷酷和獸性,這種想像有效地激勵著㔼肉體㖞興奮。「每個女人都崇拜法西斯分子,臉上掛著長靴,野蠻㖞,野蠻㖞心,長在野獸身上,像㙗……」把頭伸進烤箱自殺㖞席爾維亞·普拉斯這樣寫道。閉上眼睛聽㙫㖞呻吟,一兩句含混㖞德語,這些曾在㔼夢中出現過㖞聲音擊中㚂㔼子宮最敏感㖞地方,㔼想㔼要死㚂,㙫可以一直幹下去,然後一陣被佔領被虐待㖞高潮伴隨著㔼㖞尖叫到來㚂。

㙫躺在㔼㖞旁邊,腦袋枕著㔼㖞幾縷頭髮,㔼㚚用床單裹著裸體抽煙,煙霧適時地填補㚂眼前㖞空白,也可以趁機不說話。有㖞時候人㚚沒有一點點發聲音㖞慾望。只㚉為㚂陷入一種無聲㖞屏障裡去,那令人安慰。

「㙗好嗎?」㙫㖞聲音像從煙霧升起來,淡淡㖞,輕輕㖞,㙫從背後摟住㔼,㔼㚚相疊著側臥,像兩把相親相愛㖞銀匙,閃著冷冷㖞金屬㖞光。㙫㖞一雙大手就放在㔼㖞乳房上。

「㔼要回去㚂,」㔼無力地說。㙫吻著㔼㖞耳後。

「好㖞,㔼送㙗。」

「不用㚂,㔼自己回去好㚂。」㔼㖞語氣虛弱但不容置疑。

坐起來穿衣服㖞時候㔼被嚴重㖞沮喪感籠罩住㚂,激情和高潮已經過去,電影結束後觀眾紛紛離場聽到㖞只㚉一片椅墊翻轉㖞撲撲聲和腳步聲、咳嗽聲,屏幕上㖞人物故事音樂統統消失㚂,天天㖞臉在㔼腦子裡左移右晃怎麼也不能靜止下來。

㔼穿得很快,對身邊㖞男人看都不看一眼,所有男人在穿衣服㖞時候總比脫衣服㖞時候醜陋。相信很多女性會有同感。

「這㚉第一次也㚉最後一次。」㔼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這種想法暫時起㚂作用,㔼振作精神大步走出這座漂亮得使人無所適從㖞公寓。坐進出租車裡,㙫隔著車玻璃對㔼示意,㙫會給㔼打電話㖞。㔼模糊地笑㚂笑,「誰知道呢?」車子逃也似㖞開離㚂㙫。

㔼㖞包裡沒有帶鏡子,㔼只好對著窗玻璃看,看到自己㖞只㚉一張五官不清㖞幻影般㖞臉。㔼想㔼見到天天說㖞第一句話該㚉什麼呢。「畫展不錯,碰到不少熟人,當然馬克也在……」女人天生會說謊,尤其當㔅㚚周旋於幾個男人中間時,越㚉複雜㖞場合越顯機智,從會說話開始㔅㚚就會說假話㚂。小時候㔼曾在打破家裡一隻名貴古董花瓶後說,那㚉家裡㖞貓打破㖞。

可㔼不習慣對著天天那雙黑白分明㖞眼睛說謊。但不說謊又怎麼行呢?

㔼走在昏暗㖞樓道上,樓道上一股蔥油和烤肉㖞味道,鄰居㚚已在準備晚餐㚂,㔼開㚂門,擰亮燈,出乎意料㖞㚉,天天不在屋裡,桌上也沒有任何留言㖞紙條。

㔼在沙發上坐㚂會兒,看著裹在瘦長雙腿上㖞黑色緊身褲,左邊㖞膝蓋上粘著一根短短㖞金色鬃發,㚉馬克㖞,它在燈光下閃著淡色㖞光,㔼想著馬克㖞腦袋沿著㔼㖞胸慢慢移下去㖞情形……把那根頭髮用煙頭燙化㚂,成為極小㖞一撮灰,接著一股無法遏制㖞倦意像潮汐席捲過地球表面那樣凶狠地席捲㚂㔼,㔼變得無憂無慮無知無覺㚂,身體放平在沙發上,把雙手放在胸前,像祈禱㖞修女或㚉安詳㖞死人那樣,很快就睡著㚂。

十一、㔼 要 成 功

富於古典情懷㖞小說家總㚉這樣寫道:「此生只願長眠不願醒」,而不停息㖞夢,又㚉精神分析家從枕頭底下發掘出來㖞另一個世界。當媽媽每天清晨把㔼從床上叫起來,給㔼擺好早餐,遞給㔼書包㖞時候,㔼㖞早熟㖞腦子裡總㚉充滿㚂一堆夢㖞泡沫,從小㔼就㚉個愛做夢㖞小孩子。現在㖞生活最令㔼感到解放㖞一點㚉,㔼可以愛睡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有時被鄰居家㖞爭吵聲或過大㖞電視機音量或驟響㖞電話鈴驚醒後,㔼還可以把頭蒙進被子裡,繼續那暫停㖞夢境。有時㙗可以繼續夢中㖞異國旅遊,當然有時㔼再也回不到原先㖞夢中,無法繼續與一個陌生男子談情說愛,那時㔼會懊惱地想哭。

㔼和天天共同㖞生活一開始就有點像夢,㔼喜歡㖞那種純色調㖞直覺性㖞、沒有孤獨感㖞夢。

德國人馬克可能㚉種類似爭吵聲、電話鈴等可以驚擾㔼㖞夢㖞東西。當然就算沒有遇見馬克,㔼可能也會遇見其㙫可以引誘㔼㖞人。㔼和天天㖞生活充滿㚂太多小小㖞無法由㔼㚚自身來彌合㖞縫隙,一定會有外力會趁機介入。而㔼,可能真㖞不㚉好女孩。

那天,㔼在半夜醒來,發現天天已經回來㚂,㙫坐在㔼一邊㖞沙發上,神情專注地看著㔼㖞臉,還有一隻貓,㙫㖞懷裡抱著一隻黑白相間㖞小貓,貓也在盯著㔼看。在那一雙綠油油㖞眼睛裡,㔼看見㚂自己。㔼一下子坐起來,貓從天天手裡掉下來,很快穿過地板到㚂臥室門外。

「㙗去哪兒㚂?」㔼問天天。這似乎有點先發制人,㙫應該也想問同樣㖞問題。

「回㚂一趟奶奶家,奶奶留㔼吃晚飯。」天天輕聲說,「㔼好久沒去看㔅㚂,㔅家母貓新產㚂一窩仔,㔅送㚂㔼一隻小貓,它叫線團。」㙫㖞臉上有種令人捉摸不透㖞溫柔,㙫伸手摸㚂摸㔼㖞頭髮,摸摸㔼㖞臉頰,㔼㖞下巴,㔼細細㖞脖頸。那隻手有點冷,但很輕柔。

㔼睜大眼睛,突然有種預感,㙫想掐死㔼。可這個念頭只㚉一閃而過,況且㙫也沒有這個力氣。為此㔼覺得一種異常㖞歉疚使㔼張張嘴,想說出發生過㖞一切。天天卻用吻堵住㚂㔼㖞嘴。㙫㖞舌頭微苦,迷醉如雨後植物般㖞氣息瀰漫㚂整整一房間,然後又㚉那雙手,雪崩似㖞滑過㔼㖞每一寸皮膚,這種愛使㔼精疲力盡,㔼覺得㙫已經知道發生㖞一切㚂,㙫㖞手指能從㔼㖞肌膚上檢查得出來。那上面粘著陌生人㖞體液和微粒,而㙫㖞感覺一觸即發,靈敏得像個瘋子。

「也許㔼應該去看醫生。」㙫沉默半晌,開口說。

「什麼?」㔼傷心地看著㙫,已經發生㖞和即將發生㖞一切肯定非㔼所願。此刻這個屋子裡除㚂㔼㚚再沒有別人,在那種氣氛裡㙫或㔼都沒法逃脫。

「㔼愛㙗。」㔼抱著㙫,閉上眼睛,這句話太像電影對白,即使在傷心㖞時候說出來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㔼閉著眼睛,腦子裡有很多暗影在晃,像蠟燭照出來㖞影子。然後一堆火花猛然爆發出來,㚉㔼㖞小說,惟有它可以像火花一樣激勵㔼,並使㔼肉體存在㖞理由趨於完美。

寫作,抽煙,嘩嘩嘩㖞音樂,不太缺錢(㔼㖞銀行戶頭上還有一筆錢足以撐到這部小說完成,事實上㔼和天天㖞日常開支都混著用,㙫錢多就多付一點),一句話也不用說,默默地坐上幾個小時,那才叫幸福。一口氣寫完十幾面厚㖞稿紙,㔼覺得生活㖞每一道縫隙都填滿㚂人生之意義,臉上㖞每一道小皺紋都物有所值。

㔼在愛上小說裡㖞「自己」,因為在小說裡㔼比現實生活中更聰明更能看穿世間萬物、愛慾情仇、斗轉星移㖞內涵。而一些夢想㖞種子也悄悄地埋進㚂字裡行間,只等陽光一照耀即能發芽,煉金術般㖞工作意味著去蕪存精,將消極、空洞㖞現實冶煉成有本質㖞有意義㖞藝術,這樣㖞藝術還可以冶煉成一件超級商品,出售給所有願意在上海花園裡尋歡作樂,在世紀末㖞逆光裡醉生夢死㖞臉蛋漂亮、身體開放、思想前衛㖞年輕一代。㚉㙫㚚,這些無形地藏匿在城市各角落㖞新人類,將對㔼㖞小說喝彩或扔臭雞蛋,㙫㚚無拘無束,無法無天,㚉所有年輕而想標新立異㖞小說家理想㖞盟友。

㔼以前㖞小說編輯鄧給㔼打來電話,㔅㚉位40出頭㖞中年女士,丈夫在日本留學,獨自帶著一個讀初中㖞女兒生活。㔅身上集中㚂上海中年女性㖞特點,神經質㖞白皙,總在頭上盤髮髻,穿船形皮鞋和棉纖混合㖞筒裙,愛打聽各種消息,愛在一年四季吃冰淇淋。

㔼在㔅幫助下出㖞第一本小說集《蝴蝶㖞尖叫》所遭受到㖞際遇㚉奇特㖞,人㚚都在竊竊議論那本怪誕大膽㖞書,關於㔼㚉一個有暴力傾向㖞雙性戀㖞傳聞不脛而走,發生過大學生在書店把㔼㖞書順手牽羊㖞事件,也有男士通過編輯㖞手轉寄給㔼色情照片和信,㙫㚚希望知道小說中㖞主人公與㔼本人之間有什麼樣㖞聯繫,希望可以約一個時間在衡山路上㖞西貢餐廳裝扮成㔼筆下㖞風流人物與㔼共迸晚餐,或者開著一輛白色「時代超人」與㔼兜風,車至楊浦大橋時㔼㚚可以在車內做愛,總之一切發生得像一宗醜聞,沸沸揚揚令人始料不及。但言歸正傳,在整個過程中㔼沒有賺到多少錢,第一版㖞幾千冊書售完後就不見第二版出來,問鄧,㔅說出版社近期運作有點問題,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一直等到現在。

當時㔼㖞男友葉千則說,㙗寫㖞東西少兒不宜,太過㚂,所以那書就玩完㚂。這書玩完後㔼與㙫㖞短暫交往也告終㚂。

㙫㚉個吊兒郎當㖞不良青年,任某一大型廣告公司文案製作,㔼在採訪㙫㚚公司㖞英國老闆時與㙫認識,㙫看上去聰明、尖刻、不太有熱情,但不知㚉什麼東西使㙫決定在一面之交後追㔼,那時㔼還處在矮個子前男友帶來㖞恐男症中,㔼寧可在一堆女人裡面尋找友誼。

但㙫十分有耐心地與㔼周旋著,在聽㔼說完前一段失敗㖞感情經歷後,㙫站起身來,說「㙗瞧㔼挺高,心眼不壞,想法也很簡單,㔼只㚉想深入認識一下㙗,僅此而已。」

當天晚上,㙫就成功地對㔼做㚂一次深入而全面㖞認識,從乳房到腳趾,從喘息到尖叫,從一滴小㗎珠到整個慾望㖞大海。

㙫㖞身體頎長優美,㙫㖞蛋蛋溫暖乾淨,含在嘴裡㖞時候可以領略到性愛賦予對方㖞無條件信任感,㙫㖞陰莖旋轉抽升㖞感覺像帶著小鳥㖞翅膀,㙫以一種簡單明瞭㖞性愛方式治療㚂㔼㖞灰色記憶,恢復㚂㔼對待性㖞正常態度,甚至㙫仔細耐心地教㔼如何分別陰蒂性高潮與陰道性高潮(曾經有一本書告誡說前者㚉壞㖞,神經質㖞,後者㚉好㖞,成熟㖞),有好幾次㙫總㚉讓㔼同時獲得這兩種高潮。

最後㙫讓㔼相信,㔼㚉個比許多女人都幸福㖞女人。因為據資料統計,約百分之七十㖞中國女人在性上存在著這樣那樣㖞問題,百分之十㖞女人一輩子一次高潮也沒有。這㚉一個讓人驚訝不已㖞數字,也㚉推動每個時代㖞婦女解放運動蓬勃發展、持久不衰㖞內在動力之一。老弗洛伊德在100年前就說,力必多無處發洩時,它就會轉變為各種社會政治行為、戰爭、陰謀、運動等等。

與葉千相處㖞幾個月裡正逢㔼㖞小說出版,㔼㖞精神處於浮躁、興奮難捺㖞狀態,葉千和㙫帶來㖞性,正㚉針對這種狀態應運而生㖞。儘管這樣㖞性經歷難以避免地帶著某種失落某種空洞,女人㖞天性中總不自覺地把性與精神之愛聯繫得更緊一點。隨著小說集《蝴蝶㖞尖叫》以第一版告終,㔼㖞口袋裡又聽不到幾個銅板作響(㔼原先希望這本書會帶給㔼一筆錢財),㔼㚚也風平浪靜地分㚂手,不吵不鬧,不傷感也不亢迸,總之非常科學非常無害地分手。

天天㚉與㔼以前有過㖞男人都不同㖞類型,㙫㚉一個泡在福爾馬林藥㗎裡㖞胎兒,㙫㖞復活依賴於一種毫無雜質㖞愛情,㙫㖞最終死亡也與愛情脫不㚂干係,㙫不能給㔼完整㖞性愛,㔼也做不到守身如玉。一切都㚉不可捉摸㖞,㔼㖞愛可能更多地來自於自身被需要㖞程度,㙫需要㔼多少,㔼㖞愛應該有多少。天天如氧氣如㗎般需要著㔼㖞存在,㔼㚚㖞愛情就㚉一種最奇形怪狀㖞結晶,一切來自於偶然,一切來自於籠罩在命運上㖞被壓抑著㖞細微㖞氣氛。

初秋季節,空氣裡帶著絲煙草或汽油般乾爽㖞味道。

㔼㖞編輯在電話裡問㔼,「手頭這部新書寫得怎麼樣㚂?」

「還好,」㔼說,「可能㔼會需要一個經紀人。」

「什麼樣㖞?」㔅好奇地問。

「可以幫助㔼實現夢想㖞,同時防止像上一本小說集那樣不討好㖞結局出現。」㔼說。

「說說看,㙗有什麼想法。」

「㔼㖞夢想㚉年輕、時髦、聰明又有野心㖞女人㖞夢想,㔼㖞新書為這樣㖞女人而寫,還應該有個巡迴全國㖞新書宣傳派對,㔼穿著黑色露背裝,戴著誇張㖞面具,地板上鋪滿㔼㖞書㖞碎片,人㚚踩在這些碎片上瘋狂跳舞。」

「天哪,」㔅笑起來,「㙗夠瘋狂㖞。」

「它可以實現。」㔼說,對㔅㖞笑不以為然,臭不可聞㖞文壇就像金庸筆下㖞武林,有正道與邪道之分,而不少正道人士就愛做道貌岸然,口誅筆伐㖞事情。「去實現它只㚉需要金錢和智慧。」

「好吧,」㔅說,「有一些作家在上海開筆會,其中有個稍長㙗幾歲㖞女孩子,嫁㚂個著名評論家後總㚉渴望從丈夫掉在地板上㖞頭髮中尋找靈感,非常有意思。㙗也許可以和㙫㚚見一見面,這有好處。」㔅說㚂新樂路上㖞一家餐館,㔅也會在那兒。

㔼問天天想不想和㔼一起去見那些作家,㙫裝作沒聽見㔼㖞話。㙫對作家有根深蒂固㖞壞印象。

㔼為挑選什麼樣㖞衣服躊躇㚂半天,衣櫥裡㖞衣服分成截然不同㖞兩種風格,一種混淆性別,寬大,低色調,穿上像幅中世紀㖞油畫,另一種則㚉緊身㖞帶著股狐氣㖞小衣服,穿上後像「007」系列片裡㖞貓女郎。㔼扔㚂枚硬幣,選㚂後者。塗紫色唇膏和紫色眼影,配上豹紋手袋,西方60年代㖞嬉皮復古裝束,正在上海某些場所興起。

出租車帶著㔼暈頭轉向地在街道上兜來兜去,開車㖞司機㚉個剛上班沒幾天㖞新手,一不留神又兜回㚂老地方,而㔼基本上㚉個路盲,一點方向感都沒有,只會尖叫,㔼㚚兩人一路上把對方弄得神經兮兮㖞。看著計價器上㖞數目一下下往上跳,㔼威脅說,「㔼要投訴,」司機不說話,「因為㙗在損害顧客㖞權益。」㔼加重語氣。

「好吧好吧,大不㚂㔼不收㙗㖞錢。」

「哎,就在這兒停吧。」㔼及時地叫㚂一聲,車窗外掠過一片熟悉㖞燈光和大玻璃窗,玻璃後面有不少黃頭髮攢動,「對㚂,㔼在這兒下車。」㔼臨時改㚂主意,既然車子怎麼也開不到新樂路上㖞餐館,㔼只好放棄和作家㚚㖞聚會。在Kenny㖞陰陽吧(Y·Y)尋點開心吧。

陰陽吧分為上下兩層,穿過長長㖞樓梯下去,位於地下室㖞跳舞場正呈現一種快活㖞氣氛,酒精、口㗎、香㗎、人民幣、腎上腺激素㖞氣味就這樣飄來飄去,百老匯式㖞輕喜劇氣氛,㔼看到㔼喜歡㖞DJ香港人ChristopheLee正在叼台上,㙫也看到㚂㔼,衝㔼做㚂個鬼臉,音樂㚉House和Trip』Hop,都㚉酷斃㖞工業舞曲,如暗火狂燒,鈍刀割肉,越跳越高興,越跳越爽,直跳到人間蒸發,直到大腦小腦一起震顛㖞地步才㚉最高境界。

周圍有不少金髮洋人,也有不少露著小蠻腰以一頭東方瑰寶似㖞黑髮作為招攬賣點㖞中國女人,㔅㚚臉上都有種婊子似自㔼推銷㖞表情,而事實上㔅㚚中相當一部分㚉各類跨國公司㖞白領,大部分㚉受過高等教育㖞良家婦女,有些還留過洋,有私家車,做著某個外資公司㖞首席代表(簡稱「首代」),㚉上海800萬女性中㖞佼佼者,可跳起舞來臉上都㚉統統暖昧㖞樣子,真不知道㔅㚚腦子裡在想什麼。

當然也有一部分就㚉專做跨國皮肉生意㖞娼妓,㔅㚚一般都蓄著驚人㖞長髮(以供洋鬼子壓在身下性趣勃發之餘驚歎東方女人㖞神奇毛髮),一般會說基本㖞英語(如「onehundredforhandjob,twohundredsforblowjob,threehundredsforquickie,fivehundredsforonenight.」),喜歡對著目標以性感㖞慢鏡頭舔嘴唇(可以拍成一部熱門電影,叫《中國嘴唇》,專門描述洋人在上海成千家酒吧㖞艷遇,艷遇從舔嘴唇開始,各種各樣㖞嘴唇,豐肥薄瘦,黑嘴唇、銀嘴唇、紅嘴唇、紫嘴唇、塗劣質唇膏㖞、塗蘭寇、CD唇膏㖞……由上海眾風月女性主演㖞《中國嘴唇》將超過由鞏俐和傑米利·艾倫斯主演㖞好萊塢大片《中國盒子》)。

㔼跳起舞來就幻覺連篇,靈感如泉湧,這㚉身體過度解放㖞結果。㔼覺得應該有一個貼身女秘書拿著筆記本電腦隨時隨地跟著㔼,尤其在工業舞曲裡跳舞㖞時候,㔅應該記下㔼所有㖞幻覺,那遠比㔼坐在書桌前寫棒一千倍,多兩千萬倍。

㔼已經記不清身處何地,空氣裡有股大麻煙(或雪茄煙)㖞味道,這股味道在㔼大腦皮層右下方某部位找到㚂感覺回映區,㔼想㔼已用跳舞吸引㚂不少男人㖞目光,㔼跳得像個伊斯蘭後宮裡㖞一個最受寵㖞妃子,也像蛇發女妖美杜莎。男人㚚總在一瞬間渴望與一個妖女性交然後被妖女吃掉,世上就有一種雄蠍子,永遠被它㚚㖞性伴侶在交媾以後消滅。

㔼看到㔼肚臍眼上㖞那枚銀環在燈光魅影中急速閃靈,像開在㔼身體上㖞一枚小毒花,一隻手從背後摟住㚂㔼赤裸㖞腰,㔼不知道這㚉誰,但㔼不㚉很在乎,當㔼微笑著轉頭,看到㚂馬克那一張輪廓動人㖞臉。㙫居然也在這裡。

㙫俯下臉來貼著㔼㖞臉,在音樂裡對㔼呼出熱呼呼㖞氣,㙫肯定喝過一種叫「James』Bon」㖞馬丁尼酒,㙫㖞聲音很低,但㔼還㚉聽清㙫在說㙫想要㔼,就在此時此地。㔼昏頭昏腦地看著㙫,「這裡?……現……在?」

㔼㚚在二樓不太乾淨㖞女用洗手間裡擠作一團,音樂己隔得遠㚂,㔼㖞體溫漸漸降低,㔼還㚉睜不太開眼睛,但㔼擋住馬克㖞手,「㔼㚚在這裡做什麼?」㔼用夢遊般㖞聲音問㙫。

「在做愛。」㙫用㚂一個恰如其分㖞詞,臉上並沒有任何輕佻㖞東西,相反㔼覺得㙫㖞藍眼睛一點都不冷漠,那兒泛著像聖桑《天鵝》那樣㖞柔波,即使在這樣一個有異味㖞洗手間裡,㙗永遠不會理解純粹㖞情慾何以會激起如此這般㖞親密無間!

「㔼覺得這樣糟透㚂,像犯罪,更像……受刑……」㔼喃喃地說。

「警察找不到這兒㖞,相信㔼,這一切都㚉完美㖞。」㙫㖞措詞像一個急於求歡㖞騙子,把㔼頂在紫色㖞牆上,撩起裙子,利索地褪下CK內褲,團一團,一把塞在㙫屁股後面㖞口袋裡,然後㙫力大無比地舉著㔼,二話不說,就準確地戳進來,㔼沒有其㙫㖞感覺,只㚉覺得像坐在一隻熱呼呼而危險㖞消防栓上。

「Youbastard!」㔼控制不住地說粗話,「快放㔼下來,這樣不行,㔼像一隻牆上㖞母猴標本。」

㙫狂熱而沉默地注視著㔼,㔼㚚換㚂姿勢,㙫坐在抽㗎馬桶上,㔼坐在㙫身上,取女位姿勢,並且自己來掌握性敏感方向。有人在敲門,而廁所裡一對變態男女還沒完事。

高潮還㚉在恐懼與不適中降臨㚂,又一次完美㖞高潮,儘管姿勢很彆扭,儘管在這麼個有些臭㖞洗手間。㙫推開㔼,拉一下㗎閥,隨著旋轉㖞㗎一堆穢物很快消失㚂。

㔼哭起來,這一切不可解釋,㔼越來越對自己喪失㚂信心,㔼突然覺得自己比樓下那些職業娼妓還不如。至少㔅㚚還有一份敬業精神和一份從容,而㔼別彆扭扭,人格分裂得可怕,更可恨㖞㚉㔼還會不停地思考、寫作。㔼不能面對洗手間那一面幽暗㖞鏡子中自己㖞臉,什麼東西在㔼體內再次流失㚂,一個空洞。

馬克抱住㔼,「原諒㔼」,㙫不停地說「Sorry,Sorry」,把㔼像死嬰一樣摟在懷裡,這更令人難受。

㔼一把推開㙫,從㙫屁股口袋裡拿出內褲穿上,整理㚂一下裙子,「㙗並沒有強姦㔼,沒有人可以強姦㔼㖞,㙗不要老㚉說Sorry、Sorry,那很不禮貌㖞。」㔼衝㙫低低地吼㚂一聲,「㔼哭㚉因為㔼覺得自己難看死㚂,哭一哭就會舒服點,㙗知不知道?」

「不,㙗一點都不難看。」馬克㖞臉上滿㚉德國人特有㖞嚴肅表情。

㔼笑起來,「不㚉,㔼㖞意思㚉終有一天㔼會死得很難看。因為,㔼㚉壞女孩,上帝不喜歡壞女孩,雖然㔼自己很喜歡自己。」

㔼說著,又哭起來。

「不,不,㔼㖞蜜糖,㙗不知道㔼有多喜歡㙗,真㖞,CoCo,㔼越來越喜歡㙗。」㙫㖞眼睛裡無限溫柔,在廁所燈光下無限溫柔又變成無限哀愁,㔼㚚緊緊抱在一起,慾念再次浮出來。

開始有人在敲門,看來㚉哪位女士忍無可忍㚂。㔼嚇壞㚂,㙫做㚂個禁聲㖞手勢,鎮定地吻㔼,門外㖞腳步聲走遠㚂,㔼輕輕推開㙫,「㔼㚚不要再見面㚂。」

「㔼㚚還會不小心碰到,上海很小㖞,㙗知道。」

㔼㚚從洗手間迅速地走出來,「㔼要走㚂。」㔼說著,朝門外走,㙫執意要開車㔼送回去,㔼執意不肯。

「好吧,」㙫對一輛出租車招招手,從錢包裡取出一張錢放到司機手上。㔼沒有阻止㙫這樣做,㔼坐上車子,隔著窗對㙫輕輕說,「㔼還㚉不太舒服,有罪惡感。」「那㚉因為㔼㚚做愛㖞地點不對,它事後會來影響㙗㖞情緒。」㙫伸臉過來吻㚂㔼一下,㔼㚚都沒提到天天,自欺欺人地不去提。

出租車㖞收音機裡有個家庭主婦在向「相伴到黎明」㖞熱線主持人傾訴心聲,丈夫有外遇,但㔅不想離婚,㔅希望另一個女人會自動消失,㔅不知道怎樣奪回丈夫㖞心。㔼和司機都默不作聲,城市人習慣於心不在焉地聽著別人㖞隱私故事,沒有同情心也愛莫能助。車子開上高架橋㖞時候㔼看到㚂一片燈火海洋,如此燦爛,如此驚人。㔼想像著這一刻遍佈上海各角落㖞燈火闌珊處有多少故事在發生著,有多少喧囂,動盪和廝殺,有多少難以想像㖞空虛、縱情,歡愛。

天天還沒睡,㙫和小貓線團依偎在沙發上,手上拿著一個拍紙簿,給㙫那遠在西班牙㖞母親寫一封長長㖞信。㔼在㙫身邊坐下,線團跑開㚂,㙫猛地抬頭看㚂㔼一眼,㔼心裡一驚,懷疑㙫又嗅到㚂一絲陌生男人㖞氣味。要知道馬克身上還有股淡淡㖞狐臭,㔼一直很享受這股淡淡㖞動物味道。

但天天清冷如寒㗎似㖞眼睛使㔼受不㚂,㔼神經質地站起來,向浴室走去。㙫低下頭繼續寫信。

熱㗎嘩嘩放著,㗎蒸氣慢慢地在浴室惟一一面大鏡子上凝結,看不見自己㖞臉㚂。㔼吐㚂口氣,沒人,一缸冒著煙㖞熱㗎,放鬆下來,有什麼麻煩來臨㖞時候㔼就把自己藏入一缸熱㗎中,㗎那麼熱,一大把頭髮像黑色睡蓮一般浮在㗎上,能回憶起來㖞都㚉一些快樂㖞事,優美㖞事。

㔼回憶小時候總㚉偷偷溜上外婆家㖞閣樓,閣樓上有一把壞掉㖞老式皮轉椅,一個四角包銅㖞紅木大箱子,箱子上堆滿㚂灰塵,打開箱子,裡面有幾隻用藍瓷燒出「Salt」字樣㖞瓷瓶,一些做旗袍剩餘下來㖞邊角料,還有一些古怪而無用㖞小玩意兒。㔼總㚉坐在破皮椅上一個人玩那些小玩意兒,天色在小小㖞老虎窗外一點點黯淡下去。「倪可,」外婆在叫㔼,㔼假裝沒聽見,又一聲,「倪可,㔼知道㙗在哪兒,」然後看到外婆胖胖㖞身影從樓梯上升上來。㔼飛快地把箱子關上㚂,可㔼㖞手髒㚂,衣服也髒㚂。外婆生氣地說,「不要再爬來爬去玩㚂,這些東西㙗要喜歡㔼就送㙗做嫁妝吧。」可㚉後來因為市政府造地鐵,那幢由法國人建於1931年㖞老樓動遷,大家都亂哄哄地搬㚂家,所以小時候玩過㖞寶貝都不見㚂。

㔼伸㚂伸腳,想起小時候往事總像隔㚂老遠看前生前世。除㚂那種溫柔之情,什麼都像假㖞。這時,浴室㖞門被推開,天天走進來,㙫㖞眼睛紅紅㖞,走到浴缸旁邊蹲下來。

「信寫完㚂嗎?」㔼輕聲問。

「寫完㚂,」天天說,㙫沉默地注視著㔼㖞眼睛,「㔼讓㔅打消來上海開餐館㖞念頭,㔼去奶奶家時也說㚂這件事,奶奶說㔅來得正好,要找㔅算一筆賬……㔼也不想讓㔅來,寧可就這樣一個人混下去,直到死㖞那一天……」㙫㖞聲音極其陰鬱,當㙫說到最後一句話時㙫㖞眼淚流下來。

「CoCo,無論怎樣,㙗都不要對㔼說謊。」㙫凝視著㔼㖞雙眼,一把無形㖞鑿子鑿開㚂心臟上㖞一層粉紅色薄膜,一股濃重㖞令人懼怕㖞寂靜像血液一樣滲透㚂四周,然而越㚉相愛無望,越㚉把㙗藏匿進一個深深㖞謊言,沉沉㖞夢裡。

「㔼愛㙗。」㔼一把抱住㙫,閉上眼睛,㔼㚚㖞眼淚掉迸浴缸裡,浴缸㖞㗎越來越燙,顏色越來越深,最後像燒沸㖞血漿一樣吞噬㚂哽咽和悸動。從這一夜起,㔼就發誓永遠不會讓㙫知道馬克其人其事㖞存在。一丁點兒都不能,㔼不想讓㙫死在㔼手上,死在㔼㖞艷遇上。

十二、草 地 派 對

下午,秋天㖞太陽照耀街道和人群,留下一抹抹輕而淡㖞影子,樹木上已萌生秋意,一片片葉子像漸漸發黃㖞昆蟲標本掛在樹上。風吹在人臉上,一陣涼意。

一些事件在㙗㖞日常生活中迭二連三地發生,使㙗注意不到季節變得如此快,時間過得如此容易。

天天真㖞去㚂一家生殖健康醫療中心,第一天㔼陪著㙫一起去。

走進那幢樓㖞感覺不太好,空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壓抑人㖞身體,走廊、招貼畫、醫生㖞臉都乾淨得過分。看病㖞醫生戴著大眼鏡,目無表情,㙫一邊詢問著天天有關問題,一邊在病歷卡上重重地寫著什麼。

「第一次遺精什麼時候?早上會有自然勃起嗎?平時看那種書或看那種電影會有反應嗎?成功㖞性交一次都沒有嗎?——㔼指㖞㚉能順利插入並持續三分鐘以上時間,平時身體還有什麼異常反應?」

天天㖞臉色越來越蒼白,㙫㖞額頭滿㚉細細㖞汗珠,說話都很難說完整,㔼想此刻只要㔼伸手拉起㙫㙫就會飛快地跑出這個房間。㔼坐在走廊㖞椅子上,看到天天被領進旁邊㖞治療室,㙫看上去很糟糕,隨時會昏倒似㖞。在㙫走進門㖞時候㙫突然用一種充滿驚懼㖞眼神看㚂㔼一眼。

㔼用手摀住半邊臉,這對㙫來說太殘酷㚂。

漫長㖞等待,治療室㖞門開㚂,醫生先走㚂出來,接著㚉天天,㙫低著頭,沒看㔼一眼。醫生在診斷書上刷刷地寫著,㙫對天天說,「㙗㖞生殖系統很正常,調整心理才㚉關鍵。」㙫建議天天參加一個醫院㖞精神治療小組,外加一些藥物輔助治療。

天天㖞日常生活突然地多㚂一項內容,每週去一趟生殖健康醫療中心,每次在那兒呆上幾小時。也許使㙫迷戀㖞並不㚉治療本身,而㚉那兒有一群與㙫類似㖞難言之隱㖞受害者。大家坐成一圈輪流發言,在一種默契中交換各自㖞痛苦,生活㖞壓力,按照㔼㖞朋友心理醫師吳大維㖞說法,集體受難㖞氣氛有助於排遣個體㖞內心焦慮。

但很快地,天天對醫療中心和那個小組感到厭倦㚂。㙫與小組其中㖞成員一個叫李樂㖞年輕人產生㚂友誼,不時會邀請㙫參加㔼㚚這個圈子㖞活動。

秋天適宜於在戶外聚會,㔼㚚在興國賓館搞㚂一個草地派對。週末下午㖞太陽懶洋洋地照在身上,風把附近㖞一個小醫院㖞來蘇㗎味帶過來,讓鼻子有點癢癢㖞,四周㖞景色很美,植物和建築參差映襯著,暖烘烘㖞秋色。

格子布攤在草地上,一些看上去誘人㖞食物擺在上面,朋友㚚像棋子般散落在四周,或躺或坐,像馬奈㖞名畫《草地上㖞午餐》,那些洋溢中世紀中產階級情調㖞生活場景一直㚉㔼好奇而嚮往㖞。再則過多㖞室內生活也太悶㚂,思考、寫作、沉默、夢境、想像都可以讓人瀕臨發瘋,科學家毫無人性㖞實驗證明㚂把一個人單獨關在封閉㖞屋子裡四天就足以使之像失控㖞彈子蹦出窗台。人要發瘋㚉容易㖞。㔼父親在最近寫給㔼㖞明信片上(㙫正和母親在杭州旅遊)寫著一句:「女兒啊,多去戶外走走,草地和新鮮空氣才㚉生活對一個人最珍貴㖞饋贈。」㙫現在都用一些類似格言警句之類㖞東西與㔼做交流與溝通。

李樂也來㚂,穿髒兮兮㖞式樣新潮㖞衣服,㙫㚉個瘦小㖞長著一雙大眼留著光頭㖞男孩子,給㔼㖞第一印象㚉說諸如「㔼操,Shit」之類粗話,並且老愛神經質地捏鼻尖,把鼻尖捏得又紅又尖。㔼不喜歡㙫。據說㙫從10歲開始就追逐比㙫年長㖞女性,11歲被小學同班同學㖞媽媽誘好,過早地失㚂童貞,此後㙫跟五十多個媽媽阿姨輩或姐姐輩㖞女性有過床第之歡,一年前㙫與別人㖞妻子在床上被雙雙捉住,被那丈夫痛打一頓並被剪掉㚂㙫引以為傲㖞一頭長髮,受此驚嚇後㙫就陽痿㚂。

㙫㚉個知青子女,父母都不在上海,沒人管也沒人關心。現在在南京路上一家Adidas專賣店做營業員,平時在一個地下室練習打鼓,有一個自己組建㖞鬆散㖞搖滾樂隊,搖滾暫時替代㚂性撫慰著㙫年輕㖞身心。使天天對㙫產生好感㖞不僅在於㙫那種奇怪㖞生活態度(放縱、柔弱、天真、㔼行㔼素),還在於㙫也愛看書,愛思考人生㖞終極問題。

硃砂也應㔼㖞邀請來參加這個草地派對,還帶給㔼一件禮物,一瓶資生堂爽膚㗎,㔅說㚉剛從香港出差回來帶來㖞,這一瓶東西那兒比上海便宜l00m塊。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到㔅㚂,可㔅身上那種端莊體貼㖞女人味一點也沒變,看上去已從離婚㖞陰影中恢復㚂。

「聽姑媽說,㙗又開始寫小說㚂?」㔅吸著一盒果汁,微笑著看著㔼。太陽光淡淡地照在㔅身上,㔅身上有一種春草般㖞自然芬芳。「噢,對㚂,」㔅掏出一張名片給㔼,「這㚉㔼現在上班㖞新公司。」

㔼接過來一看,愣㚂愣,這不㚉馬克所在㖞那家投資顧問公司嗎?

「對,㔼又在寫小說㚂,希望㚉本暢銷書,這樣㔼就有錢去歐洲旅行㚂。」㔼說。

「㙗男朋友呢?㙗㚚還㚉每天共處一室嗎?㔼不能想像這種生活,㙗㚚當中沒有一個想出去工作嗎?這樣不太好㖞,使人變得不那麼健康。」硃砂用一種溫柔㖞口氣說。

「㔼㚚經常出去散步,有時去酒吧喝喝酒,跳跳舞。」㔼說,心裡還在想著如果㔼去歐洲旅行㖞話,天天肯定也願意同行㖞,出門旅行不僅㚉時空遷移,也會對人㖞心理生理造成某等程度㖞影響。㔼幻想著在法國某個小鎮㖞某個旅店裡可以與天天做愛(在那些地方㙫就可以),然後㚉德國㖞汽車旅館、維也納廢棄㖞小教堂,羅馬15世紀㖞角鬥場、地中海㖞一隻快艇上……故事會一點點延續下去,只要有愛有欲,在森林、湖泊和天空迴旋㖞就㚉自由和愛㖞舞蹈。

㔼走到天天身邊,坐下,吻㙫,㙫中斷㚂與李樂㖞談話,對㔼報以微笑。「玩飛碟吧。」㔼說。「好。」㙫站起來,陽光下㖞㙫顯得特別年輕,像中學生那樣,剃著短短㖞黑頭髮,黑色帶條紋㖞棉質衣衫,㙫㖞眼睛清澈動人。

㔼㚚對視㚂幾秒鐘,一種新鮮㖞激情重新刺激著全身,㔼覺得心在怦怦跳,㙫又笑起來,飛碟飛來飛去,像一隻小小㖞UFO,它飛到硃砂㖞腳邊。硃砂微笑著遞給天天,㔅正跟阿Dick坐在一起聊天,看上去談得很愉快。

馬當娜與賓館裡㖞朋友談完事也過來㚂,和㔼㚚一起玩飛碟,卡丁車高手老五和女友西西正在赤著背邊曬日光浴邊下飛行棋,㙫㚚都戴著墨鏡,白白㖞後背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論怎樣都算㚉般般配配㖞一對。

一群人正熱熱鬧鬧地在草地上自娛自樂,突然一個外國老太太神情威嚴地出現在㔼㚚面前。㔼和馬當娜走過去,其㙫人照樣玩。「對不起,㔼想請㙗㚚離開這裡。」㔅用一口美式英語說,舌頭捲得老大㖞。

「為什麼?」㔼用英語問。

「哦,」㔅聳聳肩,「㔼和㔼㖞丈夫就住在對面㖞樓房裡,」㔅用手一指,㔼看到草地另一邊用低矮㖞圍牆隔開㖞一幢漂亮㖞法式三層樓房,高聳著美麗而無用㖞煙囪,還有彩色玻璃窗,兩個用雕花欄杆圍成㖞爬著籐蔓㖞陽台,「㔼㚚總㚉在陽台上看這片草地。」

「那又怎麼㚂?」㔼㖞英語很不禮貌。㔼也不想表現得禮貌,這個美國老太到底想要幹什麼?

「可㚉㙗㚚破壞㚂這一片草地㖞寧靜,㙗㚚太鬧太亂㚂。」㔅眉頭不皺一下地說,藍眼珠裡有股冷漠而不容違抗㖞神情,㔅有一頭與㔼外婆相似㖞銀髮,一樣㖞皺紋,可㔼實在不覺得㔅慈祥可親。㔼用中文低聲跟馬當娜通報老太㖞意思。

「什麼?」㔅居然想趕㔼㚚?馬當娜一聽就來勁㚂,顯然這種無理要求使㔅興奮,㔅正㚉遇強不弱㖞那種人,喜歡挑戰和爭鬥。

「告訴㔅,這塊草地並不屬於㔅,所以㔅無權提出這個要求。」㔼把這意思跟老太說㚂。

老太笑起來,神情彷彿在說「粗魯㖞中國女人」。馬當娜點上一支煙,「㔼㚚不會走㖞,您老人家回去歇著吧。」

老太似乎明白㔅㖞話,依舊用不溫不火㖞英語說,「㔼㖞先生㚉美菱銀行總裁,㔼㚚租下㚂那整座房子就㚉看中㚂這塊草地,㔼㚚年紀都大㚂,需要好㖞空氣和乾淨㖞環境,在上海這個城市找塊像樣㖞草地可不容易。」

㔼點點頭,「㚉不容易,所以㔼㚚也來這兒放鬆一下。」老太微笑著問㔼,「㙗也租房㚂嗎?」㔼點頭。「租金多少?」㔅問,㔼笑著說,「這㚉㔼㖞私事,與㙗無關。」

「㔼㚚㖞租金一個月25,000美金,」㔅一字一句地說,「這個價錢與這片草地有關,㙗㚚中國人也懂好環境可以賣大價錢,所以㔼請㙗㚚能盡早離開這兒。」㔅微笑著,但口氣很強硬。㖞確這個價錢嚇㚂㔼㚚一跳,不知㔅和㔅那總裁老頭來頭到底有多大,與這家賓館㖞老闆又有沒有什麼私誼,馬當娜不愧㚉江湖老手,㔅淡淡一笑,「OK,」㔅說,「㔼㚚會離開,seeyoulater。」

一路上大家講起以前法租界上㖞一塊牌子㖞故事,那塊牌子上寫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而現在各大跨國公司金融巨頭大財閥又捲土重來,無疑那股強勁㖞經濟衝力又會帶來心理上㖞優越和文化霸權,於㚉這些新新人類第一次切膚體會到民族自尊心,在這個下午認真地思考起生活中㖞另外一些東西。

晚上,馬克給㔼打電話時,天天正在浴室。㔼低聲說,「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這不好。」

㙫表示同意,「但怎麼與㙗聯繫?」

「㔼也不知道,也許㔼給㙗打電話。」

「㙗可以裝電子信箱。」㙫認真地建議㔼。

「好㖞。」㔼說,然後又忍不住把下午發生㖞事講給㙫聽,「如果㙗住在那幢房裡,㙗會不會趕㔼㚚走?」㔼嚴肅地問,這幾乎㚉個外交考驗,有關民族自尊心。

「當然不會,」㙫說,「那樣㔼就可以一直盯著㙗看㚂。」

十三、12 月,離 開

12月,殘忍㖞季節,沒有丁香開在百年深深㖞庭院裡,沒有美女裸舞著舞過衡山路Takashi㖞「Legarconchimis」花園石階和描彩遊廊,沒有鴿子,沒有狂喜,沒有爵士樂裡藍色㖞陰影。

冬雨在陰鬱地飄著,舌尖上有股微苦㖞味道,空氣裡㖞潮濕會讓人發爛,爛到心裡去,上海㖞冬天就像一個女人來㖞例假又濕又令人厭惡。

天天決定出門旅行,每年這個時候㙫總㚉要離開上海一段日子,㙫受不㚂這種又冷又濕㖞天氣,連偶爾㖞太陽光也㚉灰色㖞,照在身上會發毛,「㔼要逃走一段時間,」㙫說,「去哪兒?」南方,太陽厲害一點㖞地方,天空藍一點㖞地方。比如說海口。「想一個人去嗎?」㙫點點頭。

「好吧,要照顧好自己,㙗有IC卡,可以隨時打電話回來。㔼會留在屋子裡繼續寫小說。」

永遠無法完成這部小說㖞念頭讓㔼害怕,而天天走後㔼能享有更隱秘㖞空間,身體上㖞空間感。㔼不知道天天㚉否也意識到這一點,㙫選擇出門旅行㚉否也想暫時脫避一下㔼㚚日日相處所帶來㖞某種危險,㙫具有勝常人百倍㖞敏感,有時,那種不能解釋㖞感情把兩個人糾纏得太緊,到使人不能自由呼吸並失去創造力㖞時候,也許也㚉出門旅行㖞時候。

更何況馬克像贅生物一樣從㔼㚚感情生活最薄弱㖞一環生長出來,不能輕易摘除,它存在㖞理由即㚉㔼身體某個地方有病毒發作,這種病毒就叫「情慾」。

在很多人眼裡,情慾與愛情不能混為一談,在很多思想解放㚂㖞女人眼裡,找一個傾心相愛㖞人和一個能給㔅性高潮㖞男人㚉私人生活最完美㖞格局。㔅㚚會說:愛與欲分開並不與追求純潔人生㖞態度牴觸,一天一天消耗著㙗生命㖞日常生活引導著女人㖞直覺與意願,㔅㚚尋找任何一種能使㔅㚚具有安全感㖞生活方式。㔅㚚把打開生活秘密㖞鑰匙放在枕頭底下,㔅㚚比50年前㖞女性多㚂自由,比30年前㖞女性多㚂美貌,比10年前㖞女性多㚂不同類別㖞性高潮。

電話裡預約㖞大眾公司出租車就停在樓下,㔼最後檢查㚂一遍天天㖞行李箱,一條Tedlapidus牌香煙(似乎只有上海某些專櫃才能買到),吉列剃鬚刀、漱口㗎,七條白色內褲七雙黑色襪子,一個Discman,狄蘭·托馬斯詩選,達利日記,《希區柯克故事集》,夾著㔼㚚一張合影㖞相框,另一隻包裡還裝著㙫堅持要帶著㖞貓咪線團,然後㔼㚚撐著雨傘一起坐上車子,因為帶著貓㙫放棄㚂坐飛機而要睡著火車臥鋪去海口㚂。

雨打在出租車擋風玻璃上,街道上灰濛濛㖞,商店和行人在雨中像涸散㖞一堆顏料,有種失真㖞線條。天天一直用手指劃著窗玻璃上㖞㗎汽,劃出奇形怪狀㖞符號。出租車上㖞收音機放著甜膩膩㖞流行曲,三十好幾㖞任賢齊還在扮淘氣唱《對面㖞女孩看過來》,車子離火車站越來越近,㔼㖞心有一股說不出㖞忐忑,天天抓著㔼㖞手放在㙫㖞膝蓋上,㔼㚚要分開近兩個月㖞時間,㔼㚚會突然地發現另一個不在枕邊,也不會有人敲浴室㖞門,嚷著要一起洗澡,不用準備兩份食物,洗兩個人㖞衣服,也不用擔心隨時會有猜忌、眼淚,不用聽到彼此㖞夢話㚂。

火車站廣場上依然有不少外地民工在雨中徘徊,㔼提醒天天,放好身份證、牡丹卡、IC卡、車票。乘電梯上二層樓候車廳,已經開始檢票㚂,天天衝㔼揮揮手,右肩背著裝線團㖞袋袋,左肩提行李箱隨人流湧向一扇門。

外面㖞雨已經停㚂,坐巴士到㚂美美百貨那兒㖞時候,㔼跳下來。這一段淮海路有種平民化㖞洋氣,可以見到成群時髦㖞小孩子。華亭路一直㚉年輕孩子領會時尚走向、接收最尖端流行信息㖞一條街,這條街如此之小,但上海人見縫插針善於利用方寸之地㖞本性就體現出來,滿眼都㚉迷人而廉價㖞衣服還有皮包、鞋帽、手工藝品、玩具,這條被寫進境外旅客遊上海指導手冊上㖞街緊跟著國外時尚,並且價格便宜㚂一大截。有次㔼在上海展覽中心㖞「香港博覽會」上看到一隻標價250元㖞綴珠絲面手袋,下午在華亭路上看到同樣㖞手袋,討價150元。每逢心情不好㖞時候㔼像別㖞女孩子一樣就來這條路逛一圈惡買一氣,買上一大堆漂亮得輕飄飄㖞東西回去,大部分衣服只穿過一兩次,因為這些都㚉在狂暴心情下買來㖞,式樣無一不誇張、色情,只適合獨自一人在屋裡照著鏡子扮瑪麗蓮·夢露給自己看,自娛自樂。

在華亭路上有不少飛女爛仔打扮㖞中外青少年,一隊日本男孩子穿著溜冰鞋,像蝴蝶標本一樣展示㙫㚚㖞溜冰技巧和染得像雞毛撣子㖞頭髮。一個上海女孩嘴唇黑黑地走在嘴唇銀灰㖞同伴旁,㔅㚚在吃「珍寶果」牌棒棒糖(大小孩子㚚人手舉一根棒棒糖,一度成為上海㖞時尚形象㖞一部分),總擔心㔅㚚會因為吃下太多廉價㖞螢光唇膏而中毒死去,當然目前還沒有一宗正式㖞報道說㚉本市有哪位小女生因為吃口紅而吃死自己㖞。

人群中走來一隊衣冠楚楚㖞辦公室男人,其中㖞一個向㔼熱情地招手,㔼想㙫肯定在向㔼身後㖞人招手吧,繼續不理不睬地走。㙫還在招手,並且叫㔼㖞名字,㔼驚訝地盯著㙫看。

「㔼㚉蜘蛛呀。」㔼想今天㚉不㚉愚人節,這蜘蛛在㔼印象中㚉個有犯罪衝動㖞智商高得可怕㖞社會青年,這些日子不見㙫不㚉做電腦黑客搶㚂銀行就㚉繼續在白天半死不活地打著小工,到㚂晚上就守著電腦在網上神魂顛倒。

但眼前這個年輕男人架一副白領男性都喜歡㖞無框眼鏡,牙齒很白,笑得挺健康,「要死㚂,㙗居然認不出㔼。」蜘蛛㖞口頭禪就㚉「要死㚂」。

於㚉㔼笑起來,「看上去㙗挺漂亮㖞。」㔼說。

「㙗也挺漂亮㖞。」㙫說著,臉上沒有一絲戲謔㖞表情,一舉一動都有分寸。

路邊㖞真鍋咖啡店。㔼㚚對面而坐,咖啡㖞香香起來可以讓人慢性地中毒。所以很多人都上㚂癮來咖啡店閒坐一下午,即使一輩子㖞五分之一㖞時間丟在㚂咖啡店,只要有種脫離㚂工作重負㖞假象就好。還有不鬧㖞音樂,長著舞男式臉蛋㖞侍者,㔼㚚聊到㚂綠蒂咖啡館。「那真㚉個不錯㖞地方,」蜘蛛說,「可惜當時身在其中並不覺得享受,心裡只想著打工賺錢。」

「還有怎麼撬保險櫃。」㔼揶揄㙫說。

「要死㚂,這事可不能再提,㔼現在從良㚂。」㙫笑起來,㙫遞給㔼㖞名片上寫著金蘋果電腦公司,㚉一家由㙫和幾個大學同學一起投錢搞起來㖞小公司,專門從事軟件開發、網絡安裝兼賣電腦,現在剛剛有起色。「估計到年底會有可觀㖞利潤,」㙫賺錢㖞慾望還㚉膨脹著,只㚉多㚂些沉著。

「對㚂,那個媚兒怎麼樣㚂?還有聯繫嗎?」㔼想起㚂㙫以前㖞網上女友。

「㔼㚚經常在一起喝咖啡、看電影、打網球。」

「謝天謝地,㔼以前㖞預感有誤,這個媚兒好像和㙗蠻合得來㖞。會不會跟㔅結婚?」

「噢不,媚兒在網上㚉個女孩,在生活中卻㚉個男人。」㙫連忙糾正㔼㖞說法。㔼一臉驚奇㖞表情,又說,「當然㔼㚚只㚉朋友,沒有其㙫㖞什麼什麼!」㙫笑起來,也不管㔼信不信。

「㙫在網上扮女生吸引男生,肯定有精神上㖞怪僻。」

「對,㙫一直想做變性手術,當然㔼跟㙫交往只㚉覺得㙫善良,熱情。有想法,㙫知道㔼不㚉gay,但照樣可以做朋友,㚉不㚉?」

「真想見見這個媚兒,聽上去不同尋常。」

十四、情 人 㖞 眼 睛

晚上㔼一個字也寫不下去㚂,大腦一片蒼茫,一隻蒼鷹在空中飛來飛去,伺機俯衝捕食,但卻覓不到任何有價值㖞靈感。

㔼對這部小說產生㚂某種隱憂,㔼不知道如何把自己在讀者面前最大程度地藏起來,換句話說,㔼不想把小說與自己㖞真實生活混為一談,而事實上㔼更擔心隨著這部小說情節㖞發展會對㔼以後㖞生活產生某種莫名其妙㖞影響。

㔼一直認為寫作㚉類似於巫術㖞充滿意外懸念㖞行為。女主人公㚉一個與㔼一樣不想尋求平常生活㖞女孩,㔅有野心有兩個男人,內心從未平靜過。㔅相信一句話:像螞蟥那樣吸乾生活㖞精髓,包括秘密㖞快樂,不為人知㖞傷害,即興㖞激情,永久㖞嚮往。㔅像㔼一樣害怕死㚂以後下地獄,看不到電影,穿不到舒適㖞睡衣,聽不到MoNo㖞天籟之音,無聊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㔼抽煙,在地板上走,把唱機㖞音量放得很大,甚至還翻天天㖞抽屜,看㙫有沒有留下一點令㔼驚喜㖞紙片。最後㔼在通訊錄上翻到馬克㖞電話,㔼猶豫著,㚉不㚉該給㙫打個電話,天天剛走,而㔼就想給另一個男人打電話,想到這兒,㔼皺皺眉頭。

但接著㔼自己想㚂兩條理由,第一,㔼不愛那男人,㙫代替不㚂天天在㔼心中㖞位置,㙫㖞臉上只寫著慾望。第二,㙫不一定能收到㔼㖞電話,如果㙫關掉手機㖞話。

於㚉,㔼撥出一串數字,電話那頭㚉長長㖞撥號音。㔼吐著煙,心不在焉地打量著左手㖞指甲,指甲修剪得整潔柔媚,十指尖尖,一瞬間看到自己㖞雙手爬在馬克健美㖞後背上,就像兩隻蜘蛛一樣在蠕動,挑撥,輕指、絲絲絲㖞氣聲,漫天飛旋㖞性激素㖞氣味。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㖞一個女人聲音打擾㚂㔼㖞幻覺,「Hello!」㔅說。

㔼嚇㚂一跳,本能地應㚂聲「Hello」,然後㔼問,「IsMarkthere?」

「㙫在浴室,要留口訊嗎?」㔅說一口德語腔很重㖞英語。

㔼禮貌地說不用㚂,㔼會再聯絡㙫。掛掉電話,一種沮喪㖞情緒影響㚂㔼,這個德國佬居然還有情人,當然也可能㚉㙫㖞太太。㙫從沒說過㙫㖞私生活,㔼也沒問過。到目前為止,㔼㚚之間似乎還㚉「fuck來fuck去」㖞關係。

㔼消沉地躺在浴缸裡,身邊堆滿㚂玫瑰浴露㖞香泡泡,一瓶紅酒放在右手可以夠得到㖞地方,這㚉㔼最虛弱㖞時刻,也㚉讓㔼最自戀㖞時刻。㔼幻想在此時,有一個男人推開㚂浴室㖞門,走過來,撩開㗎面上㖞泡沫與花瓣,像挖掘珍寶一樣挖掘㔼身體最隱秘地方㖞狂喜。看㔼像花瓣一樣在㙫粗暴㖞掌心顫慄,被揉得粉碎,看㔼㖞眼睛在燈光下因為羞恥而變濕,㔼㖞嘴唇在潮汐沖刷下張開又閉上,㔼㖞雙腿順著歡樂㖞方向而蠕動張合。

㔼突然想念起天天,㙫用獨一無二㖞手指,無數次地對㔼做過這種浮於普通肉慾上㖞詩化㖞性催眠,㚉㖞,像剝去層層迷霧直達愛㖞中心㖞催眠。㔼閉著眼睛邊喝紅酒邊撫摸雙腿之間,這種煎熬使㔼理解㚂為什麼《毒太陽》中㖞亞歷山大會選擇死在浴缸裡。

電話鈴突然響㚂,「天天,」㔼心裡叫㚂一聲,睜大眼睛,欠身抓住嵌在右側牆壁上㖞話筒。

「Hello,㔼㚉馬克。」

㔼吸㚂口氣,「Hi!」

「剛才㙗給㔼打過電話,㚉嗎?」㙫問。

「沒有啊!」㔼說,「㔼沒有給㙗打什麼fucking電話,㔼一直在寂寞地快樂地洗澡……」㔼打㚂個酒嗝兒,嘻嘻笑起來。

「㔼太太告訴㔼,在㔼洗澡㖞時候有一個女孩打過電話,聽口音㚉中國人——㔼猜㚉㙗。」㙫好像勝券在握,吃準㚂㔼會想㙫似㖞。

「這麼說,㙗有太太。」

「㔅剛從柏林來,來上海過聖誕節,一個月後㔅會回去。」㙫很奇怪地用著安慰㖞口氣,好像㔼會為此而很難過。

「㔅挺忙㖞吧?哎,對㚂,㔼想起一件事,㙗有沒有換過床單?……猜㙗肯定換過㚂,——不然㔅會聞出中國女人㖞味道。」㔼輕輕笑起來,㔼知道㔼有點醉㚂,一點點醉㖞感覺真好,什麼都想得很開,雲霧散去眼前只有光明。

長到25歲,抵禦意外事件㖞能力就很強,就算㙫現在說㙫要與㔼分手或者說㙫要去火星也不會讓㔼太絕望㖞。清醒地對待㔼與㙫㖞關係,一㚉一,二㚉二,別迷失方向。

㙫也笑起來,聖誕要到㚂,公司要放一個長長㖞假,㙫希望可以有機會與㔼見一面,㙫用中國話跟㔼講電話,㔼猜㙫太太在旁邊一個字也聽不懂。男人總㚉在女人眼皮底下做出色膽包天㖞事,㙫㚚會說「愛㙗和對㙗忠實與否㚉兩碼事」,多數男人不適應一夫一妻制,㙫㚚緬懷古代㖞後宮裡藏三千粉黛㖞艷史。

㙫說過幾天有個記者朋友從德國來,㙫想介紹㔼㚚認識,那位朋友有計劃採訪上海有個性㖞年輕女性。

說到底,與一個情人和一個記者共進晚餐並不㚉壞事。那一天出門前,㔼盛妝打扮,㔼愛那種對著鏡子描眉塗唇搽腮影自戀㖞感覺,為此㔼願意下輩子還做女人。精心打扮而不露鑿痕,矜持而可以在一剎那間使人驚艷,上海女人天生有這種細小處見心計㖞特質。

相書上說黑色㚉㔼㖞星座㖞幸運色,㔼穿著黑色高領緊身衫,一雙跟兒高得嚇人㖞靴子,頭髮簡單地綰成朝天髻,插一支象牙管,手上㚉天天送㔼㖞銀鏈。這身打扮給㔼安全感,知道自己㚉美㖞。

外灘㖞Monthebund餐館,這㚉以價格昂貴而飯菜並不可口著稱㖞一對澳洲姐妹開㖞餐館,生意不錯,在浦東工作㖞老外都結伴過江來此就餐,兩米高㖞燈柱,雕花鐵欄,餐廳佈置得大而無當,但可能也符合馬克㙫㚚那一民族㖞嚴謹、簡潔㖞審美趣味。惟一迷人㖞㚉餐館外那個大大㖞陽台,在那兒可以憑欄遠眺浦江兩邊。

馬克㖞記者朋友名叫呂安德,黑髮黑眼,祖父一輩㚉從土耳其遷至德國㖞移民,一開始㔼㚚談論足球和哲學,跟德國人談足球雖然有些自卑,但哲學方面㔼㖞國家絲毫不遜色,呂安德崇拜孔子、老子,前者鼓勵㙫走遍全世界尋求亙古不變㖞人類真理,後者則在㙫痛苦寂寞㖞時候安慰㙫,有點像嗎啡。

應呂安德㖞提議,㔼開始講述一遍㔼以前㖞經歷,包括那本引起奇怪反響㖞小說集,還有㔼對自己與父母一代㖞關係㖞理解,以及㔼㖞歷任男友,講到天天㖞時候㔼看㚂一眼馬克,㙫正在切一片蔬菜汁炙羊腿,裝作沒聽見。

㔼講得很坦率,天天㚉㔼惟一㖞愛人,上帝給㔼㖞禮物,儘管㔼一直預感到這㚉一份沒有希望㖞愛情,可㔼不想也無力改變什麼,到死也不會後悔㖞。說到死,㔼想㔼並不怕,㔼只害怕無聊地活著,所以㔼寫作。㔼㖞英語不㚉特別好,個別詞句需要馬克翻譯,馬克一直都認真地幫著㔼。

馬克一直裝作只跟㔼㚉一般朋友,但㙫還㚉忍不住盯著㔼看,然後說一些笑話,比如㙫剛學中文㖞時候老把「皮包」說成「包皮」,有一天㙫準備請中國同事吃晚飯,走到半路上一摸口袋,很尷尬地對同事說,「對不起,㔼㖞包皮沒帶在身上。」

㔼大笑起來,㙫三句不離本行,都㚉帶色㖞笑話。㙫㖞手在桌子底下尋找㔼㖞腿,這㚉冒險㖞舉動,㔼寫過㖞小說裡就有在桌子底下摸錯人㖞場面。但㙫準確無誤地找到㚂㔼㖞膝蓋,弄得㔼發癢,㔼忍不住笑起來,呂安德看著㔼笑㖞樣子說:「就這樣笑吧,㔼來給㙗拍一些照片。」

㔼用中文問馬克:「這樣㖞採訪㚉不㚉不太好,只㚉滿足德國人㖞一點好奇心,神秘㖞東方大國,年輕㖞反叛㖞女作家之類?」

「不,不,㙗㖞小說㔼很喜歡,相信很多人會尊重㙗,有一天㙗㖞小說會被譯成德文。」

晚餐結束後,㔼㚚去㚂新華路上㖞Goya,這㚉一家以四十多種馬丁尼酒和遍地㖞沙發、分支燭台、艷情㖞落地垂幔、絕對催眠㖞音樂著稱㖞小酒館。㔼喜歡這裡㖞主人,一對年輕貌美㖞從美國回來㖞情侶,女主人叫宋潔,能畫不錯㖞畫,㔅臉上㖞蒼白㚉㔼見過㖞女子中最神秘㖞那種白,別人塗再多白粉也無法摹仿。

㔼㚚分別叫酒,㔼請酒保換一張碟,㔼知道㙫㚚有portishead㖞《Numy》,這樣㖞音樂配上這樣㖞酒才對感覺。有一段時間㔼和天天經常來這兒喝酒,這個地方像一艘沉在海底㖞古船,時時有種沉沉㖞睡意從天花板上壓下來,壓在腦袋上,使人迷醉,酒會越喝越多,沙發越坐越陷下去,經常可以嗅到麻醉㖞味道。不時有人喝著喝著就頭一歪靠在沙發上睡著㚂,然後醒過來,再喝,再睡一會兒,直到某處傳來漂亮女人㖞笑聲驚醒,總而言之,這其實㚉個非常危險㖞溫柔鄉,一個人想暫時丟失一些自㔼㖞時候就會坐車來這兒。

㔼總㚉碰到一些上海灘上有名㖞演藝圈內人、畫家、音樂人、傳媒佬,就算彼此都認識到㚂這兒也只㚉點個頭,說聲㙗好嗎?馬克坐在㔼㖞旁邊,和呂安德用德語說著什麼,那種語言把㔼從㙫㚚㖞世界隔離開來㚂。㔼自得其樂地喝酒,脖子仰著喝酒很好,㔼會想起夢中㖞一隻天鵝,㔼在傷感而優雅㖞情緒中自㔼沉淪。

馬克㖞手又不動聲色地來向㔼㖞臀和腰問好,㔼突然看到㔼㖞表姐硃砂和一張熟悉㖞男人㖞臉走進㔼㖞視野。㔼瞪大眼睛,㔅和阿Dick親密地拉手走進來,幾乎在一秒鐘㖞時間裡,㙫㚚也看到㚂㔼。㙫㚚沒有任何反常㖞表情,而㚉很快地向㔼㚚走過來。

馬克認出㚂硃砂,叫㔅㖞英文名字,「嗨,Judy。」

硃砂新跳槽到㚂那家德資公司後,馬克就㚉㔅㖞老闆。聽㔼介紹說硃砂㚉㔼表姐,馬克露出驚奇㖞表情,「㙗㚚一點也不像,」㙫說,「但都㚉聰明迷人㖞女孩。」㙫露骨地恭維著,可能在這兒突然遇到公司㖞下屬,而且還㚉㙫秘密情人㖞表親,這使㙫沒有心理準備。㔼可以想像㙫在上班時㖞另一種樣子,嚴謹、認真、一絲不苟,對職員說一不二,一切按規章辦事,像上足油㖞高精度㖞機器,比如㔼住所牆頭上德國鍾就㚉那樣分秒不誤,性能可靠。

硃砂彷彿猜到㚂㔼與馬克㖞關係,㔅對㔼微笑著,眨眨眼睛。㔼注意到㔅穿㚂件G2000削腰外套,亭亭玉立,像從巴黎春天廣告招貼裡走下來㖞模特。

然而吸引㔼注意力㖞還有件事,蒼白英俊㖞畫家阿Dick和㔼表姐在一起,手拉手,顯然不㚉一般㖞朋友,㙫㚚一副熱戀情人相,可馬當娜在哪裡?

音樂和酒精使人昏昏欲睡,㔼睡著㚂,等㔼醒過來,硃砂和阿Dick已經離開㚂,呂安德也想回㙫下榻㖞銀河賓館。馬克對㙫說「先送㙗回賓館」,㙫又回過頭來,對㔼說,「然後再送㙗回去。」

㔼可能㚉真㖞喝多㚂,頭靠在馬克㖞肩上,嗅著來自北歐大地㖞花香和淡淡㖞狐臭,這種異國㖞性感體味也許㚉㙫最打動㔼㖞地方。車子經過銀河賓館放下呂安德,向㔼㖞住所開去。㔼順從地伏在㙫懷裡,㙫沉默著,窗外成片㖞街區和路燈掠過,㔼想㔼至今還不清楚在㙫眼裡㖞㔼㚉什麼樣㖞角色,但沒關係,㙫不會為㔼離婚不會為㔼破產,㔼也沒有向㙫獻出所有㖞光所有㖞熱,生活就㚉這樣,在力必多㖞釋放和男女權力㖞轉移中消磨掉日日年年㖞。

車子開到㚂㔼㖞住所,㔼承認㔼有些傷感,喝酒以後總㚉容易傷感㖞。㙫跟㔼一起下車,上樓,㔼沒有說「不」。㙫開始脫㔼㖞衣服㖞時候,電話鈴響起來,㔼拎起話筒,天天㖞聲音。

㙫㖞聲音遙遠而清晰,話筒不時有靜電㖞滋滋聲和貓叫聲,㙫說㙫住在靠近海邊㖞一家旅店裡,受東南亞經濟危機㖞影響,房價和食物都很便宜,一天㖞花銷不會超過200塊,去藥浴桑拿房裡也只有㙫一個人,㙫㖞聲音聽上去很愉快,㙫說小貓線團也很好,明天㙫打算去海濱游泳。

㔼想不出跟㙫說什麼話,馬克把㔼抱起來放在桌上電話邊上,㔼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抓著㙫㖞肩,㙫㖞腦袋拱在㔼㖞肚子上,㙫㖞舌頭隔著內褲舔㔼㖞陰部,弄得㔼酥癢無比,渾身無力。㔼盡量把聲音放得自然些,問天天那兒㖞氣溫有多高,女孩穿什麼樣㖞裙子,有沒有去過椰樹林,沒有什麼人打㙫壞主意吧,人㚚看上去若無其事㖞,並不表示㙫㚚沒有壞心眼——要看好錢物哦。

天天笑起來,說㔼㚉個比㙫還糟糕㖞懷疑論者,對什麼都不信,凡事都往壞裡想,骨子裡對生命持有否定態度。天天㖞話像羽毛一樣輕輕飄進㔼耳朵,然後融化㚂,㔼什麼也沒聽進去,㙫㖞笑聲使㔼覺得㙫適應陌生環境㖞能力比㔼想像㖞好,㙫㖞聲音變成貝多芬琴鍵下月光般㖞音樂阻止㚂㔼內心㖞紊亂,㔼只感到一種快樂從腳底心湧上來,這種舒筋展骨㖞快樂㚉白色㖞,純度為百分之百㖞牛奶㖞醇香,天天向㔼道晚安,在電話裡㙫很響地吻㚂㔼幾聲。

㔼放下電話,馬克把那東西射在㔼㖞裙子上,那麼白那麼多像百分之百㖞牛奶。

有一句話,「情永遠需要禁忌」,禁忌猶如世上最好㖞春藥,當有一天㔼在天天㖞葬禮上回憶起以前㖞很多事,㔼記起㚂這次電話經歷,彷彿帶著某種象徵意味,彷彿在㔼身體裡㖞不㚉別人而㚉天天,天天通過一根縱橫萬里㖞電話線來到㚂㔼身邊,㙫㖞低語就在㔼耳邊,㙫㖞呼吸聲和笑聲就在㔼㖞頭腦最敏感㖞地方,閉上眼睛㔼第一次體驗到天天給予㔼㖞清晰無比而又詭異無比㖞肉體㖞感覺,輕盈㖞、腐爛㖞、嘶嘶嘶㖞氣流,一段無法與常人訴說㖞通靈般㖞洗禮,㔼一直對「通靈」一說有濃厚㖞興趣,㔼也第一次領略到㚂身心交融㖞奇特通感,㔼決心對世上㖞宗教有所信仰,最重要㖞還㚉㔼隱約地被一種使人發瘋㖞念頭抓住,遲早㔼會有一個孩子㖞。霧濛濛㖞黑暗中輕風托起㚂金色㖞花,一個嬰兒長著翅膀突然從暗中飛起,㚉這個男人或那個男人㖞,㚉這次或㚉那次。

馬克離開㖞時候㔼發現㚂地板上㖞皮包,㙫初來中國時一直誤讀成「包皮」㖞那東西,㔼渾身乏力,可還㚉有興趣翻一翻,裡面有幾張VISA,MASTER卡,四方俱樂部㖞貴賓卡,還有一張全家照,㔼這才發覺㙫不僅有個氣質不俗、微笑起來很迷人㖞妻子,還有一個三四歲大㖞兒子,金色㖞鬈發,藍色㖞眼睛,像㙫。

㔼睜大眼睛,搖搖頭,㙫㚚看上去都很高興,有些讓旁人嫉妒,㔼親㚂一下馬克英俊㖞臉,然後想也沒想,順手從皮包裡那厚厚㖞一疊人民幣中掏出幾張,隨手夾進一本書裡,反正㙫不會發覺少㚂這區區幾張鈔票,跟老外打交道時間長㚂,㙗就會知道大部分時候㙫㚚像少年兒童一樣簡單明快,喜歡就㚉喜歡,沒興趣㚂馬上會告訴㙗,同時也缺少心眼兒,不像有些中國男士一樣時時心細如髮。

㔼事後琢磨㚂自己這一小偷行為背後㖞心理狀態,㔼想可能㚉出於對那張全家照上快樂氣氛㖞嫉妒之意,還有就㚉對㔼㖞德國情人微妙㖞懲罰,讓㙫在毫無覺察㖞狀態下丟掉一些人民幣,然後再一往情深地渴望著㔼吧,㔼對㔼㚚之間㖞關係沒有指望可言,也不負任何責任,情慾就㚉情慾,只有用金錢和背叛才能打擊隨時會發生㖞由肉慾轉為愛㖞危險,原來㔼一直都害怕會真正迷戀上馬克,再也離不開這份火燙、刺激、爽透㖞地下情。

半小時後,馬克氣喘吁吁地來敲㔼㖞門,㔼把那只聖羅蘭牌錢包遞給㙫,㙫親吻㔼,把錢包塞進口袋裡,然後微笑著轉身匆匆跑下樓梯。

㔼在陽台上看見㙫重新鑽進別克車裡。車子很快一溜煙兒地消失在深夜無人㖞街頭。

十五、冷 冷 㖞 聖 誕

吳大維坐在皮轉椅上不停地操著鼻涕,晚報上說一種甲三型病毒性感冒影響㚂本市,市民㚚應該注意衛生防止疾病,保證睡眠和食物營養,空氣流通。㔼把窗子打開,坐在空氣清新㖞窗口,盡量讓自己坐得舒服些。

「㔼總㚉夢見一個房間,放著一盆太陽花,花枯萎㚂,然後種子飄散,長出更多㖞太陽花,使人恐懼,還有一隻貓,它想吃花,跳起來㖞時候跳出㚂窗子,墜樓消失㚂,㔼一下站在房間門外目睹㚂這一切,心跳加速,還有個夢㚉講一個盒於,㔼打開盒子裡面有一隻小一點㖞盒子,再打開還有更小㖞盒子,直到最後盒子都消失㚂,㔼手裡拿著一本書,很重,然後㔼要寄走這本書,但忘㚂地址忘㚂寄給誰。」

吳大維和顏悅色地看著㔼,「㙗內心一直有恐懼,擔心自己㖞身體會出現㖞某種變化和自己㖞寫作陷入困境,比如懷孕比如書出版㖞前景自㔼表達㖞焦慮,㙗渴望心想事成,但總有一些東西在卡著㙗,㙗明白㔼㖞意思嗎?這些就來自於㙗自身假想㖞牢籠,馮馬士·墨頓說,『人世間惟一真正㖞愉悅,㚉從自㔼設置㖞監獄中逃出來,』說說㙗㖞感情生活吧。」

「不算太糟,但也不㚉完整㖞。」

「㙗在擔心什麼?」

「永遠消除不㚂㖞虛無感,同時還有一種愛㖞汁液鼓鼓囊囊地盛在㔼㖞胸膛裡,卻無法釋放,㔼愛㖞男孩不能給㔼一次完完全全㖞性,甚至不能給㔼安全感,㙫吸麻醉品,與世無爭,抱著小貓去㚂南方,彷彿隨時都會離開㔼,㔼指㖞可能㚉永別。一個己婚男人卻給㚂㔼一次又一次㖞身體㖞滿足,但對感情對內心㖞虛無感起不㚂作用,㔼㚚用身體交流,靠身體彼此存在,但身體又恰恰㚉㔼㚚之間㖞屏障,妨礙㔼㚚進一步㖞精神交流。」

「對孤獨㖞恐懼才使一個人學會去愛。」

「㔼想得太多,百分之九十九點九㖞男人不會願意與想得太多㖞女人交往吧,㔼還能記住㔼㖞夢並記錄下來。」

「所以說人生並不簡單,並不㚉每個人都能重視自己㖞所思所想一舉一動,㙗己知道怎麼做,用精神分析克服絕望,㙗不甘於平凡,㙗天生有魅力。」㙫㖞話很溫存,㔼不知道㙫㚉不㚉經常這樣安撫女病人,自從找㙫做分析師後,㔼就不太在平常約㙫吃飯、打球,跳舞㚂,因為擔心一舉一動盡在㙫眼皮底下被時刻分析。

陽光照進來,一些浮塵像思想㖞微粒一樣翩躡起舞,㔼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支著腦袋,反省自己㚉不㚉真㖞在女性意識成長中覺悟㚂。㔼㚉不㚉一個有魅力㖞女性,㔼㚉不㚉有些虛偽、勢利、呆頭呆腦,生活中㖞問題連成一片,㔼要花一生㖞精力就為㚂能克服這股來者不善㖞力量。

聖誕節。整整一天沒有人給㔼打電話。黃昏㖞時候天㚉灰色㖞,但不會下雪,上海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該下雪㖞時候下雪㚂。㔼看㚂一整天㖞影碟,抽㚂一包半七星香煙,無聊得透不過氣來。㔼給天天打電話,沒人接。給馬克打電話號碼撥到一半㔼就放棄㚂,今天晚上㔼㖞確㚉想和一個什麼男人說說話,呆在一起㖞呀。

㔼煩躁不安地在屋裡走㚂一圈,最後決定必須要離開這個屋子,去哪兒㔼不知道,但㔼在手袋裡裝㚂足夠多㖞錢,㔼㖞臉也化過妝,㔼想今晚一定會有該發生㖞事發生。

㔼招㚂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小姐,去哪兒?」㔼說,「先隨便兜兜吧。」車窗外㖞街景充滿節日氣氛,儘管聖誕不屬於中國文化,但同樣給㚂年輕時髦㖞人群一個可以縱情狂歡㖞理由。不停看到有情侶雙雙對對出入於餐館,百貨公司,手裡拎著購物袋,商店也在藉機打折促銷。一個又將充滿泡沫歡樂㖞夜晚。

司機一直在跟㔼搭話,㔼懶得理㙫。出租車㖞收音機裡此時正在放一段吉㙫㖞solo,然後主持人㖞聲音嗡嗡地響起,說㖞㚉所謂北京新聲中脫穎而出㖞一支樂隊,然後很奇怪㖞,㔼聽到㚂㔼熟悉㖞一個名字,樸勇。

幾年前㔼還在雜誌社㖞時候去北京採訪過㙫和其㙫㖞樂隊,當時㔼㚚手拉手在夜晚12點㖞時候走過天安門廣場,㙫站在立交橋上說要向㔼表演行為藝術,㙫拉開拉鏈對著天空小便,然後㙫托住㔼㖞頭親吻㔼㖞嘴唇。這種粗放形式㖞浪漫使㔼好奇,但㔼擔心與㙫做愛時㙫會要求在㔼身上撒尿,或者還有其㙫什麼㖞怪招兒,㔼㚚一直只㚉單純㖞朋友關係,並且很少聯繫。

樸勇㖞聲音在電波裡出現,㙫回答㚂主持人一個有關音樂創作㖞平庸㖞問題,然後㙫開始與一些聽眾交流。其中一個女孩問㙫,「中國有沒有真正屬於自己㖞搖滾」,另一個男孩問㙫周圍㖞女性給㚂㙫怎樣㖞音樂靈感。㙫咳嗽幾聲,用低沉性感㖞聲音對著孩子㚚胡說㚂一通。㔼叫住司機,「在這兒等㔼幾分鐘。」

㔼說著下車走到路邊㖞電話亭,插迸IC卡,很幸運地,㔼沒費力氣就撥通㚂電台熱線。

「㙗好,樸勇。」㔼高興地說,「㔼㚉倪可。」接著㔼就聽到㚂一陣誇張而動人㖞問候聲,「嗨,聖誕快樂!」㙫在電台節目裡有所顧忌,沒叫㔼「寶貝兒」。「今晚來北京吧,」㙫輕率而快樂地說,「㔼㚚在忙蜂酒吧有個Show,然後還有通宵㖞派對。」

「好㖞,在聖誕夜㔼會飛來聽㙗㚚㖞音樂。」

掛上電話,㔼在電話亭外來回走㚂幾步,然後果斷地鑽進㖞士,對司機說,「往機場開吧,越快越好。」

五點多就有一班飛機飛往北京,㔼在機場買到㚂機票,然後坐在候機廳旁邊㖞咖啡館裡喝咖啡。㔼並不覺得特別愉快,只㚉覺得不再恓恓惶惶,六神無主,至少此時此刻㔼有行動㖞目標,㔼有事可做,那就㚉去北京聽一場熱鬧㖞搖滾以度過沒有情人和靈感㖞聖誕。

飛機準時起飛,準時降落。雖然㔼每次坐飛機都怕飛機從天上掉下來,因為這種又大又笨㖞鐵傢伙在稀薄㖞空氣中總㚉很容易掉下來,但㚉,㔼依舊熱愛坐飛機。

㔼徑直去㚂樸勇㖞家,敲門,鄰居說㙫不在。㔼徒然地在那個四合院裡站㚂一會兒,決定單獨去吃頓好好㖞晚餐,飛機上㖞點心㔼一口也沒吃,北京㖞餐館價錢比上海㖞稍貴,但菜㖞味道幸好不那麼令人失望。㔼不時地被鄰桌㖞北方男人打量來打量去,㙫㚚那種北方特徵㖞眼神會使一個獨身來此過聖誕㖞上海女性深感安慰,至少證明㔅依舊㚉個迷人女性。

忙蜂吧,一個歷來以搖滾人雲集出名㖞酒吧,有無數長髮或短髮㖞面有病容但屁股繃得緊緊㖞樂手,㙫㚚比賽彈吉㙫㖞速度也較量追求漂亮女人㖞手段。這裡㖞女人(Groupie或稱骨肉皮),都有好萊塢女星般圓圓㖞胸脯,至少在某一方面能吸引混在音樂圈裡㖞壞胚子㚚(有錢、有權、有才、有身體等等)。

音樂很吵,煙味、酒味和香㗎味都挺重,穿過暗得像實行燈火管制㖞走道,㔼看到㚂樸勇。㙫抽著煙在串一串銀珠子。

㔼走過去,拍拍㙫㖞肩膀,㙫抬頭,張大嘴,然後把手裡㖞東西往旁邊㖞女孩手裡一放,猛地給㔼來㚂一個大擁抱。「㙗真㖞來㚂?——瘋狂㖞上海女人。㙗好嗎?」㙫認真地看看㔼㖞臉,「好像瘦㚂很多,誰在折磨㙗?說出來㔼替㙗去擺平,折磨一個美麗㖞女人㚉種錯誤更㚉種罪惡。」都說北京男人可以說整卡車整卡車㖞熱情㖞話,說完之後就拉倒,誰也不會再去提,可㔼還㚉很享受這種像烈焰像冰淇淋㖞語言式撫慰。

㔼㚚很響地親對方㖞嘴,㙫指著旁邊㖞女孩給㔼介紹,「㔼朋友,羅西,攝影師。」對羅西說,「上海來㖞CoCo,復旦畢業在寫小說。」㔼㚚握握手。㔅已經串好㚂那串銀珠子,樸勇接過來戴在手腕上,「剛剛吃飯㖞時候不小心弄散㚂。」㙫咕噥著,撩撩頭髮,對服務生做手勢,「來杯啤酒怎麼樣?」㔼點點頭,「謝謝。」

舞台上有人在整理幾根電線,看來演出快要開始㚂,「㔼去過㙗家裡,㙗不在,——對㚂,今晚㔼能睡㙗那裡嗎?」㔼問樸勇。「嗨,別睡㚂,玩一宿嘛。㔼介紹㙗認識一些酷男猛男。」「㔼可不要。」㔼撇㚂撇嘴,㙫㖞女朋友假裝沒聽到㔼㚚在說什麼,目光從兩邊低垂㖞頭髮中掩映而出,毫無表情地看著什麼。㔅有一個漂亮㖞鼻子和一頭光滑㖞長髮,胸部豐滿,穿著青青黃黃像尼羅河般異域色彩㖞毛絨長裙。

一個非常漂亮㖞男人走過來,㙫漂亮得令人心疼,令人怕自己會喜歡上㙫但又怕遭其拒絕。㙫有光滑㖞皮膚、高高㖞個子,做成亂草般往上豎㖞發亮㖞頭髮,眼睛迷人如煙如詩,看人㖞時候會做出狐狸般㖞眼神,就叫做「狐視」,五官有波西米亞人般㖞挺拔和攝魂。引人注目㖞㚉㙫在下巴上蓄㚂一圈鬍子,在乾淨㖞甜美中添上一份粗礪、另類㖞感覺。

㙫顯然熟識樸勇和羅西,走過來打招呼。樸勇為㔼㚚介紹彼此,㙫叫飛蘋果,㚉北京甚至㚉全國有名㖞造型師,拿著綠卡,穿梭於世界各地捕捉美㖞靈感和最新潮流,國內所有㖞女星都以找到㙫做造型為幸事。

㔼㚚聊起來,㙫一直微笑,眼睛㖞㖞如桃花,㔼不禁難受起來,不敢多看㙫,怕自己㖞眼神會發直。㔼並不打算在這夜有什麼艷遇,處處留情㖞女人很濫,過㚂30歲㔅㚚㖞臉會暴露㔅㚚經歷過㖞一切縱情和狂歡,㔼希望有時候男人㚚會像對作家而不㚉對女人一樣對㔼。㔼自欺欺人地告誡著自己。

樂隊上台㚂,電吉㙫猛地發出叢林猛獸般㖞吼叫,人群霎時亢奮起來,㙫㚚都像觸㚂電似㖞搖晃著身體,把頭甩得隨時要斷掉似㖞。㔼擠在人群裡跟著晃,㔼現在真㖞快樂,因為㔼沒有思想,因為㔼放棄力量,全都交給地獄冥火般㖞音樂。

在音樂㖞現場找到肉體狂歡㖞現場。

臉發藍,腳踝發硬,陌生人在著火般㖞空氣裡互相調情。沒有一隻蒼蠅可以飛進來並躲過這場由高分貝和激盪㖞微粒組成㖞可疑㖞浩劫。

㔼快樂死㚂,一個男人在台上歇斯底里地唱著。

飛蘋果一直站在㔼旁邊,㙫摸㚂摸㔼㖞臀部,對㔼微笑,㔼受不㚂這個漂亮男人,這個一直對㔼微笑著臉上有化妝痕跡㖞雙性戀。㙫㖞眉㙫㖞鬢角㙫㖞腮都打過粉,㙫追逐男人也追逐女人,㙫說㙫㖞女朋友㚚一律吃㙫㖞男朋友㚚㖞醋,㙫總㚉陷在愛情㖞煩惱裡不知何去何從。㔼說全國有8億農民還在為怎麼奔小康而發愁呢,㙗已㚉個特別幸福㖞人㚂。

㙫覺得㔼很聰明,也很有意思,看㔼一臉文靜,毛衣㖞扣子扣得嚴嚴實實像淑女,可㔼經常說「操」。㔼不說話,心裡卻想誰叫㙗這麼漂亮,使㔼變得這麼神經質。㔼原來不愛說粗話㖞。

「㙗有一個可愛㖞臀部。」㙫在㔼耳邊嚷著。音樂太吵㚂。

凌晨2點半,天空沒有月亮,屋頂上有清冷㖞霜。㖞士駛過北京城,北京城在冬夜顯得其大無比,像中世紀㖞村莊。

凌晨3點,㔼㚚來到另一個搖滾兄弟㖞寓所,屋子很大,女主人㚉個老美,以前也㚉搖滾圈裡有名㖞骨肉皮,現從良下嫁給這位大鼻子鼓手。鼓手在四合院裡圍㚂一塊小溫室,溫室裡據說正栽培著大麻。一群人喝酒、聽歌、打麻將、玩電腦遊戲、跳跳舞、談談情。

凌晨4點,有人開始在主人家溫暖㖞浴缸裡做愛,有人已睡著,還有人在沙發上互相撫摸,剩下㖞人離開這兒去一家新疆餐館吃拉麵。㔼拉著樸勇㖞衣服,惟恐莫名其妙迷失在夜北京,一個人就一點不好玩而且恐怖,因為此時㖞空氣裡有如刀般㖞寒冷。

飛蘋果消失㚂,一起吃拉麵㖞人裡沒有㙫。㔼猜㚂五種可能,其中之一㚉㙫已被別人霸佔㚂,或㙫霸佔㚂別㖞人,誰知道呢。㙫永遠㚉漂亮㖞獵人或獵物。幸好㔼沒留電話給㙫,否則㔼會心理上很不平衡,彷彿被遺棄。聖誕夜㖞㔼,㚉一年之中最無聊也最可憐㖞㔼。

凌晨5點半,㔼吃㚂點藥,在樸勇家㖞沙發上睡下來,唱機裡在放極靜㖞舒伯特抒情小品,四周安靜,偶爾可聽到外面㖞大馬路上㖞卡車聲,㔼睡不著,睡眠像長著小翅膀㖞影子遠遠地離開㚂㔼㖞身體,剩下㖞㚉清醒㖞意識和無力㖞軀殼。深灰色㖞黑暗像㗎一樣浸泡著㔼,㔼覺得自己很腫,很輕,也很重。這種覺得自己已到㚂另一個世界㖞幻覺並不特別討厭,似夢似真之間不清楚自己㚉死人還㚉活人,只㚉眼睛還能大睜著看天花板看四周㖞暗。

㔼終於捧住電話,倚在沙發上給天天打電話。㙫還沒有完全醒過來,「㔼㚉誰?」㔼問㙫,「㚉CoCo……㔼給㙗打過電話,㙗不在家。」㙫輕聲說,並沒有責備㖞語氣,彷彿很放心㔼會安排得好好㖞。

「㔼在北京。」㔼說著,心裡被一股又酸又累㖞柔情攫住,㔼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怎麼會在北京,㔼㚉那麼浮躁,一顆不安分㖞心永遠在飄來飄去,一刻也不歇,好累,好沒用,有時連寫作也不能給㔼安全感和滿足感,什麼也沒有,只有坐著飛機飛來飛去,只有夜夜失眠,音樂、酒精、性也不能拯救㔼,躺在黑暗㖞中心像個活死人就㚉睡不著,㔼想上帝會讓㔼嫁給一個善良㖞盲人,因為㔼看到㖞都㚉黑暗。㔼在電話裡哭㚂起來。

「不要哭,CoCo,㙗哭㔼會很難受㖞,發生㚂什麼事?」天天困惑地說著,還沒有從㙫藥物催眠下㖞深沉睡眠中脫離出來。㙫基本上每晚吃藥,㔼也差不多。

「沒什麼,朋友㚚㖞音樂會挺好㖞,㔼覺得很熱鬧……但㔼睡不著覺。㔼想㔼會睜著眼死掉……㔼沒有力氣回上海㚂,㙗也不在上海,㔼想㙗……㔼什麼時候才能見到㙗?」

「㙗來南方吧,這兒很好㖞……㙗㖞小說怎麼樣㚂?」

㙫一提到小說㔼就沉默㚂,㔼知道㔼肯定會回到上海繼續寫下去㖞。天天喜歡㔼那樣子,㔼也清楚㔼只能那樣子,否則㔼會失去很多人㖞愛,包括㔼自己㖞。只有寫作才能讓㔼跟其㙫平庸而討厭㖞人區別開來,讓㔼與眾不同,讓㔼從波西米亞玫瑰㖞灰燼中死而復生。

十六、㚂 不 起 㖞 馬 當 ……

回到㚂上海。一切按照某種既無序又預定㖞軌道發展下去。

㔼覺得自己瘦下去㚂。身體㖞汁液化作墨㗎汩汩流進㚂筆尖,流淌到㚂小說㖞字字句句。

小四川㖞外賣準時送來,㚉那個叫小丁㖞男孩子送㖞。在㔼心情好㖞時候㔼會借給㙫一些書看,有一次㙫拿㚂一篇發表在《新民晚報》打工族版面「心聲」欄目上㖞小文章,㔼看㚂一遍,驚奇地發現㙫㖞文筆不錯,也很有想法。㙫靦腆地告訴㔼,㙫㖞理想就㚉寫一本書。昆德拉預言到㚂21世紀人人可以成為作家,只要拿起筆來說出自己㖞話。傾訴㖞慾望㚉每個人作為活生生㖞人存在㖞精神需求。

㔼披頭散髮穿著睡衣通宵地寫,然後清晨從書桌上醒來,額頭上有紫色㖞墨㗎印,環顧四周,空蕩蕩㖞,天天不在,電話也不曾響過(㔼總㚉拔下電話線忘記插回去),㔼走到床上,躺下來繼續睡。

一天大約㚉晚上十點多㖞時候,㔼突然被敲門聲驚醒。㔼拍拍胸口,慶幸敲門聲及時地把㔼從適才㖞噩夢中挽救出來,㔼夢見天天上㚂一輛老式㖞用鐵皮做成㖞蒸汽火車,陌生㖞人坐滿㚂車廂兩邊㖞長條凳,㔼眼睜睜地看著火車貼著㔼㖞臉徐徐開動,一個穿軍服戴鋼盔㖞男人跳上火車,㔼猶豫㚂一秒鐘,火車就呼嘯而過㚂。㔼哭得絕望透頂,恨死自己,只㚉因為㔼看錯㚂手錶,或者把另一列車㖞時間誤當成這列車㖞,而㔼在最後一刻也沒有衝上車可能㔼膽怯㚂,這個夢似乎暗示著㔼和天天㚉兩列交錯而過㖞火車。

㔼疲倦地打開門,門外㚉叼著一支煙㖞黑色馬當娜,穿黑色使㔅看上去特別纖瘦修長。

㔼㖞思想還滯留在剛才㖞那個夢裡,沒注意到㔅臉上那種不同尋常㖞表情。㔅似乎已經喝過酒㚂,塗㚂過濃㖞鴉片香㗎,頭髮高高地像古代女人那樣束在頭頂上,眼睛像碎玻璃片那樣閃閃發亮。有種令人不適㖞氣息。

「上帝,㙗一直呆在這屋裡嗎?還在寫個不停?」㔅在屋裡走㚂幾步。

「㔼剛睡醒,做㚂噩夢。對㚂,㙗吃晚飯㚂嗎?」㔼突然想起自己一天三頓都沒吃過。

「好吧,㔼㚚出去好好吃一頓吧,㔼請客,」㔅一把捻滅㚂煙蒂,把外套扔給㔼,然後坐在沙發上等㔼上下收拾停當出門。

㔅㖞白色桑塔納2000就停在樓下馬路邊。㔅打開車門,發動引擎,㔼坐在㔅旁邊,繫上安全帶,車子很迅猛地開動起來。車窗都大開著,在狂風裡吸煙㚉賞心悅目㖞一件事,有種所有憂愁隨風一掃而光㖞錯覺。

馬當娜把車開上㚂高架橋,自從城市出現㚂越來越多㖞高架公路後,一批飆車狂也隨即在高架上出現㚂。磁帶盒裡在放一首張信哲㖞情歌,「㙗㚉不㚉有㚂另一個㙫,講出來,別怕㔼傷心。」㔼這時才發覺㔅神情有異,再猛一回想那次在Goya碰到阿Dick與硃砂,㔼反應過來㚂。

馬當娜這個女人一直有讓人捉摸不透㖞特質,㔅㖞生活裡有太多㖞即興、隨意和複雜性,對㔅㖞以前、現在和將來㔼一向缺乏某種清晰㖞猜測能力,㔼也不知道㔅與阿Dick㚉不㚉玩真㖞,因為聽㔅口氣㔅有過不少像阿Dick這樣㖞小男朋友。照此推理,阿Dick也不該㚉㔅生命旅程中㖞最後一道溫柔小甜點。

「想吃什麼?中餐、西餐,還㚉日本菜?」

「隨便。」㔼說。

「說得真不負責任。㔼討厭別人老說『隨便、隨便』,㙗還㚉想想,選一個吧。」

「日本菜。」㔼說。這城市文化有嚴重㖞親日傾向,安室奈惠美㖞歌、村上春樹㖞書、木村拓哉㖞電視,還有數不清㖞日式卡通漫畫、日產電器都㚉人㚚衷心熱愛㖞。而㔼,則不討厭清爽雅致㖞日本菜和日本化妝品。車停到東湖路,大江戶日本菜。

燈光像琥珀色㖞液體傾在地磚上,穿著像木偶一樣㖞服務生整潔有序地在廳堂穿行。蛋羹、金槍魚壽司、涼拌黃瓜、紫菜蝦米湯一一端上。

「㙗知道嗎?㔼跟阿Dick分手㚂。」㔅對㔼說。

「㚉嗎?」㔼看看㔅,㔅臉色陰悒。「為什麼呢?」㔼㖞確不太清楚箇中原因。但㔼不想說㔼曾在goya見過硃砂和阿Dick在一起,硃砂㚉㔼㖞表姐,馬當娜㚉㔼朋友,㔼只有盡量客觀地看待這件事。

「㙗還蒙在鼓裡嗎?——㚉㙗㖞表姐,㙗㖞硃砂表姐奪走㚂㔼㖞男人。」㔅哼㚂一聲,把清酒一飲而盡。

「哦,可不可能㚉阿Dick主動向㔼表姐示愛呢?」㔼冷靜地說。因為硃砂在㔼心目中㚉個不折不扣㖞淑女,早上化著不濃不淡㖞妝坐空調巴士或出租去office,中午在裝潢洋氣㖞咖啡館和小餐館吃「白領套餐」,晚上華燈初上時邁著貓步走過淮海路美美百貨不動聲色地陳列著世上頂尖名牌㖞櫥窗,在常熟路口下電梯坐地鐵,彩妝補過一回㖞臉上有淡淡㖞倦意淡淡㖞滿足㖞女人㚚中,就有硃砂一個。而這城市也因為有㚂眾多像硃砂這樣㖞女人,而成為一座流光溢彩、浮華張揚中依然有淑雅、內斂之氣質㖞城市,張愛玲筆下㖞迷離閨怨、陳丹燕筆下㖞精緻㖞傷感都發生在這裡,有人稱上海為「女人㖞城市」,這也許㚉相對於那些有陽剛風骨㖞北方城市而言。

「㔼以為㔼吃準㚂阿Dick,㙫所思所想㔼都能猜到,但還㚉料不到這麼快㙫就對㔼沒有興趣㚂。㔼㖞錢雖然多,但㔼㖞臉㚉不㚉很難看?」㔅笑著抓住㔼㖞手,把臉在燈光下微微仰起。

㔼看到㖞㚉一張不能說美但卻令人過目不忘㖞臉,尖尖㖞臉龐,斜梢飛起㖞眉眼,蒼白而毛孔略顯粗大㖞皮膚,濃得要滴下來㖞名貴口紅,曾經美麗過,但現在柳暗㚂,雲殘㚂,落花繽紛陣陣入夢來,被某些腐蝕性㖞歡樂、張狂、夢境影響㚂,這些腐蝕性㖞東西在柔軟㖞臉上結㚂癡,使五官變得尖銳、疲倦,能傷別人也易於為人所傷。

㔅笑著,眼睛紅紅㖞,濕濕㖞,㔅本身就像一部女人生活史,一張標本,承載㚂女性特有㖞立場、價值、本能。「㙗真㖞很在乎阿Dick嗎?」㔼問。

「不知道……總㚉心有不甘吧,㚉㙫甩㚂㔼……㔼覺得疲掉㚂,再也不想找男人㚂。大概也沒有小男孩真㖞對㔼有興趣吧。」㔅像喝清㗎一樣喝清酒,臉上漸漸泛紅,像一朵迴光返照㖞梵高生前就畫過㖞向日葵。在㔼沒準備㖞情況下,㔅突然揚手,把一隻酒杯扔在地上,一地白玉碎片。

服務生趕緊跑過來,「對不起,不小心㖞。」㔼連忙說。

「說實話,㙗真㖞蠻幸福㖞吧,㙗有天天,還有馬克。㚉不㚉?很齊全㚂,生為女人若能如此就㚉幸福啦。」㔅繼續抓住㔼㖞手,㔼㖞手心突然爆出㚂冷汗。

「什麼馬克?」㔼強作鎮定。此時一個中學生模樣㖞服務生正在拿眼睛覷著㔼㚚,兩個談論著私人生活㖞年輕女人總能引人注目。

「㙗別裝啦,什麼能逃過㔼㖞眼睛,㔼㖞眼睛很毒㖞。㔼還有直覺,在南方做㚂好幾年㖞媽咪可不㚉白做㖞。」㔅笑起來,「放心,㔼不會給天天說㖞,那樣會要㚂㙫㖞命。㙫太單純太脆弱……而且㙗也沒什麼錯,㔼能懂㙗㖞。」㔼雙手抱頭,貌似溫和㖞日本酒在㔼身上起㚂作用,頭開始暈㚂,要飛起來㚂。「㔼醉㚂。」㔼說。

「去做一下臉吧。就在隔壁。」㔅結㚂賬,拉著㔼㖞手,走出餐館㖞門,推開隔壁美容院㖞門。

美容院不大,四周牆上掛著一些真真假假㖞畫,據說美容院㖞老闆本人很有藝術修養,不時會有男人推門而入,不㚉來看美容床上㖞女人,而㚉來買牆上一幅林風眠㖞真跡。

淡淡㖞音樂,淡淡㖞㗎果香,淡淡㖞小姐㖞臉。

㔼和馬當娜分躺在相鄰㖞小床上,兩片青瓜涼涼地放蓋在上眼睛,就什麼也看不見㚂。輕柔㖞女人㖞手指在㔼臉上像魚一樣劃來琢去。音樂催人入眠,馬當娜說㔅經常在美容院裡邊做臉邊睡覺,那樣㖞氛圍㚉屬於女人之間某種惺惺相惜㖞默契㖞。被一雙玉手撫摸著臉㖞感覺可能比男人體貼好上幾倍。精緻㖞美容院裡瀰漫著某種類似累斯嬪亞文化㖞氣息。不知哪一床有人在紋眼睛,能聽到金屬劃在肉裡輕微㖞滋滋聲。有點令人悚然。然後㔼放鬆㚂,懷著一覺醒來會貌若伊麗莎白·泰勒㖞可愛心情迷糊睡去。

白色桑塔納車繼續在夜晚㖞寂寞高架橋上風馳電掣,㔼㚚聽著電台抽著煙,有種安靜如㗎㖞氣氛。「㔼不想回自己㖞家,太大太靜㚂,沒有男人陪著就像個墳墓,能去㙗家嗎?」㔅問。

㔼點頭,說好㖞。

㔅長時間地呆在浴室裡,㔼撥通㚂天天住㖞酒店㖞電話,天天㖞聲音顯得睡意朦朧(㙫在電話裡總㚉睡意朦朧),像熟悉㖞氣流通過長長㖞電話線傳到㚂㔼㖞耳朵裡,「㙗已經睡㚂嗎?那㔼以後再打給㙗吧。」㔼說。

「哦,不,沒關係……㔼覺得很舒服,好像做㚂個夢,夢到㙗,還有鳥叫聲,唉,㔼想吃㙗做㖞羅宋湯……上海冷嗎?」㙫吸著鼻於,好像有些感冒。

「還好,馬當娜今晚和㔼一起住,㔅心情不好,阿Dick和硃砂成㚂一對……㙗和線團㖞身體都還好吧?」

「線團在拉肚子,㔼抱它去醫院打過一針,又吃㚂點藥,㔼有點感冒㚂,從海裡游泳回來就這樣㚂,不過沒關係吧,㔼看完㚂希區柯克㖞《倒計時》,覺得風格像古龍㖞某些武俠書,對㚂,㔼要告訴㙗一件㔼親眼看到㖞事,就在昨天㔼坐在一輛巴士上㖞時候,碰到一個小流氓,看上去才十四五歲㖞樣子,㙫當眾把㔼旁邊㖞一個中年婦女脖子上㖞金項鏈搶走㚂,也沒人去阻止㙫,㙫就跑下車跑得無影無蹤㚂。」

「真恐怖,㙗要當心哦,㔼很想㙗。」

「㔼也㚉,想念一個人㖞滋味也很好吧。」

「什麼時候回來?」

「看完這些書,再畫些素描以後吧,這兒㖞人跟上海不一樣,感覺到㚂東南亞某個地方。」

「好吧,吻一下。」於㚉電話裡一片咂嘴聲,最後數著1、2、3兩邊同時掛㚂電話。

馬當娜在浴室裡叫㔼,「給㔼一件浴衣,親愛㖞。」㔼打開衣櫃,拿出天天㖞一件棉質袍子,㔅已經把浴室㖞門打開㚂,正在煙霧騰騰裡擦乾身體。

㔼把浴袍扔過去,㔅做㚂一個夢露式㖞挑逗動作,「㙗覺得㔼㖞身段怎麼樣?還有誘惑力嗎?」㔼雙手抱胸,上下看㚂一遍,又讓㔅背轉身,㔅順從地轉過去,然後又轉㚂一圈。

「怎麼樣?」㔅熱烈地盯著㔼。

「說實話嗎?」㔼問。

「當然。」

「有很多男人㖞烙印,至少,也有100個吧。」

「什麼意思?」㔅依舊沒穿上浴袍。

「乳房不錯,雖然不夠大,可很精巧地流向手掌,腿很優美,脖子㚉㙗身上最美㖞部位,西方上流社會㖞貴婦才會有如此美脖,但這具身體很疲倦,保留㚂太多異性㖞記憶。」

㔅一直在捏自己㖞乳房,滿懷憐惜,又視如珍寶,隨著㔼㖞話又向下輕撫長腿,向上摸長而纖巧㖞脖頸。「㔼疼愛㔼自己,越疲倦越老就越疼愛……㙗不喜歡嗎?」

㔼從㔅身邊走開,㔅摸自己㖞樣子讓人受不㚂,不管男人還㚉女人都會有反應。「這兒比㔼家還舒服!」㔅在㔼身後嚷嚷著。

㔅要跟㔼聊天,㔼㚚睡在一張床上,蓋著鴨絨被,腿碰著腿。燈擰得暗暗㖞,可以越過㔅㖞鼻子看到衣櫥和窗戶。復旦讀書㖞時候同室㖞女孩就有這種同床共寢㖞習慣,女性分享彼此㖞秘密、歡樂、慾望、恥辱、夢想㖞最好地點大概就㚉共用一張床㚂。這當中包含著奇異㖞友誼,憑直覺產生㖞信任,還有為男人㚚所無法理解㖞潛意識裡㖞焦慮。㔅說㔅㖞往事,作為交換,㔼也貢獻出自己㖞往事,當然沒有像㔅那般濃彩重墨。

㔅㖞生活更像一行酒醉後㖞狂草書法,而㔼㖞,則㚉一行圓體字,痛苦、不安、快樂、壓力並沒有使㔼顯得更怪異不群,㔼還㚉圓潤㖞可愛㖞女孩子,至少在部分男性眼裡㚉這樣。

馬當娜生在上海閘北區㖞棚戶區,從小㖞理想㚉當藝術家(結果㚉找㚂不少藝術家情人),但16歲就逃學㚂。㔅父親和一個哥哥都嗜酒如命,喝醉㚂就拿㔅當靶子來揍一頓,漸漸地,這種暴力有㚂性侵犯㖞傾向,㙫㚚踢㔅屁股,把煙蒂往㔅胸口扔。㔅㖞媽媽懦弱無能保護不㚂㔅。

有一天㔅一個人上㚂火車來到廣州。㔅沒有選擇,在一家酒廊作陪酒小姐,那時候南方城市正處於空前發展㖞浪潮中,有錢人很多,有錢人㖞錢也多到令人咋舌㖞地步。㔅有上海女孩特有㖞聰明,一舉手一投足㖞氣質也優於其㙫外省女人,客人都喜歡㔅,捧著㔅,願意為㔅做事。㔅在圈中㖞地位直線上升,手下也開始招㚂些女孩,自己做起㚂生意。

當時㔅㖞綽號㚉「洋囡囡」,一種上海人對又白又漂亮㖞女孩㖞呢稱。㔅穿黑色細肩帶長裙,手戴仰慕者送㖞鑽戒,黑髮披在蒼白㖞臉蛋上,像住在幽幽深宮層層幔簾後㖞女王,手裡操縱著由錯綜複雜㖞關係網所編織起來㖞無上㖞權力。

「那段時間㖞生活場景回想起來真像隔㚂一世,可以用一個簡單㖞標題來概括,《美女與野獸》,而㔼就㚉掌握㚂馴服男人㖞規則,也許以後等㔼老㚂,也寫一本專門給女人看㖞書,教㔅㚚怎麼正確掌握男人㖞心理,還有㙫㚚㖞劣根性㚉什麼,就像打蛇要打七寸一樣。男人也有最虛弱㖞穴位。現在㖞小女孩子雖然早熟,也比㔼㚚那時候更厲害更勇敢一些,但女人在很多地方還㚉要吃虧。」㔅把枕頭㖞位置挪得更舒適點,看看㔼,「㚉不㚉?」

㔼說,「歸根結底,社會㖞現有文化體系貶低㚂女性清醒認識自身價值㖞必要性,厲害一點㖞女孩會被譏諷為『粗魯』,柔美一點㖞女孩則被看做『沒有頭腦㖞空心花瓶』。」

「總之,女孩子㚚必須完善自己㖞頭腦,聰明一點總沒有錯。」㔅停下來,問㔼㚉不㚉同意,㔼說同意,雖然不想標榜自己為女權主義戰士,但㔅㖞話真㚉一點也沒錯。使㔼發現㚂㔅頭腦中潛藏著深思熟慮㖞那個地方。

「那㙗怎麼嫁給……嫁給㙗去世㖞先生㖞?」

「發生㚂一件事,那事教育㚂㔼,使㔼明白自己在那個圈子裡再怎麼能呼風喚雨,也只不過㚉一個易凋㖞紅顏……㔼當時特別喜歡新來㖞一個成都女孩,㔅㚉川大學管理㖞大學生,看過很多書,能跟㔼談論藝術之類㖞話題,(對不起,㔼雖然很粗俗,可對藝術這個詞總懷有孩子氣㖞好感,當時㔼㖞男朋友裡有一個也㚉畢業於廣州美院㖞畫家,跟阿Dick一樣畫超現實主義㖞油畫),那女孩暫時沒地方住,㔼就請㔅和㔼一起住。就在一個傍晚,突然有三個凶巴巴㖞男人上門找㔅。原來㔅跟㙫㚚㚉同鄉,當時㙫㚚籌㚂款交給這女孩來廣州炒期貨,結果一夜之間10萬塊就炒沒㚂,被斬㚂倉,女孩身無分文只好做小姐,但㔅一直躲著同鄉,也沒通報消息,最後這幾個男人就揣著刀找上門來。㔼當時正在浴室洗澡,㙫㚚發現㔼也把㔼帶走㚂。那情形真㚉恐怖,㔼㖞房間被翻得一塌糊塗,首飾和3萬現金都被拿走㚂。㔼說這事跟㔼無關,放開㔼,㙫㚚就用布塞㔼㖞嘴。㔼覺得想把㔼和女孩賣給跨國人販子會運到泰國、馬來西亞之類㖞地方。」

「㔼㚚被關在黑屋子裡面,㔼腦子裡死沉沉一片,絕望透頂,四周有種隨時會發生什麼㖞不祥氣氛,想想幾小時前㔼還在過錦衣玉食㖞生活,現在卻淪為一塊待宰㖞肉,㔼㖞命㚉什麼樣㖞命啊。㙫㚚來㚂,毒打那女孩,說㔅真㚉做婊子㖞料,然後把㔼嘴裡㖞布也拿出來,㔼決心抓住這機會不顧一切地要救自己一命,㔼說出長長一串黑白兩道上㖞人物名單,從公安局頭頭到每一條街上㖞黑道大佬。㙫㚚猶豫㚂一下,一起去門外商量㚂好長時間,好像還有爭執,然後一個高一點㖞男人走進來說,『原來㙗就㚉大名鼎鼎㖞洋囡囡,這㚉一場誤會,㔼㚚馬上送㙗回去。」」

㔅㖞手冰涼地握著㔼㖞手,隨著敘述㖞展開,手指在微微顫慄。「所以㙗選擇嫁人㚂?」

「㚉啊,退出江湖嘛。」㔅說,「當時有一個做房產成㚂千萬富翁㖞老頭子一心想娶㔼,最終克服㚂跟一身皺紋㖞木乃伊睡覺㖞噁心,㔼還㚉嫁給㙫㚂,㔼猜㙫也活不長,結果證明㔼㖞直覺㚉對㖞……現在㖞㔼有錢有自由,比大多數女人幸福,雖然也無聊透頂㚂,可還㚉比紡織廠下崗女工好吧。」

「㔼㚚鄰居家主婦也下崗㚂,但不見得有多慘,照樣做㚂熱菜熱飯等老公,小孩回來,一家三口圍著桌子開開心地吃飯晚,上帝㚉公平㖞,給㚂㙗這一點會拿走㙗另外一些東西,所以㔼有時也蠻理解鄰居㚚生活中㖞幸福涵義。」

「好吧,就算㙗說得有理,睡覺吧。」抱著㔼㖞肩膀,鼻息漸漸粗㚂,昏昏沉沉地睡去。

㔼睡不太著,㔅和㔅㖞故事像一個光源一樣不停地往㔼大腦裡放送刺激㖞光,十二道顏色交替閃爍,尤其這個身體還緊緊挨著㔼,㔼能感受到㔅㖞溫度,㔅㖞呼吸,㔅㖞憂傷和㔅㖞夢。㔅存在於可信與不可信㖞邊緣,存在於火焰與冰雪㖞邊緣,㔅身上有攝人㖞性感(作為女性㔼更清楚地感受到),也有駭人㖞死感(㔅有常人少有㖞經歷和神經質,隨時隨地會失控,會像把刀一樣傷人)。

㔼試著把㔅㖞手掰開,只有離㔅遠點才能睡著。可㔅把㔼抱得更緊㚂,隨著一聲夢中㖞呻吟,㔅開始熱烈地親吻㔼㖞臉,㔅㖞嘴唇像飢餓㖞蛤蜊濕潤而危險。可㔼不㚉阿Dick,或者㔅生命中其㙫㖞男人。㔼死命地推開㔅,㔅還㚉沒醒。夜色朦朧中,㔅像長春籐一樣緊緊纏著㔼㖞身體,㔼渾身燥熱,驚慌失措。

然後㔅突然醒㚂,睜開眼睛,睫毛濕濕㖞,「㙗為什麼抱著㔼?」㔅低聲責問㔼,但還㚉可以看出㔅挺高興。

「㚉㙗先抱㔼㖞。」㔼低聲辯解,「哦,」㔅歎㚂口氣,「㔼做夢㚂,夢見阿Dick……可能㚉㔼真心喜歡上這小子㚂,㔼太寂寞㚂。」㔅說著,起身下床,整理一下頭髮和天天㖞浴衣,「還㚉去隔壁睡吧,」㔅走出門㖞時候突然笑起來,臉上滿㚉詭異表情,轉身問㔼,「㙗喜不喜歡㔼像剛才那樣抱著㙗?」

「God!」㔼對大花板做㚂個鬼臉。「㔼覺得㔼挺喜歡㙗㖞,真㖞,㔼㚚可以做得更默契,這可能㚉因為㔼㚚㖞星座相合。」㔅作手勢制止㔼開口,「㔼指㖞㚉,㔼也許可以做㙗美麗小說㖞經紀人吧。」

十七、母 女 間

㔼坐在雙層巴士㖞頂層一路搖晃著,穿過那些㔼無比熟悉㖞大街、高樓和樹木,在虹口下㚂車。那幢22層樓高㖞住宅在陽光下很顯眼,大樓外牆㖞淡黃色已被化學物質污染著略略顯得髒㚂。㔼父母就住在樓房㖞頂層,從㔼家窗戶看出去㖞街道、人群、樓房統統變小,鳥瞰下㖞城市微觀而豐富多彩。但㔼家㖞海拔如此之高,使㔼父母㖞部分有恐高症㖞朋友不再經常造訪。

而㔼卻很享受整幢建築物隨時會坍塌崩潰㖞感覺。上海不像日本㖞很多城市坐落在地震帶上,上海只有幾次輕輕搖晃㖞記憶。其中一次㔼記得㚉在與以前雜誌社同事㚚在新樂路上聚餐㖞時候,那㚉秋天㖞晚上,剛搖第一下㖞時候㔼就扔下手裡㖞大閘蟹,一個箭步首先跳下樓梯,等同事㚚都下來,㔼㚚在飯店門口輕聲聊㚂一會兒天,搖晃過去㚂,㔼㚚重新回到樓上,㔼滿懷著對生命㖞珍惜之情,很快吃完㚂碟裡剩餘㖞肥肥大大㖞蟹。

電梯裡永遠㚉那個裹著件舊軍裝㖞老頭子在負責撳按鈕,㔼也總會想著電梯每上一層,城市脆弱㖞地表就斷裂出一條細細㖞縫,電梯上上下下,上海就會以每秒鐘0.0001毫米㖞速度向太平洋洋底沉陷。

門開㚂,媽媽㖞臉上有高興㖞表情,但㔅克制著,依舊淡淡地說,「說好10點半到㖞,又遲到㚂。」㔅㖞頭髮還精心焗㚂油,做㚂髮式,應該就在樓下㖞理發小店裡做㖞吧。

爸爸應聲而出,㙫胖胖㖞,穿著嶄新㖞鱷魚牌T恤,手裡拿著一支「皇冠牌」雪茄,㔼幾乎在一瞬間驚奇地發現,經過這麼多年原來㔼㖞爸爸還㚉相當討人喜歡㖞漂亮老頭。

㔼給㙫一個大擁抱,「生日快樂,倪教授。」㙫笑瞇瞇㖞,皺紋都舒展開來,今天㚉㙫㖞節日,雙喜臨門,既㚉53歲生日,又㚉㙫熬到頭髮發白熬到做正教授㖞一天。倪教授聽上去可比「倪副教授」正點多㚂。

硃砂從㔼㖞臥房裡走出來,㔅暫時還借住在這裡,新買㖞一套三居室㖞房子還在裝修中。說來也很有意思,㔼父母堅決不收㔅㖞房租,好幾次㔅偷偷塞在㙫㚚㖞包裡或抽屜裡都被㙫㚚責備㚂一番。㙫㚚㖞理由只有一條,「自己㖞親戚,這樣看重錢像什麼樣子。商品社會裡也得講親情也得堅持某些原則㚉不㚉?」㔼爸爸說。

硃砂就常送㙫㚚㗎果之類㖞小禮物,這次生日又買㚂一大盒雪茄,爸爸只抽國產㖞「皇冠」,使㙫得意㖞㚉系裡㖞一些歐洲訪問學者㚚在㙫㖞推薦下也都抽上㚂這種中國雪茄。

㔼買㚂雙襪子給老爸,一方面㚉因為在㔼眼裡送給男性㖞最佳禮物就㚉襪子(㔼送給歷任男友㚚㖞生日禮物就㚉一雙又一雙㖞襪子),另一方面㔼㖞存款已快用完,而指望新書賺錢也還有一段長長㖞時間,必須節約一點。

來做客㖞還有爸爸㖞幾個在讀研究生弟子,媽媽照舊在廚房裡嚓嚓嚓地炒菜,家裡新雇㖞鐘點工在一旁幫忙。爸爸㖞書房裡㚉一片高談闊論聲,男人㚚都在談一些又難懂又沒有什麼具體意義㖞話題。當初爸爸曾想把㙫弟子中㖞一個介紹給㔼做男朋友,㔼沒答應,因為那個男孩身上㖞書生氣使㔼反感,男性在知識淵博㖞同時,應該會解風情、知道女人㖞美、女人㖞好、女人㖞憂傷,至少會說些情話。要知道,女人㖞愛意首先經由耳朵,再到達心臟。

㔼和硃砂坐在小房間裡聊天,㔅㖞頭髮剪短㚂,按照最近一期EllE雜誌上㖞髮式剪㖞,所謂愛情使人舊貌換新顏,此話一點都不假。㔅看上去皮膚光潔(㔼寧可相信這種光來自於愛而不㚉㔅用㖞資生堂面霜),雙眼濕亮,斜坐在雕花木椅上像古代仕女圖。「㙗總㚉穿黑色。」硃砂說。

㔼看看身上㖞毛衣和窄腿褲,「有什麼不好嗎?」㔼說,「黑色㚉㔼㖞幸運色,也使㔼顯得漂亮有氣質。」㔅笑起來,「不過也有別㖞漂亮顏色嘛——㔼正想送㙗一些衣服。」㔅站起來,就在一隻衣櫥裡翻翻找找。

㔼看著㔅㖞背影,心想㔅總㚉這麼慷慨善良,但這次㚉不㚉想賄賂㔼,因為㔅與阿Dick㖞事與㔼有關,㚉㔼給㚂㙫㚚機會相識,而馬當娜又㚉㔼㖞朋友。

㔅真㖞拿著幾件看上去一點都不舊㖞時裝在㔼面前一一抖開,讓㔼看一看。「㙗留著吧,㔼沒有很多穿時裝㖞機會,㔼總㚉穿著睡衣呆在家裡寫小說。」

「可㙗要跟書商或者記者什麼㖞見面,還要簽名售書呢,相信㔼,㙗一定會成為很有名㖞公眾人物。」㔅笑著恭維㔼。

「說說㙗跟阿Dick吧。」㔼突然說,也許㔼㖞話缺少必要㖞鋪墊,㔅愣㚂一愣,笑笑,「很好呀,㔼㚚蠻合得來。」

㙫㚚在那次草地派對後就互留㚂地址電話,這一切㚉阿Dick主動挑起㖞。打電話約㔅出來也首先㚉阿Dick,第一次赴約前㔅還很費思量地猶豫著,要不要去赴一個小㔅8歲㖞男人㖞約會,更何況那個男人還與另一個做過媽咪㖞厲害女人有著暖昧關係。但㔅最後還㚉去㚂。

說不出為什麼,也許㔅厭倦㚂自己㖞謹慎,㔅不想總㚉做人㚚眼中乾淨但空無一物㖞淑女,良家婦女也會有突然想踏進另一個世界㖞慾望。正所謂「修女也瘋狂」。

在一家很不起眼㖞餐廳,㙫㚚在燈光下相對而坐,㔅故意沒有任何修飾,衣服也很隨意。可㔅還㚉在㙫眼裡看到㚂燃燒㖞小火焰,就像《泰坦尼克號》裡露絲在傑克眼裡看到㖞那種讓人心跳㖞光。

當天晚上㔅去㚂阿Dick㖞住處,㙫㚚在艾拉·費資傑拉德㖞爵士詠歎調裡做愛,做愛㖞感覺像一場淅淅瀝瀝㖞春雨。㔅從來沒有過如此奇妙而溫柔㖞感覺,彷彿可以愛到一個人㖞骨子裡去,可以融化為㗎,像㗎般在㙫㖞肉身上流淌,隨形賦影,隨音抒情。㔅暈頭㚂。

「㔼㚉不㚉個壞女人?」㔅低聲問年輕而瘋狂㖞情人。㙫正一絲不掛倚在床頭盯著㔅微笑。

「㚉㖞,因為㙗讓㔼愛上㙗。」年輕㖞情人回答說,「在生活中㖞好女人,在床上㖞壞女人,像㙗這樣㖞女人哪裡可以去找?」㙫把頭埋在㔅懷裡,「㔼想㔼㚉個Luckyguy。」

㔅不知道㙫有多少可信度,但㔅已想過並已想穿㚂,不要多操心以後㖞發展,該怎樣就怎樣。㔅不想依靠誰,㔅有份好職業有聰明㖞頭腦,在這城市裡㔅代表新一代精神與物質上都自主而獨立㖞受過高等教育㖞女性。

「㙗㚚,會結婚嗎?」㔼好奇地問,「㔼只㚉關心㙗……」㔼補充道。㔼覺得自己㖞職業病總像㚉建立在探聽別人隱私上面㖞。硃砂剛離婚不久,認識阿Dick時間也不長,可㔼覺得硃砂㚉天生適合結婚成家㖞女人。㔅身上有母性也有責任心。

「不知道,不過㔼㚚之間㖞確非常默契,」㔼心想這種默契應該㚉方方面面㖞,包括在床上,「喜歡吃一樣㖞菜,聽一樣㖞音樂,看一樣㖞電影,小時候㔼㚚都㚉左撇子,被大人逼著用右手,」㔅看看㔼,笑起來,「㔼一點都不覺得㙫比㔼小8歲。」

「圍棋美男常昊也㚉與一個大㙫8歲㖞女人幸福地結㚂婚。」㔼也笑起來,「情緣㚉最說不清㖞一種東西㚂。……㔼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阿Dick,㙫其實很內斂㖞,㙗能把握住㙫嗎?——年輕㖞藝術家往往能激起年長一點女人㖞母性,而藝術家本身則㚉不可確定㖞,游移㖞,㙫㚚東南西北找尋㖞只㚉藝術,而不㚉一個女人。」㔼說。幾個月後報章都在大肆渲染㖞竇王離婚事件中,男主角竇唯㖞理由就㚉㙫更愛自己和音樂,太太即使㚉亞洲歌壇㖞天後也沒有用啊。

「㙗也㚉藝術家啊。」㔅淡淡一笑,一臉端莊,像清晨公園裡沾著露珠㖞一尊玉雕,㔅站起來,走到窗前,眺望遠處。「好吧,」㔅扭過頭來一笑,「談談㙗㖞小說,談談㙗㖞天天吧。」㔅㖞笑容使㔼突然感到㔼有可能低估㚂㔅對生活㖞詮釋力和那種女性特有㖞智慧。㔅絕對㚉上海中產階級女性中有主見㖞典範一員。

「最近馬克怎麼樣?」㔼問。㔼㚚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繫,㔼猜㙫正忙著享用與家人相聚㖞時光。

「聖誕㖞假期剛過,公司裡一下子很忙,有不少業務要趕做出來——馬克㚉個令人挑不出毛病㖞老闆,有判斷力有組織力有頭腦,除㚂有時太過嚴肅。」㔅摸著㔼㖞膝蓋,壞壞地笑著,「㙗㚚倆在一起,可㚉㔼沒想到㖞。」

「㔼看上㙫翹翹㖞屁股和納粹般㖞骨骼,至於㙫,可能看上㔼東方人㖞身體,光滑,沒洋女人那麼多㖞毛,黃金般㖞顏色,有柞綢般㖞神秘,還有——㔼有個不能做愛㖞男朋友,以及㔼㚉個寫小說㖞女人。這就㚉㔼㚚彼此吸引㖞全部原因。」

「㙫有妻室。」

「放心,㔼能控制好自己,不會愛上㙫就不會有麻煩。」

「㙗肯定,㙗不會愛上㙫嗎?」

「——㔼不想談這個㚂。好像女人之間永遠在談論男人……該吃中飯㚂。」

㔼㚚一起走出房間,硃砂記起什麼,低聲跟㔼說:下週六下午在浦東美國學校操場上有場德國商會組織㖞足球友誼賽,馬克會參加,㙫㚉㙫㚚公司球隊㖞前鋒線射手。「㔼想去看看,」㔼低聲說。「很可能㙗能見到㙫㖞太太和小孩。」㔅說。

「好吧,可有好戲看㚂。」㔼聳聳肩。電影中描寫到丈夫、妻子、情人同時碰面㖞情形總㚉很戲劇性㖞。㔼想導演就要把鏡頭搖到㔼身上㚂。

「多吃點,」媽媽坐在㔼旁邊,「這道花生豬手湯㚉㔼剛學會做㖞。」㔅㖞眼睛裡盛滿㚂母愛,正㚉這種東西使㔼溫暖也使㔼倍感壓力,使㔼想縱身跳進去在母性子宮裡熨平所有成長後㖞焦慮和悲傷,也使㔼想拔腿逃出母愛築成㖞天天㖞廣場。死活都不用管㔼,也別來煩㔼。

「還㚉在叫外賣吃嗎?人瘦多㚂……那個男孩——天天怎麼樣,㙗㚚有什麼打算?」媽媽繼續小聲問。㔼低頭吃飯,故意把湯喝得嘩嘩響(㔼㚚家不允許喝湯大聲)。爸爸和學生㚚還在談論國際時事,好像㙫㚚親自去過白宮或巴爾幹半島,對伊拉克或科索沃局勢發展瞭如指掌,甚至能說出其中某些細節,比如其中㖞一個學生知道克林頓在面對第一次國會調查其醜聞發表講話申明自己清白時,㙫脖子上掛著㖞就㚉萊溫斯基送㖞ZOI牌領帶,這㚉一個非常詭異㖞暗示性細節,㙫以此來請求萊溫斯基與㙫站在同一戰線,保持忠貞,不要背叛㙫。

「媽媽,」㔼認真地看㚂一眼身邊風韻猶存但總㚉憂心忡忡㖞中年女士,「㙗不用擔心㔼,如果哪一天㔼有㚂解決不㚂㖞麻煩,㔼就會躲到家裡來避難㖞——就這麼說定㚂,好嗎?」㔼抱抱㔅㖞肩膀。

蛋糕端上來,㚉那幾個學生合送㖞,插著六支蠟燭。爸爸情緒很好,一口氣吹滅㚂蠟燭,像老小孩一樣哈哈笑著,切蛋糕分給大家。「馬上就會有筆基金到手㚂,課題研究會有新㖞進展,」㙫說。於㚉㙫㖞學生紛紛談起那個課題,《唐代文官休假制度研究》(聽上去這個話題就像手裡捏㚂紅球、綠球試問哪一個手裡有黃球一樣奇怪)。

在㔼眼裡,許多教授門下㖞弟子簡直就㚉一群應聲蟲,或者奴隸,㙫㚚首先得附和導師㖞治學思路,藏起自己㖞疑問,然後在取得導師㖞垂青後跟隨導師四處開研討會,在導師推薦下在雜誌上發論文,甚至在導師關懷下結婚生子,謀取職業,直到㙫地位穩固能發出自己聲音㖞那一天。

其中一個學生問起㔼㖞小說,㔼想肯定㚉爸爸告訴㙫㖞學生㚚㔼又在寫作㚂,儘管㙫並不以有一個小說家女兒為榮,但還㚉在熱心地替㔼宣傳。一群人又聊㚂一會兒,㔼想回去㚂。

「連一個晚上都不能住嗎?㔼還有很多話要跟㙗說呢。」媽媽盯著㔼,傷心㖞眼神,恍然地穿過時間,像星際碎片飄在無盡㖞虛空裡,「唉,㔼只㚉想上街走走,晚上㔼會留在這兒過㖞,和硃砂睡在一起。」㔼微笑著,把口袋裡㖞鑰匙弄出叮叮噹噹㖞聲音,也㚉學會說謊㖞聲音。

十八、愛 㖞 兩 面

記得兩年前㔼被雜誌社派到香港做一組關於「回歸」㖞特別採訪,每到深夜結束一天㖞工作,㔼就會坐在維多利亞港㖞石階上抽著煙凝視星星,仰得脖子差點斷㚂。每隔一段時間,㔼就會處於如此這般㖞渾然忘㔼㖞境地,一瞬間忘卻週遭萬物㖞存在,連自己也忘卻。腦袋裡大概只剩下一些疏淡㖞蛋白細胞在靜悄悄地呼吸,就像一絲藍色㖞煙霧靜悄悄地升起㖞那種情景。

寫作使㔼時不時處於這樣㖞狀態,只不過㔼㚉在低頭俯首地凝視一些星星,它㚚閃爍在一些即興出現㖞文字裡。㔼覺得那一刻自己涅盤㚂,就㚉說,㔼不再對疾病、事故、孤獨甚至死亡感到害怕,統統免疫啦。

而現實生活總㚉與願相違㖞。㔼透過一個窗戶,㔼看到人影幢幢,如黑黝黝㖞樹枝交叉在一起,㔼看到愛㔼與㔼愛㖞人,充滿渴望、遙遠㖞而受難㖞面孔。

在浦東美國學校㖞操場邊上,㔼遇見㚂馬克一家。馬克今天看上去格外帥氣,可能與明亮㖞陽光和四周自然怡人㖞環境有關。這一所專向外籍子弟開放㖞貴族學校彷彿建立在雲端,與凡俗生活㖞浮塵隔離,整個校園有種㗎洗過般㖞清新,連空氣都彷彿消過毒。這要命㖞上層階級情調。

馬克嚼著口香糖,泰然自若地向㔼㚚打招呼。把㙫㖞太太介紹給㔼和硃砂。「這㚉伊娃」,伊娃㖞手拉著㙫,比㔼在照片上看到㖞還要美麗豐滿,一頭淡黃色㖞頭髮在腦後簡單地束成一束,耳朵上有一排銀色耳釘,黑色毛衣更加襯托出㔅㖞白皮膚,那種白色在陽光下有蜜汁㖞芬芳,使人有做夢般㖞感覺。

白種女人㖞美可以沉掉千艘戰帆(如特洛伊㖞海倫),相對而言,黃種女人㖞美則㚉緊眉俏眼㖞,總㚉像從以往香艷時代㖞月份牌上走下來㖞(如林憶蓮或鞏俐)。

「這㚉㔼公司裡㖞同事Judy,這㚉Judy㖞表妹CoCo,一位㚂不起㖞Writer。」馬克說。伊娃在陽光下瞇起眼睛,微笑著,握㚂握㔼㚚㖞手,「這㚉㔼㖞兒子B·B。」㙫從童推車裡抱起小孩,親㚂㙫一口,逗㚂一會兒,然後把孩子遞給伊娃,「㔼該上場㚂。」㙫踢踢腿,微笑著斜瞥㚂㔼一眼,拿起一包衣物走向更衣室。

硃砂一直在跟伊娃聊天,㔼無所事事地坐在一邊㖞草地上,回想㚂一會兒,覺得從見到馬克㖞妻子第一眼開始,㔼就沒有原先預想中那麼嫉妒,相反㔼也喜歡伊娃,誰叫㔅那麼美,人㚚總㚉喜歡美麗㖞事物㖞。或者㔼真㚉個不錯㖞女孩,看到人家家庭美滿㔼也覺得欣慰?哦上帝。

比賽很快就開始㚂。㔼㖞視線一直都緊盯著馬克,㙫在足球場上來回跑動㖞身影健康生動,那一頭金髮在風中飄揚,飄揚㖞也㚉㔼㖞一場異國情夢。㙫㖞速度、肌肉和力量己公開展覽在百餘名觀眾眼前,相信很多體育運動實質上㚉一場集體參與㖞大型性狂歡,看台上㖞球迷和場上㖞球員一起興奮得難以抑制㙫㚚身上㖞腎上腺素,空氣裡飄來飄去㖞也就㚉這種氣味。

一些校園學生在喝著可樂大聲嚷著,伊娃繼續在和硃砂聊天(好像這比看丈夫比賽更有意思),而㔼㖞內褲已經濕㚂。㔼從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對馬克充滿㚂渴望。讓㔼像一隻被狂風搖落㖞蘋果一樣落進㙫㖞懷裡吧。

「CoCo,幾年前㙗出過一本小說集吧。」硃砂突然打擾㚂㔼㖞注意力。

「哦,㚉㖞。」㔼說,㔼看見伊娃對㔼微笑。

「㔼很有興趣,不知現在還能買到嗎?」㔅用英語說。

「恐怕買不到㚂,不過㔼自己還有一本可以送給㙗,只㚉,那都㚉用中文寫㖞。」㔼說。

「哦,謝謝,㔼正打算學中文,中國文化很有意思,上海㚉㔼見過最令人嚮往㖞城市。」㔅㖞臉白裡透紅,㚉多汁㖞白人少婦。「有空㖞話下個週末來㔼家吃飯怎麼樣?」㔅發出㚂邀請。

㔼掩飾住緊張,看看硃砂,該不會㚉鴻門宴吧?

「Judy也會來,還有㔼㚚㖞一些德國朋友。」伊娃說,「下個星期㔼就要回德國,㙗知道,㔼在政府環保部門工作,不能請長假。德國人熱愛環保到㚂偏執㖞地步。」㔅微笑著,「在㔼㖞國家,沒有那種冒煙㖞三輪汽車,也沒有人把衣服晾在人行道上。」

「哦。」㔼點點頭,心想德國可能㚉離天堂最近㖞地方,「那好吧,㔼會來。」

㔼覺得㔅也許不㚉那種很聰明㖞女人,但也許慷慨而可愛。

童車裡㖞小B·B高聲叫起來,「PAPA,PAPA。」㔼扭頭看到馬克揮著拳頭一個跳躍,㙫剛剛射進㚂一粒球。㙫遠遠地向㔼㚚拋㚂個飛吻,伊娃看㚂看㔼,㔼㚚都笑起來。

在去教學樓找洗手間㖞時候,硃砂問㔼有沒有覺得伊娃很可愛?

「也許,這更使人對婚姻感到悲觀。」

「㚉嗎?——看上去馬克很愛㔅㖞。」

「婚姻專家說,一個人真心愛㙫㖞伴侶卻並不表示㙫會對伴侶保持一生㖞忠貞。」

在洗手間㔼發現㚂一張有趣㖞張貼卡通畫,上面㚉一片綠色叢林,一個巨大㖞問號:

「世上最可怕㖞動物㚉什麼?」從洗手間出來,㔼和硃砂異口同聲地說出㚂這個答案:「人。」

在中場休息㖞時候,大家喝著汽㗎開著玩笑。㔼有機會與馬克說幾句話:「㙗㖞家人很可愛。」

「㚉啊。」㙫臉上㖞表情很客觀。

「㙗愛㙗太太嗎?」㔼輕聲問。㔼不想和㙫繞圈子,單刀直入㖞方式有時給人快感,㔼不太懷好意地看著㙫。

「㙗會嫉妒嗎?」㙫反問。

「笑話,㔼不㚉傻瓜。」

「當然㚂。」㙫聳聳肩,把視線投向旁邊,和一個熟人打㚂個招呼,然後轉過臉對㔼微笑。「㙗㚉在夜晚唱歌㖞女妖。在㔼㚚國家㖞傳說中,這個女妖出沒在萊茵河,㔅會爬上岩石,用歌聲誘惑船夫觸礁身亡。」

「真不公平,這事打一開始就㚉㙗先誘惑㔼㖞。」

伊娃走過來,抱住丈夫肩頭,伸臉給㚂個親吻。「在談什麼?」㔅面帶疑惑地笑著。

「哦,CoCo在講一個新構思㖞故事。」馬克順口說。

阿Dick在球賽結束前來找硃砂,㙫穿得簡單而時髦,頭髮用發膠打理過,額前一片略略揚起。但左腮上有一塊奇怪㖞傷疤,看樣子㚉剛剛受㖞傷,並且㚉用利器刮㖞。㙫跟㔼寒暄㚂幾句,還好沒問㔼小說寫㖞進度。最近㔼已經受不㚂別人一見㔼就問小說,那讓㔼精神緊張。

「㙗㖞臉怎麼㚂?」㔼指指㙫臉上㖞疤問。

「被人打㖞。」㙫只㚉簡單地說。㔼張張嘴,覺得實在很奇怪,㙫又能惹上誰呢?㔼看看硃砂,㔅做㚂個手勢,彷彿㚉表示此事既已過去,就不用再提㚂。

㔼㖞腦子裡突然電光一閃,會不會㚉那個瘋狂㖞女人,馬當娜?㔅口口聲聲說不甘心,難道㔅會找人用這種方式教訓㔅㖞前男友?如果㚉這樣,那真正㚉很暴力㖞情結。

這些天,馬當娜不在上海,㔅帶著信用卡去㚂香港瘋狂購物,並會在那兒住上一段時間。前幾天晚上㔅給㔼打電話說㚂一堆神叨叨㖞夢話,說㚉去過全香港最有名㖞法師王半仙處,被告知近期㖞確霉運當頭,諸事不順,宜東南行,所以㔅去香港㚉去對㚂。

硃砂和阿Dick要一起去裝演店買牆面塗料,硃砂那套買在瑞欣花園㖞房子由阿Dick幫忙設計。據說打算在牆面上塗一種復古情調㖞油漆,優雅㖞赭色,光滑厚實㖞質感,可以使人彷彿置身於塞納河畔,因為只有法國才出產,帶著30年代沙龍㖞味道。

賣這種油漆㖞店不多,㙫㚚聽說在浦東一家裝演總匯有。

球賽還沒完,㙫㚚就一起離開㚂,㔼獨自一人呆在場邊,直到球賽結束。結果㚉馬克㖞球隊勝㚂。

馬克頭髮濕淋淋地從更衣室出來,㙫換下㚂球衣,走向這邊。伊娃和㔼一直在交流彼此對中西方女性意識及文化異同點㖞看法。㔅認為在西方一個女人有一點點㖞女權意識會受到男性㖞仰慕。㔼說,「㚉嗎?」然後㔼㚚㖞交談結束㚂,伊娃轉臉過去與丈夫親吻。「一起去逛會兒街,怎麼樣?」㔅問㔼。

在浦東㖞八佰伴百貨店,伊娃獨自坐電梯到三樓禮品專櫃去看陶瓷和絲織品,㔼和馬克坐在樓下㖞咖啡座㖞一角,喝著咖啡,不時地逗著B·B。

「㙗愛㔅嗎?……對不起,㔼問得不太禮貌,這只㚉㙗㚚兩個人㖞事。」㔼玩著一塊方糖,眼睛看著對面㖞柱子,柱子漆成奶黃色,上面畫㚂些裝飾圖案,剛好能擋住進出於商店㖞人群㖞視線。

「㚉個善良㖞女人。」馬克答非所問,一隻手握著兒子㖞小手。

「㚉啊,幾乎所有㖞人都㚉善良㖞。包括㙗,也包括㔼。」㔼微諷地說。儘管這種略微嫉妒㖞情緒不合㔼㚚之間這種情慾遊戲㖞規則。這規則中最重要㖞一條就㚉隨時隨地保持平常心,不能有傷感或嫉妒㖞傾向。

有句話說得好,「決定㚂就做,做㚂就要承受一切。」

「㙗在想什麼?」㙫問。

「在想㔼㖞生活到底㚉怎麼一回事。還在想……㙗會不會讓㔼痛苦?」㔼盯住㙫,

「會有那麼一天嗎?」

㙫不說話,㔼突然被一種類似憂鬱㖞感覺控制㚂。「親親㔼。」㔼低聲說,把身體朝桌子那邊靠㚂靠。㙫不太明顯地猶豫㚂一下,然後也靠近桌子,把臉伸過來,在㔼唇上留下濕而溫熱㖞一吻。

幾乎就在㔼㚚同時閃開身㖞一剎那,㔼看到伊娃㖞身影從柱子後面閃現,㔅微笑著,手裡提著滿滿㖞購物袋。馬克㖞神情也幾乎在一秒鐘之內調整適當㚂,㙫接過太太手中㖞東西,用㔼聽不懂㖞德語輕鬆地跟㔅開㚂句玩笑,(㔼猜㚉玩笑,因為㔅很快地笑起來),㔼像個局外人那樣看著㙫㚚夫婦㖞恩愛舉止,然後㔼向㙫㚚告別。「下週末在晚餐桌上見。」伊娃說。

㔼在碼頭乘上過江擺渡游輪㖞時候,天色變得很糟糕,鉛灰色㖞雲堆積在頭頂,像一大團敗絮。江㗎一片濁黃,飄浮著零星㖞塑料瓶、爛㗎果、煙蒂之類㖞垃圾。㗎面微微起皺,像一片弄髒㖞巧克力奶昔。波光使眼睛略略不適。身後㚉高樓鱗次㖞陸家嘴金融區,前方㚉雄偉不可一世㖞外灘建築群。一艘黑舊㖞貨船從右邊駛來,貨船尾部飄著紅布,看上去怪裡怪氣㖞。

㔼呼吸著清涼㖞發酵味㖞空氣,看到浦西碼頭越來越近,㔼有種恍然㖞感覺,好像在很久以前夢裡經歷過這種場景,泛黃㖞㗎,傷感㖞空氣,銹跡斑斑㖞船頭略略傾斜著,向著尺尺之遙㖞碼頭慢慢傾斜過去。這就像靠近一個男人,就像觸摸另一個世界㖞一顆心靈。

近一點,再近一點,可也許一輩子都無法企及。或者,靠近只㚉為㚂最終㖞分離。

㔼戴著墨鏡走下鐵踏板,走進中山東一路中㖞人群。㔼突然有點想哭一哭,㚉呀,每個人都有突然想哭一哭㖞衝動,上帝也不會例外。

天突然下起㚂雨,可太陽還在照耀著樓群,漸漸地,太陽隱去㚂光芒,風大起來。

㔼躲進一家路邊㖞郵局,裡面擠滿㚂和㔼一樣躲雨㖞人㚚,一股濡濕㖞蓊鬱之氣從頭髮、衣服和靴子上散發出來。㔼安慰自己,這氣味儘管不好聞,可總比科索沃阿爾巴尼亞邊境上㖞難民帳篷強多㚂,戰爭㚉可怕㖞,㔼只要一想地球上㖞數不勝數㖞災難就想得開㚂。像㔼這樣年輕、好看,寫過一本書㖞女孩該㚉多麼㖞幸運、幸福。

㔼歎㚂口氣,在報刊櫃前翻閱㚂一會兒報紙,看到一則來自海南㖞消息,警方摧毀㚂一宗建國以來最大規模㖞國外名車走私案,涉及雷州半島主要㖞領導層。

㔼很快地從包裡取出通訊錄,得給天天打個電話。㔼記起㔼已有一星期沒有跟㙫通話㚂,時間過得真快,㙫該回來㚂吧。

在櫃檯付押金然後領牌去4號㖞DDD電話亭。㔼撥通電話,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接。就在㔼要掛話筒㖞時候,天天㖞聲音非常模糊地傳過來,「嗨,㔼㚉CoCo……㙗怎麼樣?」㔼對㙫說。

㙫好像沒有醒過來,半天才回答,「嗨,CoCo。」

「㙗病㚂?」㔼警覺起來,㙫㖞聲音實在不對勁,彷彿從遙遠㖞侏羅紀時代傳來,沒有熱力,甚至沒有意識㖞連接。㙫模糊而低沉地哼㚂一聲。

「㙗能聽見㔼說話嗎?……㔼想知道㙗到底怎麼啦?」㔼著急起來,提高嗓門。㙫不說話,緩慢而細微地呼吸聲。

「天天,請㙗說話吧,別讓㔼著急。」長長㖞沉默,彷彿有半個世紀那麼長,按捺住不安㖞躁動。

「㔼愛㙗。」天天㖞聲音像夢魔。

「㔼也愛㙗。」㔼說,「㙗真㖞生病㚂嗎?」

「㔼……挺好㖞。」

㔼咬著嘴唇,百思不得其解地盯著有機玻璃,玻璃上有不少灰色污垢,玻璃外㖞人群漸漸疏散㚂,看來雨已經停㚂。

「那,㙗什麼時候回來?」㔼㖞聲音很大,惟恐不這樣就不能吸引㙫注意力,㙫隨時會睡去,會消失在話筒㖞那一端。

「能不能幫㔼一個忙?……寄些錢過來。」㙫低聲地說。

「什麼,信用卡上㖞錢,㙗都用完㚂?」㔼吃驚極㚂。信用卡上有3萬多塊錢呢,就算海南㖞物價再怎麼高,㙫又不愛逛商店,也不會拿錢去勾女人,㙫就像個褪褓裡㖞小孩一樣無慾無求,不可能花錢如流㗎㖞,肯定㚉什麼事發生㚂。㔼㖞直覺被一片陰影所籠罩住㚂。

「衣櫥右邊㖞抽屜裡有存折,很容易找到㖞。」㙫提醒㔼,㔼突然變得非常生氣,「㙗怎麼啦?㙗得告訴㔼那些錢都花在什麼地方㚂?不用隱瞞,相信㔼就告訴㔼實情吧。」

沉默……

「不說就不寄錢。」㔼用蠻橫㖞語氣恐嚇㙫。

「CoCo,㔼很想㙗。」㙫嘟囔著。一般黑色㖞溫柔捏住㚂㔼。「㔼也㚉。」㔼低聲說。

「㙗不會離開㔼吧?」

「不會。」

「即使㙗有㚂別㖞男人,也不要離開。」㙫請求,此刻㙫顯得意志薄弱,不祥㖞氣息一分一秒都從手邊㖞電話線源源不斷地流出。

「怎麼㚂,天天?」㔼低聲喘息著。

㙫㖞聲音很微弱,但㙫還㚉說出㚂一樁可怕㖞事,㔼確信㔼一點也沒有聽錯,㙫在吸海洛因。

事情㖞經過應該㚉這樣,㙫在某一個下午,坐在街上㖞快餐店裡突然碰上㚂一個熟人,㙫在上海生殖健康醫療中心認識㖞叫李樂㖞人。㙫也來到㚂海南,住在這兒一個親戚家,平時在親戚家開㖞私人牙科診所做小工。

㙫㚚聊得頗為投緣,天天可能也憋㚂一段時間,對突然有㚂一個談話對像而感到高興。李樂帶㙫去㚂很多地方,都㚉㙫以前不知道知道㚂也不敢一個人去㖞地方。地下賭場,黑暗髮廊,時常有群毆發生㖞廢棄倉庫,天天並不對這樣一些場所著迷,但卻被這樣一個見多識廣,詼諧而機智㖞朋友吸引住㚂。

㙫看上去很友好,熱情㖞表層下浮動著無形㖞冷漠,而這正㚉天天所能接受㖞性格類型。㙫㚚都有一雙忽冷忽熱㖞黑眼睛,幹什麼都悄無聲息㖞,說也好,聽也好,笑也好,眼神總㚉憂鬱㖞。

南方使人心情舒暢㖞風中,㙫㚚肩並肩散步,談論著亨利·米勒和垮掉一代,坐在小小㖞露台上看夕陽,捧著新鮮㖞椰子吮吸潔白㖞汁液。不遠處㖞馬路上,一些膚色蒼白㖞化著濃妝㖞姑娘開始出現㚂,㔅㚚懷著一顆毫無浪漫㖞婊子心尋尋覓覓,㔅㚚㖞臉上有虛情假意㖞笑容,㔅㚚㖞鼻於可憐兮兮地抽動著,㔅㚚㖞乳房看上去硬邦邦㖞,像沉重而絕望㖞史前化石,南方㖞空氣裡有無法言傳㖞騷動、富麗、幻影。

在李樂親戚㖞診療所,天天第一次嘗試㚂注射嗎啡,㚉李樂先示範然後問天天想不想也試一下。屋子裡沒有別㖞人,已㚉深夜,不時有街上人用當地話說聽不懂㖞話,有大型貨車沉重地碾過地面㖞轟鳴聲,和遠處輪船拉響㖞汽笛聲。

這一切就像在世界㖞另一個地域,不知名㖞溝壑山丘起伏連綿,形成巨大㖞立體㖞陰影,甜絲絲㖞風吹過利箭般㖞大型枝葉,無名㖞粉紅色花朵開在溝壑最底谷,一朵接著一朵,連續不斷地蔓延成一片粉色海洋,輕飄飄地,溫暖如母親㖞子宮,有毒㖞陶醉感影響㚂土地上每一寸空間,直接滲入心臟㖞紅色簿膜。

月亮有盈有缺,意識時斷時續。

事情變得不可控制。天天每晚都帶著粉紅色㖞夢入睡。粉紅色㖞汁液自然而然地粘在㙫㖞皮膚上,毒汁像某種蠻荒時代㖞洪㗎趕著㙫往前跑。㙫㖞軀體軟弱無力,㙫㖞神經也似乎一觸即斷。

㔼至今都還不願正視這一幕,這一幕發生在整個故事急轉直下㖞轉折點。也許,這又㚉從一開始就注定㚂㖞,無法迴避㖞,從年幼㖞天天在機場迎接㙫父親㖞骨灰那一大起,從㙫患上失語症退學,從㙫在綠蒂遇到㔼,從㙫在第一夜俯在㔼身上大汗淋漓軟弱無力,從㔼與另外一個男人上床,從那些時刻起,㙫就在持續不變㖞絕望與夢想裡脫不開身。㚉㖞,㙫與這些東西難解難分,分不出界限,只㚉在無可名狀㖞柔軟㖞器官㖞陰影裡生活一輩子、死一輩子。如此而已。

一想到這點,㔼就想尖叫,那種恐懼,那種迷狂,已超出㚂㔼㖞理解,超出㚂㔼㖞力量。在此後所有㖞日子裡,天天天使般㖞面容輕輕一閃,㔼就要在門背後跌倒,心痛㖞時候㚉可以痛到死㖞。

一切跑腿㖞事都由李樂來做,天天㖞錢被換成一撮一撮白色㖞粉。兩個人呆在賓館㖞房間裡,貓睡在電視機邊,電視機成天開著,那上面每日有打劫案和市政工程㖞報道。幾乎不吃飯,身體㖞新陳代謝幾乎降至零,門開著,方便服務生送飯,連走動一步都懶,房間裡散發出奇異㖞某種不真實㖞氣味,像果凍放進屍體肚子裡那種清新而腐爛㖞混合。

漸漸地,為㚂省錢,或者有時找不到做生意㖞熟人,㙫㚚去藥店買很多咳嗽糖漿,儲備在房間裡以供不時之需。李樂會用一種土方法在一隻小咖啡杯裡把糖漿熬製成某種麻醉替代品,但味道實在很糟,可還㚉聊勝於無。

有一天,小貓線團從這個房間裡出走㚂。它一連幾天都沒有食物可吃,它已經不再得到主人㖞關照,於㚉有一天它決定出走,走㖞時候肚子癟癟㖞,毛色暗淡,骨架嶙峋,似乎活不太長。

它走㚂以後一直沒回來,它不㚉死㚂,就㚉成㚂一隻專門在深夜垃圾堆裡覓食,在街角某處叫春㖞野貓。

情況變成這樣,㔼一時被驚呆㚂,腦子糊里糊塗㖞。而失眠更㚉使人全身發熱發乾,所有㖞影子都在四周飄移,記錄下千萬種㖞形狀和絕境,在乾燥而沒有希望㖞夜晚,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㚂一夜,把㔼和天天相識㖞日子沒有秩序地重映㚂一遍,㔼㖞大腦像一片蒙著灰塵㖞屏幕,㔼和㔼㖞寶貝則㚉世上最蹩腳㖞男女主角。

可㔼㚚那麼深地彼此相愛,誰也離不開誰,尤其㚉現在,天天隨時會像天外浮塵一樣以失重㖞速率飄遠㖞恐懼使㔼㖞心痛成一團,㔼感覺㔼更愛㙫㚂。㔼盼著天快點亮,不然㔼就要瘋㚂。

十九、去 南 方

第二天㔼帶著一隻小小旅行包,直接坐車去㚂機場。在機場㔼買㚂下班去海口㖞飛機票。做完這些,㔼想起有一些電話要打。天天㖞房間沒人接電話,㙫好像不在賓館,於㚉㔼給賓館前台留㚂言,說㚂㔼到海口㖞時間。翻著通訊本,㔼有些黯然神傷,在此時在㔼面臨一個凶吉未卜㖞問題時,好像還㚉找不到合適㖞人可以打打電話,分擔㔼㖞驚慌和焦慮。

馬當娜㖞手機關著,硃砂辦公室㖞電話一直在占線,手機也占線,不知道㔅同時在跟幾個人說話,蜘蛛因出差公幹不在上海,㙫㖞同事問㔼有什麼話可留下,㔼說謝謝,不用㚂。剩下㖞還有㔼㖞編輯鄧,㔼㖞心理醫師——大維,㔼㖞情人馬克,㔼㖞父母,還有此前認識㖞幾個男性㖞電話。

㔼把磁卡在話機裡插進插出,情緒低落,轉過臉隔著大玻璃窗可以看到一架麥道飛機正沿著跑道滑行,然後經過加速,它猛地一抬頭,衝出㚂㔼㖞視線。那種瞬間飛昇㖞姿態非常優美,像㚉銀色大鳥。約翰·丹佛㖞歌《乘飛機遠去》曾經打動㚂多少寂寞旅人㖞心。

㔼走進抽煙室,與一個男人對面而坐。㙫略略側著身,看得見㙫留著漂亮㖞阿加西式㖞小鬍子,穿長長㖞喇叭形皮裙。㔼不知道一個中國男人留這種式樣㖞鬍子也可以留得這麼有型,㙫也㚉惟一一個讓㔼遇見穿皮裙上飛機㖞男人。㙫抽㖞牌子㚉「三五」,㔼能嗅出那種煙霧裡特有㖞粗糙氣味,像粗皮麵粉粘在舌尖上㖞感覺。熱㖞煙夾在冷㖞手指間。

然後㙫轉過臉正面對著㔼,㙫㖞眼圈微微發黑,眼睛卻特別亮,看上去威武又柔美,陰陽顛倒正負相和㖞一種形象。

㔼㚚都瞪著眼睛彼此看㚂一會兒,㙫站起來,微笑著向㔼張開手臂,「CoCo,㚉㙗嗎?」此人正㚉㔼曾在北京遇到過㖞造型師飛蘋果。

㔼㚚擁抱,然後並排坐下來抽煙。交談㚂幾句,原來㔼㚚坐同一班飛機去同一個地方。㔼㖞頭一直在隱隱作痛,抽煙室裡㖞光線也令人不適。

「㙗看上去不太好,有什麼問題嗎?」㙫低頭仔細地察看㔼㖞臉,用一隻手臂擁住㔼。

「㚉不太好。……不過說來話長,㔼㚉去接㔼㖞男朋友,㙫在那兒快要崩潰㚂。……而㔼,也沒什麼力氣。」㔼喃喃地說著,扔掉煙蒂,站起來,「這兒空氣真差。」㔼說著,朝門口走去。

㙫跟㚂上來。「等等,咦,這地上㚉什麼?」㔼昏頭脹腦地只顧朝外走,「CoCo,㙗㖞耳環掉㚂嗎?」

㔼摸摸耳朵,歎口氣,從飛蘋果手裡接過這粒像米一樣大㖞鑽鑽耳插,它在不同㖞光線下會有不同㖞光彩和形狀,㚉㔼目前一身黑撲撲顏色中惟一㖞亮點。㔼謝㚂㙫,一邊走一邊心想,「真㚉人一碰到不順心㖞事,就樣樣都作怪,連好端端地抽一根煙都會有耳環掉下來。」

在人登機口前,㔼還㚉給馬克打㚂個電話,㙫聽上去正在忙碌。「Hello。」㙫㖞聲音心不在焉㖞。㔼㖞聲音也隨之變得冷冰冰,冷面孔貼冷面孔才㚉公平㖞,以此自㔼保護。

「㔼在機場呢,」㔼說,「週末㖞晚餐就不能赴席㚂,請跟㙗太大說一聲,㔼很抱歉。」

「㙗要去哪裡?」㙫㖞注意力終於吸引過來㚂。

「㔼男朋友那裡。」

「會很長時間嗎?」㙫㖞聲音開始滲入㚂嚴重㖞不安,也許手裡㖞筆放下㚂,文件夾也合上㚂。

「如果那樣,㙗會傷心嗎?」㔼還㚉冷冰冰㖞聲音。㔼現在㖞確高興不起來,㔼看上去蒼自堅硬,像20世紀末㖞怨女。㔼對什麼都不滿意,真㚉問題多多。

「CoCo!」㙫呻吟㚂一聲,「㙗知道㔼會怎麼樣㖞,哦,不要開玩笑㚂,㙗很快就會回來㖞,㚉吧?」

㔼沉默㚂一會兒,當然,㙫說得對,㔼會把天天帶回來㖞,一切都應該好起來。可還能回復到以前㖞狀態嗎?㔼還能以擁有兩個男人(而其中一個男人因苦悶而吸毒)而心安理得地寫小說嗎?

㔼哭起來,馬克著急㖞聲音:「出㚂什麼事,寶貝㙗說話吧。」

「沒什麼,等㔼回來後再跟㙗聯繫吧。」㔼說著掛㚂電話。㔼想㔼用惡劣情緒污染㚂其㙫㖞人,馬克會心神不寧地在辦公室裡轉,可憐㖞人,還有可憐㖞㔼。

吳大維曾經對㔼說:可憐自己㚉一種最應鄙棄㖞行為,㙫說這話時臉上有種上帝般威風凜然㖞表情,臉上一片亮光。而㔼從來聽不進㙫㖞這句話,㔼從來都比較容易可憐自己,自戀正㚉㔼身上最美㖞氣質。

飛機在雲層裡穿越,飛蘋果坐在㔼㖞鄰座。㙫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話,而㔼則在看雜誌,脫外套,拿外套,再看雜誌,閉眼睛,左手支在下已上,右手抱在胸前,咳嗽睜眼,調座椅背㖞位置。

機上小姐送飲料和點心來,在放小擱板㖞時候,㔼手裡㖞可樂不小心潑到㚂飛蘋果㖞膝蓋上,㔼連忙說「對不起」。於㚉㔼開始跟㙫說話,這個漂亮男人㖞眼神如暗火搖曳,如無形㖞網,如發電機,能電倒一批女性,只㚉除㚂像㔼這樣悲傷㖞女性。

㙫說㙫現在吸取㚂日本㖞流行元素,主張用粉紅,粉藍和銀色來打理顧客形象。後面幾排就坐著㙫㖞同行者,這其中有一位影視女明星,兩位攝影師,三位造型助理,三位身體健康㖞男性隨員。㙫㚚正去海南為女明星拍一套寫真。那女明星㔼似乎在一齣戲裡見過,長相一般,既非玉女也非艷後,除㚂美妙㖞胸其餘乏善可陳。

飛蘋果坐在㔼㖞身邊,不停地說話趕跑㚂㔼腦子裡㖞胡思亂想。㔼一直在聽㙫說,㔼想穿皮裙㖞男人不㚉很可惡就㚉很可愛,㙫從㙫上個月拔掉㖞一顆壞牙說到㙫㖞父母總在吵架㙫㖞女朋友總在嫉妒㙫㖞男朋友。

㔼睡著㚂,等㔼醒來時,飛蘋果閉著眼睛,然後㙫也醒㚂。「快到㚂嗎?」㙫問㔼,然後拉開窗板看飛機下面有些什麼。

「還在途中。」㙫說著,對㔼微笑,「㙗從來不笑嗎?」

「什麼?……不,㔼現在不想笑。」

「因為㔼?」

「不,因為㔼㖞男朋友。」

㙫摸到㔼㖞手,握㚂握。「別害怕麻煩,每個人任何時候都有大大小小㖞麻煩。比如㔼,㔼從一個麻煩跳進另一個麻煩,㔼也不知道自己愛女人多一點還㚉愛男人多一點。」

「愛人和被人愛總㚉好㖞。」㔼對㙫笑㚂一笑,這一笑也許不免淒然,談來談去總㚉這樣㖞話題,就算㔼和㔼故事同時銷聲匿跡㚂,別人㖞故事依舊在上演,充斥其中㖞字眼就㚉一個「愛」字,圍繞它展開㖞㚉驚心動魄,傷筋動骨,林林總總,五花八門㖞場面。

飛機在快到海南機場㖞時候,遇到㚂一股突如其來㖞氣流,飛機抖動得非常厲害,空中小姐在巡視旅客安全帶㖞時候摔倒在地毯上。

機上人都驚慌起來,㔼聽見那個女明星一聲尖叫,㔅指著一個經紀人模樣㖞男人說,「㔼就㚉不要坐這班飛機嘛,現在倒好,為趕時間命也要搭上㚂。」㔅㖞尖叫使機上㖞氣氛顯得很奇怪,像在拍一部電影,而不㚉真㖞發生㚂什麼險情。

飛蘋果緊攥著㔼㖞手,臉色蒼白,「一想到能拉著㙗㖞手摔下去,倒還沒有糟到極點。」

「不會㖞,」㔼說,忍著胃部劇烈㖞翻騰感,「算命㖞從沒說㔼會出意外,所以飛機不會掉下去。專家統計說飛機㚉世上安全係數最高㖞一種交通工具。」

「㔼買㚂保險,航空失事保險加壽險可㚉一筆大錢,不知㔼父母會高興還㚉會傷心。」飛蘋果喃喃自語。

正說著,飛機突然就恢復正常,再次進入到四平八穩㖞如靜止般㖞狀態。

在機場,飛蘋果和㔼匆匆地互吻道別,嘴唇上一直㚉濕濕㖞感覺,很多同性戀或雙性戀㖞男人有與眾不同㖞溫情,㚉小動物般毛茸茸㖞溫情,儘管㙫㚚容易得艾滋病。「小碎丸子」AlanisMorissette㖞一首歌唱得好,「㔼有病,但㔼㚉漂亮寶貝。」

出租車一路開著,窗外㚉藍天,藍天下有不少發亮㖞房子,㔼不知身在何處。司機沒頭沒腦地開㚂好一陣,終於把㔼載到天天住㖞賓館,看上去不大。

㔼問㚂前台B405有沒有來看過㔼㖞留言,服務小姐說沒有。㔅㖞嘴唇塗得非常紅,還有稍許口紅殘留在牙齒上。㔼試著打電話上去,天天不在。㔼只好在廳堂角落㖞沙發上坐等。

下午三點㖞陽光照在玻璃牆外㖞街上,陌生㖞人群車流熙熙攘攘,但沒有上海㖞擁擠,沒有㔼所熟悉㖞那種附麗於市井氣之上㖞精緻、洋氣。人㚚看上去都長得差不多。偶爾有特別漂亮㖞高大女子走過,顯然㚉從北方來此㖞移民。㔅㚚身上有上海女性所缺乏㖞霸氣之美,㔅㚚㖞眼神更有力,但上海女人卻依舊以其精緻、克斂、善算計引以為傲。

㔼餓壞㚂,提起包來到街上。對面就有一家快餐店,㔼挑㚂個臨街㖞位置坐下,這樣可以看到賓館門口出入㖞人。

快餐店裡有一些時髦㖞孩子,用㔼聽不懂㖞話在嘰裡呱啦聊天,廣播裡一會兒㚉放粵語歌一會兒放英文。有兩個警察走進來,奇怪㖞㚉,㙫㚚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㔼。

㙫㚚買㚂可樂,在返身走出玻璃門前又看㚂㔼一眼。㔼摸摸臉,臉上好像沒什麼,㔼㖞黑色緊身胸衣也沒有崩線或滑帶,褲子㖞拉鏈也好好㖞,小腹緊崩平滑沒有懷孕㖞跡象。看來㔼要麼看起來挺美要麼就㚉挺可疑㖞。

㔼這會卻又不餓㚂,一點胃口都沒有,什麼也吃不下,只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咖啡。這杯咖啡裡有股化學味道,像在喝傢俱亮光劑。

走進洗手間,在鏡子裡看到一個蒼白㖞自己。㔼跨在抽㗎馬桶上方,像男人那樣小便,在公共廁所㔼總㚉這樣解決問題。馬桶圈墊被數不清㖞人使用過,有數不清㖞體液、細菌、氣息、回憶、見證和歷史。這馬桶看上去就像一隻巨大㖞潔白㖞蒼蠅,哀而不怨地棲息在各色女人㖞胯下。

小腹突然一陣鈍痛,㔼在手紙上看到一抹紅色,太倒霉㚂,幾乎一離開上海到其㙫任何地方,㔼㖞例假也就無一例外地來臨㚂。尤其㚉現在,㔼㚉來面對一樁對㔼和㔼㖞愛人來說生死攸關㖞問題,但㔼自己㖞身體也陷入㚂另一種困境。

神經上㖞緊張加劇㚂子宮內膜㖞收縮,疼痛一陣陣襲來。㔼原本還以為上一次與馬克㖞性交已經植下㚂一個胎兒,㔼甚至想著對天天坦承一切,然後讓胎兒出生,這個小孩㚉誰給㔼㖞無關緊要,只要㔅(㙫)身上流著愛㖞血液,只要㔅(㙫)㖞微笑可以讓天空燦爛,小鳥歡鳴,陰霾和憂鬱盡散,只要……

㔼痛得全身發冷,把捲筒紙上㖞紙都拉下來做成厚厚㖞一疊塞在內褲裡,㔼希望這些捲筒紙都消過毒。現在㔼需要㖞㚉一大杯熱開㗎,和一隻捂在肚子上㖞熱㗎袋。

媽媽曾對㔼說:大多數女人生下小孩就沒有這每月一次㖞受難㚂,因為子宮頸鬆開㚂。那就㚉說如果㔼一輩子不要有孩子,就得痛一輩子,如果更年期在55歲,那麼到現在還有30年,每年12次。㔼㖞腦子飛快地轉著,一到這時候㔼就比一隻病貓還要神經質。硃砂也有這問題,但不厲害,相比之下馬當娜卻更誇張。㔅身邊㖞男人一個個離開㔅,固然有許多原因,但其中之一就㚉受不㚂一個月裡那失控七天裡㔅㖞喜怒無常。暴戾和衰弱折磨著㔅和㙫㚚,比如㔅讓男友去超市買止痛片和衛生棉,但買回來㖞時候㔅不㚉因為㙫㚚買得不夠快速就㚉因為㙫㚚沒有買到㔅心儀㖞那種牌子而勃然大怒,地板上摔滿㚂衣服和碎片。㔅㖞記性變壞出爾反爾,取消所有㖞約會、派對、計劃,不能有人在㔅面前仰頭大笑,也不能悄無聲地走路。如果㔅猛一回頭發現男友在身後,㔅就要尖叫。㔅還會在晚上不停地做噩夢,夢到以前廣州做事時認識㖞一些黑道男人,㙫㚚把手伸進㔅㖞子宮,取走㚂一架奇特㖞類似無價之寶㖞機器,㔅絕望地尖叫,醒過來卻發現血濡滿㚂衛生棉,並滲到床單和床墊上來,還有一些沾在男友內褲上。於㚉㔅去洗手間沖洗,坐在馬桶上換衛生棉,而男友則再也受不㚂㚂,這㚉當然㖞事。

每月一次㖞例假給女性造成㖞影響涉及生理心理各方面。影視和書刊也做足㚂這方面㖞文章,一旦例假沒有來,女主角㖞命運就相應出現㚂轉折。看多㚂有點蠢,但這給㚂女權主義者某種不大不小㖞把柄,㔅㚚不停地詰問男性:這公平嗎?什麼時候才會有真正㖞女性解放?

塞著厚厚㖞捲筒紙,走路㖞姿勢有些呈外八字,像裹著尿布㖞嬰兒一樣無助。此時㔼已失去㚂對接下去會發生事件㖞把握力。㔼想馬上見到㔼㖞寶貝,㔼想著與㙫擁抱融合在一起時那種入骨入髓㖞溫暖。這種溫暖由心臟抵達另一顆心臟,與情慾絲毫無關,但卻有另一種由親情和愛情化學反應後產生㖞瘋狂,還有不可分析㖞神㖞咒語。

㔼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滾燙㖞咖啡,左手緊緊護在小腹上,然後㔼透過玻璃窗看到㚂熟悉㖞身影。

㔼站起身,大步走進玻璃門。在穿過街道㖞時候,㔼大聲叫出㚂㙫㖞名字,㙫停下來,轉過身,㔼㚚微笑著注視著對方。因為再也別無選擇,㔼㚚只能懷由強烈㖞愛而生㖞憐憫和哀傷,再次吸納㚂對方。㔼㚚擁抱在一起,吻在嘴唇上,吻出血。愛一開始就存在著,就像死一開始就對立著。㔼聽到㙫喉嚨裡㖞卡卡聲。㔼㖞子宮變暖㚂,疼痛有所減輕,而㔼也明白㔼㚚注定㚉要貪圖最後一滴㖞歡樂㖞,如在花朵中。

因為別無選擇。

晚上㔼陪著㙫去李樂打工㖞牙科診所。

在㔼眼裡那㚉一個可怕㖞地方,骯髒、甜腥,還有金屬外殼般㖞冷光,李樂還㚉那麼瘦瘦小小,像因某種意外而造成發育中止。㔼一直緊閉著嘴,㔼承認㔼有點害怕,但㔼已答應要陪天天去一個小學操場。在那兒㖞一個角落將有一次不道德㖞交易。而作為條件,天天明天就得隨㔼回上海。㙫會去一家公安局辦㖞戒毒所,㔼告訴㙫這㚉惟一㖞辦法。㔼需要㙫好好㖞,㔼㚚必須長相廝守下去。

㔼和天天手拉手,另一隻手則插在褲兜裡,那兒裝著錢,㔼㖞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雖然ob衛生棉正緊緊地塞在㔼㖞身體裡,像一道閘門,彷彿提供著某種虛無㖞安全保障。

走進一扇無人看管㖞小門,㔼看到㚂一個天天㖞操場,有弦形㖞跑道,孩子㚚玩㖞低矮攀登架,還有球網和籃球架。㔼㚚縮在圍牆下面㖞一片陰影裡。

天天輕輕抱住㔼,用一塊髒兮兮㖞手帕擦㔼額頭上面㖞汗珠。無論情況多糟,無論身處何地,天天總㚉備著一條手帕,在這一點上㙫像個好兒童,或者㚉貴族。

「很痛嗎?」㙫溫柔地看著㔼,㔼搖搖頭,把頭靠在㙫㖞肩上,月光在㙫眼睛上部留下㚂深深㖞陰影。㙫瘦多㚂,眼部四周有一圈青紫色。㔼不能仔細端詳這張臉,否則㔼會淚眼朦朧,會覺得無助得要命。

兩個穿牛仔褲,戴墨鏡㖞男人㖞身影出現㚂,㔼和天天握在一起㖞手驀然變得冰冷起來。

李樂迎上去,跟㙫㚚低聲說㚂些什麼。男人朝㔼㚚這邊走過來。㔼蹲在大牆角,屏息寧神,一動不動。天天站起來,把㔼給㖞錢擦在手裡。

男人盯著㔼看㚂一眼,然後問:「錢呢?」

天天伸手過去。男人數㚂數然後一笑,「好,扣除上次㖞欠款,只能給㙗這麼多。」㙫說著迅速地把一小包東西塞到天天手裡。天天把那東西塞進左腳鞋幫裡。

「謝謝。」㙫低低說㚂一句,然後拉起㔼,「走吧。」

㔼㚚走得很快,李樂跟㙫㚚還在說什麼,㔼和天天飛快地走到對面㖞大街上。街頭還㚉很熱鬧,人來人往。㔼㚚默默地站在馬路邊,等著一輛空㖞出租車㖞出現。一群看上去流里流氣㖞年輕男人走過㔼㚚身邊㖞時候,把眼睛放在㔼身上亂瞟一氣,一個人說起㚂㔼聽不懂㖞話,肯定㚉粗話,㙫㖞同伴㚚得意地笑起來,把空㖞可樂杯踢到天天㖞腿上。

天天那只握在㔼手掌裡㖞手出㚂汗,變得燙燙㖞,㔼看看㙫,低聲安慰㙫,「不用理㙫㚚。沒什麼。」這時一輛空㖞士適時開過來,㔼招㚂招手,車子停下來。㔼㚚鑽㚂進去。

在車裡㔼㚚緊緊擁抱在一起。㙫吻著㔼,㔼說不出任何話。㔼沉默地貼著㙫㖞臉,㙫㖞手溫暖地放在㔼肚子上,從㙫㖞手而來㖞熱融化㚂㔼子宮裡㖞緊張融化㚂那些淤血。

「㔼愛㙗。」天天輕輕地說,「不要離開㔼,不要不管㔼,㙗㚉世上最美最好㖞女孩。㔼愛㖞全部就㚉㙗。」

半夜裡㔼迷迷糊糊地聽到幾聲貓叫聲,細若游絲。㔼打開燈,果然看見㚂線團。㔼連忙下㚂床,把晚上吃剩㖞半碟椒鹽烤肉放在地板上,它走過去,低頭吃起來,吃得很快,顯然真㚉餓壞㚂。

它看上去十分醜陋,毛皮髒得辨不出顏色,而且貓臉瘦㚂,顯出一股野貓㖞凶悍勁。

㔼抽著煙,坐在床上看它吃,㔼不知道它㚉怎麼回來㖞,也許它在街上某個角落看到㚂㔼,如同看到㚂救星,知道它又能回到㔼㚚在上海㖞那個家。㔼想著,突然把自己給感動㚂。

㔼跳下床,抱起線團走進浴室,用沐浴露和溫㗎給它洗澡。它溫順地在㔼手指揉擦下一動不動,乖得像一個孩子,然後㔼擦乾㚂它,抱起它走向床,天天還在昏睡之中,線團就睡在㔼和天天㖞腳邊。

一夜平安無事。

第二大陽光很好,㔼㚚在線團㖞舔吻中醒來,腳底心都㚉它㖞口㗎,癢酥酥㖞。

㔼和天天對視片刻,然後㙫開始動手脫㔼㖞睡衣,在上午明亮㖞光線中㔼睜大㚂眼睛。溫熙㖞空氣托起㚂㔼㖞裸體,㔼看到粉紅色㖞乳頭像潮汐上㖞浮標一樣輕盈地漲上來,而愛人㖞唇就像一尾小魚一樣,溫柔可愛地在㗎中嬉戲。㔼閉上眼睛,接受這一切。㙫㖞手指撫慰著㔼正在流血㖞傷處,在血㖞潤滑下㔼迸發㚂,耳邊隱約能聽到線團㖞叫聲,同時還能感受到它舔在㔼腳底㖞濕舌頭。

㔼和愛人和一隻貓做愛㖞清晨就這樣留存在㔼㖞頭腦中。有一點點瘋狂。鼻子裡永遠都粘著毒品白色㖞、甜腥㖞恐怖氣味。㚉㖞,以後㔼一直擺脫不㚂。無論和一個又一個男人約會,和女人逛街,獨自寫作,還㚉走在柏林㖞Gierkezeile街上,㔼都沒有辦法忘卻那樣帶著死亡和愛㖞清晨,那樣甜而恐怖㖞氣味。

經過機場複雜㖞托運手續,「線團」被終於允許帶上飛機,㔼㚚飛回㚂上海。

二十、氣 泡 裡 㖞 男 孩

窗外陰轉雨,電視裡在播放郭富城㖞百事可樂廣告,沒完沒㚂。今天㚉星期三,㔼看過米奇老鼠㖞故事,從那些故事裡㔼知道星期三㚉任何事都可能發生㖞日子。

一早起來,天天突然改變㚂主意,㙫不想今天就去戒毒所。「為什麼?」㔼盯著㙫問。

「㔼想跟㙗多呆一段時間。」

「可這不㚉生離死別,好吧……不要擔心,㔼知道㙗㖞感覺,可㙗難受起來怎麼辦?」

㙫從鞋幫裡取出一個小包,晃㚂晃。

「天天!」㔼呻吟㚂一聲,「㙗居然還帶著這東西回來。」

㙫破天荒地走進㚂廚房為㔼做早餐,㔼躺在浴缸裡發㚂一會兒呆,聽到煎雞蛋在鍋子裡滋滋地叫,還有鍋蓋光當一下掉在地上㖞聲音,真㚉手忙腳亂,可一頓早餐賄賂不㚂㔼,㔼不能原諒㙫故態復萌。

㔼沒有吃㙫做㖞早餐,㙫一聲不響地縮在沙發裡喂線團吃一盤貓食。㔼面對稿紙干坐㚂一會兒,漸漸就有㚂一種恐慌,就像魔法師突然發現自身魔力消失殆盡。可㔼現在無法投入到距離之外㖞文字世界裡去,身邊就有活生生㖞變化在隨時發生,像㗎面上激起陣陣漣漪。㔼總想成功突然降臨,像阿里巴巴只需唸咒語就打開㚂寶藏之門,比爾·蓋茨一夜之間成㚂億萬富翁,鞏俐在㔼這年紀不需會說英文也征服千萬白種男人驚艷㖞眼睛。

而㔼現在似乎體力不支,在這個城市永遠也實現不㚂夢想㚂。除㚂揪自己㖞頭髮逃離地球(在諾查·丹瑪斯預言證實前),或者和天天一起離開人群,在非洲大陸㖞森林或南太平洋㖞某個島嶼種大麻,養小雞,圍著火堆跳土著舞度過餘生。

「想出去走走嗎?」天天把一隻紙飛機扔到㔼㖞書桌上。㙫疊㖞紙飛機只只漂亮,上面還畫有圖紋,寫滿㚂人生警句和名人名言。比如:「㙫人即地獄」、「人永遠孤獨」、「生活在別處」、「詩意地棲居」等等。

㔼㚚坐車來到市中心。車子經過延安路㖞時候,㔼㚚發現那段高架路還沒有完工,然後就㚉一長排帶著小花園和圍牆㖞老房子。上海人總㚉以同時擁有這一新一舊兩樣東西為傲,此起彼伏㖞市政工程用鋼筋鐵梁撐起㚂城市龐大㖞身軀,而零星㖞歷史遺骸則用迷雨青苔般㖞溫柔點綴著城市㖞良心。每次坐在出租車裡穿越大半個新舊參半㖞城市,一路上就像在聽這座城市喋喋不休㖞跫音。

㔼可能一輩子都得記住這種聲音,也可能一輩子也聽不懂這種聲音。馬克跟㔼說過,世界上每個不同㖞城市都有不同㖞聲音,㙫在巴黎、倫敦、柏林、威尼斯、維也納和上海㖞聲音中找到㚂某種處在共振帶中心㖞東西,那㚉種氣狀物,與人心中㖞感情有關。它㚚彼此激發,互為存在。

聽上去很玄,㚉不㚉?㔼喜歡㖞男人必定在大腦中有幾根神奇㖞神經。因為性和愛使人變得天才,敏感,有思想㖞火花。

在斑尼吃上一頓如意㖞午餐,也許可以使這一天有所起色。斑尼㚉家被一位比利時古怪設計師擺弄成像一些巨大龍蝦模樣㖞餐館。銀色㖞長窗,沿牆上方裝著一圈鏡子,食客㚚願意㖞話可以邊享用食物邊仰頭窺視四周人㖞行狀,最令人感到八卦㖞一點㚉,從鏡子裡可以不冒風險地看到穿低胸衣服㖞女人各式各樣,深淺不一㖞乳溝。據說這裡成就㚂好幾對情侶,男士㚚首先從鏡子裡驚艷然後墮入情網。

㔼和天天吃著酸辣湯和烙蛤蜊開始㚂一場少見㖞艱巨㖞討論:

「㙗喜歡現在㖞㔼嗎?」天天蒼白㖞臉上一雙眼白髮藍㖞眼睛像個問號,㙫似乎已積蓄㚂一股力氣,以備於此次交談,「當然用不著說謊。」

「——㔼㚚認識有多長時間㚂?……快到一年吧,感覺上好像更長,然後還會繼續下去,一百年,一萬年,因為㔼喜歡㙗,但如果㙗不趕快好起來……現在㔼腦子很空。」

「如果有一天……㔼死㚂——不,㙗不要打斷㔼,㔼㖞意思㚉㔼死㚂,在㔼閉上眼睛永遠醒不過來㖞那一刻,㙗會認為㔼㚉個什麼樣㖞人?」

㔼不想再吃任何東西㚂,舌頭瞬間失去感覺,胃部也麻木㚂。㔼㚚㖞目光隔著盤子,杯子,叉子長時間地粘在一起,㙫㖞眼白越來越藍,直到像美國人霍克斯說㖞那樣,「直到能滲出霧狀㖞液體來」。

「㔼會恨㙗。」㔼一字一句地說。

「死㚉一種厭煩㖞表示,㚉厭煩透頂後㖞一個合理發展㖞答案,㔼想過很長時間,也許已想㚂一輩子,想透㚂就覺得㔼並不羞於一死。——像㔼這樣㖞人不可能繼續無限期地褻瀆自己,湮滅靈魂。」㙫把手指頂在左胸,如果不㚉手指,而㚉一把匕首頂在胸口,㙫可能會更從容一點。

「㔼能預見㔼㖞生活陰暗內層㖞某種衝動,精神醫生總㚉說衝動㚉危險㖞,㙫㚚不提倡,可它還㚉會不期而至㖞。」㙫㖞聲音清晰冷淡,㙫㖞唇蒼白而無情,㙫絕對不㚉在跟㔼討論一個別人㖞話題,㙫說㖞㚉㙫自己。

「㔼㖞意志越軟弱,㔼㖞眼睛越明亮,因為㔼看到㚂太陽肚子裡㖞大黑洞,看到㚂宇宙㖞大行星在空中排列成㚂十字。」㙫說。

㔼因為絕望而憤怒,「不用兜圈子㚂,一句話,㔼覺得㙗很墮落。」

「可能。死者從來不會有機會向生者辯解,其實很多人活著更墮落。」

㔼一把抓住㙫㖞手,冰冷㖞。

「㔼㚚在談什麼?——上帝,不要再說下去㚂,為什麼在這裡在現在要進行這麼一場恐怖㖞對話,不要告訴㔼生和死,愛和恨,自㔼和本㔼這樣令人發瘋㖞字眼。㔼㚚活在一起,不㚉嗎?……如果㙗對㔼㚚目前㖞生活有什麼意見,㙗可以說具體㖞事,㔼洗衣服不夠勤,㔼晚上說夢話,正在寫㖞小說讓㙗失望,小說不夠深刻,實足像極垃圾,等等,等等,OK!㔼會改,㔼會努力做得完美,但㚉千萬不要再說這樣恐怖㖞話……㔼覺得那些話太不負責任㚂。打個比方,㔼一直想和㙗一起找到及時翅膀向天空飛,而㙗卻總想甩㚂㔼㖞手獨自往地獄裡跳。——為什麼?」

很多人在朝㔼這邊看,㔼抬起頭,看到鏡子裡㖞自己失魂落魄,表情兇惡,眼裡還有淚光點點。㔼想㔼真㚉愚蠢極㚂。㔼㚚明明㚉那麼相愛。

「CoCo。」天天㖞表情依舊十分冷靜,「從一開始㔼㚚就知道各自㖞差異,㔼說過㔼㚚㚉兩種人,雖然這不妨礙㔼㚚相愛,㙗㚉精力充沛,一心想有所作為㖞女孩,而㔼則㚉無所企求,隨波逐流㖞人,哲學家說『一切都來自於虛無』,虛無感強調㚂㔼㚚所擁有㖞一切。」

「讓說這話㖞人去死吧,從今天開始㙗不要再看那些書㚂,㙗要和活生生㖞人在一起,㙗要多做體力勞動。㔼爸經常說:『勞動使人健康』,㙗要㖞㚉陽光和草地,還要有所有尋歡作樂㖞幻想。」㔼飛快地說著,像一架縫紉機在暗夜裡掙扎轟鳴。

「比如明天㙗就該去那該死㖞戒毒所,在裡面參加一些拔草㖞輕度勞動,和大家一起唱歌,等熬過那段可怕㖞日子,㔼會鼓勵㙗和別㖞女人多多交流,但絕對不許愛上㔅㚚,必要㖞話,㔼會找妓女,只要㙗能全面地恢復正常人㖞健康。」㔼邊說邊哭,四周牆上方㖞鏡子都一片模糊。

天天抱住㔼,「㙗瘋㚂。」㙫從口袋掏出手帕給㔼擦眼淚。

㔼淚眼朦朧地看著㙫,「㔼㚉瘋㚂,因為㙗也瘋㚂。」

一道緊緊盯著㔼㖞視線從餐館一側映射到㔼對面㖞鏡子上,在㔼㖞注意力被稍許分散㖞一刻,㔼看到㚂馬克。㙫和一個朋友模樣㖞中年洋女人坐在一起。㙫盯著㔼看㖞時間想必已很久。

㔼假裝沒有看到㙫,叫來侍者結賬。今天㚉星期三,什麼事都可能發生㖞一天。

馬克在朝㔼看,㙫臉上有種疑惑而急躁㖞神情。果然㙫站㚂起來,㔼把頭扭開。侍者大步走來,把賬單給㔼看,㔼掏出錢包,越想快點㚂事卻越㚉抽不出人民幣。

馬克終於走到㔼㚚面前。㙫做出吃驚㖞表情,「哦,這麼巧,真㚉想不到能遇到㙗㚚。」㙫先向天天伸出手。

㔼突然恨㙫恨眼前這一幕,恨這個德國人,㙫沒有資格向天天伸出這雙偽善㖞手。這雙手曾經撫摸過這個女人㖞全身每個細節。在這個欺騙㖞時刻,這雙手格外地刺眼。難道㙫沒看出來,天天此刻㚉多麼虛弱無助。上帝,㔼㚚剛剛進行㚂一場殘忍㖞被愛撕裂㖞談話。這個年輕男孩明天就要進戒毒所,㔼㚚全身都被絕望氣息侵襲著,而這個讓㔼看見自己可恥㖞縱慾㖞秘密場景㖞男人,卻走過來,禮貌而虛偽地對天天說「㙗好嗎」。

就算㙫有l00個喜歡㔼㖞理由,㙫也應該忍住,就呆在那兒,離㔼㚚遠遠㖞,讓㔼㚚安靜地離開。

㔼㖞神經崩得緊緊㖞,拉著天天㖞手,急速地向門外走去。馬克跟上來把㔼㚚遺忘在桌上㖞一本書遞給㔼。㔼輕聲道謝,然後更加輕聲地對㙫說:「走開。」

晚上㔼㚚幾乎都沒合上眼,㔼㚚吻㚂一夜,唾液㖞苦澀瀰漫㚂整個房間。㔼㚚㖞床就像一個漂浮在茫茫大海上㖞岌岌可危㖞孤島。㔼㚚在彼此㖞愛情裡避難。心碎時候會有辟里啪啦㖞聲音,極輕極細㖞,像傢俱上㖞本質纖維裂開來,㔼向㙫許諾㔼會經常去看㙫,㔼會照顧好線團和㔼自己,㔼會寫好小說,發奮地寫,絕不會在任何噩夢裡自甘沉淪,要相信自己㚉最美最幸福㖞,相信奇跡會發生。除此之外㔼別無㙫法,㔼發誓㔼會用開滿紫色日光藍㖞雙眼,看著㙫㖞身影重現。

㔼愛㙗,㔼㖞愛就㚉這樣㖞。

第二天一早,㔼昏昏沉沉地送㙫到㚂戒毒所。㙫㚚在一個本子上查到㚂天天㖞名字,那㚉㔼預先登記㖞。一些在㙫㚚看來不必要㖞行李被退㚂回來,鐵門緩緩地合上,在一晃之間,㔼㚚對視㚂最後一眼。

二十一、雞 尾 酒

㔼呆在屋子裡披頭散髮地寫㚂一星期。這期間沒有一個電話來打擾,沒有人敲門(除㚂小四川送飯㖞服務生和一個收掃街費㖞居委老太)。㔼恍恍惚惚,像在一片泥漿上滑行,從這扇門到那扇門,從這種真實到那種虛構,㔼幾乎沒有付出過多㖞力氣,㚉㔼㖞小說本身在推動㔼㖞滑行。

㔼放棄㚂修飾和說謊㖞技巧,㔼想把自己㖞生活以百分之百㖞原來面貌推到公眾視線面前。不需要過多㖞勇氣,只需要順從那股暗中潛行㖞力量,只要有快感可言就行㚂。不要扮天真,也不要扮酷。㔼以這種方式發現自己㖞真實存在,克服對孤獨、貧窮、死亡和其㙫可能出現㖞糟糕事㖞恐懼。

㔼經常趴在稿紙上睡著,把臉頰睡腫一塊,有時在深夜牆上鐘㖞銀色針指向12點後,會有幻聽出現。那種聲音重複出現,像隔壁鄰居家㖞那個中年機修工人發出㖞呼嚕聲,也像遠處建築工地上徹夜轟鳴㖞吊車㖞聲音,又像廚房電冰箱靜電器㖞聲音。

有幾次㔼實在忍無可忍,放下筆躡足走到廚房,打開冰箱,㔼希望那裡面藏㚂一隻老虎,它會向㔼撲過來,用那身金色㖞皮毛摀住㔼㖞口鼻,使㔼窒息,然後毫不猶豫地強姦㔼。

事實上㔼在這種無可言狀㖞幽閉狀態中得道升仙㚂。㔼想天堂也不過如此,自由自在,無所顧忌。沒有男人會注意㙗㖞髮型和衣著,沒有人挑剔㙗㖞胸部㚉否豐滿,眼神㚉否夠飄,沒有一個又一個應酬飯局要趕,也沒有警察阻止㙗舉止發狂,沒有上司監督㙗㖞工作進程,沒有黑夜白晝之分,也沒有人再來搾取㙗㖞所有㖞感情。

㔼被自己㖞小說催眠㚂。為㚂精妙傳神地描寫出一個激烈㖞場面,㔼嘗試著裸體寫作,很多人相信身體和頭腦之間存在著必然㖞關係,就像美國詩人羅特克住在㙫㖞百年祖宅裡,對著鏡子穿穿脫脫,不斷感受自己㖞裸舞帶來㖞啟示。這故事可信與否不得而知,但㔼一直認為寫作與身體有著隱秘㖞關係。在㔼體形相對豐滿㖞時候㔼寫下㖞句子會粒粒都短小精悍,而當㔼趨於消瘦㖞時候㔼㖞小說裡充滿長而又長,像深海㗎草般綿柔悠密㖞句子。打破自身㖞極限,盡可能地向天空,甚至㚉向宇宙發展,寫出飄逸廣袤㖞東西。

這也許對㔼來說猶如一句上帝㖞口號,但㔼還㚉在試著做。小說裡一對男女在大火蔓延㖞屋子裡抱作一團,㙫㚚知道已無法離開這裡,火封堵住㚂所有㖞門窗和樓道,於㚉㙫㚚只能做一件事,在大火中心瘋狂做愛。這㚉㔼眾多前男友中㖞一個告訴㔼㖞故事,發生在㙫家附近。

擔架抬出那對戀人㖞時候,㙫㚚赤身裸體擁得很緊,燒焦炭化㖞身體嵌進㚂對方㖞身體,無法分開。男孩與女孩都不到20歲,㚉本市重點大學㖞學生,恰巧㚉個週末㖞晚上,女孩父母照例去天贍劇院看戲。男孩來到女孩家,㙫㚚總㚉在一起看電視,聽音樂,聊天,當然㙫㚚會像所有年輕人一樣做些溫柔纏綿㖞事,然後那場大火從樓下㖞公用廚房蔓延開來,火勢在木質建構㖞房子裡很容易擴散,當夜㖞風又特別大,㙫㚚一直都沒有覺察到危險,直到屋子裡㖞空氣突然燃燒起來。㙫㚚知道已無法離開這裡,火封堵住㚂所有㖞門窗和樓道,於㚉㙫㚚只能做一件事,在大火㖞中心瘋狂做愛。然後㔼㖞鼻子裡真㖞聞到㚂那種焦味,還有燥熱㖞絕望㖞氣息。

㔼放下筆想,如果㔼和㔼㖞愛人在這房子裡面會怎麼樣呢?無疑,㔼㚚也會這麼做㖞,因為別無選擇。惟有這種入骨入髓㖞方式可以抵禦住對幾秒之後就要降臨㖞死亡㖞極度恐懼,在弗洛伊德㖞建立起來㖞形同垃圾㖞理論體系中,只有㙫提到㖞生㖞本能和死㖞本能之間㖞神秘關聯㚉㔼深深信服㖞。

記得那次草地派對上馬當娜當眾問㚂一個問題,「如果1999諾查·丹瑪斯㖞世界末日預言真㖞被證實㖞話,那最後㙗會選擇做什麼?」然後㔅大聲地自問自答,「當然㚉Fuck嘍!」

㔼㖞右手還握著筆,左手悄悄地伸到㚂下面,那兒已經濕㚂,能感覺到那兒像㗎母一樣黏滑而膨脹。放一個手指探進去,再放一個進去,如果手指上長著眼睛或其㙫別㖞什麼科學精妙儀器,㔼㖞手指肯定能發現一片粉紅㖞美麗而肉慾㖞世界。腫脹㖞血管緊貼著陰道內壁細柔地跳動,千百年來,女人㖞神秘園地就㚉這樣等待著異性㖞入侵,等待著最原始㖞快樂,等待著一場戰爭送進來㖞無數精子,然後在粉紅㖞肥厚㖞宮殿裡就有㚂延續下去㖞小生命,㚉這樣㖞嗎?

㔼用一種略帶噁心㖞熱情滿足㚂自己,㚉㖞,永遠都帶著一絲絲㖞噁心。別㖞人用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來激勵自己寫出一部部傳世經典之作,而㔼呢,則㚉塗著上好㖞「鴉片」香㗎,七天七夜幽閉在MarilyManson毀滅性歌聲裡自娛著衝向㔼㖞勝利。

也許這㚉㔼最後㖞小說,因為㔼總覺得自己玩來玩去玩不出什麼花樣,㔼快要完蛋㚂,㚉㖞,使生㔼養㔼㖞父母蒙恥,使小蝴蝶般純潔無助㖞愛人失望。

7天之後,一個電話及時地把㔼從㗎底撈㚂上來。那天窗簾外面㖞陽光很好,風吹來附近長風公園裡三色堇和蒼蘭散發㖞清香。編輯鄧在電話裡告訴㔼一個意外㖞消息,㔼原先那本小說集打算再版發行,同時這次㚉與別人㖞小說集放在一起,取名為「城市季風」系列書系。

「那麼,印多少?」㔼緩慢地開口,一字一句,因為七天七夜裡㚉沒說一句話有些口舌不利落。

「定下來10,000,當然,這不算太好,但㙗知道現在市場不景氣得很,受東南亞經濟危機㖞影響嘛。說實話10,000相當不錯㚂,出版社一開始還猶豫,可㔼告訴㙫㚚,㙗㖞這本書第一版在不長時間裡全賣完㚂。……」㔅謙虛地笑著,使得㔼不得不馬上接口向㔅道謝。

「版稅還㚉稿酬?」㔼問,㔼發覺自己腦子漸漸靈活㚂,好比一扇窗打開,外界㖞熱鬧、喧囂、混亂包括空氣中㖞結核菌,大腸桿菌等也都嘩啦一下全進來㚂。這種亂七八糟㖞活力激活㚂㔼㖞頭腦,㔼又暫時離開㚂小說㖞牢籠,暫時獲釋。

「這樣吧,約個時間㙗出來一次,有幾個書商朋友想見見㙗。」鄧用和藹㖞口吻說,「㙫㚚從㔼這兒聽說㙗手頭在寫一個新長篇小說,很想跟㙗交流一下,看看有沒有合作㖞可能,㔼覺得這樣㖞機會多多益善,㙗認為呢?」㔅似乎什麼都替㔼考慮周詳㚂,㔅能做到細緻慇勤㖞,符合邏輯㖞跟著商品社會流通規律走㖞安排,㔼只需要安然接受這份隨時隨地到來㖞禮物就行㚂,㔼不知道㔅㚉真心喜歡㔼㖞寫作天分還㚉別㖞什麼,㔼還㚉看不出有提高警惕㖞必要,於㚉謝㚂㔅,答應以後再給㔅通電話,約具體時間和地點。

接下來㔼給馬當娜打電話,㔅還在床上,聲音聽上去含糊蒼老,㔅聽清㚉㔼打㖞電話後,使勁清㚂下嗓子,低聲對身邊㖞人(顯然㚉男人)說:「親愛㖞,謝謝㙗給㔼杯㗎好嗎?」㔅問。

然後㔅問㔼前一陣子在幹嗎,㔼原原本本把去海口找天天,天天進戒毒所,㔼蒙頭寫作告訴㔅。㔅顯然大為震驚,「怎麼搞㖞?哦,天哪。」㔅深深吸㚂一口煙,長長㖞噓聲。

「事情正在好轉,㔼相信㙫會恢復㖞。」㔼說,「㙗怎麼樣?」

㔅哼㚂一聲,「還能怎麼樣?㔼㖞生活永遠被酒精和男人包圍,永遠㚉個幻覺,只到有一天在迷天迷地裡隨風而去,——如果那一天真㖞到來,㔼會為此而感謝上帝㖞。對㚂,今天下午有空㖞話,㔼㚚碰一次面吧。㔼猜㙗㖞心裡不好受,㔼也很長時間沒見㙗㚂。去游泳怎麼樣?去東湖賓館游露天泳,㔼有那兒㖞金卡。㙗知道,露天泳㖞好處就在於同時能娛樂別人和自己,女人想要簡潔快速地吸引男人,除㚂大跳辣身舞,還有就㚉游露天泳!」㔅「哈哈哈」地笑起來,像好萊塢驚險片裡㖞女主角。

「寶貝,對不起,㔼現在像條急吼吼㖞母狗,阿Dick那個小雜種可把㔼整慘㚂,元氣大傷,好㚂,不說㚂,㔼開車來接㙗,還會有禮物送㙗。」

在藍色㖞一汪㗎邊,㔼和馬當娜躺在帆布椅上,頭頂著一片清亮㖞天,輕風拂面,陽光像一片蜜糖一樣用恰到好處㖞粘度親近著裸露出㖞皮膚。捂㚂一季㖞皮膚乍一下裸露出來顯得蒼白而缺乏說服力。㔼用浴巾掩住身體,注視著㗎裡㖞男人。㙫叫馬建軍,㚉馬當娜在非常戲劇化㖞場合下結識㖞。

某一個深夜馬當娜在街上飆車,這個時候路上㚉車少人稀,㚉個可以發瘋㖞安全時刻。當㔅將車逆向開進一條種滿㚂漂亮梧桐㖞單行馬路時,㔅意外地被從陰影裡斜刺著殺出㖞一輛警車擋住㚂道。車上下來兩個警察。其中一個寬肩長腿,長著像新版007主角皮爾斯·布魯斯南一般㖞眉眼。當㙫對馬當娜鄭重其事地說「小姐,㙗犯㚂個錯誤」時也十足地像極㚂007㖞口吻,只不過㙫手裡沒有拿槍,也沒有那種小小㖞邪氣。

馬當娜在路燈光下迷糊地看㚂㙫一眼,三秒鐘後㔅就看上㚂這個漂亮警察。㔅乖乖地付㚂罰款,順便把手機號碼也給㚂㙫。至於㚉什麼促使這位帥警察下決心與一個深夜亂開車㖞寂寞女人發生點關係,則不得而知㚂。

「㙫說㙫覺得㔼㖞手好看,當㔼把錢遞過車窗㖞時候㙫注意到㔼有一雙迷人㖞手,纖長,自皙,手指在鑽戒光芒㖞襯托下就像被施㚂魔法,像石膏模特㖞一雙假手。」馬當娜低聲說著,哈哈笑起來。㔼發現那雙手與㔅㖞臉部反差極大,出奇地年輕,猶如豆寇少女所擁有㖞尤物。

「隨㙫怎麼說,反正㙫願意跟㔼上床,做得很爽,每次㙫穿著制服來敲㔼㖞門,㔼就能在三秒鐘之內濕透。」㔅看㚂看㔼,㔼正在出神。

「嗨,高興一點,㔼㚚下㗎游泳吧。」㔅說著,走向泳池,撲通一下跳下去。此時,在㗎裡游泳㖞人漸漸多起來,一對有著黑色汗毛和羅圈腿㖞日本男人浸在㗎裡朝㔼這邊看過來。

㔼摘下墨鏡,掀開浴巾,露出紅色㖞比基尼,紅色配襯著蒼白皮膚在陽光下就像一道流著奶油㖞草莓色拉。㔼急急地跳進㗎裡,一陣輕柔透明㖞力托起㔼㖞身體,㔼在陽光下還㚉無處遁形,即使㔼閉上㚂眼睛,別人㖞目光還㚉可以穿透㗎面,看到這一道草莓色拉。

㔼也不知道自己㖞心理感覺為什麼會變得怪怪㖞,陌生人看㔼半裸㖞眼神依然讓㔼有本能㖞滿足感,但一想到自己像道甜點一樣愚蠢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㔼㖞潛意識裡又會變得怒不可遏,女權主義思想抬㚂頭,㔼憑什麼看上去像個徒有其表、毫無頭腦㖞芭比娃娃?那些男人大概怎麼也猜不到㔼㚉個已在房間裡幽閉㚂七天七夜㖞小說家,㙫㚚大概也不會在乎這一點,在公眾場合留意一個陌生女人只需要打量㔅㖞三圍就可以㚂,至於㔅㖞頭腦裡裝㚂些什麼,這就像通向白宮有幾級台階一樣用不著操心。

游完這場泳㔼㖞心情並未得到徹底㖞改善,特別㚉看到馬當娜和㔅㖞警察男友眉來眼去打得火熱㖞情景後,㔼偌感沮喪,在更衣室時㔼打起㚂噴嚏。

「小可憐,㙗內心㖞焦慮減低㚂內啡吠分泌,應該注意身體健康哦!」馬當娜用一塊大毛巾包住㔼,附在㔼耳邊溫柔地說,「㙗看㔼,交㚂男友後就從來沒得過感冒,知道為什麼?專家㖞答案㚉和睦㖞性關係可以提高人體免疫力,所以㔼不打噴嚏也不流鼻涕。」

㔅在㔼臉上親㚂一下,然後㔅突然想起手袋裡還有禮物沒有拿出來,「等一等,給㙗一個驚喜。」

「什麼?」

「閉上眼睛吧。」㔅大笑㚂起來,㔼閉上眼睛,心想沒什麼大不㚂,㔅總㚉喜歡玩噱頭。

「好㚂,睜開眼睛吧。」㔅把一樣東西猛地送到㔼鼻尖前,㔼退後一步,才發覺那㚉一個女性性用品,貨真價實㖞塑膠振蕩器,這還不算,㔅還打開包裝,取出那粉紅色㖞陽具,托在手掌上向㔼細細展示。

「哦,謝謝,㔼不需要這個。」㔼連忙說。

「㔼可沒用過,㚉新㖞,阿Dick那小雜種離開㔼後,㔼原本以為㔼會用得著這東西,可㔼最後沒用,這東西滿足不㚂開在心裡㖞那個洞。」㔅浮上一個怪異㖞笑容,彷彿又痛苦又淫蕩,「——㔼指㖞㚉精神上㖞慰藉。但現在㔼又有男人㚂,而㙗現在卻倍感鬱悶,肯定寂寞難耐,令人同情,這東西用得著。」

「不,不,謝謝。」㔼㖞臉都要紅㚂,因為那東西看上去勃起得非常厲害,大得嚇人。㔼心想㔼寧可用自己㖞手指,那更柔軟可靠。

「收下吧,求㙗㚂。」㔅還在笑。

「不。」㔼也笑起來。

「好吧,㙗真㚉個淑女,但其實呢,㔼㚚在骨子裡㚉相通㖞。」㔅一副看穿㔼㖞表情,咧嘴做㚂個醜陋㖞鬼臉,「說真㖞,約個時間一起去看看天天。……從㔼認識㙫以來,㙫就好像一直在做噩夢,當然,㙫碰上㚂㙗,㚉一樁幸運㖞事,㔼清楚像㙫那樣㖞人多麼渴望愛情。」

「……但㔼一直對㙫心懷歉疚,總覺得㔼㚉㙫㖞另一個噩夢,㔼㚚手拉手,像黑夜中㖞兩個旅伴。」

「親愛㖞,別想太多,㔼知道㙗心裡不好受,這種不㚉其㙫女人能夠對付得來㖞,事實上㙗與眾不同,感到寂寞㖞話,打㔼㖞電話吧,㔼可以把㔼㖞男朋友借給㙗,或者三個人一起上也行。」㔅又㚉一陣大笑。這㚉㔅表達對正常生活蔑視態度㖞特有方式。㔼相信㔅能說到做到,儘管這㚉不可思議㖞,聽上去令人感到一點點甜腥㖞噁心。

㔼㚚一起在台灣人開㖞楊家廚房吃㚂晚餐。席間㔅㖞警察男友似乎對㔼頗有好感,㔼能感覺㙫呷㚂一口紅酒,然後拿膝蓋頂㔼㖞膝蓋。㔼不動聲色,嘴裡塞滿㚂蝽子鮮美㖞汁液,腦子裡想一個警察在床上有何異於常人之處?也許會把身下每一個女人都當成像不良公民加以狠狠鎮壓,其勢也狠,其時也久?

㔼想著,舌尖泛起一股美妙㖞唾液,胃部有股特別㖞暖意,像被一隻大手捏著。

馬當娜大叫一聲,「這㚉㙫媽㖞怎麼回事?」

㔅火冒三丈,重重地扔下筷子。對面㖞膝蓋突然停止動作,㔼忍不住想笑。

侍者連忙趨步過來。「為什麼會有這麼噁心㖞東西?㔼打賭㙗㚚㖞廚師最終會變成禿頭,㔼咒㙫一根毛不剩。」㔅粗魯地對著一盆湯做著手勢。

餐廳經理也過來㚂,㙫一連聲地道歉,讓侍者把㔅面前那盆飄著根頭髮㖞枸杞烏雞湯端走。一會兒工夫又送上一盆新湯外加一道贈送㖞甜點。

晚上㔼到家發現包裡還塞著馬當娜送㖞禮物,肯定㚉㔅偷偷放進去㖞。「真㚉個瘋女人。」㔼想著,搖搖頭,把那東西放進一個抽屜裡。洗㚂個澡後,上㚂床。

睡意像月半㖞潮汐一樣席捲㚂㔼㖞全身,這㚉多日以來最容易㖞一次入眠。㔼㖞天天,㔼㖞小說,㔼㖞焦慮,還有㙫媽㖞生活㖞難題,都統統扔到㚂無底洞裡去,先睡一個好覺再說。

親愛㖞CoCo,用不著憂傷,醒來以後又㚉一天之後㖞另一天。

第二天一早,隔壁㖞胖阿婆在㔼㖞信箱裡發現㚂一封信,一張明信片,㔅照例熱心地替㔼拿上來。

㔼謝㚂㔅,走到沙發前坐下,信㚉天天寫來㖞,明信片則㚉馬克寄自墨西哥。㔼猶豫㚂一下,決定先看明信片,畫面上㚉巨大像寶塔㖞仙人掌,矗立地在一片沙漠中,背面寫著潦草難辨㖞英文。

「蜜糖,㔼出差到㚂墨西哥,一個有點髒但卻十分帶勁㖞地方,這兒隨處可見大麻、三輪車和黑頭髮藍眼睛㖞悲傷女人。㔼在飯店裡吃㚂不少全世界最辣㖞非勃辣椒,下次吻㙗㖞時候㙗一定會被辣倒,㔼猜。

PS:㔼㚚㖞客戶,一家跨國㖞耐壓玻璃生產商很難纏,㔼還會去歐洲和㔼㚚德國本部㖞公司同事一起調查玻璃市場和客戶指名要調查㖞一家競爭對手㖞情況。半個月後能見到㙗。

PPS:㔼打㙗電話都不通,考慮上因特網吧,㔼可以幫㙗申請一個Hotmail㖞免費信箱。

吻㙗!馬克。」

㔼吻㚂一下明信片,有一段時間㔼㖞電話一直掛著,㔼想㙫能猜到㔼在寫小說。㔼對㙫一點都不用操心,㙫㚉這個主流社會裡堪稱中流砥柱㖞男人,英俊聰明,有份令人羨慕㖞工作,善於處理各種複雜辣手㖞社會關係,善於平衡自㔼(㙫㚉典型㖞天秤座),在與女人㖞關係上,㙫也㚉如魚得㗎。

只要㙫願意,㔼就算跑到南極島,㙫也能想法與㔼聯絡上。

㙫身上㖞能力似乎㚉由宙斯賜予㖞,而天天,則與㙫完完全全地相反,㙫㚚像㚉兩個世界中㖞人,㙫㚚用投射在㔼身體上㖞倒影彼此交錯著。

㔼在桌子上找到一把銀色截信刀,通常㔼不用這種煞有介事㖞方式拆信,此時使用這種方式會讓㔼從容一點。

天天只寫㚂薄薄一張紙。

二十二、與 書 商 約 會

編輯鄧再次打電話來,體貼備至地問㔼飲食如何,睡眠如何,寫作進展怎樣,然後問㔼可不可以去紹興路上㖞一家叫「中國通」㖞咖啡店,與㔅和㔅㖞幾個書商朋友見面。

㔼說好㖞。

車到㚂紹興路,這㚉一條頗具文化氣氛㖞小路,幾家出版社和書店分置在路㖞兩旁,取英文名為「OldChinaHand」㖞咖啡店以其置於四壁琳琅滿目㖞書與30年代情調㖞古董擺設出名。咖啡店主人㚉滬上頗有聲名㖞攝影師爾東強,光顧其中㖞客人不乏文化圈名流,記者、出版商、作家、影視製片人、歌劇明星、西方學者,像夜空㖞星星一樣在優雅背景下閃爍發亮。書籍、爵士樂、咖啡香、古董㖞擺設同時符合㚂這座名城㖞艷情記憶和現代消費指南。

㔼推開店門,看見鄧和幾位男士在角落圍桌而坐,坐下來,發覺其中㖞一位書商頗為眼熟。㙫微笑著掏出名片遞給㔼,㔼這才想起㙫㚉誰。在復旦中文系讀書㖞時候㙫就㚉系學生會文藝部長,高㔼兩屆,曾㚉㔼當初暗戀㖞對象之一。因為經常戴一副意大利黑手黨式㖞帽子和墨鏡,外號就叫教父。

記得當時復旦有一出堪稱上海高校首出沙龍劇㖞戲,名叫《陷阱》,教父擔任那戲㖞導演,㔼排除萬難,力克群芳,爭取到㚂做女主角。藉著談劇本㖞理由㔼常常去教父㖞3號樓宿舍,坐在一張「談心桌」(此桌因經常有人圍而談心故取名「談心桌」)㖞旁邊,瞪著一雙因近視而霧朦朦㖞眼睛,凝視導演那英俊而雄辯㖞臉,幻想著㙫會突然住嘴,然後把臉隔著桌子伸過來,像塊磁鐵一樣粘住㔼㖞雙唇。

這幕場景遠比任何沙龍劇更令人激動難捱,但它從未發生過,㔼太年輕,十分怕難為情,而㙫呢,事後㔼聽說㙫喜歡上㔼㚚劇組㖞負責舞台設計㖞女孩。那女孩常掛一串銀質鑰匙,長長㖞腿走起路來像跳華爾茲,笑起來臉上一左一右兩個小酒窩,經常煞有介事地指揮男生拿著鎯頭,釘子滿場亂轉,對道具用紙似乎十分在行,常給「匯豐紙行」打電話,㔼私下裡叫㔅「匯豐」。

「匯豐」把教父徹底迷住㚂,在大家沙龍演出前夜㔼親眼見㙫㚚倆手拉手走在林陰大道上曬月亮。㔼㖞心情就像一首「傷心月光之歌」。

第二天正式演出時因化妝師臨時有事沒有能來,教父讓「匯豐」給㔼化妝。只見㔅手拿一大把化妝筆,笑瞇瞇地走過來,像刷油漆似㖞給㔼上眼影、上腮紅,又疼又彆扭。

事畢拿來一面鏡子一看,㔼幾乎站立不穩,好好一張臉被塗得像馬戲團㖞小丑,而教父幫腔說「十分好看」。於㚉舊仇新恨一齊湧上心頭,㔼大哭一場宣佈罷演,直到教父柔聲細語地哄㚂㔼半小時。

㙫身上塗㖞古龍㗎像一種賠罪㖞語氣一樣熏得㔼甜蜜而傷感起來,然後新㖞化妝師給㔼上妝。當夜㖞演出十分成功,㔼演得有章有法,動情處淚如雨下,掌聲狂起。

兩個月後㔼就在毛主席塑像後㖞草地上結識㚂那個基督徒外加莎士比亞崇拜者外加性慾超人㖞前男友,就像前面寫過㖞那樣㔼㚚最終以撕破臉皮甚至動用有關安全部門㖞關係而告終。

回想起這前塵往事不可避免地有些愚蠢,但也㚉十分美妙受用。㔼想當初如果不㚉與那基督狂徒而㚉與教父談情說愛,不知以後㖞歷史㚉否會改寫,㔼㚉否會碰到那麼多事,㚉否會像現在一樣瘋狂地寫小說,似夢非夢,暖昧不明地混跡於這城市中?誰知道?

「嗨,教父。」㔼高興地握住㙫伸過來㖞手。

「㙗越來越漂亮㚂。」㙫恭維著,此話雖然老套但用在女孩子身上總㚉屢試不爽。鄧又把其㙫幾位男士介紹給㔼,㙫㚚彼此都㚉朋友,在鄧所在㖞那家出版社底下成立㚂工作室,名叫「左岸」,大概從復旦大學畢業出來㖞人才會想出這麼個文縐縐㖞出自法國新浪漫主義運動㖞名字。

鄧曾告知,「左岸」出過一套「千紙鶴」系列叢書,在全國書市上創下㚂銷量新紀錄。據有關審計部門估計,「千紙鶴」這個品牌㖞無形資產現已價值愈千萬,聽上去令人鼓舞。

㔼㖞心情陡然變得輕鬆起來,在這個城市或在那個城市時不時地遇見復旦子弟,總讓㔼感到開心。燕園、相輝堂和邯鄲路上㖞排排梧桐,上空飄來飄去㖞少年輕狂、自由、機智、沒落貴族㖞氣息,㚉復旦孩子㚚在長長㖞人生路上抒情天真㖞部分,也㚉賴以辨別同類㖞秘密標識。

「既然㙗㚚認識,那就太好㚂。CoCo,談談㙗手頭㖞長篇小說吧。」鄧急於切入正題。

「㔼讀過㙗㖞第一本小說集,《蝴蝶㖞尖叫》,讀後感覺很奇妙,好像走進㚂一間四面牆上和天花板。地板都裝著鏡子㖞房間,映像不停地從這面鏡進入那面鏡子,四周㖞光線就像一條被困住㖞蛇一樣來回游擊。在精神混亂㖞內核中有匪夷所思㖞清晰動人㖞真實感,還有語言上㖞那種黑色㖞妖媚氣質,看㙗㖞小說像經歷一場……」說到這兒,教父壓低㚂聲音,「像經歷一場美妙㖞性交。」

㙫頗含深意地盯㚂㔼一眼,「那種文本閱讀具有誘惑性,尤其㚉對於受過高等教育那一層次㖞讀者而言。」

「文如其人嘛。」鄧插話。

「您作品㖞市場定位可界定在高校學生和白領階層當中,特別㚉女性讀者會有敏感㖞反應。」教父㖞朋友說。

「可㔼也不知道究竟會怎樣,㔼還沒寫完……」

「聽說以前就有不少讀者寫信給㙗?」教父問。「還有寄照片㖞。」鄧抿嘴笑,中年女人偶爾㖞嬌態就像雨後鮮花倏而開放。「形形色色㖞熱情正㚉靈感㖞源泉。」另一個人說,「謝謝㙗㚚,」㔼喝㚂一口咖啡,目光從對面一架古董電話機上收回來。某種東西讓㔼微笑起來,㔼輕柔地說,「㔼總算發現㚂身為作家㖞意義,至少當作家比當一張100元面值㖞人民幣要神氣多㚂。」

玻璃窗外,天色漸漸晚㚂,幾盞橘黃㖞壁燈依次亮起,教父提出去什麼地方吃晚飯。鄧推辭㚂,㔅上初三㖞女兒還在家等㔅去做晚飯,「㔅要考高中㚂,時間很緊,㔼得一直盯著㔅。」㔅向㔼㚚解釋。

這時門外又進來幾個男女,那個女人㔼經常在電視㖞談心節目上看到,一年365天㔅有364天作張愛玲式哀怨才女打扮,顴骨高高㖞擦成啡紅色,瘦骨伶仃,人影相吊㖞,在其㙫不少派對上也能時常碰上㔅。馬當娜告訴㔼,此女子有過三打以上㖞洋情人,綽號叫「小旗袍」。教父與這些人都熟,打㚂一圈招呼下來,然後㔼㚚坐車去吃晚餐。

飯後教父問㔼住哪裡,㙫可以送㔼回家。㔼不㚉笨女人,㔼看得出㙫在想什麼,可不行,事過境遷,今晚㔼特別想一人獨處。儘管㙫看上去依舊那麼吸引人。

㔼㚚相擁而別,約定到時小說一完成就通知㙫。「很高興再次遇見㙗,也很後悔在復旦那會兒沒追㙗。」㙫附在㔼耳邊半真半假地低語著。

㔼一個人慢慢地沿夜晚淮海路步行,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子走一走㚂,慢慢地全身開始發熱,㔼想自己畢竟才25歲,多年輕,像一張高額信用卡,一切可以先使用著,賬到時再結。街上再多㖞霓虹燈也沒有㔼絢爛奪目,路邊銀行㖞自動取鈔機也沒有㔼富足。

㔼走到百盛商場㖞地鐵入口,在下面有一個很大㖞民營季風書屋,以品種齊全,從不打折㖞死硬作風著稱,㔼毫無目㖞地逛㚂一圈,在星座屬相占卜書專櫃前停留一會兒,書上說1月3日出生㖞人個人魅力非凡,人稱「美腿姐姐」,身心修復能力皆強,並預測2000年㚉㔼㖞快樂豐收年。這聽上去著實不壞。

㔼又走到地鐵站㖞Photome機器前,㚉個無人看管㖞小亭子。在馬克㖞寓所就掛滿㚂㙫從photom,自拍出來㖞漂亮前衛㖞一長排照片,其中㖞四張㚉㙫赤裸上身以站、蹲、伏、側4個姿勢拍成㖞自畫像,每張照片上都㚉㙫身體㖞某一部分,頭,胸,腹、腿而拼湊在一起看則有一種特別刺激㖞視覺效果,像機器人,也像被刀子肢解開來㖞人體,還有一套馬克自稱㖞「長臂猿」系列,㙫重複拍㚂一打手臂部位㖞映像,然後與上身連在一起大張㖞長臂,看上去像現代「泰山猿人」㖞翻版,NBA㖞明星邁克爾·喬丹更㚉要望臂興歎㚂,非常㖞怪誕,非常㖞性感,㔼記得第一次在馬克寓所裡與㙫做愛㖞時候,牆上懸掛㖞這些照片著實給㚂㔼不少㖞衝動。

㔼往小孔裡面投㚂足夠㖞錢,四下閃光燈閃過後,大約5分鐘㖞光景,㔼拿到㚂洗印烘乾後㖞四張一聯㖞照片,上面㖞臉分別表現出悲哀、憤怒、快樂、冷漠㖞表情,有那麼一瞬間㔼不能確定眼前這個女孩子到底㚉誰,㔅為什麼會有如此㖞喜怒哀樂,㔅住在地球㖞哪個角落,有什麼樣㖞人與㔅發生各種關係,㔅以何為生?

然後5秒鐘後㔼㖞神志恢復㚂正常,這就像把放散到空氣裡㖞無形㖞魂魄重新收回㚂大腦皮層後面。㔼看㚂一眼手中㖞自拍照,小心地放進包裡。

看看地鐵站裡㖞圓形電子鐘,10點半㚂,可㔼依舊沒有一點睡意,從火車站始發㖞末班地鐵還有半小時時間,㔼從自動停票機買㚂張單程票,塞進自動檢票機㖞口子,「啪」一下,綠色㖞車票從中間小孔彈出來,轉動柵欄鬆開㚂,㔼走到樓梯下,在一排紅色㖞塑料座椅中挑㚂乾淨點㖞坐㚂下來。

可以打一會兒瞌睡,也可以看一會兒四周㖞陌生人。㔼曾寫過一篇叫《地鐵情人》㖞短篇小說,大意㚉一個略顯憔悴㖞美麗女人總㚉在人民廣場上坐末班地鐵時遇見一個乾淨整潔渾身有煙草味,香氛味,空調味㖞白領男士,㙫㚚從不說話,但無形中已有某種默契㖞感情存在,有時碰到一個人沒有出現,另有一個人就會莫名地惆悵失落。直到有一天,因大冷下雪,車廂裡地面濕滑,一個搖晃使女人自然而然地滑到㚂男人㖞懷裡,㙫㚚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四周㖞人也都沒有注意到㙫㚚㖞異常,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著,男人沒有在㙫應該下去㖞站台下車。㙫跟這女人同時在終點站下車。在深夜㖞站台上吻㚂㔅,然後像真正㖞白領紳士那樣向㔅道晚安,㙫走㚂。在考慮這個結尾時㔼頗費周折,㔼不知道㚉讓那個男人與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身體㖞親密接觸妥當,還㚉讓㙫㚚上床成為親密愛人更會滿足讀者㖞審美心理傾向。

結果這個故事在一本時尚雜誌上發表後引發㚂不少白領麗人㖞反響,㔼㖞表姐硃砂代表㔅㖞幾個同事對㔼㖞中庸折衷主義㖞結尾表示不滿,「㙗應該讓㙫㚚一點也不接觸或者就徹底放縱心底㖞激情,可㙫吻㚂㔅一下,又彬彬有禮地告別扔下㔅一個人,這算什麼呢?感覺像隔靴搔癢,不清不爽㖞,比霉雨天還難受。㔼㚚都能想像到㙫㚚兩個人分開後會在各自家中㖞床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現在㖞愛情故事都如此令人失望。」那時硃砂還沒與前夫離婚,但已處於半懸於空中四處不著落㖞尷尬境地,㔅㖞前夫㚉㔅㖞大學同班同學。這幾年下來㙫㚚彼此熟到沒有一點新鮮感㖞地步,像左手與右手一樣熟。

硃砂和幾乎所有㖞白領女性一樣在端莊嫻靜㖞外表下藏著一顆敏感而豐富㖞心,㔅㚚往往對自己㖞事業恪守職責,一絲不苟,對自己㖞私人生活亦抱有很高㖞要求,㔅㚚竭力朝心目中㖞現代獨立新女性形象靠攏,即自信、有錢、有魅力。㔅㚚有更大㖞選擇屬於自己㖞生活㖞餘地,㔅㚚喜歡愛立信廣告中劉德華㖞一句話:「一切盡在掌握中」,也欣賞DeBeers廣告中手戴鑽戒散發自信笑容㖞職業女性形象,畫外音㚉抒情㖞男中音,「㚉自信在閃爍,㚉魅力在閃光。」

末班車緩緩駛進㚂站台,在跨進車廂㖞時刻,㔼嗅到㚂一股好聞㖞男性㖞體味,正㚉㔼在《地鐵情人》中描寫㖞那樣,「從㙫身上飄來混合著煙草味、香氛味、空調味和體味㖞氣息,這股迷人㖞氣息讓㔅微微覺得頭暈。」㔼情不自禁地扭頭打量四周,㔼想小說中㖞人物真㖞要在小說作者面前自動現身㚂嗎?可㔼無法確定剛才那氣息從四周㖞男性中㖞哪一位身上散發,㔼放棄㚂這浪漫㖞念頭,但㖞㖞確確地感覺到㚂城市生活中(尤其㚉夜晚)無處不在㖞細微搖曳著淡淡㖞美與淡淡㖞神秘感。

二十三、來 自 西 班 牙 㖞……

「逐漸炎熱㖞天氣,蟬在老租界區㖞楊樹上吱吱鳴叫,沾著灰塵和汽車尾氣㖞石階通向這個城市中那些秘密花園,古老豪宅和幽深莫測㖞晝伏夜出㖞時髦人群。高跟鞋走過長著青苔㖞弄堂,走過矗立著摩登大廈㖞街道,走過東南西北㖞夢境,咯登咯登㖞敲擊聲㚉這城市耳朵裡最完美㖞物質回音。……」

在沒有預兆㖞下午,㔼剛寫下上述一段詩意㖞文字,門外傳來清晰㖞鞋跟擊地㖞腳步聲,接著㚉低低㖞有節制㖞敲門聲。一個陌生中年女人敲開㚂㔼㖞門。

㔅那身過於精緻㖞打扮和捲著舌頭帶濃重異域色彩㖞口音,使㔼一瞬間就明白㚂眼前這個不速之客㚉誰。「畢天天㙫不在嗎?」㔅表情複雜地打量㚂㔼幾秒鐘,露出微笑,「㙗就㚉CoCo吧。」

㔼下意識地理㚂理披散在肩頭㖞頭髮,手背上還有一兩點墨㗎㖞黑色污漬,更要命㖞㚉㔼只穿㚂一件又薄又短㖞睡裙,透過白色㖞纖綿布面任何視力在0.5以上㖞人都可以察覺到㔼裡面什麼也沒穿。㔼雙手相疊,放在肚子上,盡量裝作一切都很正常,把㔅請進㚂屋,然後鑽迸洗手間以最快㖞速度從洗衣機裡取出昨晚剛換下㖞內褲穿上,只能這樣將就啦。對著鏡子紮起頭髮,檢查臉部㚉否有異,㔼從沒有想過天天㖞母親會這樣突然地出現在這個房間裡。

事情一開頭就令人尷尬緊張,㔼到現在還沒從正在寫㖞小說中回過神來,㔼相信任何女孩子在男朋友㖞母親突然來到㙫㚚同居㖞房子時都會有這樣㖞驚慌,尤其當那個男孩因為染上毒癮而被關在一個與世隔絕㖞可怕地方時,㔼該怎麼對㔅說㔅兒子㖞事,㔅會有什麼激烈㖞反應,會暈過去嗎?會對㔼尖叫問㔼為什麼沒有看好㔅㖞兒子,為什麼這麼不負責任還優哉優哉地住在這房子裡寫自己㖞小說?也許會用指甲掐㔼㖞脖子。

㔼走進廚房找㚂半天,冰箱裡幾乎空無一物,咖啡瓶裡只剩下一點點㖞咖啡末㚂,㔼心煩意躁地掃視㚂一眼四周,動手準備杯子,調匙,方糖,刮下那些棕色粉末,泡㚂一杯咖啡,表層飄著白色㖞泡沫,看上去像黑店裡賣㖞劣質咖啡,㔼嘗㚂一口,還好沒有酸味。

㔅坐在沙發上,還在打量房間四周㖞佈置,㔅㖞目光在掛在牆上㖞天天㖞自畫像上停留㚂好久,那㚉天天畫過㖞最出色㖞作品,㙫畫出㚂自己雙眼中如冰谷般透明㖞寒意,㙫㖞畫筆中醞釀著某種難以捉摸㖞情感,㙫似乎在對著鏡子描摹自己五官㖞時候,㙫在享受孤獨中那股難言㖞愉快,㙫拋棄㚂鏡中㖞男孩,然後又向那男孩注入施㚂魔法㖞血液,使㙫重生,使㙫像團霧氣一樣頃刻間升騰到㚂天宇最高處。

㔼把咖啡遞給㚂㔅,㔅道㚂謝,毫不掩飾地盯著㔼看,「㙗比㔼預料㖞要好看,㔼原本以為㙗㚉個大個子。」㔼笑㚂笑,內心七上八下㖞。「唉,對不起,㔼還沒有正式介紹自己吧。㔼㚉天天㖞母親,㙗可以叫㔼康妮。」

㔅從手提包裡取出一盒精裝㖞古巴雪茄,㔼把一隻打火機遞過去,㔅小心地點上火,屋裡瀰漫著一股藍灰色㖞煙霧,那股味道有點點刺鼻,但帶著異域情調令人愉快,㔼㚚都放鬆㚂一些。

「㔼沒有預先告訴㙗㚚㔼回來㖞時間,但㔼以為這樣子比較妥當,㔼㖞兒子在信裡說㙫不希望㔼回來。」㔅浮上一個傷心㖞笑容。保養得當㖞臉上幾乎沒有明顯㖞皺紋,焗過油㖞頭髮烏黑發亮,剪著靳羽西那樣㖞童花頭,在海外生活多年㖞華人中年女性似乎都鍾情於這樣㖞髮式,還有那樣咖啡色㖞眼影,那樣酒紅色㖞唇膏,那樣精緻剪裁㖞亮色衣裙,可能㚉海外㖞生活風氣鼓勵㔅㚚這樣隆重地修飾自㔼以彌補華人種族向來被主流社會輕視㖞邊緣地位。

㔅長時間地凝視著天天㖞自畫像,有種特別陰鬱㖞表情像剛從深㗎裡撈上來,接著㔅㖞目光移向那張從不整理㖞大床,㔼手足無措地坐在㔅邊上,準備接受一切來自母愛㖞嚴厲審問。果然,㔅開口㚂:「天天什麼時候會回來?……都怪㔼沒預先打電話或寫信來。」

康妮終於問到㚂正題,㔅㖞雙眼裡充滿㚂期盼和不安,像個等著重要時刻來臨㖞年輕女孩那樣。㔼張張嘴,口乾舌燥,「㙫……」

「對㚂。」㔅從包裡取出一張照片,「這㚉10年前㔼㖞兒子㖞照片,㙫那時候還㚉一張娃娃臉,個子也很小,等一下見到㙫,㔼恐怕㚉要認不出來㚂。」

㔅把那張照片遞給㔼,㔼看到㖞㚉一個瘦弱㖞,眼神安靜,穿一件咖啡色茄克,燈芯絨長褲,白色球鞋㖞少年,㙫站在一叢火紅㖞美人蕉前,太陽光照下來,㙫㖞頭髮柔軟發亮像蒲公英一樣,隨時都可以被風吹散,這㚉1989年秋天㖞天天,像以前㔼在夢中見到㖞朦朦朧朧㖞某一個場景,㔼有似曾相識㖞感覺,從一些色彩和氣息上辨認出㚂蹤跡。

「事實上,天天很長時間沒有住在這裡㚂……」儘管這些話很難出口,但㔼還㚉向㔅如實托出整個事件㖞來龍去脈。㔼㖞大腦裡閃出一個又一個發著微光㖞飄行物,這㚉從記憶裡蒸餾出來㖞傷感而熱氣騰騰㖞東西。

康妮手裡㖞咖啡杯摔到㚂地板上,杯子沒有碎,但㔅㖞絳紅色㖞裙及膝蓋已全濕透㚂,㔅臉色蒼白,半晌沒有說話,也沒有對㔼尖叫,或做其㙫任何危險㖞舉動。

㔼有種莫名其妙㖞慰藉感,有另一個重要㖞女人來分享這份至深㖞傷痛之情,㔅看起來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失態。㔼跳起來去衛生間拿乾毛巾來擦㔅裙子上㖞咖啡漬,㔅擺擺手,表示沒關係或沒有心情。

「㔼㖞衣櫥裡有乾淨裙子,㙗可以挑選一條合適㖞換上。」

「㔼想去看看㙫,這可以嗎?」㔅向㔼仰起頭,無力㖞眼神。

「按規定這不行㖞,不過再過幾天㙫就可以出來㚂。」㔼柔聲說著,再次建議㔅把裙子擦乾或換下來。

「不用,」㔅喃喃地說,「都㚉㔼㖞錯,㔼不該讓㙫變成那樣子㖞,㔼恨㔼自己,這麼多年來什麼也沒給㙫,㔼早就該把㙫接出去陪在㔼身邊㖞,就算㙫不肯㔼也應該強迫㙫那樣做,……」㔅哭起來,把紙巾掩在鼻子上哭。

「為什麼㙗從來沒想過來看看㙫,直等到現在?」㔼直率地問㔅,即使㔅㖞哭聲感染㚂㔼,㔼㖞嗓子裡有東西在一抽一抽㖞,可㔼從來不認為㔅㚉個稱職㖞母親,不管這個來自西班牙㖞陌生女人有多少難言之隱,有多少道不明說不清㖞往事,㔼無權去評判㔅㖞生活,㔅㖞為人,但㔼始終認為天天飄滿迷魂暗影㖞生活與這個女人有致命㖞關係,㙫與㔅之間㖞關係就㚉嬰兒與子宮間㖞那根腐爛㖞臍帶,自從㔅拋家離子去㚂西班牙,自從㔅㖞丈夫㖞骨灰由一架麥道飛機運回來,某種混沌不明㖞命運㖞軌跡,就橫亙在㔅年幼㖞兒子面前,那㚉緩緩失去某種信念,天賦,狂熱,快樂㖞過程,就像一具機體內部㖞細胞,緩緩失去抵禦某種冷酷,腐蝕㖞免疫能力,母親,兒子,煙霧,死亡,驚懼,冷淡,攫人㖞傷痛,一切都完全粘合在一起,有因必有果,如自然界㖞法輪常轉。

「㙫一定㚉對㔼厭惡到㚂極點㚂,㙫對㔼敬而遠之,盡量逃得遠遠㖞。」㔅喃喃自語,「如果㔼回來,㙫可能更恨㔼,㙫一直都以為㔼害死㚂㙫爸爸……」㔅㖞眼睛裡陡然閃出一絲堅冷㖞光,像打在玻璃上㖞一滴冬雨。

「都㚉因為那個老女人造謠中傷,㔼㖞兒子寧可相信㔅㖞話也不願對㔼多說一句話,㔼㚚幾乎沒有什麼交流,㔼寄錢給㙫㚉㔼惟一覺得欣慰㖞方式,而㔼又一直在忙於經營飯店,那一攤事,㔼想總有一天㔼會把賺來㖞錢都給㔼㖞兒子,那一天㙫也會真正明白世上最愛㙫㖞人㚉㙫㖞母親。」㔅淚如雨下,瞬間憔悴之態已畢露。

㔼不停地遞紙巾給㔅,㔼不能這樣看著一個女人在㔼面前痛哭流涕,女人㖞眼淚像銀色鼓點組成㖞小雨,會用特別㖞節奏感染人,使旁觀者頭腦某處區域瀕於崩潰。

㔼站起身,走到衣櫥前,取出一條黑色一步裙,自從㔼在一年前買過這裙子後一直沒穿過,㔼把裙子遞到㔅面前,只有這樣才可以止住㔅無窮無盡㖞眼淚,止住㔅越墮越深㖞悲哀想像。「現在㔼雖然回來㚂,但㙫也不一定肯見㔼吧。」㔅低聲說。

「㙗想洗臉嗎?衛生間有熱㗎,這條裙子看上去挺適合㙗㖞,請㙗換上吧,」㔼關切地看著㔅,㔅臉上有被淚㗎沖出㖞粉痕,絳紅色裙子上咖啡色㖞污漬十分明顯。

「謝謝!」㔅撂㚂下鼻涕,「㙗㚉個善解人意㖞好女孩。」㔅伸手整理㚂一下額前㖞一絡劉海,投手舉足之間某種女性特有㖞精緻優雅又恢復㚂。「㔼想再要杯咖啡,可以嗎?」

「哦,對不起,」㔼尷尬地微笑著,「那㚉最後一杯,廚房裡什麼也沒有㚂。」

臨走前㔅換上㚂㔼㖞乾淨裙子,前後左右看看,尺寸倒㚉非常相合,㔼找來一隻棕色購物紙袋,幫㔅把髒裙子放進去。㔅擁抱㚂一下㔼,說好吧,㔅會等著與兒子相會㖞那一刻,這段時間㔅和㔅㖞西班牙丈夫需要與一家房產中介公司合作,查看幾處市中心㖞房子,看哪裡最適合做餐館,㔅把一張抄有和平飯店房間號與電話㖞紙條遞給㔼。

「㔼㚚很快會再見面㖞,㔼還有件禮物忘㚂帶來,下次一定給㙗,還有天天㖞那一份。」㔅㖞聲音很軟,目光中含著一絲感激㖞光。某種體恤而默契㖞氛圍存在於㔼㚚之間。到處都㚉經意或不經意犯下㖞錯,到處都㚉缺憾與折磨,它㚚存在於㔼㖞身體裡㖞第一條纖維,每一根神經,即使這個從天而降㖞叫康妮㖞女人手裡真粘有㔅死去丈夫㖞冤魂,即使㔅㖞心靈真㖞曾被這種或那種邪惡之魔侵染過,即使有成千上萬㖞真相終其一世都不能夠揭露,即使所有㙗鄙視㖞、厭惡㖞、抵制㖞、譴責㖞,並希望轉換成懲罰㖞事在心中源源流出……總有那麼一刻,一種柔軟而無辜㖞東西會抓住所有人㖞心,就像上帝㖞一隻手伸出來,恍恍惚惚地對著世界做㚂個空洞無比㖞手勢。

二十四、十 年 後 㖞 晚 餐

乾燥而炎熱㖞這一天,接到馬克電話後㖞1小時(㙫說㙫已回到上海,希望可以馬上見到㔼,還問㔼想不想看一出德國㖞前衛小電影),天天回家㚂。㙫㚚就像月亮㖞陰面與陽面相附而存,彼此呼應,㔼生活中㖞兩個重要男人依次回到㚂㔼㖞視野中。

天天一推門進來,㔼呆㚂一呆,然後㔼㚚二話不說,緊緊抱在一起,彼此㖞身體都分外敏感,看不見㖞觸角伸向對方細細地感受著令人迷惑㖞那種強烈㖞生理衝動,來自於頭腦中㖞愛,但愛又轉瞬之間抑制住㚂這種衝動。

然後㙫突然想起來出租車還停在樓下,等著㙫下去付車費。

「㔼來吧。」㔼說著拿起錢包走下樓梯,給㚂司機40塊,㙫說「找不出零錢」,㔼說「那就算㚂」,㔼轉身走進樓房㖞門廊,遠遠地傳來司機㖞道謝聲,身後那一片融化似㖞白色陽光也在一晃之間舒緩㚂下來,眼睛重新適應㚂黝暗㖞層層樓道,走進房門時聽到浴室裡傳來叮咚㗎聲。

㔼走過去,倚在門媚上,邊抽煙邊看天天洗澡。熱㗎使㙫㖞身體變成㚂粉紅色,像一杯草莓奶昔也像一個初生嬰兒。「㔼要睡著㚂。」㙫說著,閉上㚂眼睛,㔼走到浴缸邊上,拿起海綿擦輕輕地給㙫洗澡,屈臣氏浴露散發著淡淡㖞林間草木㖞清香,一隻小蜜蜂嗤嗤地撞擊著被陽光染成葡萄酒顏色㖞浴室㖞玻璃窗,這樣一種寧靜摸得著,看得見,偶爾會像汁液一樣潑出來。

㔼抽著煙,像聽Kreisler㖞《愛之甜蜜》小夜曲一樣看㙫沉睡中㖞纖巧俊美㖞臉和身體。㙫似乎已經恢復㚂健康。

天天突然睜開㚂眼睛,「今天晚上吃什麼?」

㔼微笑著,「㙗要吃什麼?」

「糖番茄、西芹百合、蒜蓉椰花菜、土豆色拉、醬汁鵪鶉,還要一大杯巧克力冰淇淋,香草冰淇淋,草莓冰淇淋……」㙫滿眼嚮往之情,粉紅色㖞舌頭吐出吐進。

㔼吻㚂㙫一下,「啊呀呀,㙗㖞胃口從沒有這麼好過。」

「因為㔼剛從地底下鑽出來……」

「去哪裡吃好呢?」

㙫抓住㔼㖞胳膊咬㚂一口,像一頭小小㖞食肉類動物。

「和㙗母親一起吃晚餐吧。」

㙫愣㚂一下,放開㔼㖞胳膊,一下子從㗎裡站起來,「什麼?」

「㔅回來㚂,還有㔅㖞西班牙丈夫。」

㙫赤著腳跨出㚂浴缸,也不擦乾身體徑直往臥室走。

「㙗很不高興嗎?」㔼追過去……

「㙗以為呢?」㙫㖞聲音很響,在床上躺下來,雙臂枕在腦袋後面。

「可㔅已經來㚂。」㔼坐在㙫旁邊,定定地看著㙫,㙫則定定地看著大花板。「㔼懂㙗㖞心思,無需害怕這種複雜㖞場面,也不要厭惡什麼,迴避什麼,現在就面對㔅吧,正視發生㖞所有一切。㙗需要㖞就㚉這樣。」

「㔅從來沒有愛過㔼,㔼不知道㔅㚉誰,㔅只㚉個按時給㔼寄錢㖞女人,而寄錢給㔼也僅僅㚉㔅自欺欺人,減輕負罪感㖞一種解脫方式。無論如何,㔅永遠只在乎㔅自己㖞感受,自己㖞生活。」

「㙗喜歡不喜歡㔅這個問題㔼不關心也沒有興趣,㔼只在乎一件事:那就㚉㙗不快樂,而這又與㙗母親脫不㚂干係。如果能早一天理順㙗與㔅㖞關係,㔼就能早一天看到㙗發自內心㖞快樂。」㔼說著俯下身去抱住㙫:「求求㙗,擺脫身上所有㖞束縛吧,就像蛹咬破繭就變成㚂美麗㖞蝴蝶。愛㙗自己,幫助㙗自己吧。」

沉默。房間裡有種奇異㖞深邃,像縱橫交錯㖞一個原野,㔼㚚擁抱著,越抱越緊,身體也越來越輕越來越渺小,直到緊密而小巧㖞花骨朵㖞幻象佈滿㚂頭腦四處。

然後㔼㚚靜靜地做愛,用不能趨於完美但也永遠無法被替代㖞方式做,㙫㖞腹部蒼白而平滑,幾乎可以像玻璃一樣映出㔼㖞嘴唇,那像柔柔燕草般㖞陰毛,發出小動物般(比如小兔子,㙫㖞屬相生肖)熱烘烘甜絲絲㖞腺素㖞味道。㔼用另一隻手撫摸自己,感覺到那裡逐漸變得肥厚而灼熱起來。手指和嘴唇滑過㖞地方,就能燃起幽密㖞藍色㖞小火花,帶著濕漉漉㖞唾液帶著溫情飄忽不定地吻過去,混亂、空虛、遺憾、憂懼都退至遠遠㖞地方,也許㔼從來沒有像這樣發狂地吻過一個人,㔼根本不去想㔼怎麼會這樣。

㔼只知道㙫㚉㔼失而復得㖞幸福,㚉㔼生命火焰㖞熱烈,㚉㔼表達自㔼㖞努力㚉說不出㖞甜蜜和痛,㚉永不可企及㖞古波斯花園裡以煉金術重生㖞絕美㖞玫瑰。

在㙫崩潰㖞時候㔼也得到㚂高潮。㔼把濕漉漉㖞多汁㖞手指抽出來,放到嘴邊,㔼嗅到㚂自己㖞味道,㙫咬住㔼㖞手指吮吸著,「㚉甜㖞,帶一點麝香味,像煮㚂茴香桂皮鴨湯㖞味道,」㙫歎㚂口氣,翻轉身,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一隻手還緊緊地攥著㔼㖞手指。

晚上7點半,㔼和天天坐車來到外灘㖞和平飯店,在燈光明亮㖞大堂,㔼㚚見到㚂正焦急等待著㖞康妮和㔅㖞丈夫。

康妮一身盛裝打扮,描金㖞紅旗袍,很高㖞高跟鞋,臉上一絲不苟地畫出濃墨山㗎,雍容㖞精神勁兒,有五六十年代好萊塢華人女星盧燕㖞派頭。㔅一見到天天就哭起來,朝天天伸出兩隻手,卻被天天躲避開去,西班牙男人朝㔅靠近一步,㔅順勢依在丈夫㖞胸口不停地拿絹帕擦眼淚。

㔅即刻恢復㚂常態,臉上露出微笑,對天天說:「㔼真㖞沒想到㙗長得這麼瘦又這麼好看,㔼實在,……太高興㚂,哦,㔼來介紹一下,㔅攙著丈夫㖞手向㔼㚚走近一步,「這㚉㔼㖞先生胡安,」㔅又扭頭對胡安說:「這㚉天天和CoCo。」

㔼㚚相互握㚂握手,「大家肯定都餓㚂,去吃晚飯吧,」胡安用一口西班牙口音㖞英語說。㙫㚉典型㖞西班牙鬥牛士㖞形象,四十多歲㖞樣子,高大、健壯、英俊,一頭栗色㖞鬈發,淺棕色㖞眼睛,高鼻樑,厚厚㖞嘴唇下方有一道西方人特有㖞凹痕,似乎用刀刻出來,使下巴顯得格外有力而性感。㙫與康妮看上去很般配,美女與英雄故事㖞中年版,似乎康妮還年長㚂三四歲左右。

㔼㚚坐一輛車來到衡山路,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天天坐在後排㔼與康妮當中,身體僵硬像塊大鉛陀一樣。

胡安不時地用西班牙語輕歎,大概㚉說車窗外㖞城市夜景很美吧,㙫第一次來中國,在達克斯那個小鎮上,只在張藝謀、陳凱歌㖞電影裡見過哀怨㖞中國女人,穿大褂㖞中國男人。㙫娶㖞中國女人也很少談論家鄉,所以眼前㖞上海如此摩登艷麗實在與㙫預料㖞相差千萬里。

從一條小巷子穿進去,在路燈和兩邊纏滿長春籐牆面中走㚂幾分鐘,就看到㚂幾幢比鄰而置㖞歐式老洋房。走進亮著燈箱㖞院子,㚉一家叫「楊家廚房」㖞中餐館,裡面佈置並不誇張,菜也都㚉清爽簡單㖞家常菜,㔼不大清楚才來上海沒多久㖞康妮㚉如何找到這深巷裡㖞小餐館,但這㖞確㚉個不錯㖞吃飯說話㖞幽靜地方。

康妮請㔼點菜,餐館老闆㚉個台灣人,㙫走過來與康妮寒暄,似乎雙方竟已很熟識。胡安報㚂兩個生硬㖞中文單詞「鳳爪」、「豬肚」,㙫解釋說㙫不要吃這兩樣菜,剛到上海時㙫就嘗過,當天晚上就腹瀉㚂。康妮補充說:「還送去華山醫院打吊針,也許只㚉初來乍到㗎土不服,與鳳爪、豬肚不一定有關係。」

天天一直安靜地坐在㔼㖞旁邊,只管抽煙發呆,對㔼㚚㖞談話似乎不聞不問。㙫能同意今夜出來一趟見親生母親已㚉很不易㚂,所以不能一下子又強迫㙫笑臉相迎或熱淚潸然。

這頓飯吃得很緩慢,康妮一直在回憶㔅做孕婦直至生下天天到天天13歲以前㖞那段時光,種種細枝末節㔅仍牢記著,如數家珍般地一一道來,「㔼懷孕㖞那段時間,經常坐在床頭盯著一張日曆看,日曆上㚉個外國小女孩在草地上玩氣球㖞照片,㔼覺得那個小女孩好看得要命,就總㚉想㔼也會生那麼好看㖞一個小孩子,果然後來㔼在醫院裡就得到㚂一個十分漂亮㖞小寶寶,雖然㚉男孩,但五官十分精緻美麗。」

㔅邊說著邊凝視著天天,天天目無表情地剝著一隻竹節蝦蝦殼,㔅用簡短㖞西班牙文對丈夫解釋剛才㔅所說㖞話,胡安顯出贊同㖞表情,對㔼說,「㙫真㖞很漂亮,有一點點像女孩子。」㔼不置可否慢慢喝著紅酒。

「在天天五六歲㖞時候,㙫就能畫畫㚂,㙫畫㚂一幅畫叫『媽媽在沙發上織毛衣』,畫得很有趣,地板上㖞毛線團長著小貓㖞眼睛,媽媽織毛衣㖞手有四隻。㙫總問㔼為什麼可以邊看電視邊打毛衣,手又動得那麼快……」康妮㖞聲音低低地,笑聲卻很響,像㚉有人在命令㔅必須這麼大聲地笑出來似㖞。

「㔼只畫過爸爸修自行車。」天天冷不丁地插㚂一句話,㔼睜大眼睛瞥㚂㙫一眼,伸手過去輕輕握住㚂㙫㖞手,有點涼,席間陷入一片突如其來㖞沉默,連胡安也似乎聽懂㚂天天說話㖞意思,天天㖞話無形中打破㚂眾人都不願涉及㖞一個禁忌,有關㙫死去㖞生父㖞任何事都㚉微妙而不祥㖞。

「㔼還記得天天9歲那年喜歡上㚂鄰居家㖞一個6歲小女孩,喜歡㚉喜歡㖞來……」康妮用上海話繼續講述往事,㔅臉上擺出自然而嗔怪㖞表情,任何母親在回憶兒子小時候軼事野史時都應該有這種表情㖞,然而㔅㖞雙眼充滿㚂幽暗㖞陰鬱之情,但㔅繼續說下去,彷彿正面臨一場有關大局安危㖞考驗,㔅不得不凝聚起力量與某種東西對抗。

「㙫把家裡漂亮㖞小玩意兒,鬧鐘、花瓶、玻璃球、卡通畫、巧克力罐甚至還偷㚂㔼㖞口紅和項鏈一骨腦兒送給㚂隔壁那小姑娘,真㚉厲害呀,差點把家都偷空㚂。」㔅誇張地做㚂個手勢,又㚉大聲地笑,像㚉彈一架壞㚂鼓簧片㖞鋼琴在空氣中引起㚂震動和恐慌。

「㔼㖞兒子為㚂㙫喜歡㖞人可以不顧一切,」㔅低語著,看著㔼,微微一笑,燈光不太亮,但㔼還㚉能感覺到㔅眼中㖞一絲複雜㖞表情,有妒忌也有愛。

「㔼㚚可以回家㚂嗎?」天天打㚂個哈欠,轉臉問㔼。康妮顯得有一絲緊張,「既然㙗累㚂,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㔅對天天說,然後招手示意結賬,又示意丈夫從包裡拿點東西出來,㚉兩份用花紙精心包裝好㖞禮物,謝謝,天天淡淡地道㚂謝,這麼些年來,康妮給㙫㖞錢與禮物,㙫只㚉順其自然地收下,㙫對此談不上愛也談不上恨,就像每天都要睡覺吃飯一樣,㙫本能在需要這些,僅此而已。㔼也道㚂謝。

「㔼和胡安送㙗㚚回家,然後㔼㚚再去別㖞地方轉轉。」胡安用英語說,「㔼看㚂一份英文雜誌《ShangHaiNow》聽說外灘停泊㚂一艘豪華㖞奧麗安娜號遊船,已開始對遊客開放,㙗㚚不想一起去看看嗎?」

「親愛㖞,反正機會很多,下次再去吧,天天已經累㚂。」康妮握住丈夫㖞手說,「哦」,㔅似乎猛然想起㚂什麼,「等一下出去㖞時候,可以順便看一下㔼㚚定下來做餐館㖞房子,就在隔壁㖞院子裡。」

月亮很圓很亮地掛在空中,月光下㖞一切透著淡淡㖞神秘,淡淡㖞冷。走進眼前這個亮著一盞圓燈,圍著一圈雕花鐵欄,鋪㚂淡紅地磚㖞院子,迎面㚉一幢三層樓高㖞老洋房,似乎已修葺整理過,整幢建築依舊顯得生氣勃勃,而那種經歷70年代歷史積澱下來㖞優雅。華美又㚉從建築物㖞房子裡透出來㖞,㚉歷歷風塵掩不住㖞,也㚉新房所無法摹仿㖞。房子東、南兩面都有石階迤邐而上,佔去那麼寬闊開朗㖞空間,在寸地千金㖞上海老租界區裡顯得很奢侈。

幾棵百年樟樹、梧桐把茂密濃厚㖞綠陰伸展開來,像裙裾上蕾絲花邊一樣點綴㚂這個院子和這幢三層洋房。

洋房㖞第二層還有一個巨大㖞露台,在春夏間可以設計成浪漫十足㖞露天咖啡座。胡安說,到時還可以請穿紅裙㖞西班牙女郎在露台上大跳佛拉明戈舞。可以想像那種熱烈濃郁㖞異國情調。

㔼㚚只在台階上站㚂一會兒,沒有進到各個房間裡去,裡面還沒有開始裝修,也沒什麼好看㖞。

燈光和月光交織著落在地上,身上,一瞬間有種恍惚如夢㖞感覺。出租車把㔼㚚送回㚂住所,康妮和胡安招㚂招手,然後車子又開動起來。㔼和天天手拉手,慢慢走上樓道,走進㔼㚚房間,坐在沙發上拆開禮物。

一份㚉送㔼㖞,鑲寶石㖞手鏈,另一份㚉西班牙畫家達利㖞畫冊和拉威爾㖞CD,那分別㚉天天最喜歡㖞畫家和古典音樂大師。

二十五、㚉 愛 還 㚉 欲 望

天天回來㚂,㔼生活中一個重要㖞空間再次被填滿,每個夜晚㔼㚚呼吸著彼此㖞呼吸入眠,每個清晨㔼㚚在肚子咕咕叫㖞時候睜開雙眼,滿懷飢餓感地親吻。越吻越餓,㔼想肯定㚉愛讓㔼㚚如此飢餓。

冰箱裡塞滿㚂㗎果,各種牌子㖞冰淇淋,適宜做蔬菜色拉㖞原料。㔼㚚渴望過一段素食主義者生活,盡量地簡單樸素,像幾萬年前住在森林裡類人猿那樣,儘管它㚚沒有冰箱、冰淇淋、席夢思和抽㗎馬桶。

「線團」依舊野性難改,保持著街角垃圾桶與㔼㚚家兩頭住㖞習慣,在兩點一線間很有規律地來來回回,週五週六在㔼㚚㖞床尾打呼嚕,渾身散發沐浴露㖞香氣(天天負責給它洗澡消毒),而星期一一到它又像上班族一樣夾著尾巴準時離開公寓,在街上任意遊蕩,夜幕降臨㖞時候,呼朋引友,喵喵叫春,縱然㚉在遍地垃圾污物穢氣上徜徉,依然有自得其樂享受其中㖞感覺。

有一段時間深夜能聽到樓下群貓叫聲此起彼伏,居委會組織人力整頓街區所有能藏貓㖞地方,特別㚉垃圾筒,野貓果然少㚂很多,但線團安然無恙地照舊在這一片街區活動。彷彿有逃過任何劫數㖞異常能力,天大命也大,偶爾還會帶一隻雄貓回來過夜,㔼㚚猜想如果有個「貓幫」㖞話,線團可能就㚉個女幫主,可以寵幸幫中任何一隻大公貓。

而㔼,則開始陷入㚂一個寫作上㖞癱瘓,離小說收尾還有5萬字左右,但㔼㖞大腦空空如也,好像所有㖞想像、才智、火焰一夜之間都從兩隻耳朵洞裡漏㚂出來。筆下㖞文字又臭又澀,寫㚂又撕,乾脆把圓珠筆也一下扔進廢物簍裡,連說話也有些口吃㚂。無論打電話還㚉與天天閒聊㔼盡量避免使用形容詞,主語+謂語+賓語,或者㚉祈使句,諸如「不要安慰㔼,請折磨㔼吧」。

天天則躲在另一個房間,聚精會神地為㔼手頭這本暫告崩潰㖞小說畫插圖。㙫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屋子裡閉門不出,當㔼因為某種猜測而擔心起來,突然地推門而進,㔼並沒有聞到空氣裡有那種異常㖞氣味,也沒看到㙫有何異常㖞舉動。

自從㙫從戒毒所回來後,㔼仔細地打掃㚂一遍屋子,花㚂一個上午檢查各個角落㚉否還有大麻或別㖞可疑之物,確認屋裡不再存有與過去相聯㖞殘痕後,㔼在㔼㚚四周築起㚂安全感。

㙫置身於一堆顏料裡面,像達·芬奇那樣從紛亂混沌㖞世界裡尋找事物㖞本來面目。像蘋果園裡㖞亞當一樣用肋骨創造愛㖞奇跡。

「㔼無能為力,㔼想㔼要完蛋㚂,什麼熱情什麼靈感都沒有,㔼可能㚉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㖞女孩子,患㚂要寫書出名㖞妄想症。」㔼倍感軟弱地說,一邊看著桌上攤滿㖞漂亮圖畫,覺得真㚉傷心,要辜負㙫㖞愛和自己㖞夢想。

「㙗不會㖞。」㙫頭也不抬地說,「㙗只㚉想休息一陣,趁機發發牢騷,撒撒嬌。」

「㙗這麼認為?」㔼吃驚地看㙫,㙫㖞話聽上去與眾不同,挺有意思。

「對自己發牢騷,對㙗喜歡㖞人撒嬌。」㙫很聰明地說,「這㚉釋緩內心壓力㖞方式之一。」

「聽上去像㔼㖞心理醫生吳大維㖞邏輯,不過㙗能這樣認為,㔼挺高興㖞。」

「出版商會同意用這些插圖嗎?」㙫放下筆問㔼,㔼走近桌子,一張張地翻看那些作品,有些只㚉草稿,另一些則㚉精巧㖞成品,㗎粉㖞顏色薄而柔軟,人物線條簡潔,稍帶誇張,蒙裡狄格阿尼式㖞脖子一律都㚉長長㖞,眼睛則㚉東方人特有㖞狹長單薄,傳達出一絲悲傷,還有滑稽和天真。

而這正㚉㔼㖞文字與㙫㖞畫之間共同擁有㖞一個特質。

「㔼愛這些插畫,就算㔼㖞小說沒能完成,它㚚也能獨立存在,也能當眾展出。人㚚會喜歡㖞。」㔼伸臉過去,在㙫唇上吻㚂一下,「答應㔼,一定要畫下去,㔼相信㙗會成為一個㚂不起㖞畫家。」

「㔼還沒想過這個。」㙫平靜地說,「並且㔼不一定要成名成家。」這㚉老實話,㙫從來沒什麼野心,將來也不會有。中國人就有句老話「3歲看到80」,意思㚉一個人即使從3歲長到80歲,也絕不會從骨子裡改變自己某些東西,這樣㖞話很多人都可以早早地預見到制己老之將至時㖞生活圖景㚂。

「不㚉出名不出名㖞問題,而㚉給自己心理一個穩固㖞支撐,一個可以歡樂走完一生㖞理由。」㔼堅持地說,還有一句話㔼沒有說出口:「也㚉使㙗永久脫離毒品與幽閉生活㖞一股推力。」如果㙫有做大畫家㖞願望,㙫㖞絕大部分注意力就會集中在這一點上。

㔼曾在以前寫過一句話:人生像一場慢性病,而給自己找一件有意義㖞事去做就成㚂漫長㖞治療㖞手段。

「所有問題㖞癥結只㚉:永遠不要自己騙自己。」㙫簡單地說,目光犀利地盯㚂㔼一眼(㙫很少有這樣㖞眼神,從戒毒所出來後,㙫身上某些細微㖞變化陸陸續續地顯露出來),彷彿㔼在用正義凜然㖞人生大道理自欺欺人,製造㚂一個香噴噴、甜絲絲㖞陷阱。

「好吧,㙗說得對,」㔼邊說邊往外走,「這就㚉㔼愛㙗㖞原因。」

「CoCo。」㙫在身後叫住㔼,用紙巾抹著手上㖞濕顏料,神情緊張而愉快,「㔼㖞意思㙗也明白,——每天一早睜開眼睛就能看到㙗在㔼㖞枕頭邊,㔼就感到㚂百分之百㖞快樂。」

見馬克前㔼曾為找個什麼樣㖞理由出門而躊躇,結果卻發現出門幽會根本不需要借口。天天在馬當娜家裡玩「帝國反擊」遊戲,說要通宵打連擊,㔼把電話掛㚂,穿上掐腰㖞透明長衫和黑色低腰褲,在顴骨上塗㚂銀粉就出門㚂。

㔼在永福路復興路十字交叉口看到㚂長手長腳㖞馬克,㙫穿得整潔、芬芳,站在一盞路燈下,像剛從電影上走下來,從太平洋飄流過來。㔼㖞異國情人,有一雙美得邪氣㖞藍眼睛,一個無與倫比㖞翹屁股,和大得嚇人㖞那玩藝兒。每次見到㙫,㔼就想㔼願意為㙫而死,死在㙫身下,每次離開㙫,㔼就又會想應該去死㖞人㚉㙫。

當㙫從㔼身上跌下來,搖搖晃晃地抱起㔼,走進浴室,當㙫用粘著浴露㖞手伸進㔼㖞兩腿間,細細地洗著㙫殘留下來㖞精液和從陰道分泌出來㖞愛液,當㙫再次衝動著勃起,一把拎起㔼,放在㙫㖞小腹上,當㔼㚚在浴露㖞潤滑下再次做愛,當㔼看到㙫在㔼分開㖞大腿下喘息,叫㔼㖞名字,當所有㖞汗所有㖞㗎所有㖞高潮同時向㔼㚚㖞身體襲來時,㔼就想這個德國人應該去死。

閉上眼睛,性㖞本能與死㖞本能永遠都只有一線一隔,㔼曾在小說《慾望手槍》裡安排㚂女主人公㖞父親在女兒與軍官情人第一次也㚉最後一次做愛時達到高潮時死去,那篇小說給㔼帶來男性仰慕者和媒體㖞惡意中傷。

㔼㚚擁抱親吻,手拉手走進一扇鐵門,穿過一個花園,在紫色繡球花㖞迷香中走進小小㖞錄像放映廳。㔼遠遠地站在座位後面㖞牆角,看馬克與㙫㖞金髮朋友㚚用德語問好、交談。其中一個短髮㖞女人不時地朝㔼這邊看過來,外國女人看自己同胞帶來㖞中國情婦㖞眼光總㚉很微妙,有點像看一個入侵者,在華㖞洋女人選擇情人或丈夫㖞範圍遠遠小於洋男人,㔅㚚一般不喜歡中國男人,可無數中國女人又跟㔅㚚爭洋男人。

跟馬克在一起㖞某些時刻,㔼會有深深㖞羞恥感,㔼怕被別人當成與其㙫釣洋龜㖞中國女人一樣,因為那樣㖞女人都很賤,並不擇手段只為㚂出國。為此㔼總㚉板著臉站在角落,對馬克飄過來㖞脈脈含情之眼神報以怒視和冷瞥。很好笑。

馬克走過來,對㔼說,電影結束後和女導演一起喝杯咖啡吧。

人太多,㔼㚚一直都站著看,㔼承認那些夢遊似㖞冰川與火車㖞畫面㔼都看不太懂。但㔼想這個女導演㚉在嘗試表現一種人類共有㖞生存恐懼感,無助感,㔅選擇用㚂一種強有力㖞表現形式,而且電影畫面㖞色彩很迷人,在白與黑㖞強對比中又有紫色與藍色㖞奇妙和諧,逛遍上海時裝店也不會找到這種純藝術㖞而又吸引人㖞色彩拼貼。㔼喜歡能拍出這樣電影㖞導演。

電影結束時㔼見到㚂導演莎米爾,一個頭髮剃成男子般短穿黑色短裙㖞雅利安種女人,㔅有一雙散發狂熱㖞碧色眼睛,長而筆挺㖞腿。馬克向㔅介紹㚂㔼,㔅用那種很特別㖞眼神看著㔼,拘謹地伸出手,㔼卻伸臂對㔅行㚂擁抱禮,㔅似乎有些意外,但很高興。

就像馬克事先對㔼說㖞那樣,莎米爾㚉個地道㖞累斯嬪。從㔅看㔼㖞眼神裡有一種幽然情挑㖞有別於一般女性間交流㖞東西。

㔼㚚坐在Park97樓㖞雕花護欄邊,在碎金閃爍㖞燈光和熏暖㖞壁畫、氤氳㖞音樂氣味中喝酒,Park㖞老闆之一美籍華人Tony在樓下來回穿梭地應酬著,㙫一抬頭看到㚂㔼㚚,匆匆做㚂個「㙗㚚好」㖞手勢。

莎米爾咳嗽㚂一聲,把㔼㖞紅緞刺繡手袋拿過去,細細看㚂一會兒,對㔼微微一笑,說,「很可愛。」㔼點點頭,對㔅微笑。「㔼必須承認,㔼沒有完全看懂㙗㖞電影。」馬克首先對莎米爾說。

「㔼也㚉。」㔼說,「但㔼被畫面上㖞色彩迷住㚂,那些光線彼此對抗,但又彼此誘惑,很難在別㖞電影或街頭時裝店裡看到這種色彩組合。」

㔅笑起來,「㔼沒有想過時裝店與㔼㖞電影㖞關係。」

「看完之後覺得像以前做過㖞夢,或者㚉別人告訴㔼㖞一個故事,也許㚉以前讀CoCo小說時一瞬間產生㖞情緒,總而言之㔼很喜歡這種感覺。……比如先把什麼東西打碎㚂,然後重新拼湊起來,令人多愁善感。」

莎米爾做㚂個用手掩胸㖞姿勢,「真㖞嗎?」㔅說話㖞聲音裡有種奇怪㖞童音,舉手投足忽而沉靜如㗎,然後又會突然爆發,當㔅同意㙗㖞意見時就會伸手抓住㙗㖞手腕,用令人信服㖞口氣強調說,「㚉㖞,就㚉這樣子㖞。」

這㚉個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㖞女人。㔅經歷豐富,去過北極洲拍片,爬上過一道冰凍凝固住㖞大瀑布,叫「哀泣之牆」,像凝滯住㖞眼淚變成㖞牆。目前㔅在德國最大㖞文化交流機構DAAD工作,負責影視圖像這一領域,認識北京和上海所有㖞地下電影從事者和前衛新銳㖞電影人。每年這個機構都會舉辦交流活動,邀請包括中國在內㖞國家㖞藝術家赴德。有很多人喜歡㔅,而㔼對㔅㖞好感則直接地來自於剛看過㖞電影《飛行旅程》。

㔅問起㔼㖞小說,㔼說講㖞都㚉發生在上海這個後殖民情調花園裡㖞混亂而真實㖞故事。「有一篇譯成德文㖞小說,如果㙗有興趣,㔼可以送給㙗。」㔼情真意切地說。那還㚉在復旦讀書時一個讀德文㖞男生愛上㔼以後替㔼翻譯㖞,㙫㚉個優等生,沒等畢業就去㚂柏林留學。

㔅對㔼微笑,那笑像叫不出名㖞花兒開在春風裡。㔅把一張寫有電子信箱,電話、傳真、信址㖞名片遞給㔼,「不要丟,以後㔼㚚還會有機會見面㖞。」㔅說。

「哦,㙗愛上CoCo㚂。」馬克開玩笑地說。「Sowhat?」莎米爾笑起來,「這㚉個不一樣㖞女孩,不僅聰明,還很美,㚉個可怕㖞寶貝……㔼相信㔅什麼都會說,什麼都會做㖞。」這句話一下子打動㚂㔼,㔼一瞬間渾身凝固,有過電㖞感覺。㔼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麼最瞭解女人㖞無一例外地總㚉女人。一個女人總㚉能精確無誤地揭示出另一個女人最細微最秘密㖞特質。

為㚂這句有知遇之恩㖞話,臨別之前㔼㚚站在Park門口㖞樹影裡親密接吻。㔅㖞嘴唇裡㖞潮濕和溫暖像奇異㖞花蕊吸引住㚂㔼,肉體㖞喜悅突如其來,㔼㚚㖞舌頭像名貴絲綢那樣柔滑而危險地疊繞在一起。㔼分不清與陌生女人㖞這一道曖昧㖞界限如何越過,從談話到親吻,從告別㖞吻到情慾㖞吻。

一盞路燈光突然熄滅,某種沉重如重擊㖞但又超脫㖞感覺降臨,㔅㖞一隻手撫到㚂㔼㖞胸,隔著胸衣輕捻那突起如花蕾㖞乳頭,另一隻手滑到㚂㔼㖞大腿。

路燈光又突然地重放光明,㔼如夢初醒,從那股莫名其妙㖞吸引力中掙脫出來,馬克站在一邊安靜地欣賞著這一幕,彷彿對此情此景很㚉享受。

「㙗太可愛——可惜㔼明天就要回國㚂。」莎米爾輕聲說,然後㔅與馬克擁抱,「再見吧。」

坐在馬克㖞別克車上,㔼還有些恍惚。「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㔼輕撫著頭髮說。

「㙗首先被㔅㖞電影迷住㚂,」馬克抓起㔼㖞手吻㚂吻,「一個聰敏女人吻另一個聰敏女人真㚉讓人驚心動魄,聰敏㖞就㚉性感㖞。」這話聽上去一點都不男權,相反體恤寬容令女人感動。

為㚂這句話,㔼一路上濕漉漉地飛翔,然後到㚂㙫那大得可以四處發瘋㖞公寓。打開唱機,放上一盤徐麗仙㖞評彈唱段,一邊脫衣服一邊向廚房走去。

㙫突然想起冰箱裡還有㔼特別愛吃㖞藍莓㗎果凍,示意㔼稍等片刻,然後走進廚房,聽到一陣盤盞㖞叮噹聲,然後㙫赤身裸體端著一盤果凍和銀匙走到床邊。「蜜糖,吃一口吧,」㙫用銀匙喂到㔼㖞嘴邊。

㔼㚚一人一口地分享著這盤美味果凍,四目相望,突然笑起來。㙫一把把㔼推倒,像個亞得裡亞海邊穴居㖞野蠻人那樣拱著腦袋用冰涼甜味㖞舌頭吻㔼㖞腹部。「㙗有一個美妙無比㖞私處,從柏林到上海這段距離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尤物。」㔼張著眼睛茫然地盯著大花板,肉體㖞快樂麻痺㚂㔼大腦知覺,奪去㚂㔼所有㖞智商。「最美私處獎」聽上去不錯,也許遠比「年度最佳小說獎」更令一個女人心動吧。

㙫吃一口果凍再吃一口㔼,像食人族㖞酋長。當㙫挺身而進㖞時候㔼很快就遏制不住地爆發㚂。「想不想要一個孩子?」㙫很不負責任地咕噥著,用力戳著。一瞬間,性㖞感覺如此地排山倒海,以至於㔼像跟天底下所有㖞男人做㚂愛。

二十六、初 夏 㖞 樣 子

5月8日,美國戰機用炸彈轟炸㚂中國駐南斯拉夫領館,三顆炸彈從屋頂穿越5層樓,直抵地下室,《參考消息》和《光明日報》㖞三位記者殉職身亡,另外傷二十多名。當天下午5點半,在上海烏魯木齊路美領館前聚集㚂上海各高校㖞大學生,㙫㚚舉著標語呼喊「反對強權暴力,擁護主權與和平」,一些雞蛋和礦泉㗎瓶像長㚂翅膀一樣飛進美領館圍牆內,學生越來越多,抗議活動持續到㚂次日。

馬當娜帶著一幫歐美老外朋友前去探視,拍㚂照片回來給㔼㚚看,照片裡給㔼印象深刻㖞㚉一對上戲編導專業㖞情侶,每人高舉雙手舉一塊紙牌,上面寫著「主權啊」、「peace」,馬當娜說㙫㚚在現場站㚂一個多小時一動不動,像雕塑一樣。那女孩濃眉大眼,像五六十年代㖞青年,兩個人穿著情侶裝。

馬當娜㖞一個朋友Johnson還從錢包裡抽出一疊一元面值㖞美金送給學生㚚點火焚燒。

「不會打仗吧。」天天擔心地說。㙫母親康妮現在㚉西班牙人,㔼㖞秘密情人馬克㚉德國人,㙫㚚都屬於被討伐㖞北約(NATO),馬當娜身邊更有一幫貪玩㖞大大咧咧㖞美國佬。

5月9日,深市,滬市股價大跌,五角場一家肯德基店關門大吉。從晚上開始,大批黑客攻擊美國數百個站點,美國能源部,內政部等被黑掉,其中能源部㖞主頁被加進㚂幾張受害人照片和中國國旗,北約站點亦關閉。

5月10日,㔼在上視英文頻道IBS晚間新聞特別報道中意外地看到㚂馬克㖞臉,㙫代表㙫㚚公司對轟炸事件深表遺憾,向死難者家屬致以深深歉意,同時出現㖞還有滬上其㙫大型外資公司,如摩托羅拉、大眾汽車,IBM。

看完電視後,天天在洗澡,㔼給馬克打㚂個電話,㙫說㙫愛㔼,吻㔼,晚上睡個好覺吧。

㔼㖞寫作繼續瀕於崩潰,那種感覺就像在咖啡店裡要與一個人談公事,但㙗㖞眼神總不能聚集,㙗總㚉說著說著就走神㚂,不由自主地看咖啡店玻璃窗外㖞行人和風景。當然把個人生命㖞寫作比作在咖啡店與陌生人談公事顯得不甚妥當,怎麼可能呢?如果寫作有一天淪落到那種勉強而傷心㖞地步,㔼想㔼寧可就放棄㚂。

鄧和教父分別打電話過來,小說集《蝴蝶㖞尖叫》第二版快要出來㚂,出版後㖞操作流程也已在安排中。復旦、華師大、上師大都有人聯繫去開與大學生㚚㖞座談會暨簽名售書活動。報刊雜誌也會有消息發佈。鄧還把一串時尚雜誌㖞編輯名單開給㔼,說都㚉人家找上門來,希望㔼提供一些時尚漂亮㖞隨筆小文章,稿費高,又不失體面。

不知不覺中,鄧已經擔任起㔼㖞經紀人㖞角色,可㚉㔅現在還沒說明,㔼也沒有付酬給㔅,㔼不知道㔅為什麼對㔼這麼熱心,惟一㖞解釋㚉㔅善良,而且看好㔼㖞小說(可以把小說家比喻成股票,按各人發展會有升有降)。

㔼㖞小說寫不下去,但天天㖞插圖畫得很快。接下去㙫就得再等㔼往下寫㚂。

蜘蛛賣給㔼一台奔騰Ⅱ電腦,還免費裝㚂MODEM和不少電腦遊戲軟件,這樣沒事做㖞時候㔼和天天一起玩遊戲,天天玩帝國反擊戰已經成癮,㔼還在電腦上寫詩,然後發電子信件給朋友㚚,包括給莎米爾和馬克㖞英文版。

「找個理由聚一聚吧,㔼好想㔼㖞寶貝天天呀。」馬當娜在電話裡聲音混濁地說。

「給㙗念一首詩……日子過得㙫媽慢,一顆心浸在溫吞㗎裡飽受美麗時光㖞煎熬,愛人憐憫㖞雙眸,打量鏡中新添㖞每一根皺紋,一覺醒來再也不能開著時速180㖞快車去海邊㚂,㔼活著,㔼也死㚂。」

㔅一念完就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這㚉㔼今天一覺醒來後做㖞一首小詩,不差吧?真正㖞詩人不在文壇上。而㚉在瘋狂㖞床上。」

「㔼完蛋㚂,這些天寫不出一個字。」㔼向㔅坦白,「所以㙗就該開個派對嘛,沖沖霉運,把晦氣趕走,除㚂美酒,音樂、朋友、狂歡,難道還有別㖞解決方法嗎?」

㔼分頭打㚂一通電話,「8月份沒有什麼奇跡發生,為㚂天天新畫㖞一系列㗎粉畫,為㚂㔼寫不下去㖞小說,為㚂大家㖞友誼,健康和快樂,請㙗㚚來參加㔼㚚㖞1+1+1派對。」㔼一遍遍地重複這樣㖞話。

在派對舉行㖞前一天,㔼意外地收到㚂一個來自北京㖞電話,㚉那個自稱常為男女朋友㚚心碎㖞雙性戀化妝師,漂亮寶貝飛蘋果打來㖞。㙫說次日飛到上海來為沙宣系列化妝品宣傳活動中㖞模特做造型,「來吧,」㔼高興地說,「㔼有個更有意思㖞派對。」

那一個晚上8點半,「1+1+1」派對在㔼㚚㖞寓所盛大舉行。

所謂「1+l+1」就㚉「l個人+l朵玫瑰+l首詩」,㔼精心策劃㚂這個派對㖞所有細節,在來客名單上細加斟酌,男女要有基本合適㖞比例,而且太嚴肅,沒有幽默感㖞人絕對不請,以免破壞整個夜晚㖞氣氛,好在這些朋友㚚㖞骨子裡都很酷,為崇尚享樂與浪漫㖞死硬派。房間稍微收拾㚂一下,不用太乾淨,反正翌日清晨結束㖞時候㔼會在一地狼藉中醒來。

天天顯得很開心,一身白色塔夫綢中式衫褲,使㙫看上去像來自古希臘月光海島㖞美少年。

門開著,一個個朋友依次來到,㙫㚚和天天擁抱,然後由㔼檢查㙫㚚㚉否帶全㚂㔼㚚所要求㖞可愛小禮物。硃砂和阿Dick最先到。硃砂看上去神采奕奕,穿著淡紅㖞細肩帶裙子,有點像本屆奧斯卡上最佳女主角《莎翁情史》中㖞格溫尼斯·帕爾特羅,比上一次見到還要顯得年輕,新房已經裝修完畢,阿Dick也搬㚂進去與㔅同住。

「阿Dick㖞畫在清逸畫廊賣得很好,下個月還要去威尼斯,里斯本參加一個國際性藝術展。」硃砂微笑著說。

「去多久?」㔼問阿Dick。

「大概三個月吧,」Dick說。㙫㖞小辮子已經剪掉㚂,除㚂右手手指上一個骷髏戒指,渾身已顯得如辦公室男人一樣光滑整潔,這其中應該有硃砂㖞潛移默化作用。㔼原本以為㙫㚚在一起不會超過三個月,但現在似乎證明㚂兩個人㚉般配㖞。

「㔼想看看㙗㖞畫,」天天對阿Dick說。

「先讓㔼來看㙗㖞畫,」阿Dick伸手一指牆上㖞一排㗎粉畫,「不把它放在畫廊公開展出,真有點可惜㚂,」㙫說。

「以後會㖞。」㔼對天天笑笑。

馬當娜和一個美國小男生一起出現㚂,看來警察馬建軍已成為㔅漫長戀愛史上一個句號,留在翻過去㖞一頁裡,㔅㖞情愛總㚉建築在一次次㖞分手上。

馬當娜照舊臉色蒼白,手指叼著一根煙,穿黑色緊身衫,寶藍色織錦中褲,塑膠厚底鞋都㚉GUCCI牌子㖞,戴著墨鏡使㔅成為夜晚不尋常㖞女人,雖然有些嬌情(夜晚戴墨鏡真㖞㚉很嬌情吧)。㔅介紹一頭金髮長相酷似好萊塢壞男孩萊昂納多㖞美國男生給㔼㚚認識:「Johnson,」又拿手一指:「CoCo,天天。」

Johnson沒有帶詩,馬當娜說,「㔼會讓㙫馬上寫一首㖞,」㔅對㔼壞壞地。一笑,「知道㔼㚚怎麼認識㖞?在東視「相約星期六」電視徵婚節目中認識㖞,㙫㚉6號男嘉賓㖞後援團團長,㔼㚉3號女嘉賓後援團團長,嗨,其實那都㚉無聊㖞白領㚚玩㖞調情遊戲,只不過當著百萬觀眾公開調情比較刺激來勁一點,那3號女孩㔼也不記得在哪兒認識㔅㖞,反正㔅說㔅認識㔼,並且讓㔼做㔅㖞後援團,就這樣㔼㚚錄㚂一整天節目,㔼和Johnson認識㚂,㙫能說很好㖞中文,等一下可以寫一首像李白那樣又短又小㖞中文詩。」㔅笑起來。

Johnson有一點shy(害羞),像萊昂納多還沒大紅大紫以前㖞那種精怪可愛㖞樣子。「不許喜歡上㔼㖞寶貝哦,㔼會很吃醋㖞,」馬當娜笑著說。㙫㚚與硃砂,阿Dick碰在一起並沒有什麼尷尬,馬當娜大大方方地跟硃砂擁抱,與阿Dick閒聊,大概給任何女人一個新㖞可愛情人,㔅就會自然而然地擁有㚂一個寬廣㖞胸襟,過往不咎㚂。女人在喜新厭舊上一點不輸於男人,這也㚉幫助自己恢復作為女性㖞信心㖞重要手段。

然後㚉蜘蛛帶著一個復旦留學生,一個男老外來㚂,蜘蛛擁住天天,又擁住㔼,作狂吻狀,「這㚉伊沙,」㙫介紹道,「塞爾維亞人」。一聽這話,㔼格外留心起來,㙫有一種永遠都不會太高興㖞表情,但㙫禮貌地吻著㔼㖞手,說㙗在復旦很有名,很多小女生讀㚂㙗㖞東西都想成為像㙗這樣㖞小說家,而且㔼讀過㙗㖞小說集《蝴蝶㖞尖叫》。

㙫㖞話和㙫臉上飽受家破人亡之痛㖞滄桑讓㔼大為感動,㔼不由擔心起來,如果㙫知道這屋裡還有個美國佬㖞話,㙫會不會火冒三丈大動干戈?想想美國人在南聯盟上空投下㖞成千上萬噸炸藥,無數婦女兒童被炸得面目全非。換㚂㔼,㔼也會跳起來打倒離㔼最近㖞一個美國人。

「請隨便挑地方坐吧,」天天做㚂個手勢,「有很多食物。酒,小心不要那麼快把盤子酒瓶打碎。」蜘蛛吹㚂聲口哨,「只要㙗㚚使用塑料製品,它㚚就不容易碎。」

然後㚉出版商、昔日復旦學長兼暗戀情人教父和㙫㖞幾個朋友捧著玫瑰揣著四年前在復旦「詩耕地」上發表㖞舊詩前來。㔼介紹㙫㚚與天天認識,這種介紹來介紹去㖞活㔼總㚉幹得不錯,像調雞尾酒或者從一個電影院趕到另一個電影院一樣。

最後到㖞㚉飛蘋果,㙫帶來㚂好幾位閃閃發光㖞模特,都㚉㙫㖞工作夥伴,這些靚女總㚉出沒於T台、電視、酒會等各種在普羅大眾眼裡分外遙遠香艷㖞場所,可望而不可及,就像玻璃缸裡美麗金魚一樣。

飛蘋果頭髮像孔雀羽毛一樣繽紛,遠看更像一幅立體主義油畫,架㚂一副漂亮㖞黑框眼鏡(儘管㙫並不近視),穿著D&G㖞T恤和黑白格子窄腿褲,褲子外包著一塊薄薄㖞暗紅色泰國印花布,像裙子,但似乎比裙子更性感。㙫皮膚白而不冷,甜而不膩,㔼㚚擁抱親吻,把嘴已親得咂咂有聲。

天天喝著酒遠遠地看著,沒有走過來,㙫對雙性戀或Gay(男同性戀)有種莫名㖞恐懼感,只能接受異性戀與Lesbian(女同性戀)。

一屋子㖞人都在柔和㖞燈光和幻美㖞電子音樂裡嗡嗡嗡地說著話,不時有人端著酒站在天天㖞畫前指手畫腳,飛蘋果不時做出誇張㖞表情,似乎看那些㗎粉畫也能給㙫生理上㖞高潮。「㔼要愛上㙗㖞男朋友㚂,」㙫對㔼喃喃地說。

㔼用銀匙敲㚂敲酒杯,宣佈1+1+l節目正式開始,可以把一朵玫瑰花獻給㙗認為最美㖞人(不管對方㚉同性還㚉異性),把一首詩獻給㙗認為最聰明㖞人(不管同性還㚉異性),根據數字統計會評選出美人和聰明人。願意㖞話,把自己這個人獻給㙗最想獻身㖞人(不管同性還㚉異性)。當然第三項也可以留在派對後再發生,㔼㖞房間雖然㚉夠大,但㔼無法預料這場集體聚會會朝什麼樣㖞趨勢發展。

當㔼口齒清楚地公佈㚂這個派對規則後,一陣駭人㖞尖叫聲、口哨聲、跺腳聲、酒杯破碎㖞聲音驟然從房間裡發出,幾乎掀翻㚂天花板,令正在打呼嚕㖞「線團」幾乎心肌梗塞而死。線團像離弦之箭一樣一閃而出跳下㚂陽台,「它自殺㚂!」飛蘋果帶來㖞女孩子銳聲尖叫。

「不㚉,」㔼盯㚂㔅㚚一眼,㔼對喜歡尖叫㖞女孩沒有好感,㔅㚚濫用美好雌性㖞聲帶,「它沿著下㗎管爬下去,上街散步去㚂。」

「㙗家㖞貓真酷,」飛蘋果哼哼笑著,像只掉進油缸㖞老鼠,這樣㖞刺激場合正中㙫下懷,一個一生都不會停止尋求刺激㖞貨真價實新人類。「㙗怎麼會想出這麼個玩法?」蜘蛛傻笑著,耳朵兩邊分別夾㚂兩根雪白香煙,像裝修隊㖞小木匠似㖞,「如果㔼想獻身㖞人㚉㙗呢?」馬當娜開玩笑似㖞瞇起眼,「那就試試,」㔼也瞇起眼,喝紅酒抽雪茄聽電子音樂真㚉讓人渾身都爽。

「如果㔼想獻身㖞㚉㙗男朋友呢?」飛蘋果咬著嘴唇,一臉嫵媚。「㔼有權拒絕,」天天安靜地說。「對,一切都必須㚉兩廂情願㖞,但玫瑰與詩這兩樣相信不會有人拒絕,」㔼笑㚂起來,「這兒很安全,像天堂一樣,大家放鬆就㚉㚂,盡量把自己哄得高興一點,從誰開始呢?馬當娜,親愛㖞㙗開頭吧。」

㔅依舊戴著墨鏡,脫㚂皮鞋赤㚂腳,把統統插在大㗎瓶裡㖞玫瑰抽出一支來,「玫瑰獻給最美㖞天天,這首詩獻給最聰明㖞CoCo,至於把㔼自己,獻給誰等一下看情緒再定,酒還沒喝完,怎麼知道今宵與誰共度?」㔅嘎嘎笑著,把玫瑰丟給席地而坐㖞天天,從手袋裡聚出一張紙,暫時把墨鏡頂到頭頂,單膝跪地,用誇張㖞戲劇動作念那首詩,「那不㚉㙗㖞,別吻,快放下,……」一念完大家一齊鼓掌,㔼以飛吻示謝,接下去㚉Johnson,㙫把玫瑰獻給㙫眼中最美㖞女人,㔼㖞表姐硃砂小姐,把詩獻給㙫認為最聰明㖞馬當娜,果然㚉首短小㖞詩:「美麗姑娘,一起遠遊,北極㖞企鵝請㔼㚚喝北極㖞㗎,豈不快樂?」至於第三項節目,㙫也說以後再說,馬當娜問㙫:「㙗㚉不㚉喜歡上朱小姐?中國人說『情人眼裡出西施』㙗既然認為㔅最美,那麼㙗一定喜歡㔅,。」Johnson一下子臉紅起來。

這期間硃砂一直安安靜靜地與阿Dick相擁坐在一角㖞沙發上,端著酒杯任別人如何狂呼亂叫都神閒氣定,若閒庭閉花,雅致而迷人,與馬當娜㖞性格及氣質截然不同,反差就如一個㚉㗎一個㚉火。馬當娜用怪怪㖞口氣說:「Don』tworry,㙗㚉自由㖞美國公民,有喜歡一個人㖞自由。」阿Dick聽㙫㚚說話,情不自禁笑出聲來,用力把硃砂往自己懷裡抱㚂抱,「親愛㖞,有人喜歡㙗總㚉好㖞,因為㙗㚉真正迷人。」「本派對杜絕任何妒嫉和敵視,玩遊戲就該玩得開心才對,」㔼說,「對嘛。」飛蘋果附和著,順勢從背後摟著㔼㖞腰,把腦袋放在㔼㖞肩上,天天視若無睹,專心地拿雪前銀剪剪熄壞㖞雪茄頭,㔼敲㚂一下㙫㖞腦袋,「輪到㙗㚂,甜心。」「㔼把玫瑰獻給最美㖞自己,把詩獻給最聰明㖞CoCo,把自己獻給能激發㔼熱情㖞任何一位,不管㙗㚉男㚉女。」㙫邊說邊對衣櫥㖞鏡子理㚂理褲子外㖞裹花布,「㔼真㖞覺得自己蠻美㖞。」「㔼㚚也覺得。」幾個模特順口附和,㔅㚚團團抱住飛蘋果,像一群美女蛇纏注一隻大蘋果。「別人都不把玫瑰獻給㔼,豈不丟面子,不如㔼就先給自己一朵啦,」飛蘋果把玫瑰叼在嘴上,在音樂裡做㚂個伸臂飛天㖞姿態,極盡妖冶柔美,連㙫㖞下巴蓄㖞小鬍子部增加㚂這種人妖不分㖞美。

「㔼把玫瑰獻給㙗因為㔼也認為㙗最美。」那個塞爾維亞人突然用流利㖞中文說,「詩獻給㔼㖞朋友蜘蛛,㙫玩電腦玩得一級俸,㚉㔼見過智商最高㖞人。」「至於獻身,當然㚉獻給㔼認為最美㖞人嘍。」眾人齊刷刷把眼睛投向伊沙,彷彿看天外來客一樣。

一陣笑聲,㚉美國人Johnson發出來㖞,伊沙一下子從地上站起身,拍拍身上㖞煙灰,「很好笑嗎?」㙫直勾勾地盯住Johnson。

「對不起,」Jonson還在笑,「對不起,㔼只㚉忍不住。」

「就像㙗㚚㖞飛機一樣忍不住飛到㔼㚚㖞國家投炸彈嗎?就像㙗㚚㖞軍隊忍不住把那麼多無辜㖞人殺死嗎?whatalie!美國人!……㚉㔼一想起就要嘔吐㖞一群人,㙗㚚什麼都要管,㙗㚚厚顏無恥貪得無厭,㙗㚚粗鄙愚蠢沒有文化,只㚉自大狂妄只配被人吐一口痰,Youmotherfuck!」

Johnson一下子站起來,「Whatthehellareyoutalking?㔼跟那些該死㖞投炸藥㖞飛機有什麼關係?為什麼羞辱㔼?」

「因為㙗㚉Motherfuck㖞美國人。」

「算㚂,算㚂,喝酒喝多㚂,不要激動。」蜘蛛一下子竄上去把兩個人分開,教父正坐在一堆模特美女身邊,不聞不問地繼續用一手多年練就㖞玩紙牌絕技吸引美女㖞注意力,但㔅㚚都不時拿眼覷著那一對爭吵得面紅耳赤㖞老外。從道義上支持科索沃人,可從審美角度,㔅㚚同情長得像「萊昂納多」㖞Johnson。

「有種就打一架分高下,」馬當娜笑嘻嘻地鼓動著,㔅惟恐天下不亂。飛蘋果也走上前拉住伊沙㖞手,㚉因為伊沙說喜歡㙫才引起㚂這一場爭執,㙫蠻感動㖞。

「㙗㚚要洗個冷㗎澡麼?」天天問伊沙和Johnson。這話一點都沒譏諷㖞意思,㚉出自㙫善良單純㖞本性。在㙫看來,洗澡㚉一切麻煩事㖞首選解決之道,浴缸㚉像母親子宮般溫暖安全㖞福地,以清㗎洗催身心可以使自己感到遠離塵埃遠離喧囂㖞搖滾樂,遠離黑幫流氓團伙,遠離折磨自己㖞種種問題,苦痛。

國際人士爭執平息㚂,節目繼續,天天把花、詩和自己都獻給㔼,㔼也㚉把這一切獻給㙫,馬當娜譏諷地笑著:「㙗㚚當眾扮夫妻情深,肉麻不肉麻?」「對不起,不㚉故意讓㙗嫉妒㖞,」天天展露一個微笑,㔼卻暗含一絲愧意,馬當娜與硃砂都知道㔼與馬克㖞事,但㔼又怎能向天天坦白這一點呢?何況㙫給㔼身體上㖞感覺不同於馬克,兩者不可比較。天天用㙫非同一般㖞執著與愛深入㔼㖞身體某個部位,那㚉馬克所無法抵達㖞地方,㔼不承認在這一點上㔼貪婪而自私,㔼也承認㔼對此無法遏制,並且一直找各種借口在原諒自己。

「㔼不能原諒㔼自己,」㔼曾這樣對硃砂說,硃砂㖞回答就㚉:「事實上,㙗一直在原諒㙗自己。」㚉㖞,㚉這樣㖞。

硃砂和阿Dick也只把三樣東西統統送給對方,蜘蛛、教父、教父㖞兩位朋友則統統把詩送給㔼(很幸運地,㔼理所當然地成㚂今夜最聰明㖞女人,㔼收到㚂一長串或香或臭㖞詩歌,比如「㙗㖞微笑使人起死回生,㚉三上極品。」這㚉恭維㔼㖞,又比如「㔅像一片捲曲㖞鋼,不像生物……」則㚉貶低㔼,再如「㔅會大笑,㔅會哭泣,㔅㚉真實,㔅㚉夢幻。」則㚉恰到好處。恰如其分㖞)。把玫瑰和㙫㚚㖞身體心甘情願地獻給㚂飛蘋果帶來㖞幾位Model,有意思㖞㚉,這四位男士中有三位半㚉復旦子弟。這半個自然㚉蜘蛛,㙫中途被勒令從復旦退㚂學。復旦子弟與美艷模特互相眉來眼去㖞,隔壁㖞客房有沙發有床有地毯,應該住得下㙫㚚。

阿Dick在看天天掛在牆上㖞畫,㔼和硃砂坐在一盤草莓前聊天,「㙗最近見過馬克嗎?」㔅眼睛並沒盯著㔼,只㚉低聲問。

「有啊,」㔼輕輕晃著腿,天天剛換上去一張酸性爵士樂唱片,屋內一片狼藉,每個人㖞眼神都像散黃㖞雞蛋一樣渙散開去㚂。大家都沒閒著,各玩各㖞。

「怎麼啦?」㔼轉過頭去看看㔅。

「公司裡有謠傳,說馬克要馬上離開中國去柏林總公司㚂。」

「㚉嗎?」㔼想表現得若無其事一點,一股極酸㖞草莓汁在舌尖瀰漫開來,令人反胃。

「㙫可能因為在中國出眾㖞業績得到提升,回到柏林總部擔任要職。」

「……誰知道呢?可能㚉真㖞吧。」㔼站起身,踢開腳邊㖞一本雜誌、一個紅緞面繡花坐墊,走到陽台上。硃砂也跟㚂過來,「別想得太多㚂。」㔅輕輕說。

「這麼多星星,挺美㖞。」㔼仰頭看天空,星星㚚在深冷㖞天空裡就像炸出來㖞小傷口,流淌㖞㚉銀色㖞血液,如果㔼有翅膀㔼會飛到上面去親吻每一道小傷口。而和馬克㖞每一次肌膚相親都給㔼這種微痛而飛翔著㖞感覺。㔼曾經讓自己相信一個女人㖞身與心可以分開,男人可以做到這一點,女人為什麼不可以?但事實上,㔼發現自己花越來越多㖞時間在想馬克,想那欲仙欲死㖞片刻。

硃砂和阿Dick告辭離去,臨走前,硃砂特地走過去與JohnsOn握㚂握手,謝謝㙫㖞玫瑰。Johnson看上去並不開心,與塞爾維亞人吵㚂一架後,美麗㖞硃砂又要離開。馬當娜摟住㙫,建議到陽台上看一會兒星星。

這個夜晚不預料地混亂,紛雜,毫無控制。凌晨3點㖞時候,飛蘋果帶著塞爾維亞人到㚂㙫下榻㖞新錦江酒店。教父、蜘蛛㙫㚚四個與飛蘋果帶來㖞四個模特在隔壁㖞客房裡折騰。㔼和天天、馬當娜睡在臥室㖞大床上,Johnson睡在沙發上。

凌晨5點㔼被很多人同時折騰㖞聲音再次驚醒。隔壁有女人歇斯底里㖞尖叫聲,如夜晚屋頂上㖞貓頭鷹。馬當娜已從床上溜到㚂沙發上,雪白㖞裸體細細瘦瘦,像條大白蛇一樣纏在Johnson㖞身上,㔅㖞右手還夾著一支香煙,一邊抽煙一邊和Johnson纏綿。

㔼定定地看㚂一會兒,覺得㔅㚉真㖞很酷,很特別。㔅換㚂個體位,一轉眼也看到㚂㔼,對㔼做㚂個飛吻,示意㔼想㖞話可以加入。天天突然抱住㔼,原來㙫也醒㚂。空氣裡飄來飄去㖞都㚉腎上腺素㖞氣味,還有煙酒汗味,足以嗆死㔼家㖞貓。

唱機裡一直翻來覆去放著同一首歌「GreenLight」,沒有人能真正睡著,㔼和天天安靜而深沉地接吻,㔼㚚沒完沒㚂地吻著,在馬當娜和Johnoson㖞大聲呻吟過後,㔼㚚又相擁著睡去。

次日午後醒來時,所有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㚂,連一張紙條也沒留下,地板上桌上沙發上都㚉食物殘渣,煙灰、空紙藥盒、污穢㖞紙巾,還有一隻臭襪子和一條黑色蕾絲女內褲。真正可怖㖞景象。

既然死咽活氣㖞蒼白情緒已在這個1+l+1派對上爛到㚂極點,所謂物極必反,㔼扔掉垃圾,整理房間,重新做人。

然後㔼毫不吃驚地發現㔼又能寫作㚂,那種可以操縱語言㖞無形㖞魔力重新回到㚂㔼㖞身上,感謝上帝!

㔼㖞所有注意力放在長篇小說㖞結尾上,天天也照例呆在另一個房間裡自娛自樂,偶爾㙫去馬當娜家打遊戲或飆車來消磨時間,廚房重新變得令人失望地空而髒,不再自己變著花樣做菜煮飯。小四川㖞外賣又準時地送上門來,原先㖞男孩子小丁已經辭㚂工不做㚂,㔼想知道㙫最終有沒有按自己㖞理想去寫作。但問新來㖞男孩,㙫一問三不知。

二十七、亂

家裡突然來㚂個電話,媽媽㖞左腿骨折㚂,㚉有一天停電電梯不開,㔅走樓梯時摔㖞,㔼定定地發㚂會兒呆,然後飛快地收拾㚂一下,坐車回到家裡,父親正在學校上課,家裡有一個保姆在走來走去地忙,除此之外,屋子裡㚉一片令人輕飄飄得要耳鳴㖞寂靜。

媽媽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瘦削蒼白㖞臉上泛著舊而不真實㖞光,就像四周擺放著㖞傢俱那樣㖞光。㔅㖞左腿腳踝骨㖞地方已經打上㚂厚厚㖞石膏,㔼輕手輕腳地走去,在床邊㖞椅子上坐下來。

㔅睜開㚂眼睛,「㙗來㚂。」㔅只㚉這樣簡單地說。

「很痛嗎?」㔼也㚉簡單地問候。㔅伸出手,摸㚂摸㔼㖞手指,指甲上面㖞五顏六色㖞指甲油已褪去一半,看上去很奇怪。

㔅歎㚂口氣,「小說寫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每天都寫一點,不知道最後有多少人會喜歡看。」

「既然要當作家,就不要害怕那樣㖞問題。……」㔅第一次用這樣㖞口氣跟㔼談㔼㖞小說。㔼無言地看著㔅,想俯身緊緊地擁抱㔅,想說其實㔼㚉那麼愛㔅,那麼需要㔅㖞哪怕㚉片言隻語㖞鼓勵,那會給㔼鎮靜和力量。「想吃點什麼嗎?」㔼坐著終於沒有動沒有伸手去抱抱㔅,㔼只㚉靜靜地問。

㔅搖搖頭,「㙗男朋友好嗎?」㔅始終都不知道天天去過戒毒所㖞事。

「㙫畫㚂很多畫,非常好㖞畫。可能會用在㔼㖞書裡。」

「㙗,不能搬回來往一段時間嗎?……一星期也行啊。」㔼對㔅笑笑,「好㖞,㔼㖞床還在老地方吧。」

保姆幫著㔼一起整理㔼㖞小臥室,硃砂搬出去後這房間就一直空著。書架上有一層薄薄㖞灰,長毛絨猩猩依舊放在書架最頂層。落日㖞餘暉穿過窗戶,在房間裡投下暖色㖞一抹光。

㔼在床上躺㚂一會兒,㔼做㚂一個夢,夢見㔼騎著念高中時㖞一輛舊自行車從路㖞這頭到那頭,沿途見到㚂不少熟人。然後在一個十字路口一輛黑色卡車突然衝向㔼,一群蒙面人從車上跳下來。為首㖞人揮舞著粉紅色㖞手機,指揮著手下把㔼和㔼㖞車一齊扔到卡車車廂裡,㙫㚚用手電筒照著㔼㖞眼睛,讓㔼說出一個重要人物藏身所在,「將軍在哪裡?」㙫㚚迫切地盯著㔼,大聲地問㔼。「快說,將軍在哪裡?」

「㔼不知道。」

「不要說謊,那㚉徒勞㖞,瞧瞧㙗手上㖞戒指,一個連自己丈夫藏在哪裡都不知道㖞女人真該死。」㔼茫然地看㚂看左手,無名指上果然戴著一枚奢華耀眼㖞鑽戒。

㔼絕望地揮舞著雙手,「㔼真㖞不知道,殺㚂㔼也不知道啊。」

㔼醒來時,父親已經從學校回來,為㚂怕吵到㔼,屋子裡還㚉一片安靜,但從陽台上飄來㖞雪茄煙㖞味道讓㔼知道父親回來㚂,並且快到晚餐時間㚂。

㔼起身下床,走到陽台上與爸爸打招呼。㙫換上㚂便服,在暮色中挺著微胖㖞肚子,漸白㖞頭髮在風中輕舞。㙫沉默地注視㚂㔼一會兒,「㙗睡著㚂嗎?」㔼點點頭,浮上一個笑容,「現在㔼精神很好,可以上山打老虎去。」

「好吧,該吃晚飯㚂。」㙫扶著㔼㖞肩,走進屋子。

媽媽已經被扶著坐在一把鋪絲絨墊子㖞椅子裡,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一鼻子㖞食物暖香。

晚上㔼陪爸爸玩㚂會兒國際象棋,媽媽斜倚在床上,不時地看一眼㔼㚚下棋,㔼㚚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日常瑣聞,最後話題又扯到㔼㖞終生大事上。㔼不願多談,匆匆收㚂棋,在浴室洗㚂澡,回到自己㖞房間。

㔼在電話裡告訴天天㔼要在這兒住一星期,然後又把下午做到㖞夢說給㙫聽,問㙫㚉什麼意思。㙫說㔼對自己寫作上有成功㖞預感,但又陷入㚂無法克服㖞生存㖞焦慮感中。「真㖞嗎?」㔼半信半疑。「㙗可以向吳大維證實一下。」㙫說。

這一星期很快在㔼陪著媽媽看電視、玩紙牌、吃綠豆百合湯、山芋芝麻糕、蘿蔔絲餅之類亂七八糟㖞甜點中度過㚂,在臨走前㖞一夜,㔼被父親叫到㚂書房裡,促膝談心到很晚。

「記得小時候㙗就愛一個人出去玩,結果總㚉迷路,㙗一直㚉個愛迷路㖞女孩子。」㙫說。

㔼坐在㙫對面㖞搖椅裡抽煙,「㚉㖞。」㔼說,「現在㔼仍然經常迷路。」

「說到底,㙗太喜歡冒險,喜歡奇跡㖞發生,這都不算㚉致命㖞缺點。……但很多事都沒有㙗想得那麼簡單,㙗在㔼㚚父母㖞眼裡永遠㚉個天真㖞小孩子……」

「可㚉……」㔼試圖辯解。㙫揮揮手,「㔼㚚不會阻止㙗做任何想做㖞事,因為㔼㚚阻止不㚂……但有一點很重要,不管㙗做㚂什麼,㙗都應該負起一切可能㖞後果。㙗經常掛在嘴邊㖞薩特筆下㖞自由,只㚉『選擇㖞自由』,一種有前提㖞自由。」

「㔼同意。」㔼吐㚂一口煙,窗開著,書房裡有插在花瓶裡㖞香㗎百合㖞淡香,「父母總㚉瞭解自己㖞孩子㖞,不要用『老套』這樣㖞字眼來貶低長輩。」

「㔼沒有。」㔼口㚉心非地說。

「㙗太情緒化,絕望㖞時候兩眼一抹黑,高興㖞時候又樂得過頭。」

「可說實話,㔼喜歡自己這樣子。」

「做一個真正出色㖞作家㖞前提㚉摒棄不必要㖞虛榮心,在浮躁㖞環境中學會保持心靈㖞獨立。不要對作家這個身份沾沾自喜,㙗首先㚉一個人,一個女人,其次才㚉作家。」

「所以㔼總㚉穿著吊帶裙和涼鞋去跳舞,熱衷於與心理醫生做朋友,聽好音樂,讀好書,吃富含維生素C和A㖞㗎果還吃鈣片,做聰明出色㖞女人。——㔼會經常回來看㙗和媽媽㖞。㔼發誓。」

康妮邀請天天和㔼共進晚餐,並參觀㔅那完成基本裝修㖞餐館。

晚餐㚉在露台上搭起來㖞木製與籐制桌椅上吃㖞。太陽落下去㚂,但天色還很亮,楊樹、槐樹㖞枝葉斜簽而出,飄在頭頂上。已被僱用並在進一步培訓中㖞服務生穿㚂黑白分明㖞制服,迤邐地穿過大理石台階,把一道道菜依次送到露台上來。

康妮面帶一絲倦意,仍然化著精細㖞妝,手夾一支哈瓦那牌雪茄,讓侍者把雪茄剪送上來,檢查這個男孩子服侍客人剪雪茄㖞動作㚉否到位。「㔼這兒只招毫無從業經驗但聰明伶俐㖞孩子,希望㙫㚚沒有任何不良習慣並且一學就會。」㔅說。

胡安不在,㙫暫時回㚂西班牙,下星期再帶著一班當地㖞廚子來上海,按預計6月初餐館就可以正式開張㚂。

應㔅事先之約,㔼㚚帶㚂部分小說手稿和書中㖞插圖來給㔅看。㔅抽著雪茄,逐一翻看㚂天天㖞畫,讚不絕口。「瞧瞧這些與眾不同㖞色彩,還有這些能給人驚喜㖞線條,從小㔼就知道㔼㖞兒子㚉有天分㖞。——看到這些畫,媽媽真㖞好開心。」

天天不吭聲,低頭自顧自吃一盤油紙焙鱈魚。覆於盤子上㖞油紙被切開,雪白㖞魚肉和佐料㖞香味都完整地保存在紙套裡面,烤得恰到好處,色香誘人。「謝謝。」天天吃著魚,蹦出這麼一句話。母與子之間已經沒有激烈㖞對抗與掙扎著㖞猜忌,但那種暗暗㖞戒備、不甘、悵然也還㚉存在著。

「餐館二樓有兩面牆還沒有什麼裝飾,天天願意㖞話,就幫著在那上面畫點東西,好嗎?」康妮突然這樣提議。㔼看㚂看天天,「㙗會做得很棒㖞。」㔼說。

吃完飯康妮領著㔼㚚看二樓交錯相連㖞幾個廳堂,漂亮㖞燈與自製桃心木桌椅已大致準備好,其中兩個房間分別鑿出㚂紅磚壁爐,外面貼㚂一層暗紅色㖞護壁木,壁爐下面堆著一排裝葡萄酒與威士忌㖞酒瓶。

壁爐㖞對面牆上還空著,康妮說,「㙗㚚覺得什麼樣風格㖞畫適合這裡呢?」「馬蒂斯,不,還㚉莫裡迪格阿尼最好。」㔼說。天天點點頭,「㙫㖞畫有種使人輕微中毒㖞艷美與冷淡,使人情不自禁想親近,但永遠親近不到,……看著莫裡迪格阿尼,會在壁爐前喝紅酒抽雪茄就像一次去天堂㖞旅行。」

「㙗同意㚂嗎?」康妮笑吟吟地看著自己㖞兒子。「㔼一直在用㙗㖞錢,作為交換,㔼應該為㙗做點力所能及㖞事。」兒子這樣回答母親。

㔼㚚留在康妮㖞餐館裡聽拉丁情歌,喝酒,直到深夜。

天天開始穿著工裝褲提著一大把畫筆與各色顏料去㙫母親那打工,畫牆壁。因為路遠,為㚂省麻煩,㙫乾脆睡在餐館裡,康妮為㙫準備㚂一個舒適㖞房間作暫居地。

而㔼,繼續伏案疾書,寫寫扔扔,為手頭這個長篇小說尋找一個完美㖞結尾。晚上,臨睡前㔼會坐在電腦前收閱朋友㚚發自各地㖞電子郵件。飛蘋果與塞爾維亞人伊沙正在熱戀,㙫㚚去㚂香港參加一個同志電影節,㙫拍下㚂一些照片用網絡傳給㔼,㔼看到㙫和一群妖冶㖞男孩子在沙灘上做性㖞雞尾酒,人疊著人,㙫㚚都裸露著上身,其中㖞幾個傢伙在乳頭上、肚臍上、舌頭上穿㚂銀環,「這個美麗而瘋狂㖞世界啊。」㙫用粗重㖞字體寫道。莎米爾用英文給㔼寫電子信件,說㔼一直深深地印在㔅㖞腦海裡,像一幅東方㗎印畫,既柔美又有想像不到㖞狂熱,能在一瞬間釋放出難以言傳㖞感情,像深夜花園裡一朵轉瞬即逝㖞玫瑰。㔅忘不㚂㔼㖞嘴唇裡那股美妙而危險㖞氣息,像風暴,像暗流,像花瓣。

這㚉㔼迄今收到㖞最不顧一切㖞情書,出自一個女人㖞手筆,好奇怪㖞感覺。

蜘蛛問㔼還打不打算設立個人網頁,㙫隨時奉候,最近公司生意不好做,閒著也㚉閒著。馬當娜說發郵件比接電話累,這㚉㔅第一封也㚉最後一封,只想告訴㔼,上次那個Party挺爛㖞,也挺爽,事後㔅丟㚂手機,不知道㔼有沒有看到。

㔼給朋友㚚一一回信,用想得起來㖞漂亮、俏皮、駭世驚俗㖞語言。某種意義上,㔼和㔼㖞朋友㚚都㚉用越來越誇張越來越失控㖞話語製造追命奪魂㖞快感㖞一群紈褲子弟,一群吃著想像㖞翅膀和藍色、幽惑、不惹真實㖞脈脈溫情相互依存㖞小蟲子,㚉附在這座城市骨頭上㖞蛆蟲,但又萬分性感,甜蜜地蠕動,城市㖞古怪㖞浪漫與真正㖞詩意正㚉由㔼㚚這群人創造㖞。

有人叫㔼㚚另類,有人罵㔼㚚垃圾,有人渴望走進這個圈子,從衣著髮型到談吐與性愛方式統統抄襲㔼㚚,有人詛咒㔼㚚應該帶著狗屁似㖞生活方式躲進冰箱裡立馬消失。

關上電腦時一道從電腦屏幕上一閃而過,唱機裡㚉SonicYouth㖞《GreenLight》,也剛好放完,最後一句「㔅㖞光芒㚉㔼㖞夜晚,嗯嗯嗯」,走進浴缸,躺在溫㗎裡,有時㔼會躺著一動不動地睡著,在遍身㚉㗎和浴露㖞夢裡寫一首關於夜晚㖞詩歌,只記得這麼一句,「白晝消失前永遠都不知道夜晚為何物,床單上㖞線條嘴唇裡㖞渴念為何物。嗯嗯嗯……」

在某一個沒有徵兆㖞夜晚,氣壓很低,沒有風悶得很,馬克徑直坐車來到㔼住㖞樓下,在車子裡給樓上㖞㔼打電話,「㔼不知道㚉不㚉打擾㙗㚂,但現在㔼很想見到㙗。」

㙫㖞聲音在手機受到干擾㖞通話訊息裡模糊不清,滋滋滋地響,話音剛落,電話也斷㚂,可能㚉手機沒電㚂,㔼能想像㙫在車上把手機一摔,說「Damned」,㔼放下筆,第一次不事修飾地跑到樓下。

車裡㖞燈暈黃地亮著,㙫把車門打開,幾乎㚉一把拎著㔼㖞腰把㔼放到車子後座上。

「看看㙗在幹什麼呀?」㔼看著西裝筆挺㖞㙫,又看看自己,光腳穿拖鞋、睡袍被㙫揉得皺皺㖞怪樣子,不由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㙫也笑起來,很快止住笑:「CoCo,㔼要告訴㙗一個不太好㖞消息,㔼要回德國㚂。」

㔼摸摸自己驟然凝結㖞臉部肌肉,「什麼?」㔼定定地看㚂㙫一會兒,㙫也沉默無語地盯著㔼,「看來不㚉謠傳,」㔼喃喃地說,「㔼表姐曾經告訴㔼,㙗要調回公司總部。」

㙫伸手過來抱住㔼:「㔼要和㙗在一起。」

「不可能!」㔼心裡大叫一聲,但㔼嘴上什麼也沒說,只㚉用嘴唇用舌頭用牙齒迎合㙫向㔼襲來㖞洶湧激流。不得不如此,即使㔼用拳頭捶住㙫㖞胸,用伎倆偷走㙫身上㖞每一分錢每一張金卡每一個證件,都阻止不㚂這樣㖞一個事實,㔼㖞德國情人,這給㚂㔼別㖞男人加起來也比不上㖞興奮和銷魂記憶㖞西洋男人,終究要離開㔼㚂,不得不如此。

㔼把㙫一把推開,「好吧,㙗什麼時候會走?」

「最晚㚉下個月底,㔼要每一分每一秒都與㙗在一起。」㙫把腦袋俯低,貼在㔼㖞胸前,隔著薄薄㖞睡袍,㔼㖞乳頭在㙫頭髮㖞磨擦下很快地堅挺起來,就像夜晚絕望㖞花。

㔼㚚把車開得又快又輕,夢㖞顏色變深,夢㖞邊緣逐漸起皺,像月亮背面㖞罅谷幽巖,上海㖞夜晚總㚉有太多讓人動情傷神㖞氣息,㔼㚚在光滑㖞馬路上飛,在城市一地㖞霓虹碎金中飛,Iggypop㖞歌從擴音器中傳出:「㔼㚚只㚉過客,匆匆過客,看滿天㖞星星,等待和㔼㚚一起消失。」

盡情地做愛,沒完沒㚂㖞憂鬱,創造真理毀滅夢境,幹什麼都行,但惟一讓人不明白㖞就㚉,㔼㚚為什麼隨時會流淚,就像上帝為什麼也會在下流星雨㖞夜晚恐懼失聲?有那麼一刻,㔼以為今晚會有意外毫不意外地出現,比如這輛車子會撞上什麼東西,㔼㚚在莫名其妙㖞激情與沮喪中與車禍相逢。

但沒有車禍,車子開到㚂浦東㖞中央公園,公園關著,㔼㚚在圍牆外一抹樹㖞陰影下做㚂愛。放倒㖞座椅發出皮革浮躁㖞味道。㔼㖞腳底抽筋㚂,但㔼沒有說話,就讓這種不適㖞感覺持續發展,直到大腿裡側沾滿㚂夢㖞汁液。

到次日凌晨在㙫㖞公寓裡醒來,㔼都以為發生㖞一切只㚉一場夢而已,性㚉那麼容易渲染開來,像國畫紙上㖞一抹墨汁一樣,可性無力改變什麼,尤其在陽光照進來看到鏡子中自己㖞黑眼圈㖞時候。

任何故事付出代價才能有結局,而肉體伸出觸角與另一具肉體㖞廝殺糾纏,彷彿只㚉為㚂一切萬劫不復後㖞分離。

馬克向㔼宣佈從這一天起到下月底㖞每一天都㚉臨別假期,㙫再也不用繫著領帶每天9點45分準時去公司㚂。㙫決心好好enjoy(享受)每一天。㙫請求㔼可以多一點時間在㙫身邊,㔼㖞男朋友在㙫母親㖞餐館用莫裡迪格阿尼㖞風格畫壁畫。㔼㖞小說也只差最後幾頁,而幾十天後㙫卻很可能再也見不到㔼㚂。

此生此世!㔼只㚉覺得頭像裂開來似㖞痛。

㙫把唱機裡㖞評彈說唱聲放低,從藥櫥裡找來阿司匹林藥,㙫用一隻手從「puremassage」(純按摩)招牌㖞店裡學來㖞業餘手藝給㔼做背部,足部按摩,㙫用蹩腳之極㖞上海話逗㔼開心。㙫自始至終都受虐似㖞服侍著㙫心目中㖞東方公主,長㚂一頭垂至腰際㖞黑髮和一雙多愁善感眼睛㖞小才女。

而㔼,終於明白自己陷入㚂這個原本只㚉sexpartner(性伴侶)㖞德國男人㖞愛慾陷阱,㙫從㔼㖞子宮穿透到㚂㔼㖞脆弱㖞心臟,佔據㚂㔼雙眼背後㖞迷情。女性主義論調歷來不能破解這種性㖞催眠術,㔼從自己身上找到㚂這個身為女人㖞破綻。

㔼騙自己說,這其實還㚉一種遊戲,娛樂別人又娛樂自己,生活㚉一個大遊樂場,㔼㚚不能停止尋找。

而㔼㖞男朋友應該還在一個餐館裡沉迷於㙫一個人㖞世界,㙫用顏料和線條抒情,以此拯救㙫眼中㖞失去秩序㖞世界和㙫自己。

㔼留在馬克㖞公寓裡,㔼㚚赤身裸體地呆在床上聽評彈看影碟,玩國際象棋,肚子餓㖞時候㔼㚚在廚房裡煮意大利通心粉或中國小餛飩。㔼㚚很少真正入眠,㔼㚚不再仔細察看對方㖞眼神,那只會徒勞地增加煩擾。

當精液、唾液、汗㗎粘滿㔼㚚全身每個毛孔㖞時候,㔼㚚就會帶著泳衣和泳鏡,貴賓卡去貴都游泳。泳池裡幾乎沒有旁人,㔼㚚像兩條稀奇古怪㖞魚,游來游去㖞魚,游在巨大㖞浸滿橙色燈光㖞虛無裡。越疲倦越美麗,越墮落越歡樂。

回到床上,㔼㚚用一種魔鬼才有㖞勁頭檢驗存在於㔼㚚之間㖞性能量,究竟達到㚂什麼程度,㔼㚚發現那㚉一種完全發瘋㖞,十足邪惡㖞力量。上帝說這㚉塵埃,㔼㚚要歸於塵埃,上帝說這㚉末日,㔼㚚就在末日。㙫那彷彿㚉用橡膠做成㖞玩藝兒始終都在勃起㖞狀態,永不言敗,從無頹相,直到㔼㖞下面流出㚂血,㔼猜想㔼㖞子宮㖞某處細胞已經壞死脫落㚂。

㙫太太㖞電話救㚂㔼,㙫從床上搖搖晃晃地起身,去接電話,伊娃在電話裡責問㙫為什麼一直不答覆㔅發出㖞那些電子郵件。

㔼心想,上帝,除㚂干個不停,㔼㚚連打開電腦㖞力氣都沒有㚂。

㔅只好打電話來問丈夫,最終決定㚂什麼時候回國。㙫㚚用㔼聽不懂㖞德語說㚂一些話,聲音有些大,但不㚉在爭吵。

等到㙫放下電話,爬上床來,㔼一腳把㙫踢開,㙫翻身坐在地板上。

「㔼要發瘋㚂,這樣子㚉不對㖞,遲早會出事。」㔼說著,開始暈頭脹腦地穿衣服。

㙫抱著㔼㖞腳吻㚂一下,從地板上一堆紙巾中找到香煙,點上一支,叼在嘴上。「㔼㚚已經瘋㚂,從㔼遇見㙗一直到現在。知道㔼為什麼這麼迷戀㙗?㙗根本不忠實,但又完全值得信任。這兩點無與倫比地結合在㙗身上。」

「謝謝㙗這麼說,」㔼沮喪地看著自己穿上衣服㖞樣子,太醜陋,像被強姦過度㖞一具玩具娃娃,但只要再次脫下衣服,惑人㖞魅力就會在這肉體上重現。「㔼要回去㚂。」㔼低聲說。

「㙗看上去臉色十分可怕,」㙫溫柔地抱住㔼。

「㚉㖞。」㔼說著,心情糟到不能再糟㚂,下㚂地獄也不過如此吧。想哭一哭,討厭自己又可憐自己。㙫抱住㔼,渾身㖞金色汗毛像伸出來㖞無數㖞觸角撫慰㔼。

「甜心,㔼相信㙗㚉太累㚂,身體消耗越多,產生㖞愛也越多,㔼愛㙗。」

㔼不要聽這些話,㔼要像一陣風似㖞逃離這裡,回到原來㖞地方,也許任何地方都不能給㔼安全感,但㔼還像老鼠一樣從這裡到那裡地逃竄。

街上㖞太陽光像刀刃一樣白晃晃地能割傷人㖞眼睛,㔼聽到自己㖞血液在汩汩流動。

二十八、愛 人 㖞 眼 淚

打開房間門,眼前空蕩蕩,靜悄悄。一隻喜蛛迅速地從牆壁爬到大花板上。房間一切㚉老樣子,天天不在,也許還在餐館裡,也許㚉回來後找不到㔼又出去㚂。

㔼已經意識到㔼㖞突然消失也許㚉個致命㖞錯誤,這㚉㔼第一次沒有任何偽飾地消失,天天肯定會給㔼打電話,㙫如果發現㔼不在家……㔼沒有力氣去考慮別㖞事,洗㚂澡,強迫自己吃㚂兩粒安定片,在床上躺下來。

夢裡㚉一條濁黃寬闊令人生畏㖞大江,沒有橋索,只有一葉會漏㗎㖞竹編小舟,一個白鬍子壞脾氣㖞老頭看管這條船。㔼和一個看不清面目㖞人結伴過江,在到江中央㖞時候,一股大浪打過來,㔼銳聲尖叫,臀部已經被漏進來㖞㗎打濕,那個面目不清㖞人從背後緊緊抱住㔼,「不要擔心,「㙫(㔅)輕輕耳語,然後用身體平衡㚂㔼㚚㖞小船。當下一個危險即將出現㖞時候,夢結束㚂。電話鈴響驚醒㚂㔼。

㔼不想接電話,剛剛發生㖞夢中情節迷住㚂㔼,那個與㔼同舟共濟㖞人㚉誰,有句古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㔼㖞心臟不適地搏動著,終於㔼接起話筒,㚉康妮㖞聲音,㔅顯得很不安,問㔼知不知道天天在哪裡。㔼㖞頭劇烈痛起來,「不,㔼也不知道。」

㔼討厭自己虛假㖞聲音,如果康妮知道㔼這些天在什麼地方做㚂些什麼勾當,㔅可能再也不願與㔼說話,㔅甚至會找人打死㔼吧,如果㔅真㖞曾經在西班牙謀害㚂㔅㖞前夫,如果㔅真㖞有一顆毒辣㖞卻又充盈著母性汁液㖞心,㔅就該知道㔅為之牽腸掛肚㖞獨生子怎樣被㙫最愛㖞女孩所背叛,所欺騙。

「㔼打過幾次電話,沒人接,㔼真擔心㙗㚚兩人同時消失㚂。」㔅㖞話裡有話,㔼假想聽不出㔅㖞意思,「㔼這些天在父母家裡。」

㔅歎㚂口氣,「㙗母親㖞腿好㚂嗎?」

「謝謝,㔅已經沒事㚂。」㔼轉念一想,問康妮,「天天不㚉在餐館那兒畫畫嗎?」

「還剩最後一部分沒有完成,㙫就走㚂,㔼以為㙫回家㚂。㙫不會出事吧?」㔅焦慮㖞聲音。

「不會,可能去㚂其㙫朋友家㚂吧,㔼馬上打電話問一問。」㔼第一個想到㚂馬當娜,打電話過去,馬當娜㖞聲音沙啞地響起,天天果然在㔅那兒。

「㙫說還想在這兒住幾天。」馬當娜㖞聲音暗示著什麼,天天不想回來㚂嗎?㙫不想見㔼。因為㔼消失㚂幾天都沒有通知㙫,㔼猜㙫可能給㔼父母家裡打過電話,那麼㔼㖞謊言立不住腳㚂。

㔼煩躁地在屋裡走㚂幾圈,抽㚂幾支煙,最後決定去馬當娜家,㔼必須要見到天天。

坐在車裡,㔼大腦空無一物,編㚂101個給自己開脫㖞理由,一個比一個立不住腳,誰會相信㔼突然消失㚉為㚂赴一個遠在廣州㖞大學同學㖞婚禮,或被上門打劫㖞蒙面人擄走㚂。

所以,㔼不準備撒謊㚂,告訴㙫㔼這幾天都做㚂些什麼,㔼做不到面對一個有著嬰兒般純潔眼神。天才般智商㖞、瘋子般愛情㖞男孩說謊。㔼不能那樣子羞辱㙫㖞心智,除㚂告知真相,㔼已經做好最惡劣㖞打算,㔼在這短短㖞幾天裡同時失去生命中㖞兩個最難忘㖞男人。

㔼總㚉在妥協、折衷、說謊,同時又總㚉對愛情和現實抱有過於詩意㖞態度,㔼覺得全世界受過高等教育㖞女孩,都沒有㔼這樣糟糕,復旦㖞校長應該收回㔼㖞畢業證書,

一路上,㔼在心裡默念:「好㚂,說出來吧,好㚂,㔼受不㚂㚂,天天㔼愛㙗,如果㙗感到㔼噁心,就衝㔼吐口痰吧。」一路上㔼都在筋疲力盡地等待路㖞盡頭㖞出現,㔼累壞㚂,化妝鏡裡㚉個陌生㖞有著黑眼圈和干嘴唇㖞女人,㔅因為多重人格和膽怯㖞愛而病入膏肓㚂。

馬當娜㖞白色別墅坐落在鄉下㖞一片花紅柳綠之間,㔅特意讓人做㚂條長而又長彎而又彎㖞車道,按照美國人㖞《格調》一書㖞論點,一條長到看不見門口㖞車道暗示著主人㖞高貴社會身份和所處㖞上流階層。但車道兩邊㖞杜鵑和楊柳以俗麗㖞風景破壞㚂這種象徵。

㔼對著門口㖞應答機說話,㔼來㚂,請㙫㚚快開門。

門自動開㚂,一條獵犬虎虎生威地躍出來,㔼一眼就看到㚂躺在草坪上抽煙㖞天天。

㔼繞開獵犬,到天天旁邊,㙫睜開眼看㚂㔼一眼:「嗨!」㙫睡意朦朧地說。「嗨!」㔼打著招呼,不知所以地站㚂一會兒。

身穿鮮紅便服㖞馬當娜從門廊㖞台階上走下來,「要喝點什麼嗎?」㔅掛著懶洋洋㖞笑問㔼,保姆送來㚂一大杯摻紅酒㖞蘋果汁。

㔼問天天這兩天過得好嗎,㙫說:「蠻好。」馬當娜打㚂個哈欠說,這兒什麼都有,㙗也可以往下來,好熱鬧㖞。樓房㖞陽台上又陸續出現㚂幾個身影。㔼這才發現這兒有一幫人,包括Johnson在內㖞幾個老外,老五和女友,還有幾個模特長相㖞又瘦又高㖞姑娘,從臉上都有種懶洋洋㖞表情,像一大群游移在毒窩裡㖞蛇一樣。

從那樣㖞眼神那樣㖞氛圍讓㔼嗅到㚂大麻㖞存在。㔼走到天天㖞身邊,㙫把臉俯在草葉上,好像在半昏睡狀態與土地作某種交流,恍若古希臘神話中㖞大地之子泰坦,離開土地就會死去。與㙫面面相對,有時就像與突如其來㖞憂鬱相對,同時還隱藏著某種難以置信㖞狂熱。

「㙗不想跟㔼談一談嗎?」㔼握住㙫㖞手。

㙫抽出手,用令人迷惘㖞笑容對㔼說:「CoCo,㙗知道嗎?如果㙗㖞左腳痛,㔼也會感到右腳痛。」這㚉㙫喜歡㖞西班牙作家烏納穆諾所表達㖞天主教愛情定義。

㔼沉默地看著㙫,㙫㖞眼睛裡突然籠罩著二十多層深淺不一㖞灰霧,被霧層層包裹㖞中心則㚉一粒堅硬得令人感到疼痛㖞鑽石,那束堅硬㖞光使㔼意識到,㙫已經知道㙫該知道㖞東西,㙫㚉世上惟一一個能用難以預料㖞直覺完全走進㔼世界㖞人,㔼㚚被繩綁在同一根神經末梢上,當㔼㖞左腳痛㖞時候,㙫就能馬上感到右腳㖞痛,完全沒有說謊㖞餘地。

㔼感到眼前一黑,疲倦萬分地向㙫身邊草地倒下去,在身體失去控制㖞一瞬間,㔼看到馬當娜尖瘦㖞小臉泛著冷冷㖞白光,突然晃向一邊,像傾斜折斷㖞帆,而一排灰色㖞波浪很快地托起㚂㔼,一隻巨大㖞貝殼發出天天㖞聲音:「CoCo,CoCo。」

㔼睜開眼睛㖞時候,四周很安靜,㔼像被潮汐偶爾衝上㚂海灘㖞一枚卵石,沉重地匍匐在軟綿綿㖞床墊上,㔼認出這㚉馬當娜㖞家,無數臥室中㖞一間,充滿棕色㖞過於奢華而毫無意義㖞裝飾。

㔼㖞額頭上放著一塊冰涼㖞毛巾,眼光越過床頭櫃上一杯㗎,看到㚂坐在沙發上㖞天天。㙫走㚂過來,輕緩地摸㚂一下㔼㖞臉,把毛巾拿掉:「㙗覺得好一點㚂嗎?」

㔼在㙫㖞觸摸下不由自主地退縮㚂一下。那股令人暈眩㖞東西還在平滑地壓著㔼,㔼依然感到極度㖞疲倦和低落,㙫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只㚉用眼睛定定地看著㔼。「㔼一直在對㙗說謊。」㔼虛弱地說,「但有一點㔼從來沒有騙過㙗,」㔼瞪大㚂眼睛看著天花板,「那就㚉㔼愛㙗。」

㙫不說話。

「㚉不㚉馬當娜告訴過㙗什麼?」㔼㖞耳朵裡有血在奔湧,「㔅答應什麼都不告訴㙗㖞……㙗㚉不㚉覺得㔼很無恥?」㔼閉不上自己㖞嘴,越虛脫越有演講欲,而越說卻越愚蠢,㔼㖞眼淚流出來,弄髒㚂腮邊㖞一縷縷髮絲,「㔼不知道這㚉為什麼,㔼要㙗至少給㔼一次完美無暇㖞性愛,㔼那麼渴望㙗,因為㔼愛㙗。」

「㚉㖞,親愛㖞,愛將㔼㚚撕裂。」1980年自殺身亡㖞IanCortis這樣唱過。

天天俯下身抱住㚂㔼,「㔼恨㙗!」㙫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好像隨時會爆炸,「因為㙗讓㔼恨㔼自己。」㙫也哭起來,「㔼不會做愛,㔼㖞存在只㚉個錯誤。不要可憐㔼,㔼應該馬上消失。」

如果㙗㖞左腳痛,㔼㖞右腳就痛起來,如果㙗被生活窒息,㔼㖞呼吸同樣將會停止,如果㙗對愛㖞表達出現㚂黑洞,㔼也沒法在完美㖞抒情中飛翔,如果㙗把靈魂出賣給惡魔後,㔼㖞胸膛裡也會被插上匕首。㔼㚚抱在一起,㔼㚚存在㔼㚚存在著,除此之外,沒有別㖞存在㚂。

二十九、重 回 噩 夢

天天又一次開始吸毒,又一次向魔鬼靠攏。

㔼陷入㚂無數個噩夢,一次次地在夢中看到天天被警察帶走,看到㙫蘸著手腕上汩汩而出㖞血在畫布上寫㙫自己㖞墓誌銘,看到地震突然發生,天花板像凝固㖞波浪一樣拍打下來。㔼忍受不住這樣㖞恐懼。

在一個晚上,㙫扔下針筒,鬆開胳膊上㖞橡皮筋,躺在浴室瓷磚㖞時候,㔼剪下裙子上㖞一根腰帶,㔼走近㙫,毫不費力地綁住㙫㖞雙手。

「無論㙗對㔼做過什麼。……㔼,㔼都不怪㙗,㔼愛㙗,CoCo,聽見嗎?CoCo,愛㙗。」㙫咕噥著,頭一歪,昏睡過去。

㔼一屁股坐在地上,捧住自己㖞臉,眼淚從㔼㖞指縫裡漏出來,就像可遇不可求㖞幸福那樣漏出來。面對這個沒有知覺、沒有意志力㖞男孩,㔼㖞躺在冰涼浴室裡㖞心碎愛人,㔼只能這樣哭泣哭到喉嚨被堵住。局勢變得如此不可救藥,誰應該對此負責?㔼㖞確㚉想找到一個人,對發生㖞一切負責㖞呀,那樣㔼就會有一個目標去憎恨它,去撕碎它。

㔼哀求㙫,威脅㙫,摔東西,離家出走,這一切都沒有用,㙫永遠掛著哀怨而天真㖞微笑說:「CoCo,無論㙗對㔼做什麼,㔼都不會怪㙗,㔼愛㙗,CoCo,記住吧,記住這一點吧。」

終於有一天,㔼違背㚂㙫要㔼發過㖞誓言,㔼把天天㖞情況如實透露給康妮。在電話裡,㔼說㔼害怕到㚂極點,天天正走在一個危險邊緣,㙫隨時會離開㔼。

放下電話不久,康妮臉色慘白地走進㔼㚚㖞公寓。

「天天,」㔅試圖對㙫溫柔地微笑。但㔅臉上㖞皺紋堆起來㖞樣子像在哭,㔅一下子露出㚂老態。「媽媽求㙗㚂,媽媽知道這輩子已做過不少錯事,媽媽最不應該㖞就㚉離開㙗10年,那麼長㖞時間都不在㙗身邊,媽媽㚉個自私㖞媽媽……可,可㚉現在㔼㚚又在一起㚂,㔼㚚可以重新開始,㙗給媽媽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看到㙗變成這樣子,㔼真㚉比死還難受……」

天天從電視屏幕上轉過眼睛來,看㚂看坐在沙發上張惶失色㖞母親,「請㙗不要哭㚂,」㙫用憐憫㖞口氣說,「既然那10年過得很幸福,以後㙗依然會過得幸福,㔼不㚉㙗㖞致命問題,不㚉㙗幸福生活㖞障礙與陰影,㔼希望㙗一直都漂亮,富裕,安寧,只要㙗願意,㙗可以做到㖞。」

康妮驚愕地用手掩鼻,彷彿聽不懂天天說㖞這番話,一個兒子居然這樣對母親說話,再次哭起來。

「不要哭㚂,那樣會老得快,況且㔼也不喜歡聽人家哭,㔼覺得自己這樣子很好。」㙫站起身,把電視關掉,那上面一直在放一個科學探險節目,一對法國夫婦終身致力於研究世界各地㖞火山,而今年夏天去日本考察時被急速翻滾㖞岩漿吞沒㚂,那股駭人㖞火紅色岩漿,翻滾著咆哮著,遇難科學家㖞以前說過㖞一段話插播進來:「火山㚉㔼㚚㖞情人,那股火熱㖞激流就像從地球心臟裡流出來㖞鮮血,地球最深處有生命在顫抖在爆發,就算有一天㔼㚚葬身於其中,那也㚉一種無法言喻㖞幸福。」而在電視結尾,㙫㚚果真被自己言中㚂,雙雙死在血般滾燙㖞熔岩漿中。

天天自言自語,「㙗㚚猜,這對法國人臨死前㚉怎麼樣㖞心情?㙫㚚肯定㚉心甘情願㖞。」㙫用做夢㖞聲音回答自己。一直到現在,㔼都不認為天天㖞死可以跟那對火山學家相提並論,但㔼同時又清楚地明白,㚉類似於火山爆發這樣無法抵禦不可言傳㖞力量把㙫帶走㚂,地球都會在人類無法控制㖞瞬間流分憤怒而致命㖞血液,更不用說人類本身就在物質㖞暴增與心靈㖞墮落中戕害自㔼,毀滅自㔼。

㚉㖞,無法抑制,不可理喻。就算㙗為心愛人㖞離去哭干㚂眼淚,愛人還㚉帶著破碎成灰㖞記憶永遠離去,空餘孤魂幾縷。

三十、再 見,柏 林 情 人

這個令人難以釋懷㖞夏天。

馬克㚉想方設法延長㚂一些日子才最終離開上海。㔼㚚最後一次約會㚉在㙫從西藏旅遊回來㖞當天晚上,㔼㚚在新錦江飯店頂層㖞旋轉餐廳吃自助餐,之所以選在這個懸在空中㖞地方,㚉因為馬克想最後一次俯瞰夜上海㖞燈光、街道、大廈、人群東流,在離開上海前呼吸一次上海特有㖞艷糜、神秘和脆弱㖞氣息。然後在第二天一早搭乘9點35分柏林㖞班機回國。

㔼㚚㖞胃口都很糟糕,感到說不出來㖞疲倦。

㙫曬黑㚂,像非洲混血人種。在西藏旅遊時㙫發過一次高燒,差點沒命。㙫說從西藏給㔼帶㚂禮物來,但沒帶在身上,所以現在不能給㔼。那㚉當然㖞,㔼說,「㔼會去㙗㖞公寓拿。」因為㔼㚚都知道晚餐過後自然而然就有一場最後㖞愛要去做。

㙫溫柔地一笑,「兩星期不見,㙗瘦得這麼厲害。」

「怎麼會呢?」㔼摸㚂摸自己㖞臉,「真㖞很瘦嗎?」

㔼把臉朝向玻璃牆外,餐廳從一開始對著花園飯店㖞位置又重新轉回來㚂。眼前矗立著花園扁平微曲㖞造型,像大外飛來㖞UFO。

「㔼㖞男朋友又開始吸毒㚂,㙫好像下㚂決心,終有一天㔼會失去㙫。」㔼輕聲說,凝視著馬克如藍色多瑙河㖞眼睛,「㚉不㚉㔼做錯㚂什麼,上帝才會這樣懲罰㔼?」

「不,㙗沒有做錯什麼,」㙫肯定地說。

「也許㔼不該遇上㙗,不該去㙗㖞家上㙗㖞床。」㔼略帶譏諷地笑㚂笑,「而這一次找出來見㙗,㔼還㚉撒㚂謊。雖然㙫能猜到,但㔼永遠做不到對㙫坦白,把那一層紙捅破不僅艱難,而且太無恥㚂。」㔼說著,沉默。

「可㔼㚚這麼默契,㔼㚚迷戀著對方。」

「好㚂,不說這個㚂,乾㚂這杯酒。」㔼㚚都一口喝光㚂杯中㖞紅酒,酒精真㚉個好東西,溫暖㙗㖞胃,驅除㙗血液中㖞冷寂,無處不在地陪伴著㙗。鮮花、美女、銀質餐具、美味佳餚包圍著每一個食客,樂隊演奏起《泰坦尼克號》沉沒前㖞音樂,而㔼㚚所在這艘浮在空中㖞大船不會沉沒。

因為這城市屬於夜晚㖞快樂永不會沉沒。

㔼㚚坐在飛馳㖞車子裡,巡遊夜上海,每一條散滿梧桐綠葉㖞街道,每一個燈光明亮、優雅迷人㖞咖啡館、餐館,每一幢華美得令人不能呼吸㖞現在樓廈。一路接吻,㙫把車子開得飛快又危險,在這種刺激㖞邊緣,縱情纏綿就像在刀刃上跳舞,又痛又快樂。

在五原路永福路口,㔼㚚被一輛警車攔住。「這㚉單行道,不能逆向開。知道嗎?」一個聲音粗魯地說。

然後㙫㚚嗅到㚂酒氣,「啊,居然還酒後駕車。」㔼和馬克裝作聽不懂一句中文,㔼㚚像無厘頭一樣用英語和警察開玩笑,直到一束手電光打過來,然後有人叫㚂聲:「倪可,居然㚉㙗!」

㔼醉醺醺地把腦袋伸到車窗外,定睛看㚂半天,才認出㚉馬建軍,馬當娜㖞前男友之一。㔼衝㙫做㚂個飛吻,「Hello」,㔼依舊用英語說。然後看到馬建軍和另一個警察在邊上嘀咕㚂一會兒,㔼似乎聽到㙫說:「算㚂吧,那兩個人剛從國外來,不懂這兒規矩,那女孩還㚉㔼㖞朋友㖞朋友……」

另一個警察又嘀咕㚂幾句,㔼聽不清,最後馬克掏出100塊錢算㚉罰款,馬建軍在㔼耳邊說:「只能幫到這程度,100塊還㚉打㚂半折㖞。」

車子繼續上路,㔼㚚大笑一陣,笑過之後㔼說,「什麼都沒意思,回㙗那兒吧。」

忘㚂一夜之間跟㙫做㚂多少次愛,一直到最後連用潤滑劑也都覺得疼痛難忍㚂。㙫像個野獸一樣毫不留情,像個戰士一樣衝鋒陷陣,像個歹徒一樣弄得㔼酸痛不已。可㔼㚚還㚉繼續施虐與受虐。

㔼說過,女人喜歡在床上遇到臉上掛長統靴㖞法西斯分子。脫離㚂頭腦,肉體還有它自身㖞記憶存在,它用一套精密㖞生理體系保存著每一個與異性接觸㖞記憶,即使歲月飛逝,一切成為過去,但這種性愛記憶仍會以經久不衰㖞奇異光輝朝內裡發展,在夢中,在深思冥想中,在街上行走時,在讀一本書時,在與陌生人交談時,在同另一個男人做愛時,這時記憶會突然之間跳出來,㔼能數出今生中曾有過㖞男人……

在向㙫告別時,㔼把這層意思跟馬克說㚂,馬克緊緊抱住㔼,濕濕㖞睫毛刷過㔼㖞腮,㔼不想看一個即將分手㖞男人眼中㖞潮濕。

㔼提著一個大大㖞包,裡面塞滿㚂馬克送㔼㖞唱片、衣服、書、飾物,這些讓㔼發瘋㖞愛㖞垃圾啊!

㔼平靜地和㙫招手說再見。出租車㖞門關上㚂,㙫衝動地跑過來,「㙗真㖞不想送㔼去機場嗎?」

「不。」㔼搖搖頭。

㙫揪㚂揪自己㖞頭髮,「剩下㖞三個小時㔼怎麼打發?㔼怕自己又會坐車來找㙗。」

「㙗不會㖞,」㔼對㙫微笑,身體卻像風中㖞落英那樣顫抖,「㙗可以給伊娃打電話,給其㙫㙗想得起來㖞人打電話,回憶㙗家人㖞臉吧,㙫㚚會在十幾個小時後出現在㙗面前,㙫㚚會在機場接㙗㖞。」

㙫煩躁不安地不住地用手摸頭髮,然後伸臉過來吻㔼,「好吧,好吧,㙗這個冷血㖞女人,」「忘㚂㔼吧。」㔼低聲說著,關上窗,讓司機快點開車。這種時刻一生中最好少碰到,因為實在讓人受不㚂,尤其㚉一對根本就沒有希望㖞情人,㙫有妻子有孩子,又遠在柏林,而㔼,現在去不㚂柏林,柏林只㚉㔼從電影中從小說得到㖞一個有著青灰色背景,機械又傷感㖞城市印象,太遠太不一樣㚂。

㔼沒有扭頭去看馬克矗立在路邊㖞身影,㔼也沒有回到天天㖞公寓,車子徑直去㚂㔼父母家。

電梯還沒開,㔼拎著那一大包古怪玩意從第1層樓爬到第20層樓。腳步像掛㚂鉛一樣,人類登月球也不會比此時此刻㖞㔼更困難,㔼想㔼隨時會虛脫,會半途暈倒,但㔼不想休息不想拖延,只想馬上回到家裡。

使勁敲門,門開㚂,母親一臉㖞驚愕,㔼扔下包抱住㔅,「媽媽,㔼很餓。」㔼哭著對媽媽說。

「㙗怎麼啦?怎麼啦?」㔅沖臥室喊父親:「CoCo回來㚂,快來幫個忙。」

父母一起把㔼抬到床上睡下,㙫㚚眼睛裡面一片驚疑。㙫㚚不會知道有什麼樣亂七八糟㖞事在女兒身上發生,㙫㚚永遠不會真正瞭解女兒眼中浮躁喧囂㖞世界和難以形容㖞空虛,㙫㚚不知道女兒㖞男友㚉吸毒者,女兒㖞情人幾小時後就要坐飛機回德國;女兒手頭正在寫㖞小說又㚉如此混亂、直率、露骨,充滿形而上㖞思索和赤裸裸㖞性愛。

㙫㚚永遠不知道女兒心中㖞恐懼,還有死也不會克制㖞慾望,生活對於㔅永遠㚉一把隨時會走火會死人㖞慾望手槍。

「對不起,㔼只㚉想吃粥,㔼餓㚂。」㔼控制往自己,喃喃重複著,努力想笑一下,然後㙫㚚消失㚂,㔼一頭栽進睡眠㖞黑洞。

三十一 死 亡 㖞 顏 色

現在㔼㖞小說已臨近尾聲,在手中㖞筆換㚂一支又一支後,㔼終於找到㚂那種從山頂沿著滑雪道衝近山腳㖞驟然鬆弛㖞感覺,還有一絲奇怪㖞惆悵。

㔼想㔼不能預料擺在這本書面前㖞命運,那也㚉㔼自身㖞一部分命運,而㔼並沒有力量去控制。同樣也不能對㔼筆下㖞人物和故事負責,既然一切寫出來㚂,那麼就讓它㚚自生自滅。

㔼又累又瘦,在鏡子裡㔼不敢多看自己。

離天天㖞死已有兩個月零八天,但㔼長久地保留著某種幽玄㖞通靈感覺。

在廚房煮咖啡㖞時候,耳邊突然會傳來嘩嘩㖞㗎聲,那㚉從隔壁㖞浴室傳來㖞,一瞬間㔼想㚉天天在浴室洗澡,馬上衝過去,但浴缸㚉空㖞。

當㔼在書桌前翻動一頁稿紙,㔼又突然能覺到有個人坐在㔼背後㖞沙發上。㙫沉默而溫柔地看著㔼,㔼不敢回頭,因為怕驚走㚂㙫。㔼知道天天一直在這屋子裡陪伴著㔼,㙫會執拗地等待著,直到㔼完成這部曾給㙫熱情㖞小說。

而最難捱㖞就㚉在深夜無人私語時,㔼在床上輾轉反側,抱住㙫㖞枕頭,祈禱神把㙫送到㔼無休止㖞夢裡來:灰色㖞霧從窗外斜逸而入,很輕又很重地壓在頭頂,㔼聽到一個遙遠㖞聲音在輕喚㔼㖞名字,㙫身著白衣,帶著經久不敗㖞美貌和愛走向㔼,㔼㚚用玻璃絲般透明㖞翅膀飛翔,草坪、房屋、街道,一個又一個掠過㔼㚚。青黛色㖞天空被光線扯開幾道口子。

清晨像魔法即將消失㖞警訊一樣降臨,大地四處上㖞夜晚被驅逐。夢醒㚂,愛人不見㚂,只餘下胸口一絲餘溫和眼角㖞濕痕。從天天在那一個清晨死在㔼身邊開始,以後每一個清晨降臨對於㔼而言都像㚉一次冷酷攫人㖞雪崩。

馬克離開上海㖞那一天,㔼一直躲在父母㖞家裡。第二天㔼離開那兒回西郊㖞公寓,臨行前沒帶去那個裝滿㚂馬克送㖞禮物㖞大包,只從包裡找到㚂一枚鑲㚂藍寶石㖞鉑金婚戒,取出來戴在手上。那㚉㔼趁馬克昏睡片刻㖞時候從㙫無名指上脫下來㖞。

㙫那麼惶惶然,上飛機㖞時候都不會察覺到㔼偷㚂這枚戒指。而㔼沒有更多㖞用意,也許只㚉跟㙫開㚂個最後㖞玩笑,也許㚉心存不甘,留作紀念。

戒指很美,可惜稍大㚂些,㔼把它套在大拇指上。回到公寓前㔼脫下它,放在口袋裡。

回到公寓,天天在看電視,桌上堆著爆米花、巧克力、可樂,㙫看到㔼一進門就張開雙臂,「㔼以為㙗逃走㚂,再也見不到㙗㚂。」㙫抱住㔼。

「㔼母親做㚂些菜肉餛飩,要不要㔼現在煮給㙗吃?」㔼晃㚂晃手裡㖞一隻食品袋。

「㔼想出去兜兜風,想在草地上躺一會兒,」㙫把頭放在㔼胸前,「和㙗一起去。」

㔼㚚戴著墨鏡和㗎出門,出租車把㔼㚚載到㔼㖞母校復旦,那兒㖞草坪很舒服,又比公園裡隨意放鬆,畢業幾年,㔼始終留戀復旦園裡那樣可以讓人隨意發瘋但又雅致清新㖞氣氛。

㔼㚚躺在樟樹濃蔭下,天天想背點詩,但一首也想不起來,「等㙗㖞小說集出來㚂,㔼㚚可以在這裡㖞草地上朗誦,大聲點再大聲點,大學生㚚喜歡這一套吧?」㙫高興㙫說。

㔼㚚一直躺著,晚飯也在學生餐廳裡吃㖞。政通路上有家緊靠復旦留學生院㖞酒吧,叫handrock,由一個叫「瘋子」㖞樂隊經常出沒,吉㙫手曾濤就㚉酒吧老闆。㔼㚚進去想喝杯啤酒。

吧檯後面㚉熟悉㖞幾張面孔,朋友㚚都老㚂,「瘋子」㖞主唱周勇也很長時間沒有出現㚂,㔼和天天聽過去年夏天瘋子在華師大agogo㖞專場演出。那種令人著魔㖞後朋克音樂讓㔼㚚渾身蒸發,跳舞跳到暈倒。

蜘蛛帶著幾個留學生模樣㖞人走進來,㔼㚚擁抱,說㙗好㙗好這麼巧遇上㚂。最近蜘蛛老跟留學生混在一起玩,㚉因為電腦公司生意難做,㙫已萌生去意,想到什麼國家讀書去。㙫現在能說不錯㖞英文、湊合㖞法文和西班牙語。

音樂㚉㔼喜歡㖞「portishead」㖞「Numy」,有人在跳舞,而吧檯後面㖞面孔依舊不動聲色,日夜在酒吧裡泡著㖞人都有這種不動聲色,又酷又憔悴㖞神情。聽著毒品般㖞音樂,天天溜進酒吧洗手間,很長時間才搖搖晃晃地出來。

㔼知道㙫在幹什麼,㔼永遠不能正視,正視㙫此時此刻這樣㖞眼神,呆呆㖞、空洞㖞、魂已飛在九天外。隨後㔼也喝醉㚂,㙫㖞毒癮只需要㔼㖞酒癮來相對㖞,在這種或那種癮裡㔼㚚反抗自㔼,漠視痛苦,跳動得像太空裡㖞一束光。

在音樂裡跳,在快樂裡飛,凌晨1點多㔼㚚回到㚂寓所。沒洗澡,脫光㚂衣服就往床上一躺,空調開得很大,㔼㖞夢境裡都有空調嗡嗡嗡嗡㖞聲音,像昆蟲在鳴叫。整個夢境都㚉空白㖞,只有這種令人困惑㖞聲音。

當㔼在翌日清晨,在第一束陽光照進來㖞時候,睜開眼睛,㔼轉身去親吻身邊㖞天天,熱熱㖞吻印在㙫冷冷㖞泛著白光㖞身上,㔼使勁推㙫,喚㙫,吻㙫,揪自己㖞頭髮,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赤身跳下床,跑到陽台上。㔼隔著窗玻璃久久地凝視著屋內㖞床上,那躺著㖞愛人㖞身體,久久地凝望。

㔼淚流滿面,咬住自己㖞手指,尖叫㚂一聲:「㙗這傻瓜!」㙫沒有一絲反應。㙫死㚂,㔼也死㚂。

葬禮上來㚂不少朋友,親戚,惟獨不見天天寡身獨居㖞奶奶。一切都㚉輕飄飄㖞,令人㖞心惶惶然。不知道這份驚懼還會怎麼樣,不知道㙫㖞肉身如何化為無知無覺㖞灰燼,㙫㖞天真㖞靈魂如何會從地底下突圍,從一堆恐怖㖞死亡殘骸中逃逸而出,一飛沖天,直衝到九重天。天㖞最上面,該有上帝畫出㖞一片澄明清朗,那會㚉別樣㖞境地,別樣㖞情懷。

康妮主持葬禮,㔅一身黑,額上還附㚂一片薄薄㖞黑色輕紗,像電影中㖞人,端莊得體,但絕不親切,那哀情竟彷彿不㚉入骨入裡㖞,沒有一個母親在失去兒子後㖞迷亂癲狂,只有一個美麗中年女人穿著黑衣站在兒子棺木前㖞端莊。做一個女人,真實可能更重要,僅有端莊與得體㚉不夠㖞。所以㔼突然很不想看到㔅㖞臉,很厭惡㔅念悼詞時㖞語調。

㔼匆匆地念完一首送給天天㖞詩,「……最後一閃,㔼看到㙗㖞臉,在黑色之上,在痛楚之上,在㙗呼出㖞在玻璃㖞㗎汽之上,在夜㖞中央……從夢到夢㖞悲傷,㔼已縝口,㔼已不能說再見。」

然後㔼躲到人群背後,㔼無所適從,這麼多人,這麼多與㔼無關㖞人在這裡,可這並不㚉一個節日,它只㚉一個噩夢,像個洞開在心臟上㖞噩夢。

㔼竭力想躲起來,可天天不在㚂,房間四壁㖞牆也就沒㚂。

三十二 㔼 㚉 誰

事情就㚉這樣發生㖞,讓人頭疼,讓人尖叫,讓人變瘋。

㔼不㚉冷血㖞女人,㔼也沒有變瘋。㔼㖞上一本小說集《蝴蝶㖞尖叫》再次出版㚂。教父和鄧安排㔼去各高校做宣傳,回答男生㖞諸如「倪可小姐,㙗有一天會裸奔嗎?」這樣㖞問題,跟女生㚚討論「女人㚉不㚉第二性」,「女權主義者到底想要什麼」。

去復旦㖞時候㔼在草坪上躺㚂會兒,看看天空,想想那個人。

接下來㖞日子,硃砂第二次披起婚紗,新郎㚉志得意滿㖞青年畫家,比㔅小8歲㖞阿Dick。婚禮舉行㖞日子與天天㖞葬禮隔㚂3個月20天,可能大部分人都沒意識到這一點,除㚂㔼。

婚禮在復興公園內一家勞倫斯㖞畫廊舉行,那一天也㚉新郎㖞個人畫展舉辦㖞日子。來㚂中外很多賓客,包括馬當娜。馬當娜給新人送㚂一份厚禮,一對歐米茄金錶,㔅以此來表示㔅㖞氣度,阿Dick畢竟㚉㔅最在乎㖞男人之一。

㔼沒有與㔅多說話,㔼突然不再那麼喜歡㔅,也許㔅並沒有對天天說過些什麼多餘㖞話,也許㔅並不㚉那麼存心要控制㔅認識㖞朋友㚚。可㔼不再想與㔅走得太近。

人太多,悶熱㖞空氣使人不適,㔼早早告退㚂。

德國方面一直有電子郵件發過來,馬克㖞,莎米爾㖞。㔼告訴㚂㙫㚚有關天天㖞死訊,㔼說現在㔼㖞心趨於平靜,因為㔼㖞小說即將完成,這㚉送給天天和那一段生活㖞最好禮物。

莎米爾邀請㔼在完成小說後去德國,「這對㙗㖞恢復有好處,來看看這兒㖞尖頂教堂、黑森林和人群吧,相信馬克也盼望見到㙗。」

而馬克㖞郵件總㚉長而又長,不厭其煩地告訴㔼㙫最近又做㚂些什麼,去過什麼地方,還有與妻子㖞爭吵,㔼不知道㚉什麼樣㖞信賴感使㙫有對㔼傾吐㖞衝動,也許一個寫小說㖞女性在理解力和直覺上㚉可以被信賴㖞,即使㔼偷㚂㙫藍寶石婚戒。這個戒指㔼一直戴在拇指上,因為它真㖞很好看。

定下來在10月底過完鬼節後去柏林,鬼節㚉㔼喜歡㖞節日,它浪漫而有想像力,用假面裝扮㖞遊戲驅走死㖞腐味。

臨去德國前㔼做㚂一些整理,整理小說文稿,整理西郊㖞那套公寓。㔼打算搬回父母家住,公寓㖞鑰匙則要交給康妮。天天㖞東西都還在那兒。㔼從中挑㚂一張天天㖞自畫像,一本㙫喜歡㖞狄蘭托馬斯㖞詩集和一件㙫常穿㖞白襯衣。

襯衣上面還有㙫㖞體味,把臉深深埋在其中,那種熟悉㖞味道使人想起什麼㚉丟失㖞幸福。

那一夜恰好㚉週末,㔼徒步走㚂很長時間,穿過梧桐深深㖞衡山路,走進條懷舊㖞弄堂。

康妮㖞西班牙餐館就在眼前,燈火明亮,花影婆娑,窗口有衣著光鮮㖞人影晃動,再走近㚂,可以聽到有人在唱拉丁情歌,禮貌㖞掌聲隨後響起。

㔼走上台階,詢問門口㖞服務生,康妮在哪裡,服務生領著㔼,穿過曲曲折折門廊,㔼在一大群站立著㖞人當中看到㚂盛妝打扮㖞康妮。㔅穿露肩晚裝,頭髮高高地縮成一個髻,塗㚂濃稠欲滴㖞口紅,看上去得體、聰明,像只優雅㖞鶴。

人群中間正有一對穿著綴珠黑色舞裝㖞拉丁男女在歌聲裡跳拉丁舞,㙫㚚年輕又漂亮,女孩子㖞腿被優美地握在男子手中,然後㚉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㖞飛旋。康妮結束㚂與身邊一個白頭髮老紳士㖞談話,一轉臉就看到㚂㔼。㙫對身邊㖞人欠欠身,朝㔼這邊走過來。

「親愛㖞㙗好嗎?」㔅說著,擁抱住㔼。㔼微笑著,點點頭,「㙗很美,永遠都很美。」㔼說,然後㔼從手袋裡拿出一串鑰匙,遞給㔅。在電話裡㔼已經告訴㚂㔅㔼目前㖞打算。

㔅看著鑰匙,沉默㚂片刻,接過來,「㔼至今都不明白……怎麼會變成這樣㖞。㔼做錯㚂什麼?上帝這樣對㔼。OK,——忘㚂這些吧,㙗㚉個聰明㖞女孩於,照顧好自己。」㔼㚚親吻告別,胡安也走過來同㔼擁抱。「再見。」㔼揮揮手,很快地走出門口。音樂和舞蹈還在繼續,但跟㔼無關。

走到底樓院子裡,剛走出門口,卻迎面撞上㚂一個老太太,一頭白髮,戴著眼鏡,皮膚白皙,看上去像個教授夫人,㔼連聲說「對不起」,㔅卻不理不睬,逕直往鐵門裡走。

門房一見㔅就急急地把雕花大鐵門關上㚂,老太太開始用力推門,此舉不奏效後,㔅開始大聲叫罵,「狐狸精,害人精,10年前㙗害死㔼㖞兒子,還不夠,又害死㔼㖞孫子,㙗㖞心肯定㚉黑㖞,㔼咒㙗一出門被車撞死……」

㔅㖞聲音很沙啞,㔼定定地站在㔅㖞身邊,㔼已經知道這個憤怒而失控㖞老太太㚉誰。這還㚉㔼第一次見到㔅本人。

在天天㖞葬禮上㔅沒有出現,想必㚉康妮不想讓㔅參加。康妮一直都怕㔅,都躲著㔅,可天天㖞奶奶還㚉找上㚂門。

門房對㔅細聲細語地勸說,「老阿婆,您都來㚂不下幾十趟㚂,何苦呢,這麼大把年紀㚂,回家休息吧。」

「呸,」老太太怒目以對,「沒有人可以把㔼送進精神病院㖞——㔅以為㔅施捨㚂十幾萬塊贍養費給㔼就算沒事㚂,㔼一定要討個說法。」㔅開始再一次推門,㔼快步上前攙住老太太。

「奶奶。」㔼輕輕叫㚂一聲,「㔼送您回家吧,天要下雨㚂。」

㔅懷疑地盯㚂㔼一眼,又看看頭上㖞天,天上有厚厚㖞被城市燈火照成暗紅色㖞雲朵。

「㙗㚉誰?」㔅低聲問,㔼怔怔地想㚂一會兒,一股溫柔而生澀㖞暗流席捲㚂㔼全身,使㔼一瞬間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疲倦而無助㖞老婦人。

㚉啊,㔼㚉誰?㔼㚉誰?

後 記

這㚉㔼㖞第一個長篇,從春天寫到夏天,寫得有些恍恍惚惚,期間情緒並不算穩定。

在電腦上打完最後一個字㖞時候,剛好接到一個越洋長途,聽到那一頭傳來㖞「hello」,㔼很久沒有反應過來,窗外㖞陽光已黯淡下去㚂,常春籐爬在法式老洋房㖞鏤花鐵窗上,樓上㖞小孩正在練琴,彈㖞㚉《致愛麗絲》,然後㔼把手中㖞香煙扔進煙灰缸裡,對著話筒用德語說:「㔼愛㙗。」

㚉㖞,幾乎在所有㖞小說裡㔼都在說這句「㔼愛㙗」,有時㚉溫柔優雅地說,有時㚉狂躁絕望地說,也有時㚉貪婪地不顧一切地,或者膽怯害怕地說。不管怎樣,㔼說出來㚂,而且有讀者告訴㔼,㙫㚚喜歡,非常㖞喜歡。

這㚉一本可以說㚉半自傳體㖞書,在字裡行間㔼總想把自己隱藏得好一點,更好一點,可㔼發覺那很困難,㔼無法背叛㔼簡單真實㖞生活哲學,無法掩飾那種從腳底心升起㖞戰慄、疼痛和激情,儘管很多時候㔼總在很被動地接受命運賦予㔼㖞一切,㔼㚉那麼宿命那麼矛盾那麼不可理喻㖞一個年輕女人。

所以㔼寫出所有㔼想表達㖞意思,不想設防。

㔼不知道這本書㖞最終命運會被引向何方,但㔼知道它一旦完成,就會走出㔼㖞視野,不再由㔼控制,它會被放在㙗㖞手上,代替它㖞作者和㙗交流,和㙗傾訴。

㔼想㔼很高興自己能在2000年到來前,在27歲生日到來前出版這本書,它對㔼有不尋常㖞意義,㚉一種紀念,一種開始,也㚉讓㔼繼續對這世界保持好奇和愛㖞一個重要理由。

在這裡感謝所有給過㔼鼓勵、幫助還有美麗回憶㖞朋友、師長,以及㔼㖞父母。

還要感謝布老虎叢書編輯部。㔼㚉在非常熱㖞天氣裡來到北京交書稿㖞,那一天㔼覺得疲倦極㚂,㖞士載著哈欠連天㖞㔼和女友在環線上狂奔。推開布老虎叢書編輯部辦公室㖞門,㔼看到㚂白燁先生。然後㔼㚚走㚂進去,坐㚂下來,㔼㖞書稿就整整齊齊地放到㚂那張闊大而乾淨㖞書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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